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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月關 -【夜天子】《全文完》 [打印本頁]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4-7-15 08:15 PM     標題: 月關 -【夜天子】《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劍離 於 2016-6-5 08:39 PM 編輯

【書名】:夜天子

【作者】:月關

【內容簡介】:
                            他世襲罔替,卻非王侯;他出身世家,卻非高門。

                            作為六扇門中的一個牢頭兒,

                            他本想老老實實把祖上傳下來的這只鐵飯碗一代代傳承下去,

                            卻不想被一個神棍忽悠出了那一方小天地,這一去,便是一個太歲橫空出世。

                            他自詡義薄雲天,為人四海,是個可以託妻獻子的好朋友,

                            可他所到之處,卻是家有佳婦貴女者統統藏之深閨不敢示人;

                            他自稱秉性純良,與人為善。

                            可是只為逃避做他的上司,堂堂江寧布政便打起“丁憂”的幌子,歡天喜地的辭官歸故里了;

                            他自謂忠臣,光霽日月,

                            可一向勤政的萬曆皇帝卻因他而再不早朝。

                            楊凌人稱楊砍頭,楊帆人稱瘟郎中,他卻有著更多的綽號,瘋典史、驢推官、夜天子……,

                            每一個綽號,都代表著他的一個傳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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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4-7-15 08:16 PM

第一卷 夢幻西遊 第01章 玄字一號監   
  
    “有人說,這地方就是陰曹地府。我們這種人就是閻羅殿裡的鬼卒,扯淡,明顯是扯淡嘛!這是不了解我們的人對我們極不負責的污衊!這種偏見和誤解,令我等任勞任怨、盡忠職守者痛心疾首啊。”

    說話的人穿著一套淡青色的皂隸服,頭上戴著一頂比他的腦袋略顯大些的漆布冠,腰間繫著一條陳舊的紅布織帶,腳下則是一雙不太合腳的白幫烏面直筒靴,這副打扮,分明就是一個獄卒。

    可是,他站在北京城刑部大牢玄字一號監暗無天日的牢房裡,對著剛被關進牢房的這些犯官們,語氣和神態卻謙卑的彷彿“春風得意樓”上招攬生意的小伙計,只是肩上少了一條汗巾。

    他很年輕,正是從少年向青年過渡的年紀。身材不高不矮,體形適中,容貌只是中上之姿,但是那雙柳葉似的眉毛襯得一雙眼睛異常靈動,尤其是他那張唇線明晰、唇形如菱的嘴巴,便使他透出幾分唇紅齒白的味道來。

    他清清淺淺地笑著,溫良如處子:“小姓葉,葉小天,三歲時就在天牢裡廝混,十六歲那年正式接了我爹的班,成了這玄字一號監的一個守卒。如今已是萬曆八年,滿打滿算也當了三年的皇差了,承蒙司獄大人賞識,如今忝為一號監的牢頭兒。小天我秉性純良……”

    葉小天自吹自擂地剛說到這兒,一個三十出頭的獄卒快步走到他的身邊,貼著他的耳朵小聲稟報道:“頭兒,有人鬧事,嫌咱們伙食粗劣,又嫌被褥泛潮,你看……”

    葉小天微微側過頭,低聲問道:“是哪個不開眼的混蛋,到了咱們這種地方還敢耍橫?”

    那獄卒小聲答道:“是原大理寺右寺丞關雲。”

    葉小天又問:“摸清他的底細了麼?”

    那獄卒道:“他貪墨過五萬兩銀子,首輔大人親自點頭抓的人,他的後台也一併抓進來了,沒有指望再出去。”

    葉小天點點頭,微微一掃左右牢房剛剛關入的那些犯官,笑容依舊恬靜,那張比許多女孩子唇形還要優美、唇線還要明晰的嘴巴聲音小得只有站在他身邊的那個獄卒聽得見。

    “這群生孩子沒屁眼的貪官污吏,洪武爺的時候六十兩銀子就夠剝他的皮了,現如今貪污五萬兩銀子,居然還得寸進尺講這講那,這天牢是他養老享福的所在麼?真是給他臉了。既然他嫌睡炕不舒服,那就把他關到牢盡頭空著的那片牢房裡給豬一樣睡草堆去,一天就給他一個窩頭一碗清水,餓不死就行。”

    那獄卒擔心地道:“頭兒,他要真想不開自盡怎麼辦?”

    葉小天嗤笑道:“在這地方還窮講究的人,捨得死才怪。你不用打他,也不用罵他,就這麼晾著吧,什麼時候他肯服軟了,再罰他倒一個月的馬桶,我就不信治不了他!”

    那獄卒陰陰一笑,領命而去。

    葉小天清咳一聲,面朝那些剛剛入獄的諸位犯官,笑容如春風拂面,聲音更是溫柔可親:“各位,你們都是起居八座、玉衣錦食的官老爺,就說淪落至此吧,那也都是大貴人,小天會盡心照料,讓諸位老爺在我玄字一號監裡,有種回家的感覺。”

    葉小天說完就向他們笑吟吟地行了一個羅圈揖,那眼神兒一掃,就像角兒台上亮相,只一眼,便把每一位“看官”都照顧到了,這才施施然地舉步離開,其神態舉止,儼然一位巡視家園的大家長。

    ※※※※※※※※※※※※※※※※※※※※※※※

    刑部大牢,俗稱天牢。天牢分天地玄黃四監,玄字監看管的都是因為“孔方兄”才入獄的官,大多數都是肥得放屁油褲襠的主兒,是以玄字監在天牢裡是也是油水最多的一處地方。

    不過,關押官員的地方可不比一般的監牢,今天還是階下囚的人,很難說明天是否就能官復原職。再者,就算入了獄,做官的人身份也不同於普通囚犯,要是誰想不開自盡了、自殘了,獄卒們都要跟著倒霉。

    可要一味縱容他們,讓他們作威作福,甚至內外勾結,串通消息,做獄卒的盡不到還是要倒霉。是以天牢獄卒最是難做,天牢的牢頭兒更是難做,得有十分的手段,才能應付得了這群人精。

    葉小天十六歲就接了老爹的差使,成為這玄字一號監的一名獄卒,僅僅三年功夫就當了牢頭兒,他的手段可見一斑。

    平日裡有新來的犯官,自有獄卒向他介紹牢裡的情​​況,葉小天​​是不用親自出面的,但是前兩個月,六科給事中戶科科長劉峰暉上書天子,彈劾京師兩大禍害:一是知縣差役傾破民家;二是貴戚輔行侵奪民利,以致民貧財盡,苦不堪言。

    萬曆皇帝對這份奏章十分重視,馬上下詔命清查內府庫局鋪墊等項,酌議裁減,以減少百姓的徭役負擔。同時命三法司嚴查部官及貴戚人家害民不法事,於是天牢就多了這麼一群人,一下子關進來十多個犯官,葉小天十分重視,這才現身說法,親自關照了一番。

    “小兄弟,你上次帶來的那本西洋星相術,老夫已經認真研究過了,大有心得啊,來來來,讓老夫給你算上一算。”

    葉小天正往外走,旁邊牢房裡突然傳出一聲招呼,與此同時,木柵欄裡探出一條枯枝似的手臂,熱情地向他搖擺著。

    這牢房的木柵欄都是用粗大的圓木製成的,新漆剝落後露出裡面一層層皸裂的舊漆,無聲地向人宣告著它的年齡。柵欄之間的縫隙只有一巴掌寬,可這個犯官的一張瘦臉似乎毫不費力就可以從柵欄裡鑽出來。

    他面相蒼老、兩頰內凹,穿著一件很骯髒的囚衣,滿是褶皺的囚衣幾乎快要看不出底色了。頭上白髮稀疏,近乎全禿,只剩下幾根白髮還頑強地堅守在肉紅色的頭皮上,**地翹立著。

    這禿頂老者名叫楊霖,官居吏部員外郎,作為一個管官的官,在任上時可謂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可惜一朝事發成了階下囚,只因他背後還牽涉到一些大人物,是以入獄三年還不曾宣判。

    這楊霖一向痴迷玄術,做官時沒有太多時間研究,這三年來在牢裡無所事事,天天精研周易鬼谷,對這些神乎其神的東西卻是愈發沉迷了,以致有些神經兮兮的,被獄卒和犯人們尊稱為'神棍。 ’

    楊神棍研究每有心得,總想找人一試身手,奈何獄卒和犯官們對他的胡言亂語一向不感興趣,所以他唯一的試驗品就成了葉小天。摸骨、卜卦、看相、批八字……,全在葉小天身上試遍了。

    葉小天也不大相信他的胡言亂語,可他還是做出一副饒有興致的模樣,在楊霖面前蹲下來。

    如果這些犯官尤其是還沒有判決的犯官有個什麼好歹,作為牢頭兒,他必然要負上瀆職之責,所以對有輕生之念的犯官,葉小天總是絞盡腦汁,讓他們有活下去的欲望。

    這個楊霖已是注定了不可能逃出生天,區別只在於死的早與晚,這要取決於上面那些大人物的搏奕。自從他已確定不可能脫罪後,連他的家人都不再來探望,可謂生無可戀。

    對這樣的人,虐待懲罰只能促其早死,好酒好茶也不能成為他活下去的動力,幸好他喜歡研究玄術,葉小天便投其所好,搜羅了許多這方面的書籍給他,楊霖如今如此痴迷玄術,未嘗沒有葉小天推波助瀾的功勞。

    葉小天在牢門前蹲下,扮出一副興致勃勃的樣子,道:“楊大人研究已有所得?哈,果然是高人,我聽那西洋傳教士說,這以太陽曆演算的星座術,咱們東方人很難研究明白呢。”

    楊霖捋著稀疏的鬍鬚,傲然道:“老夫學識淵博,區區西洋星座術,較我中土周易之術差了不只一個層次,有什麼研究不明白的,來來來,快把你的生辰八字報上來。”

    葉小天配合地把生辰八字說了一遍,楊大神棍馬上陷入了沉思,道:“唔,我先把你的出生時辰換算成西洋歷……”

    楊霖掐著手指念念有詞地算了半晌,突然神色一振,道:“有了!你呢,按照生辰八字應該屬於雙子座,雙子座的人都是很機靈的,不過性情上卻是一體兩面:動靜陰陽、相互消長。善良與邪惡,快樂與憂鬱,溫柔與殘暴兼具於一身,複雜、複雜啊……”

    楊霖說到這兒,把一顆禿頭連連搖擺,作為一個好聽眾,葉小天不失時機地湊上一句:“那麼,不知小子的命運如何啊?”

    恰在此時,旁邊牢房突然傳出一個極儒雅清朗的聲音:“小葉子……”有生意上門了,葉小天趕緊擺手讓楊霖打住,屁顛屁顛地趕過去,搓著手笑道:“黃侍郎,不知老大人有什麼吩咐呀?”

    黃侍郎摸出些散碎銀子從柵欄門裡遞出來,慢條斯理地道:“勞煩葉頭兒替我買一隻'天福號'的醬肘子,刀工要細一些,再來一隻'透骨香'的燒雞,要剛出鍋的。這酒嘛……還是花雕好了,要五年以上的。”

    “好嘞!您稍等,小子馬上就回來。”

    葉小天接過散碎銀子掂了掂,曉得買了黃侍郎所要的酒肉後還會剩下不少跑腿錢,沒想到今天就要交班前,還能小賺一筆,他走出去時,連腳步都輕盈了許多。

    守著玄字一號監這幢院牆高高的四合院,周旋在紛紛落馬的官兒們身邊,守著、嚇著、哄著、騙著,再蒙點小錢兒,這就是葉小天每天的幸福生活。他本以為這樣的“好日子”可以過一輩子的,沒想到這是他在天牢的最後一天。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4-7-15 08:20 PM

第02章 最後一相

    葉小天,男,現年十九歲,家住北京城宣武街西曲子胡同,刑部大牢玄字一號監的一名獄卒,因乖覺伶俐,於萬曆八年初被司獄官劉大人提拔為玄字一號監的牢頭兒。

    葉小天的獄卒身份繼承自他的老爹,老葉家是世襲的獄卒,這是洪武皇爺定下的規矩:子繼父業,代代傳承。

    你要是當兵的,你兒子裡頭就必須得有一個當兵的,要是你家婆娘不爭氣沒給你生個男丁,那就從你家親戚裡找一個,要是你家親戚裡也沒有男丁,那就隨便你去哪裡找一個,哪怕你從大街上拐一個來,反正得補上這個缺。

    你要是匠戶裡的廚役戶,但是你還沒學會炒菜你老爹就死翹翹了,你壓根兒就不會做飯,那也不要緊,官府需要召集廚役戶的時候你去就成了,不會做飯燒火總成吧?反正你做的飯當官兒的是不吃的,人數要對上。如果你是個醫戶,而且你不懂醫術……,那我們提前向病人默哀就好。

    葉家的獄卒身份傳到葉小天的爹葉老爺子那輩兒時就一根獨苗苗。但葉老爹很爭氣,他一口氣就生了對雙胞胎,長子葉小安,次子葉小添。小添是意外發現居然是雙胞胎,又添了一個兒子的意思。

    葉小添對這個俗氣的名字實在不喜歡,又因為已經被人叫慣了,再改個新名字也不能敲鑼打鼓地普告天下,於是向老子鄭重抗議之後,經老爺子同意,葉小添就變成了葉小天。

    葉老爺子的獄卒身份只能傳給一個兒子,照理說應該傳給先從娘肚子裡爬出來的那個葉小安,只是小安小時候受過驚嚇,有一回他一掀被窩,堪堪瞧見一條從隔壁餐館爬出來,藏進他被窩的菜花蛇,從此變得特別怯懦老實。

    葉老爺子考慮到天牢裡人精扎堆儿,不太適合這個老實兒子,所以就把一生積蓄拿出來,給大兒子開了家米麵油坊,把天牢獄卒這份有前途的職業傳給了他的次子葉小天。

    葉小天替黃侍郎置辦好了酒菜回到天牢,瞧瞧天色辦完這件差就該交班了,便加快了腳步,不料剛剛進了天牢,就見司獄官劉大人遠遠的從廡廊下走過來,葉小天連忙站住,老遠的就向劉大人施禮。

    司獄官名叫劉勇,五十出頭的年紀,赤紅色的一張臉龐,個頭不高,卻很墩實,衣著服飾與葉小天差不多,只是在青衣外面又罩了一條紅色的背甲。

    司獄是從九品的小官,再可小那也是官,尤其是在這天牢玄字一號監裡他是說一不二的人物,是以舉止之間,頗有一種睥睨不凡的氣概。

    葉小天欠身笑道:“劉司獄好。”

    “嗯!”

    劉勇從鼻子裡哼了一聲,瞟一眼他手裡的食盒,曉得是在撈外快。這些獄卒每月都有孝敬給他,所以對這種不壞大規矩的事情他一向睜隻眼閉隻眼。

    劉司獄道:“你來的正好,廚下正在準備酒肉,一會兒你就給楊思送進去吧。”

    葉小天奇怪地道:“莫名其妙的怎麼給楊神棍加菜?啊!莫不是他的案子判下來了,這是……要上菜市口?”

    葉小天自從接替了他爹這份差使,給牢裡送過的酒肉不計其數,但是除了犯官們自己花錢買的酒肉,他只送過五份,每送一份,就代表一條人命即將離去。

    劉勇沒有回答,只是淡淡地瞟了他一眼,負起雙​​手揚長而去。葉小天怔立片刻,輕輕搖一搖頭,便舉步向玄字一號監走去。

    葉小天把酒肉交給黃侍郎,轉身又來到楊思的牢房前,就見楊思盤膝坐在地上,正把幾枚石子拋在面前空地上,看著石子的落勢念念有詞,大概在推演伏羲六十四卦。

    葉小天清咳一聲道:“楊大人。”

    楊思抬頭見是葉小天,馬上捨了那些石子,欣欣然地迎到牢前,​​笑嘻嘻地道:“看來小兄弟對西洋星座術很感興趣呀,可是想讓老夫接著給你算一算麼? ”

    葉小天笑道:“得了,用西洋人的玩意兒算咱大明人的命,總叫人感覺怪怪的,楊大人還是給小子看看相吧。”

    只要有機會賣弄本事,楊思就開心的很了,至於用什麼相術,楊思倒是不挑。隔著一道木柵欄,他仔細端詳半晌,撫掌嘆道:“小兄弟,你骨骼清奇、發黑唇紅、眼大眉秀,此乃大富之相啊……”

    “哦?”葉小天撫了撫自己的眉,眉頭隨之一挑。

    楊思道:“額頭主掌才智和運氣,你額頭高平飽滿,所以有聰明才智,少年即可行大運。鼻子主掌財富和女人緣,你鼻子直挺豐厚,貫通額頭,少年時即可財運亨通,桃花朵朵。”

    “此言當真?”葉小天微笑起來,好話人人愛聽,哪怕明知是假的,他摸了摸自己直挺的鼻樑,忽然覺得自己長得確實不賴。

    楊思正色道:“那是自然。其實……主掌桃花運的是眼睛,你的眼睛雖然不是桃花眼,卻也相去不遠了。至於鼻子麼,昂藏雄偉、直挺豐厚,是與那話兒相通的,嘿嘿!有桃花運,也要有副好本錢才是,你說呢?”

    “嗯,有道理,很有道理。”男人當然不能說自己不行,葉小天馬上對楊思的話表示了同意,不過看他那半信半疑的樣子,就差當場寬衣解帶,作一番驗證了。

    楊思捋著稀疏的鬍子,悠然自得地繼續說道:“你印堂闊滿、色潤有光,雙眼有神、眼角上揚,這種面相的人做事很容易成功。另外,你耳廓優美,顏色潤白,輪廓分明,且有厚厚的垂珠,這是大福之相。你唇紅齒白、人中深闊,此乃宜夫旺子之相也……”

    葉小天神色一僵,愕然道:“宜夫旺子之相?!”

    楊思趕緊改口道:“口誤口誤,若是女人生就此等面相那就是這樣了,不過你是男人,此等面相嘛,則代表大富大貴,呵呵呵,小兄弟,你有福祿壽三星高照,一生都會順遂如意啊。”

    葉小天吃地一笑,好笑地搖著頭道:“楊大人,你拍馬屁也要拍得恰到好處才行啊。福祿壽三星高照?唉,福祿壽三星高照的獄卒,那也還是獄卒啊,我又能風光到哪兒去。”

    楊思頭頂寥寥無幾的頭髮猛地一振,怒髮衝冠道:“放屁!什麼大拍馬屁,此皆你的面相所示。想我楊思乃堂堂吏部員外郎,多少高官大員見了我都要卑躬屈膝恭維巴結,老夫需要對你一個小小獄卒拍馬溜鬚麼?”

    葉小天伸出一指手指向牢裡指了指,揶揄道:“楊大人,你醒醒吧,你現在是一個階下囚,好漢莫提當年勇啊!”

    楊思頭頂幾根豎起的白髮陡然一垂,軟軟地貼在肉紅色的頭皮上,像鬥敗的螇蟀沮喪地垂下了它的鬚子,悻悻然道:“老夫如今雖是一個階下囚,可老夫自幼精研易理,相術方面可絕無問題!”

    葉小天笑道:“好,承你吉言,這一次小天就信了大人你,一會兒我去買些酒肉來請你,算做小天付你的卦金好了。”

    楊思一聽此言驚喜不迭,連連道謝不止,可是葉小天走出五六步的時候,楊思卻突然回過味兒來,他突然撲前一步,一把扣住柵欄,大吼道:“小葉子,你給我站住!”

    葉小天慢慢站住,緩緩轉過身來,臉上依舊掛著淺淺的笑意。楊思雙手緊緊地扣著柵欄,直勾勾地看著他,緩緩說道:“斷頭酒!是不是老夫的斷頭酒?”

    葉小天的右眉輕輕一挑,又輕輕落下,臉上的笑容漸漸散去。

    楊思看在眼裡,呵呵地慘笑起來,那雙瘦骨嶙峋的大手緊緊地扣著柵欄,可身子卻似有萬鈞巨石壓著,一寸寸地向下滑去。直到萎頓於地,才嘶啞艱澀地慘笑道:“老夫的大限之期……到了麼……”

    葉小天慢慢走回來,隔著牢門望著他,搖一搖頭,憐憫地道:“楊大人,你何不開開心心地享用這最後一頓晚餐呢?這麼精明,何必?”

    楊思愴然道:“老夫這一輩子,只做了三件事:自欺、欺人、被人欺。如今就要死了,老夫只想做個明白人,不願再做糊塗鬼!”

    葉小天無奈地搖搖頭,轉身欲走,楊思忽然一探身,枯瘦的老手從柵欄裡伸出來,一把抓住了他的足踝,瘦削的臉頰緊貼著木柵欄,森然喝道:“你不要走,老夫有一樁大事相託!”

    葉小天用力拔了拔腿,楊思卻不知哪兒來的那麼大力氣,死死地扣住他的足踝,葉小天根本掙脫不開。

    葉小天皺了皺眉,慢慢蹲下,眸中漸漸現出冷意:“楊大人,我們很熟了是不是?可是你我既不攀親、也不帶故,交情更是談不上!小天只是一個小小獄卒,力所能及的範圍內若能予你些方便自然不會拒絕​​,可出格兒的事我是不會幹的!”

    葉小天的聲音很輕、很淡,語氣卻很堅決:“我爹把這只鐵飯碗交到我手上時,就交待過我四個字兒'循規蹈矩!'打從元朝那會兒起,我們葉家就是刑部的獄卒,元朝亡了之後換了朱皇帝,我們葉家還是守天牢的獄卒,只要辦差本份、不出岔子,我們葉家這碗公門飯就能一直吃下去!”

    葉小天的嘴角微微一翹,露出一絲不知所謂的嘲諷:“我們葉家執的是賤役,可是說句大逆不道的話,就算有一天這大明朝亡了,掉腦袋的也是皇上他們家,跟我們這些胥吏賤役挨不著,誰坐天下用不著我們?我們照樣吃這碗公門飯。楊大人,我很看重這只飯碗的,雖然在你們這些大人物眼中,它低賤無比。砸我飯碗的事兒,請你免開尊口!”

    楊思沙啞地笑了一聲,道:“你不用怕,我還能讓你劫獄不成?就算你肯,也沒那個本事不是?我只是……想託你幫我帶個話兒出去,只要你答應,老夫自有一樁大好處給你。”

    葉小天根本沒問有什麼好處,毫不猶豫地便拒絕了這個**,他搖搖頭道:“楊大人,替犯官內外串通消息,一經抓獲就是死罪,這條規矩您不會不知道吧? ”

    楊思淒然道:“老夫如今分明是被人做了棄子,還能有誰可以串通呢?老夫只是想託你給我的家人捎句話,而且是在老夫身死之後,這……總不違反規矩吧?”

    葉小天目注他道:“就是這樣?”

    楊思用力點頭:“就是這樣!”

    葉小天鬆了口氣,脫口問道:“你說的大好處,是什麼?”

    楊思呆了一呆,才道:“呃……五十兩銀子的酬勞,如何!”

    “五十兩?”

    葉小天雙眼一亮,爽快地應道:“楊大人有什麼遺言,現在可以說了!”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4-7-16 01:03 PM

第03章 必由之路

    楊霖怔忡良久,放開葉小天的足踝,緩緩說道:“老夫在位時,大權在握,彷彿那有求必應的觀世音,但凡有人來求我,總能叫他滿意而歸,唯獨不能向上天為自己求來一個兒子。”

    “或許是因為缺德事兒做多了吧,晚年以來,老夫修橋補路、捐學助殘,又往廟裡施捨了大筆的香油錢,一個勁兒地積陰德,可還是換不來一個兒子,不得已​​,只好從族人裡過繼了一個。”

    楊霖惆悵地嘆了口氣,道:“可他畢竟不是老夫的親骨肉啊。老夫這一輩子就只生了一個女兒,她的母親是老夫的妾室,素來不受夫人待見,老夫擔心死後夫人肆無忌憚,會難為她們母女。”

    葉小天疑惑地道:“那楊大人的意思是?”

    楊霖哽咽地道:“我那女兒,乖巧伶俐,俊俏可愛,可恨老夫那時只顧戀棧權位,不曾多多承受膝下之歡,如今追悔莫及。老夫觸犯國法綱紀,固然死有餘辜,如今心頭唯一牽掛的,就只有這個女兒了。”

    他把目光緩緩定在葉小天身上,說道:“老夫想修書一封,請你轉交老夫家裡,讓他們按照老夫的意思分割家產,給小女留一份嫁妝,保她一生衣食無憂,你可願意?”

    葉小天詫異地道:“這就是大人所說的大事?”

    楊霖鄭重地點了點頭,道:“不錯!老夫掌了一輩子權,貪了一輩子錢,死到臨頭才終於明白,對我來說究竟什麼才是最重要的,這就是老夫心中最重要的事!”

    葉小天慨然道:“使得!就不衝著五十兩銀子,這樣的善舉我也該去做的,當然,有錢更好,哈哈!只是……既然牽涉到分割家產,小子我紅口白牙的,說出去怕也沒人信,還需大人你留書一封作為證物,待我去取筆墨紙硯來。”

    楊霖感激地道:“好!老夫家住湖廣道靖州府,只要你替老夫把這封信送到,五十兩銀子的酬勞必一分不少!”

    葉小天驀然瞪起眼睛,驚訝地道:“湖廣道靖州府?聽你這話音兒,這個地方應該不在北京城吧?”

    楊霖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道:“靖州府就是靖州府,當然不在北京城,怎麼?”

    不在北京城,那究竟在什麼地方?長這麼大,最遠只到過通州的葉小天腦海中馬上幻現出一片《山海經》裡的莽荒世界景象,他把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不不不,那可不成,離了北京地界兒,我就找不到北了。”

    楊霖截口道:“五百兩!老夫給你五百兩的酬勞,如何?這可是你一輩子都掙不​​到的錢!”

    “五百兩……”葉小天怦然心動,可這種掙扎只持續了片刻,就堅決地搖了搖頭。要去湖廣送信,湖廣啊!在這交通不便、通訊不便的年代,聽著彷彿有天涯那麼遠……

    對於從不曾離開北京的葉小天來說,這是一聽就讓他從心底裡感到徬徨的畏途。他猶豫了一下,還是拒絕道:“實在是太遙遠了,不如等你家人到京時我再轉交……”

    楊霖慘然一笑,道:“老夫在牢裡關了三年,自從知道老夫再不可能出去,家裡就沒人來過了,老夫與夫人一向感情淡漠,若等她安排人千里迢迢來運我靈柩,卻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去了。”

    葉小天一聽“千里迢迢”四字,更是不肯答應了,連連搖頭道:“小天不成,楊大人您另請高明吧。”

    楊霖道:“老夫還能請託何人?這偌大一個天牢裡,有好人麼?”

    葉小天的臉色登時一僵。

    楊霖喟然道:“牢裡這些犯官,時常使些銀錢讓你們獄卒去買吃用,老夫冷眼旁觀,旁的獄卒無不剋扣,或以次充好或多貪銀錢,只有你最重然諾,雖然貪利卻不背信,所以也只有你老夫才能相信。”

    葉小天搖頭道:“大人抬舉了,這趟門兒實在走得遠了些,小天我就是家門口池塘裡的一條小泥鰍,沒見過什麼風浪的,您這件事兒小子我實在辦不了,告辭!”

    葉小天拱一拱手,轉身就走,楊霖在他身後高聲叫道:“五百兩、五百兩啊,足以讓你一生富貴了,難道你甘心做一輩子小小牢頭兒?”

    葉小天沒有回頭,只是疾步而去,遠遠的,傳出他字正腔圓的一段崑曲兒:“我本是~~~四九城中的小家雀兒,何必要翱翔九天做鯤鵬,鯤鵬不知燕雀的好~~~”

    葉小天的聲音漸去漸遠,楊霖痴痴地站在原地,扶欄聽著他​​的聲音,許久許久才慢慢仰起頭來,望著陰沉沉的牢頂,喃喃一聲長嘆:“鯤鵬,或許真的不及燕雀好啊……”

    ※※※※※※※※※※※※※※※※※※※※※

    葉小天的家在宣武街西曲子胡同,左邊的鄰居是世襲劊子手,家裡還經營著一個雜貨舖,右邊的鄰居是一個忤作世家,家裡兼營肉食鋪子,葉家就夾在中間,門楣最小。

    一進小小的四合院兒,推門進去,就看見他的老娘葉竇氏端著個簸箕正在院子裡餵雞,幾隻老母雞咯咯地叫著,歡快地追逐著撒落的麩子。正在牆根底下曬太陽的大公雞聞聲趕來,昂首挺胸的,很霸氣地把它的**們擠到了一邊。

    葉小天向老娘打聲招呼道:“娘,我回來了。”

    葉竇氏陰沉著臉色沒有說話,葉小天微感詫異,正要詢問,忽聽西屋裡一陣叫罵聲傳來,那大嗓門兒自然是葉老爹:“你這渾小子能了啊!三腳踹不出個屁的東西,這麼有老主意。”

    葉小天訝然道:“娘,我爹這是罵誰呢?大哥回來了?”

    葉竇氏欲言又止,最後只是重重地嘆了口氣。

    葉小天趕緊道:“我去看看!”

    葉小天匆匆趕到西屋,撩開門簾兒一看,就見他爹葉老漢正舉著一個笤帚疙瘩沒頭沒臉地打著他哥葉小安。葉小安在炕上蜷成一團,護住頭面,撅著屁股,既不躲也不喊,任由老子抽打。

    葉小天趕緊上前攔住父親,勸說道:“怎麼了這是?爹,您老消消氣兒,一家人有什麼話不能好好說的,大哥都是成了家的人了,您老教訓幾句也就是了,怎好動手。”

    葉小天一面說一面向大哥遞了個眼色,葉小安與葉小天是雙胞胎,長相一模一樣,只是神情氣質遠不及小天那麼跳脫靈動,一看就是個憨厚老實的人,一見二弟向他使著眼色,葉小安急忙抱頭鼠竄。

    葉小天拉著氣咻咻的父親,把他按到炕邊坐下,陪著他坐了,攬著父親的肩膀,親熱地道:“爹,大哥這麼老實的人,能幹啥惹你生氣的事兒,你怎麼發這麼大的火?”

    老葉一聽又是氣不打一處來,憤憤然道:“這個混帳東西,真是氣死我了,你說他幹什麼行,啊?你說他能幹什麼?”

    葉小天聽話聽音,隱約明白了幾分,試探地問道:“怎麼,大哥那米麵作坊……經營的不好?”

    老葉拍著大腿道:“不好?如果只是不好,老子就算燒了高香了!這個混帳東西,開個米麵作坊都幹不好,欠了一屁股飢荒,店開不下去了,受人一擠兌,就把店出兌了。

    你嫂子一賭氣回了娘家,你說你哥咋就這麼熊,好端端地一個生意都開不下去,更可氣的是,從頭到尾他就沒跟我說一聲兒,自己做主了,他眼裡還有我這個老子麼? ”

    葉小天連忙勸慰道:“爹,事已至此,您生氣又有什麼用,您要氣出個好歹來,大哥就更難過了。做生意嘛,總是有賠有賺的,要不然大家不都去做買賣了麼,您老別生氣。”

    老葉默然片刻,沉沉地嘆了口氣,緩緩地道:“爹生不生氣都沒關係。要緊的是,你嫂子生你哥的氣呀,本來人家娘家就比咱們家強,這門親事是咱們家上趕著,你哥又不爭氣……”

    老葉說著說著,觸動傷心事,目中隱隱的便有淚光泛起來:“是你爹沒能耐啊,就祖上傳下來的這碗公門飯,兩個兒子,我給誰啊?爹核計著,你機靈一些,在那地方吃不了虧,這天牢的差使就交給你了。

    就為這,爹又覺得虧欠了你哥,於是把一輩子省吃儉用的積蓄都拿出來,給他置辦了個作坊,又幫他娶了媳婦兒。爹……爹能使的勁兒可都使出來了啊。 ”

    老葉哽咽著,眼淚終於簌簌而下:“你哥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光老實有個屁用啊,這拖家帶口的,如今連個活命的營生都沒了,以後可怎麼辦?是我這當爹的沒本事啊……”

    老葉傷心地掩住了臉,淚水從掌緣繼續流下來,葉小安沒逃遠,就蹲在門簾子外面聽著呢,聽老爹這麼說,葉小安心頭一慘,忍不住號啕大哭起來:“爹,你老別說了,這不怨你,是兒子無能……”

    葉小天見老父落淚,鼻子也是一酸,忙忍住了淚,故作輕鬆地道:“爹,你這是幹什麼,讓左鄰右舍的聽了去還不笑話咱們老葉家?大哥這事兒好辦,讓大哥接了獄卒這份差使不就行了?”

    老葉一愣,搖頭道:“那怎麼成!小安自己闖下的禍事,怎麼能頂了你的差使?”

    葉小安在門簾子外面也訥訥地道:“二弟,這事兒不成的,哥就是餓死也不能搶自己兄弟飯碗。你嫂子真要不跟我過了,那就隨她去!哥是沒本事,可哥不能沒良心!”

    葉老爹捶著炕頭衝著外邊大聲咆哮:“你閉嘴!看把你能的,這會兒你本事了?你有本事先去把我兒媳婦哄回來!你個渾賬東西!”

    葉小安膽子小,被老子一聲咆哮,嚇得慌忙逃出屋去。葉老爹罵完長子,又對葉小天搖了搖頭,情緒已經平靜了些:“這麼辦不成的,你好好辦你的差吧,天無絕人之路,你哥這邊,爹再想想辦法。”

    葉小天大大咧咧地笑道:“爹,還想什麼呀,就按兒子說的辦吧。其實兒子今天回來本就要跟爹說這件事兒的,即便大哥的作坊經營的好好的,也想請爹代個班兒呢,因為兒子要出趟遠門兒。”

    老葉吃驚地道:“出遠門兒?你要去哪?”

    “是這樣……”

    葉小天把事情的前因後果對他說了一遍,道:“爹,你想啊,只不過送封信而已,就有五百兩銀子的好處,有了這五百兩,兒子還用得著指這口公門飯吃?什麼營生不能做啊?”

    老葉聽得大為意動,那可是五百兩銀子啊,這是一筆做夢都無法想像的巨款,可這山高水遠的,小天能成嗎?

    如今這個時代,交通不便,人員流動更少,各地的治安也不盡相同,出遠門是一件很困難的事,很多時候一趟遠門出去,就是生死兩別,一生再無相見的機會。

    除了實在活不下去的流民,本就需要互通有無的行商,那就只有做官的人和遊學的士子才會離開家鄉了,是以雖然有著五百兩銀子的**,可要不是家裡出了這麼大的事,急需一筆錢來填補飢荒,老葉根本不作考慮,然而眼下……

    遲疑半晌,老葉才擔憂地道:“兒啊,你可從來沒有出過遠門,這麼遠的路,你能成嗎?”

    葉小天心中也是戚戚,不僅有遠行的忐忑,也有對他所珍視的這碗公門飯的不捨,可是眼看老爹臉上密密的皺紋,他能讓操勞了一輩子的老父親繼續作難麼?再說大哥都到了夫妻離分的地步,他這一母同胞的兄弟能坦然坐視?

    葉小天一臉輕鬆地對葉老漢道:“爹,你太小看你兒子了吧,不就是送封信嗎,這麼點小事我還能做不好?兒子想去!說實話,兒子一直就不喜歡天牢那種沉悶的地方,這是兒子的一個機會。”

    看著父親兩鬢絲絲的銀髮,葉小天輕輕握住了父親粗糙的大手,輕聲道:“爹,兒子總覺得,錢再多,總有花光的時候;權再大,總有過時的那天;就算天大的一份家業,一場天災人禍也就倒了。

    這人吶,總得有點真本事才行,只要有一身本事,就算赤手空拳一貧如洗,倒下了也能重新站起來,你就讓我去闖一闖吧,增長一番閱歷,說不定我就有大出息了呢。 ”

    老葉聽的老懷大慰,看著兒子那張猶顯稚嫩的面孔和唇上淡淡的茸毛,忽然覺得兒子真的已經長大了。可惜小安那孩子太老實,要不然這封信本該讓老大去送的,眼下也只能依靠老二了。

    葉小天眼見老爹被安撫下來,心中不由一寬,可轉念想起那位楊大神棍家的住址來,心中又是一緊:“靖州府,聽起來真的有天涯那麼遠啊……”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4-7-16 07:48 PM

第04章 楊霖的詛咒

    老葉砸了咂嘴,不放心地叮囑道:“那……你去也成,只是路上一定要小心,雖說這天下還算太平,可世途險惡,人心更險惡,這一路上,小道別走,夜路別走,碰上荒郊野鄰的時候一定要跟人結伴而行……”

    老葉絮絮叼叼地說了半天,葉小天忍不住笑道:“爹,我知道了,您放心吧。雖說兒子從來沒有出過遠門兒,可您老也不想想,兒子是哪兒出來的人?那可是刑部大牢啊!

    那牢里關的都是些什麼人?哪一個不是人精?兒子從三歲起就常去陪爹守天牢,三年前又替爹做了獄卒,跟這些人精鬼道廝混了這麼久,怎麼也能有點道行了吧? ”

    老葉被他逗笑了,笑罵道:“瞧把你能的,老子守了一輩子牢房,咋就沒練出什麼道行來?不過你說的也對,這人吶,是得有點志向,爹小時候本來也有志向的,可惜​​一輩子都沒實現。”

    葉小天好奇地問道:“爹有過什麼志向​​?”

    老葉笑了,笑起來居然有點難為情的模樣:“爹記的,那還是嘉靖爺的時候,有一回,爹正在街頭啃著冰糖葫蘆,忽然看見嘉靖皇爺出巡,天子儀仗啊,那叫一個威風……”

    葉小天忍不住笑道:“爹不會看了這般情景,頓時大發感慨,說'大丈夫當如是也'吧?”

    老葉也笑了,瞪了兒子一眼道:“屁話!這種話說出去不怕砍頭?再說,你老子能有那麼大的志向?”

    他嘆了口氣,撫著大腿,唏噓緬懷地道:“那時候,爹就站在道邊上,看著天子儀仗浩浩蕩蕩地從眼前兒過去,八頭高大的白象,四頭威風凜凜的雄獅,尤其是那兩頭猛虎。

    爹羨慕極了,就想啊,啥時候我也能弄頭老虎養著,出門的時候那才威風。那陣兒,爹想老虎都想魔怔了,一晃這麼多年過去了,爹已一把年紀,這個願望還是沒有實現……”

    剛說到這兒,就聽堂屋裡一聲咆哮:“你還有完沒完了,該教訓的你也教訓了,怎麼還賭氣不吃飯啦?還得你兒子沒完沒了的哄你?你個老不死的,趕緊給我滾出來,要是不想吃,老娘以後就不做了!”

    老葉聞聲色變,慌忙應道:“來啦來啦,這就來了。”

    葉小天忍俊不禁地道:“爹,你的願望這不已經實現了麼?”

    老葉先是一怔,旋即明白了兒子的話,忍不住在他額頭點了一下,笑罵道:“臭小子!讓你娘聽見,看她不揍你!”

    葉小天掀開門簾走到堂屋,就見大哥逡巡在門外,乜著父親的身影,怯怯地不敢進屋,葉小天馬上走過去,攬住大哥的肩膀,親親熱熱地道:“大哥,來,咱們吃飯。吃完了飯,兄弟陪你去接嫂子。”

    葉老漢瞪了大兒子一眼,但馬上就接收到老婆向他瞪來的目光,葉老漢張了張嘴,終於沒有再說什麼,只是悻悻地抓起一個饃,狠狠地咬了一口。縱然威風如虎,也怕母老虎呀。

    小天的嫂子和丈夫的感情還是挺好的,只是對丈夫過於怯懦憨厚有些恨其不爭,如今小天把獄卒的差使都讓給了哥哥,她還能不回來?因之對小叔子還有了幾分歉疚,見了他的時候訕訕的有些不好意思。

    葉小天陪著哥哥,順利把嫂子從娘家接回來,遂跟家人一起商量出遠門的事兒。葉竇氏雖對葉老漢兇巴巴的,卻極疼兒子,她也是從不曾離開過北京城的人,想著兒子遠行可能要受的苦就抹起了眼淚。

    葉小天只好先安慰了母親一番,這才與父兄商議明日的安排。楊霖今晚就吃過了“斷頭飯”,倒不是今晚就要行刑,而是因為早上沒有時間讓他慢慢享用。

    一大早他就要被押上囚車,與本期勾決的其他囚犯們一起遊街,等那老牛破車把他拉到法場,差不多也就到晌午了。所以,葉小天得更早一些趕去天牢,以便取得楊霖的遺書。

    次日一大早,葉家父子三人就出了家門。父子三人各有分工,葉老爹去縣衙巡檢官那裡為兒子申領路引。其實在萬曆年間,對百姓的流動已經不像明初時那麼嚴厲,只不過有路引在身,過關住店畢竟少些麻煩。葉小天和葉小安兩兄弟則直奔刑部大牢,兩​​人得交接一下差使。

    大清早,街頭行人不多,運馬桶的雜役、拉菜進城的菜農,稀稀落落的車子緩緩行走在北京街頭……

    這種情景,葉小天每天都能見到,可是今天看著卻格外親切,因為他知道,將有很長一段時間都不可能再看到這一切。在他心中,湖廣道靖州府,那真是天涯一般的存在啊!

    ※※※※※※※※※※※※※※※※※※※※※※※※※

    玄字一號監的一間牢房裡,楊霖抱著膝蓋坐在牆角,痴癡呆呆的望著頭頂的天窗。常常被他用來推演周易、已被他的手掌摸挲的發亮的那幾枚小石子就靜靜地躺在他的腳邊。

    葉小天走到牢房前,隔著柵欄安靜地看了他半晌,才揚聲喚道:“楊大人!”

    楊霖聽到呼喚聲,慢慢抬起頭,用迷茫的眼神望著他,眼神的焦距根本沒有落在他的身上。葉小天皺了皺眉,輕聲道:“楊大人,那件事,我答應了!”

    只這一句話,就像枯萎的小草突然吸足了雨水,似乎連生命都已枯槁的楊霖身上突然煥發出一種難以言喻的精神,他迅速撲到柵欄邊,激動地問道:“你答應?你真的答應?”

    葉小天點點頭,將手裡提著的一只匣子放下,說道:“紙墨筆硯都在裡面,大人還請快些,一會兒……就有人來送大人上路了。”

    這句話似乎說的有些殘忍,可現在實在不是委婉的時候,因為送楊霖上路的差官們已經來了,只是看在葉小天的面子上,在外面多等片刻,為此葉小天還花了一份茶水錢。

    楊霖忙不迭地點頭,用顫抖的老手打開盒子,將筆墨紙硯一樣樣取進牢舍,鋪平一張紙,拈起筆來蘸了蘸墨,只一凝眸,便淚如雨下。

    葉小天沒有再催促他,他並不矯情,但此時再出言催促,無疑太殘忍了些。好在楊霖也知道時間不多,他並沒有耽誤太久,便一邊留著淚,一邊揮毫疾書起來。

    一封信幾乎是行雲流水一般寫就,楊霖將那張被淚痕暈染了的遺書小心地吹乾,認真疊起,回身來到柵欄邊,對葉小天道:“寄信的詳細地址已經寫在封皮上,許給你的好處也寫在其中。”

    葉小天點點頭,將信揣在懷中,提起盒子,對楊霖道:“告辭!”

    “且慢!”

    楊霖突然又伸出手,一把攥住葉小天的手腕,眼神中露出一絲凶狠。

    葉小天皺眉道:“大人還有何吩咐?”

    楊霖突然咬破自己的手指,用他的血在葉小天的手腕上劃下三道彎彎曲曲紋路詭異的血跡,嘴裡嘀嘀咕咕地說著一種葉小天完全聽不懂的語言。

    葉小天沒有掙扎,他納罕地看著楊霖在自己手腕上塗塗抹抹,口中念念有詞,等他做完這一切,才疑惑地問道:“送封信而已,有必要這麼慎重麼,卻不知楊大人施展的這是什麼祝福秘法?”

    楊霖長長吐出一口濁氣,瘦削的臉頰上露出一絲詭異的笑容:“誰說這是什麼祝福秘法了?這是老夫學自南疆的一種咒魘術,以血為媒,以命為介,以臨終的怨念為引,平生只可以施展一次的!”

    葉小天聽了更是驚訝,道:“咒魘術?我還以為這是護身符呢,你在我手腕上畫來畫去的,這是想要咒誰?”

    楊霖翻了個白眼兒道:“畫在你身上,自然是咒你!”

    這一回葉小天可是真的呆住了,怔了半晌,葉小天猛然跳起來,憤怒地道:“咒我?我跟你無冤無仇,我還答應千里迢迢地幫你去送信,你居然咒我?”

    楊霖冷笑道:“你放心,只要你能遵守諾言,這道咒魘就決不會生效。可是如果你失言,沒有完成我的遺囑的話……”

    楊霖的聲音陰森起來:“不管你是有心還是無意,只要你答應我的事沒有做到,這道咒魘就會立時生效,從此你將困頓一生,事事乖離,妻離子散,不得善終!”

    楊霖的聲音陰森森的,在這光線昏暗、空氣陰冷的天牢裡聽著有種很特別的詭秘味道,彷彿有一道寒冷的氣流,一直滲到人的心裡去。

    葉小天卻忍不住“噗嗤”一聲笑出來:“得了得了,我的楊大人,死到臨頭,你還相信這種亂七八糟的東西。你以前給我摸骨時不是說過,我的命格極硬,神鬼無忌麼,你能咒得了我?”

    楊霖恍然大悟,一拍額頭道:“對啊!老夫差點忘了此事!咒不得你,咒不得你,嗯……那老夫就換一個詛咒,我詛咒你,你跟著誰、誰就倒霉! ”

    葉小天奇怪地問道:“別人倒霉,關我屁事?”

    楊霖嘿嘿地冷笑起來:“不管做哪一行,總要拜前輩、找靠山吧?你若治學,你的座師倒霉。你若經商,你的靠山倒霉。你要做官,你的後台倒霉。你跟著誰,誰就倒霉,如此一來,難道你還能不倒霉?”

    葉小天啞口無言,半晌才誠懇地對楊霖道:“楊大人!”

    “嗯?”

    “雖說你我非親非故,並沒什麼交情,可是你是三年前進來的,我也是三年前進來的,同在一個屋簷下這麼久,如今眼看你要挨這一刀,我這心裡挺不舒服的。”

    楊霖感動地道:“日久見人心吶,老夫三年牢獄之災,舊友皆然不見,親人也是無蹤,臨行之際,還能有你惦記著,老夫也算稍有安慰了。”

    葉小天輕輕握住他的手,深情地道:“可我現在真的希望,去年今日,就是**的祭日啊……”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4-7-17 01:10 PM

第05章 游到天涯的魚

    葉小天藏好楊霖的遺書,走出監牢,向等候在牢門外的幾個刑部差官作了一揖,恭聲謝道:“幾位哥哥,有勞相候了。”幾個差官向他點點頭,舉步向牢中走去。

    早有一些得到消息的獄卒趕來,那幾個刑部差官一走,看牢門的老牛便走到葉小天身邊,這老牛五十出頭,與葉小天他爹曾經做過多年的搭襠,葉小天忙喚了一聲:“牛叔。”

    老牛點點頭,對葉小天道:“你家的事兒,我聽說了。小天吶,你是個孝順孩子,溫和善良、孝順父母、尊敬長輩,說起來呢,什麼都好。就是有時候啊,性子有點……驢了吧唧的。”

    葉小天笑得像個靦腆的大姑娘,看不出一點驢的樣子。

    老牛繼續諄諄教誨道:“當然啦,你現在年歲漸長,很久不曾犯驢了,不過這出門在外,可不比咱這牢裡頭,你在外邊要當心些,逢人只說三分話,不可全拋一片心。有什麼氣兒不順的事兒,也不要耍驢,啊?”

    葉小天客客氣氣地道:“老牛叔你說的對,小天一定不耍驢。”

    “嗯,嗯嗯。”

    老牛“嗯”聲未了,就被一號監的一群獄卒給拱到一邊去了,兩個身材高大的獄卒一左一右搭住了葉小天的肩膀,牛頭馬面似的擁著他往外走。

    其中一個獄卒道:“頭兒,你要出遠門兒倒沒啥,咱們兄弟是不擔心的。就憑你那心眼兒,你能忽悠的別人心甘情願跳糞坑都覺得你是為他好,咋可能被人欺負了……”

    葉小天佯怒道:“胡說!我有那麼黑嗎?”

    眾獄卒異口同聲地道:“黑!真黑!黑的伸手不見五指啊!”

    葉小天:“……”

    一個獄卒正色道:“頭兒,你黑起來固然是真黑,可你好起來那也是真好。你為人仗義,有擔當,咱們哥們儿打心眼裡服你。你這一走,兄弟們都挺捨不得的,讓咱們兄弟給你餞個行吧。”

    葉小天心中微微有些感動,他站住腳步,轉身朝向眾人,拱手道:“各位兄弟,好意我心領了。明日事,今日做;今日事,馬上做。既然要走,又何必婆婆媽媽,我今日就要離京,餞行酒就不喝了,我等著喝兄弟們的接風酒。”

    眾獄卒情知他還要去見司獄官,有些事情交結,見他已經安排了行程,卻也不再挽留,便紛紛站住腳步,向葉小天拱手道別。

    “頭兒,一路順風啊!”

    “頭兒,早去早回啊!”

    有那促狹的獄卒,順手就把一根木棒塞到了葉小天手裡。

    葉小天詫然道:“這是?”

    那獄卒笑道:“頭兒,你要是在外邊混不下去了,這根棍子可以用來討飯打狗。”

    眾獄卒大笑起來,葉小天也不禁笑罵道:“滾你的蛋!我葉小天在天牢這小天下能混得風生水起,到了大天下一樣能八面威風。等著吧,不得一場大富貴,我葉小天就不回來!”

    “好!有志氣!”

    “要得,硬是要得!”

    “頭兒,我們就等你衣錦還鄉啦!”

    “頭兒說的是,走到哪兒,咱玄字一號監的人也是能人!”

    葉小天環視著每一張熟悉的面孔,臉上的笑容漸漸斂去,凝視良久,葉小天霍然一轉身,走出幾步,微微一停,舉手向身後的人們用力揚了揚,​​又攥成拳頭當空一擊,便向司獄官劉勇的簽押房大步走去。

    ※※※※※※※※※※※※※※※※※※※※※

    司獄官劉勇的簽押房裡,劉司獄坐在案後,微微蹙著眉,聽葉小安向他說明來意。葉小安怯懦老實,一見劉司獄眉頭微蹙,官威十足,心中緊張,更覺得氣兒不夠用了,說話也更加結巴起來,聽得劉司獄更加不悅。

    其實葉家只要有個男丁來當獄卒就行,誰來當差卻沒有必須的要求,這種事兒不難辦,劉司獄也沒理由反對。只是小安過於木訥,遠不及他兄弟小天伶俐機警,是以劉司獄甚為不喜。

    待見葉小天進來,劉司獄便毫不客氣地對葉小安道:“你先出去,我有話和你兄弟說。”

    “噯!”

    葉小安憨厚地笑笑,回身看到葉小天,便向弟弟笑笑,神色中有些感激、又有些難為情,葉小天親切地拍了拍大哥的肩膀,在劉司獄面前遠沒有他那般拘謹。

    葉小安輕輕走出去,又小意兒地把門地帶上。

    房門一關,劉司獄便緊緊蹙起了眉頭,對葉小天道:“你爹老糊塗了不成?小安這孩子那麼老實,到了這種地方還有不吃虧的,他能做什麼事?是不是你爹逼你讓位子,你說,本官替你做主。”

    葉小天笑道:“多謝大人抬愛,這是小天心甘情願的。大人,我大哥固然老實憨厚,不是個得力的使喚人,可也恰因為他老實本份,所以決不會胡作非為,給大人您捅簍子呀。

    今後還請大人對我大哥多多關照一些,有大人您照應著,又有誰敢欺負他呢。至於小子,受大人您照顧這麼多年,怎也不至於出了天牢便找不到飯吃,有朝一日小子若能混出點名堂來,絕不忘大人您的恩典。 ”

    劉勇的臉色緩和下來,微笑道:“偏你小子能說會道!既然這樣,本官也不好做那惡人了。這樣吧,你就出去見見世面好了,聽說天牢明年要擴建,到時若是有了獄卒的空缺,本官再把你招回來。”

    葉小天一聽大喜,這一下可不多了一條退路?他連忙躬身道謝,道:“大人對小的恩重如山,小的沒齒不忘!”

    劉司獄呵呵笑道:“你素來乖覺伶俐,本官用著趁手,自然不捨得你走,你只要跟著本官好好幹,定然虧待不了你。”

    葉小天暗暗腹誹:“跟著你幹,也沒見有多少好處。只要你能向我少要些孝敬,不至於把我每月辛苦得來的錢財都搜刮一空,那就真是不虧待我了。”

    心裡雖然這麼想,他面上自然不敢表露半分。葉小天點頭哈腰地正在道謝,房門忽地咣啷一聲,幾個青衣小帽的差官闖進來,明明眼前就有兩個人,偏偏習慣性地橫著眼睛四下一掃,這才鼻孔朝天地問道: “誰是劉勇?”

    劉司獄緩緩站起,遲疑道:“本官就是,你們是……”

    這時自那群差官後面又走進一人,劉司獄一見是他的頂頭上司提牢官羅展,不禁更是愕然。劉司獄忙拱手道:“羅大人,這幾位是……”

    羅提牢沉著臉色道:“劉勇,這幾位是都察院的差官,有事尋你。”

    那領頭的差役把大拇指一翹,滿臉倨傲地道:“我等奉部堂大老爺差遣,提你前去問話,走吧!”話音一落,就衝上兩個差官,把鐵鏈往劉勇頭上“嘩愣”一套,拖起就走。

    劉司獄倉惶地道:“這這這……這是從何說起。羅大人,羅大人,都察院為何提我問話啊?”

    一個差役不耐煩地喝道:“哪來那麼多廢話,小小司獄,居然罔顧王法,肆意收受賄賂,為人犯內外串通消息,此時還敢裝模作樣,若無真憑實據,部堂大人豈會提你前去。走,快走!”

    幾個都察院的差官來也匆匆,去也匆匆,一陣風般把劉司獄捲走了。羅提牢彷彿沒有看見葉小天這麼個人,待劉司獄被提走,便冷哼一聲,走出去安排人接替劉勇職務了。

    葉小天一臉茫然地站在那兒,過了半晌心中忽地閃過一個念頭,心頭不由“咯噔”一下:“劉司獄是我頂頭上司,剛剛又說要我跟著他幹,結果馬上就出事了,莫不是楊神棍的那個什麼倒霉咒魘術生效了?不會不會,就算真有效,我還沒出京呢,自然談不上違背承諾。”

    葉小天反復想了想,確信此事與自己毫無關係,這才輕輕嘆了口氣,望著那扇猶自輕輕搖晃門扉傷感起來:“劉司獄,這是多好的一個人吶,怎麼就被抓了呢,他答應我的事還沒辦啊……”

    ※※※※※※※※※※※※※※※※※※※※※※

    劉司獄被抓了,從天而降的一條退路沒有了,葉小天只能把人生的全部希望都放在那五百兩銀子上,揣著忐忑不安的心情和無限憧憬的希望離開了北京城。

    他就像一條從一出生就悠遊於一片小小沙灣中的小魚,從針尖兒那麼大,一直長到小指粗細,始終生活在那片安靜的水域裡,他熟悉這裡的每一根水草、每一片沙礫、每一塊石頭。

    可是忽然有一天,命運的洪流捲著它一路沖向大海,於是這條小小的魚兒,便懷著一種莫名的惶恐,開始了對全然陌生的新世界的探索。

    葉小天的適應能力無疑是很強的,這一路南去,他從謹小慎微、忐忑不安,很快就適應了旅行的氛圍,對於周圍不斷​​變化的環境也越來越習慣。

    只是越往南去,人文習俗、方言口音與北方便越是大相徑庭。如果所經處是個窮鄉僻壤,很難找到會用官話交流的人,打聽道路時就尤其困難。

    好在小天沿途頂多就是打尖住店,需要問路時找個大一些的店面或者村正保長一類的人物,囉嗦半天總還問的明白。

    葉小天風餐露宿、省吃儉用的,兩個月後,終於趕到了他心目中的天涯----湖廣道靖州府。

    離開北京城時他帶了五百文錢,此時囊中已只剩下二十多文。他帶的本就只有去程的路費,沒有回程的銀兩。此一去,可是有五百兩銀子的巨款等著他拿呢,不是麼?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4-7-17 07:33 PM

本帖最後由 朱鳳清 於 2014-7-18 12:59 AM 編輯

第06章 不得其門

    靖州是湘西南通往貴州和廣西的交通要道,城西有一座飛山,以其“險、峻、奇、秀”而被譽為“楚南第一峰”,與之隔城對立的,又有一處“五老峰”,五峰並列,猶如五老。

    靖州不但風華秀麗,景緻宜人,而且地處要道,商賈眾多,極其繁華。當地人因為時常接觸外鄉人,大明官話也大都會說,看起來頗有大城阜的味道。

    只是葉小天來自京城,天子腳下的人不但眼界高,心氣兒也高,一路所見不管多大的城池在他眼中都是鄉下,住在這城裡的人自然也是鄉下人,大概只有蘇杭或金陵那等所在他才會正視。

    因為這種心態,進了靖州城葉小天也是坦然自然,毫不怯生。迎面看見一位白髮老翁,牽著髮梳雙角丫的小孫女蹣跚而行,葉小天馬上唱個肥喏,開口問道:“老人家可知靖州楊府所在?呵呵,楊家主人楊霖在京為官的,想必老人家定然知道他的府邸。”

    老人:“@#%¥%&&*&&…………”

    葉小天道:“呃……老人家可會說官話?”

    老人搖搖頭,顯然是個會聽不會說的,葉小天苦笑敗退,又攔住一位書生,拱手道:“啊!這位先生,請教靖州楊府在什麼地方?楊家主人是在京為官的,姓楊名霖……”

    “呸!”

    本來笑吟吟還禮的書生陡然變色,無比厭棄地呸了口唾沫,揚長而去。葉小天搖頭嘆道:“真是在家千日好,出門萬事難。靖州的父老鄉親太不友好了!”

    葉小天硬著頭皮四處打聽半晌,總算問清楊府所在,漸漸尋到一條僻靜的長巷。楊府佔地甚廣,足足有半條巷子,一進巷口就是一座牌坊,行至楊府門前時,但見朱漆大門,紅銅吞口,青磚漫地,白石為階,甚是氣派。

    在那大門左右還有一對雄獅守門,石獅左右又​​各立拴馬樁六根,每根拴馬樁都是用渾然一體的漢白玉雕成的,頂端上刻著石猴,取其吉意“馬上封侯”。

    此刻,那​​十二根拴馬樁上都拴著馬匹,牆根下還停著許多車輛,似乎有許多人造訪楊府。

    葉小天看著恢宏氣派的楊府大門,站住腳步,一時心潮澎湃:歷盡千辛萬險,九九八十一難,終於到了西天……啊不,楊府了啊。

    葉小天在京城時曾聽說書先生講過《西遊釋厄傳》,他此刻的心情就恰如那故事裡頭去西天取經的唐三藏,有種終於求得真經、苦盡甘來的喜悅!

    葉小天興致勃勃地正要上前叩門,楊府大門便轟隆一聲打開了,一個鳥人張開雙臂騰雲駕霧地從裡邊飛了出來,砰地一聲落在他的腳前,嚇得葉小天急忙抬腳,免得被那人嘴裡噴來的血髒了他的鞋子。

    一個青衣小帽的削瘦家丁從楊府裡搖搖擺擺地走出來,雙手一叉那細豆芽似的腰杆儿,在石階上站定,後邊隨即跟出四個膀大腰圓的家奴,人人手提哨棒。

    那削瘦的家丁晃了晃頭上歪歪斜斜的帽子,喝罵道:“你小子打秋風也不看看地方,我們楊家是那麼好欺負的嗎?”

    從門裡飛下石階的是個中年人,這一下摔得狠了,他捂著肚子,蝦子似的蜷縮在地上,好半天才緩過一口氣兒來,吐掉一口血沫子,**地道:“我……我真的是楊大人的故舊啊,途經寶地,盤纏用盡,求一份程儀而已。”

    那青衣家丁把眼一瞪,喝道:“啊呸!我們家老爺什麼時候交了你這樣不成器的故舊,居然混到上門要飯的地步?你這刁民還敢狡辯,來啊,給我打,狠狠地打,打到他改口為止!”

    馬上就有一個膀大腰圓的家奴從石階上飛奔下來,一把脫下鞋子,揪住那人衣領,用鞋底子扇得那人腦袋跟撥浪鼓似的左右擺動不止,如同風浪之中的一葉小舟,看得葉小天目瞪口呆。

    那青衣家丁站在石階上得意洋洋地道:“知道這靖州百姓稱我楊大管家甚麼綽號嗎?'鐵公雞!'你打歪主意居然打到我楊三瘦頭上,真是瞎了你的狗眼。”

    這時天空中恰有一行大雁飛過,雁鳴聲傳來,楊三瘦往空中一指,傲然道:“我楊三瘦不去雁過拔毛就不錯了,居然還有那不開眼的東西想占我們楊家的便宜,你說你該不該打?”

    “別……打了,別打了,我……我跟楊大人一點關係都沒有……”

    那中年人逃不掉,兩頰高高腫起,已經看不出本來面目,只好哭嚎著求饒。楊三瘦嘿嘿地笑起來,洋洋自得地道:“不見棺材不掉淚,你這種人就是犯賤!”

    “叫他滾蛋!”楊三瘦吩咐一聲,扭著屁股進了楊府的大門。

    扇那中年人臉面的家奴將鞋子穿好,在那中年人屁股上狠狠踢了一腳,喝道:“還不快滾!再叫我們看見,見一次打一次!”說完,他瞪起一雙牛眼,對近在咫尺的葉小天兇巴巴地喝道:“你是幹什麼的?”

    葉小天唬了一跳,趕緊退後兩步,與他拉開安全距離,擠出一副親切的笑容:“路人!在下純屬路人!”

    那楊府家奴聽他口音確實不是本地人,便揮揮手道:“走遠些,小心把你當賊拿了!”

    “砰!”地一聲,楊府大門重重地關上了,葉小天聽著那關門聲哆嗦了一下,再看看地上那位鼻青臉腫、嘴角淌血的中年人,心有餘悸地暗抽了一口冷氣,暗想:“楊霖這死鬼,可害苦我了!”

    眼見這中年人如此淒慘,葉小天哪裡還敢登門。他忽然想起楊霖說過,他與夫人一向同床異夢、貌合神離,再聯想到楊霖入獄後家人不管不顧的情形,葉小天的心登時就涼了:“楊夫人與丈夫感情不合,又嗜財如命,我這封信……”

    那中年人爬起來,扭頭向楊府狠狠唾了一口血沫子,蹣跚離去,葉小天想了想,灰溜溜地跟在那人後面,愁眉緊鎖:“如果就這麼登門,叫那楊夫人分家產給她那看不上眼的妾生女,再給自己五百兩銀子的酬勞,只怕自己會比前邊這人更慘吧。

    楊霖啊楊霖,你做官失敗,做人更是失敗啊。可你失敗不要坑我呀,我千里迢迢來到靖州我容易麼我,我比唐三藏西天取經還慘呢,如今五百兩銀子還沒到手,我就這麼離開? ”

    葉小天越想越不甘心。他走著走著,忽然看見牌樓下有個賣梨的漢子,一筐黃澄澄的梨子擺在面前,賣梨漢子懶洋洋地坐在地上,沒精打采地看著路上走過的人。

    葉小天眼珠一轉,走到那人面前蹲下,伸手從筐中拿出一顆梨子,哢嚓咬了一口,含糊不清地道:“梨子怎麼賣的?”

    賣梨漢子見生意上門,這才坐正了些,道:“一文錢三個。”

    葉小天摸出一文錢丟給他,又挑了兩個大些的梨子揣進懷裡,順勢倚著牌坊石基座坐下來,向楊府方向靦了靦下巴,道:“楊府門前怎麼這麼多車馬呀?”

    賣梨漢子道:“聽說是楊家老爺死了,四方賓朋友都來弔唁呢。”

    葉小天心道:“嗯,我走這一路,終究不及官驛迅速,想必楊霖被正法的消息已經傳回來了。”

    葉小天順口又問:“楊家這麼快就把楊老爺的靈柩運回來了?”

    賣梨漢子撇撇嘴,嘲諷地道:“聽說楊夫人根本不著急去京裡運靈柩呢,嗜財如命的一個女人,嘿!比她男人還貪!可喪事還要辦的,要不怎好收禮。”

    這話他原本不敢說的,但是聽葉小天一副外地口音,而且對楊府也不大恭敬的樣子,這才說了實話。

    葉小天順著他的口風說道:“是啊,聽說方才那人是楊老大人的故舊,也不知是真是假,這楊家人真是下得去手啊。”

    那賣梨的嘆了口氣道:“誰說不是呢,這楊府偌大一個人家,連自己家的小姐都要刻薄虐待,何況外人。”

    葉小天正想把話題引到楊家小姐身上,卻不想這賣梨的主動談起了這個話題,馬上接口問道:“楊家小姐怎麼了?”

    賣梨的揚了揚下巴,道:“喏,看見那條胡同了麼?那是死胡同,楊家院子裡砌出來的,盡頭有個小院兒,楊家大小姐如今就住在那兒呢,她被趕出楊府兩年多了,每月楊府僅支一點糙米的用度,唉!最毒婦人心吶……”

    葉小天大喜過望,這真是打瞌睡有人送枕頭,想要知道的消息全知道了,得來全不費功夫啊。葉小天和這賣梨的又閒扯了幾句,便藉故走開,在附近徘​​徊片刻,窺個沒人注意的間隙,便閃進了那條死胡同。

    葉小天歷盡艱辛才來到靖州,這一路上支撐著他不斷走下去的唯一動力就是那五百兩銀子,這一路走來,得到五百兩銀子之後怎麼花、做些什麼營生,他都已經盤算好了,豈會輕言放棄。

    眼見那楊夫人不是善類,葉小天就想到了楊家小姐,在這件事上,他們兩個人的利益是一致的,找到楊家小姐,他在本地就有了最堅定的盟友。到時與楊家小姐持了楊霖的遺書一同上公堂請官老爺公斷便是。

    這件事一旦鬧上公堂,楊氏夫人便是再跋扈也無計可施了,畢竟楊霖才是家主,到時只能按照楊霖的遺囑分割財產,他拿到屬於自己的那份酬勞後馬上就離開靖州,楊夫人這條地頭蛇再如何惱他又能怎樣。

    這些就是葉小天的打算,他腦筋轉的快,行動起來更是毫不遲疑。葉小天進了死胡同,快步行至盡頭,就見一個破落院子,石頭壘成一人高的院牆,院子裡一片荒蕪,收拾的雖然乾淨,卻沒什麼生氣。

    葉小天把剛啃完的梨核順手一扔,抹抹嘴巴,揚聲喚道:“請問,家裡有人嗎?”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4-7-18 12:30 PM

第07章 渾不吝

    葉小天喊了三五聲,裡邊那道裂了四五道縫、彷彿一張皸裂的老臉似的房門“吱呀”一聲開了,一個青衫襦裙、碧玉年華的女子娉婷而出,扶門站定,看見葉小天時,不禁露出一臉訝色來。

    這女子白皙光潔的額頭下,一雙遠山似的黛眉輕輕地顰著,似乎鎖著一縷看不見的輕愁。細細一管小腰兒使一根細細的帶子繫了,便有一種婉約從骨子裡透出來。

    她娉娉婷婷扶門而立,那油漆斑駁、裂縫處處的房門竟也因之透出一種雅緻來,雖是布衣荊裙,體態削瘦,竟是清麗無雙。

    這女孩兒生就一股柔美,叫人見而生憐。所謂禍水,不一定要美到顛倒眾生,而是那種姿容氣質能直接擄獲你的心,讓傻老爺們為了她拼盡一腔熱血也心甘情願,眼前這女子明顯具備這樣的條件。

    葉小天看到這樣一個妙人兒,雖然出身天子腳下,見過許多麗人,卻也不免一呆,心中暗道:“歹竹出好筍呀,楊霖螇蟀成精一般的德性,不想竟生出一個狐狸相貌的女兒。”

    那少女獨居陋處,從不與人往來,每個月也只有楊府家丁來送一次糙米,這居處又是死胡同裡,連門前都無人經過,如今陡然看見一個陌生男子,還是衝著她來的,驚訝之餘不免生出幾分戒意,輕聲問道:“足下何人,為何至此?

    葉小天忙道::“小娘子請了,在下葉小天,從京城裡來,帶了令尊楊霖楊老爺的親筆書信來。”

    那女子聽了“啊”地一聲驚呼,以手掩口,顫聲問道:“你……你說什麼,你帶了誰的書信來?”

    葉小天道:“小娘子是否先開了院門,容我進去說話。”

    那女子這才反應過來,急急上前開門,待她取下門閂,拉開院門兒,葉小天剛要舉步進去,就聽胡同口傳來一聲大喊:“呔,兀那小子,幹什麼的? ”

    葉小天扭頭一看,就見四五個漢子剛剛拐進胡同,頭前一人青竹竿兒似的乾癟身材,正是方才喝令家奴打人的那位楊府大管事楊三瘦。

    葉小天登時吃了一驚,有楊三瘦在,這幾個人怕都不是善類,卻不知他們來幹什麼,自己帶來的那封楊霖遺書若是落到他們手中,那五百兩銀子必定雞飛蛋打。

    葉小天急忙閃進院子,對那少女道:“不好了,楊府裡來了人,我這封書信至關重要,萬萬不能落到他們手裡,楊姑娘,我先躲避一下,回頭再來尋你計議大事。”

    葉小天說罷,急急四下一看,就見牆角有個雞窩,看那蛛網也不知有多久沒養過雞了,葉小天立即飛奔過去,一個箭步躥上雞窩,足尖一點,雙臂一振,攀向牆頭,就聽“轟隆”一聲,雞窩塌了……

    少女被這連番變故弄得茫然不知所措,看著在碎磚瓦礫中掙扎的葉小天正發楞的功夫,楊三瘦已領著幾條壯漢衝進門來,氣勢洶洶地喝道:“你那姦夫逃到哪……,抓起來!”

    ※※※※※※※※※※※※※※※※※※※※※※

    葉小天被人推推搡搡的,終於從角門兒走進了他盼了兩個月、走了兩個月,最終卻不敢踏出最後一步的楊家大院。楊三瘦押著葉小天興高采烈,這個外鄉小子鬼鬼祟祟的,定是與那賤婢有私情,就是沒有,也可以硬說他有,夫人面前,還能短了自己的好處?嘿嘿!

    楊三瘦越想越是高興,又狠狠推了葉小天一把,喝道:“快點走,吃了熊心豹子膽了,竟然敢偷我楊家的女人,看三爺我一會兒怎麼消遣你!”

    葉小天心中好不糾結,這偷人的罪名可是不輕,但是要擺脫罪名,最直接最有效的辦法就得取出書信說出真相,可他能說麼,一旦說出來,那五百兩銀子就飛了,如果楊家人再黑一點,依舊咬定他是奸夫,那便連他這個人都要沒了,葉小天對民間如何處治通姦者,卻也是略有耳聞的。

    那清柔女子也與他一同被綁了來,到了後宅一處月亮門下,自有內宅僕婦押那女子入內去見夫人,葉小天卻被攔在了外面。

    葉小天瞧見旁邊還站著兩三個人,似乎也在等候面見楊家主人,為首有一人五短身材,短鬚如刺,腰闊膀大,滿臉橫肉,他正搓著手,一見楊三瘦,便迎上來,急急問道:“三瘦兄,我那小娘子怎麼綁進去了?”

    楊三瘦冷哼道:“那個小賤人,竟敢敗壞我楊家門風,與這小白臉私通,當真豈有此理。你且等著,待我家夫人用過家法之後,再把那小賤人與你帶走。”

    那粗獷大漢聽了頗為不滿,撅起厚厚的嘴唇道:“這樣細皮嫩肉的一個小娘子,若被你家夫人打得皮開肉綻可怎生是好,三瘦兄,那小娘子馬上就是我的人了,要懲治她也該由我動手才是。”

    楊三瘦似笑非笑地揶揄道:“喲喲喲,我說沐屠戶,你還挺憐香惜玉的嘛,人還沒給你,就開始憐香惜玉啦。似這等不知廉恥不守婦道的女人,替你教訓教訓有何不好。”

    沐屠戶不以為然地嘟囔道:“娶妾娶色嘛,只要她年輕貌美身段**就是了,以前跟多少男人上過床有什麼打緊,還不是一樣用麼,反正待她到了我家,管叫她連隻公蚊子都見不著。”

    葉小天聽到這裡,不由暗暗咋舌:“楊家小姐雖然是妾生女,可也畢竟是官宦之後啊,這楊氏夫人剛剛聽說丈夫已死,就要把女兒賣與屠夫作妾,如此無良,就不怕被人戳脊梁骨麼?”

    楊三瘦聽了沐屠戶的話,登時把臉一沉,不悅地道:“你聽不懂人話是不是,你以為就憑你那十兩銀子,就能從我楊家買走一個如花似玉的女人?呸!要不是我家夫人成心羞辱那小賤人,哪有機會輪到你來享福,給臉不要臉的東西,還真把自己當成個人物了。”

    楊三瘦這一發威,把那沐屠戶罵得面紅耳赤,卻也不敢分辯,只好悻悻然地退到一邊,嘴裡嘟嘟囔囔的也不知說些什麼。

    ※※※※※※※※※※※※※※※※※※※※※※※

    後宅裡,年近五旬、一派雍容的楊夫人正陪著一位比她還要年長一些,頭髮花白、面容清瞿的的襴衫男子緩緩而行,那人頭上籠一條四角紗巾,看來極是儒雅飄逸。

    這斯文儒者一邊漫步而行,一邊沉著臉色道:“妹子,此舉甚是不妥,把她賣給一個屠戶?這種主意你也想得出來,你這麼做,豈不污了自己的名聲?”

    楊夫人臉上微微閃過一絲不自然的神色,欲言又止,頓了一頓,才道:“我就是忍不下這口惡氣,不教那小賤人吃盡苦頭,難消我心頭之恨,這件事兄長就不要管了。”

    斯文儒者捋著鬍鬚略一思索,道:“三瘦自前邊傳回消息,說她院子裡有野男人出入?”

    楊夫人恨恨地道:“不錯!這個小賤人,果然不安份,居然養野男人,我斷然輕饒不了他們。”

    斯文儒者呵呵一笑,目中寒芒一閃,道:“妹子,既有這個由頭,你又何必將她發賣於屠戶,壞了你自家名聲。今日各方賓客前來弔唁,楊氏族長不也來了麼,這對狗男女既然敗壞了楊家的門風,何不交給族長處置?”

    楊氏夫人恍然大悟,欣然道:“對啊!我怎麼沒想到,還是兄長想的周全!”

    二人走到一處便門兒,有侍婢候在那裡,雙手奉上幾條白色絹帛,兄妹倆接過來,先將一條白色絲帶繫在額頭、又在腰間纏了一條白絹,緩步走了出去。

    那清柔少女正被人押在便門外候著,一見楊夫人到了,登時淚如雨下,哽咽道:“夫人,水舞冤枉,水舞並未與人行苟且之事啊,夫人…… ”

    楊夫人臉色若冰,冷冷一笑,傲然道:“你這些話,還是留著與族長說吧,帶走!”

    ……

    葉小天在月亮門外等了半晌,一個小丫環從宅子裡匆匆跑來,氣喘吁籲地對楊三瘦到:“大管家,夫人要你把這人押到靈堂,聽候族長處置!”

    楊三瘦聽了,便叫人押著葉小天,穿梭於大大小小環環相套的一處處院落,來到一處甚為寬廣的宅院,就見正堂上香煙繚繞,廊廡下滿是輓聯,楊府中人俱都披麻戴孝,又有許多客人三五成群地站在院中,不時有司儀引導,進出靈堂參拜。

    小天見此情形,心道:“這就是那老混蛋的靈堂了,他們把我押到這裡……”

    腦海中靈光一現,葉小天忽然大喜。他最擔心的就是書信被搜出來,會被楊家毀去。如今這靈堂上有許多賓客,都是靖州城裡有頭有臉的人物,如果當著他們的面亮出楊霖的遺囑……

    楊家在這許多同一交際圈子裡的人物面前,或許會顧忌到他們名聲和形象吧。不過,這也只是一種揣測,就怕這楊夫人肆無忌憚,賓客們也懶得替他這個外鄉人主持公道,要是有公門中人在場就好了。

    葉小天暗暗轉著腦筋,開始仔細觀察起那些賓客來,這時又有幾個強壯的悍婦把那位清麗柔婉的少女也綁了來,繩索縛在她的​​身上,曼妙的體態倒是一覽無餘。

    葉小天瞧見那女子體態,眼前頓時一亮,賊眉鼠眼地窺視一番,暗自品評道:“這小娘子腰細臉瘦,兩腿修長,瞧著甚是窈窕的一個身子,卻沒想到這胸……還挺有料的啊。”

    葉小天這廝天生就是一副“渾不吝”的性子,剛剛還在擔心楊家會有什麼惡毒手段等著他,這時居然還有興致窺視**。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4-7-18 06:47 PM

第08章 情急智生

    眼見一男一女被綁到廳前,弔唁的客人都好奇地圍攏過來,交頭接耳,議論紛紛,這時楊夫人與她兄長自後院走來,眾多弔唁的賓客忙斂起好奇,上前慰問。

    葉小天正賊眉鼠眼地打量楊霖的漂亮女兒,察覺有些異樣,這才扭過頭去,就見一個披麻帶孝的老婦人正與一個拄著拐杖、攏著耳朵的白髮老頭說著話,在場眾人顯然是以他二人為中心。

    那個老頭兒看起來已經有七八十了,滿臉皺紋,白髮蒼蒼,手中拄著一根色澤金黃的藤杖,正是靖州楊家的老族長,楊夫人與他大聲耳語了幾句,便轉向眾人,朗聲道:“各位親朋好友,老身有話要說。”

    楊夫人冷冷地掃了一眼葉小天和那個臉色蒼白一臉驚怒的女子,對滿堂賓客道:“拙夫亡故,勞煩各位賓朋前來弔唁,妾身感激不盡。可是就在為拙夫守孝期間,這個賤婢……”

    楊夫人伸手一指那姿容清麗、身段婉約的女子,咬牙切齒地道:“這個賤婢竟然在為拙夫守孝期間,大逆不道,與人私通,行那苟且之事!”

    一言既出,就如平地一聲驚雷,滿堂賓客頓時嘩然一片,紛紛看向那個女子,臉上現出鄙夷之極。

    那清媚女子驚愕的瞪大了一雙漂亮的眼睛,似乎沒有想到楊夫人竟然給她編排了一個如此不堪的罪名。驚愕地看著楊夫人,忽然間她便淚流滿面,哽咽憤怒地道:“我沒有,我沒有!你冤枉我!”

    楊夫人冷笑連連,根本不接她的話碴兒,只是對楊老族長道:“此事有府上管事與家丁為證,姦夫淫婦乃當場拿獲,若非如此,妾身豈會如此自污,令家門蒙羞?

    老族長,妾身如今已將這對姦夫淫婦拿下,這是我楊家的事,更是我楊氏家族的事,拙夫已然不在,妾身一介婦道人家,如何處置,還要請族長大人您示下。 ”

    老族長攏著耳朵,聲若洪鐘地道:“啊?老六家的,你說啥?你家的門怎麼著啦?你大著點聲,我聽不清。”

    葉小天萬萬沒有想到這位楊夫人居然問都不問就給他定了罪名。一剎那間,他就明白了楊夫人的毒計,沒想到這位楊夫人不僅嗜財如命,而且心眼兒如此之小,只因丈夫寵愛妾室,只因她一無所出,那妾室卻為丈夫生下一個女兒,他就如此嫉恨,竟然想置這妾生女於死地方才罷休。

    耳背的楊家老族長還在扯著嗓門問:“她說啥?綁了她作啥?她把你家的府門給弄壞了?”

    葉小天直接脖子大吼:“楊夫人!這完全是一派胡言,你可不要信口雌黃,我葉小天和這位小娘子素昧平生,根本就不認識,哪裡來的奸情?”

    楊夫人其實也不大相信這個外地口音的小子是個姦夫,卻想趁此機會除掉她的眼中釘,所以並不問他,只是冷笑道:“你說沒有就沒有?三瘦,告訴大家,你在哪兒抓到他的。”

    楊三瘦馬上近前兩步,向眾人道:“各位老爺,小的是楊府管事楊三瘦,這人鬼鬼祟祟潛入楊府,與那賤婢幽會,兩人正在寬衣解帶之際,適逢小的去送月例銀子,可巧兒發現了,這才把他們捉來,交予夫人處置。”

    葉小天大聲道:“不錯,我當時確實在這小娘子房中……不是,院中!不過,我可不是與這位小娘子有私情,我到那院中時,還不曾與她通名報姓,我實是有一件大事要告訴她。”

    楊氏夫人微微一怔,雖然急於置那女子死地,依舊掩不住好奇之心,忍不住問道:“什麼大事?”

    葉小天睨了她一眼,昂然道:“今日楊家有四方賓客遠來,不知可有官場上的人物?我這件大事,一定要當著官府的人說出來,否則只怕有人不能秉公而斷呢。”

    楊氏夫人大怒道:“你若光明磊落,何事不可對人言?”

    葉小天冷笑道:“我自然是光明磊落的,可是我早風聞你楊夫人的為人了,若是不經公門,誰知你會不會一手遮天。”

    葉小天這番話自然也勾起了一眾來賓的好奇,堂上堂下頓時一片竊竊私語聲,自打到了廳堂就隨意站在一邊的那位襴衫老者突然微微一笑,踏前兩步,緩聲道:“本官乃靖州知縣胡括,你有什麼話,對本官說吧!”

    葉小天怔了一怔,上下打量他兩眼,遲疑道:“你當真是本地的知縣大老爺?”

    胡括臉色微沉,拂然不悅:“混帳!青天白日、眾目睽睽之下,難道這官府中人也是隨便冒充的?還是說,你根本就是無話可說,所以胡攪蠻纏,意圖拖延時間。嗯?”

    楊夫人冷笑道:“他能有什麼好說的,分明就是一對姦夫淫婦,姦情敗露,妄想狡言詭辯罷了,聽他說些什麼,老族長,依妾身看來,不如就把這對狗男女浸豬籠罷了。”

    楊家老族長攏著耳朵,笑容可掬地大聲道:“豬崽?是啊是啊,我家那頭老母豬,昨兒個剛剛下了一窩豬崽儿,十五頭小豬崽呢,全都活著,呵呵,你也聽說啦?”

    這老頭兒耳朵不好,因為歲數太大,心眼兒也有點糊塗了,要不然光是看這情形也該知道有點不對勁兒了。結果他糊里糊塗的只是打岔,旁人都知道他老糊塗了,也不理會他說什麼。

    胡括對葉小天淡然說道:“如果你無話可說,那就不用說了。這等傷風敗俗之事,本官也懶得去管,那就交給楊家的老族長處理吧。”

    旁邊有那好事者已然高聲道:“這位後生,你眼前這位當真就是本縣的老父母,你有什麼話就趕緊說吧,切勿自誤。”

    見此情形,葉小天只好叫道:“大老爺慢走!小人這靴筒裡頭有一封書信,乃是本府楊大老爺親筆所書,老大人您只要取出來看過,一切自然真相大白。 ”

    妹夫的遺書?胡知縣聽了身子一震,霍然轉過身來,看了葉小天一眼,又淡淡地掃了一眼楊三瘦,以他的身份自然沒有彎腰掏摸他人靴筒的道理,楊三瘦會意,趕緊上前,彎腰脫下葉小天的爛靴子,捏著鼻子從靴底摸出一封書信來。

    葉小天冷笑著瞟了楊夫人一眼,他已經可以想到這位胡知縣看罷遺書後,這位楊夫人該是一副怎樣精彩的模樣。

    胡知縣皺著眉頭看看那封汗漬斑斑、臭氣熏人的書信,一臉嫌惡地吩咐楊三瘦:“打開!”

    楊三瘦屏著呼吸,將那封信展開,向胡知縣面前一舉,胡知縣便從袖中摸出一塊手帕來,迎風一抖,掩在口鼻之前。

    楊夫人聽說這是丈夫的遺書,也不禁大為動容,不禁走上前去,對胡知縣道:“哥哥,信上說些什麼?”

    葉小天一聽楊夫人對胡知縣的稱呼,頓時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的湧泉穴一直衝到了頭頂的百會穴,全身都冷嗖嗖的,頭髮梢兒都豎了起來:“哥哥?這靖州知縣竟然是楊夫人的哥哥!”

    葉小天萬萬沒有想到,他如今最大的安全憑仗居然就是楊夫人的兄長,這可糟了!葉小天心如石火,急急盤算:“這楊夫人恨那妾生女入骨,必不肯分家產給她,若是橫下心想整我,她這親哥哥豈能不幫她,這些靖州士紳又有誰會為我這個外鄉人而去得罪當地的官員?

    如果楊夫人迫於輿論,不想當眾撕破臉皮,縱然答應分家產給這小娘子,也必恨我入骨,在這知縣的地盤上,他們若想無聲無息地弄死我一個外鄉人,豈不是易如反掌啊。這……”

    葉小天又驚又怕,目光慌亂四顧,突然定在滿臉悲憤之色的俏麗女子臉上……

    胡知縣從​​袖中摸出一方手帕抖開,用兩根手指挾著手帕堵著鼻孔,正在看楊三瘦舉著的那封書信。葉小天看見那女子,突然情急智生,深吸一口氣,朗聲道:“老大人,這信中是說……”

    葉小天方才取出書信時還沒有說破謎底,就想等著這胡知縣看了信,來個大反轉,那樣很有一種戲劇化的效果,他在京裡時常蹭戲看,算是一個小小戲迷,這也算是他的一個惡趣味。

    如今眼見這位知縣大老爺居然是楊夫人的親哥哥,他可不敢再裝腔作勢了。不過,真話還是不能說的,那是拿生命在冒險,於是頃刻之間,葉小天就想出了一個彌天大謊。

    從來沒有一個人一生中從未說過一句謊話。葉小天自然也說過許多謊,他對上司說過,對同僚說過,對父母兄長說過,對犯官們也說過,有善意的謊言,也有惡意的謊言。

    但是他以前說過的謊,從來沒有一個會像今天所說的這個謊這麼重要,因為它是救命的謊言,而且以前說過的謊,從無一個如此完美、如此合理、如此無恥,甚而就此影響了他的一生。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4-7-19 11:20 AM

第09章 真實的謊言

  「……有人說,獄卒和犯人就像狼和羊,他們之間永遠不可能產生友情,扯淡嘛!是人就有感情,獄卒怎麼了?獄卒也是人,也有七情六慾,也有親朋好友啊!」

  葉小天彷彿又回到了刑部大牢,正在振振有詞地給犯官們洗腦,給獄卒們正名:「楊大人三年前入獄,小天我也是三年前做的獄卒,從那時起,楊大人便時常教我起卦、教我做人的道理。

  『眼為田宅主其宮,清秀分明一樣同。若是陰陽枯骨露,父母家財總是空』,這就是楊大人教我背的《麻衣相術》裡的一首卦辭。這個暫且不談。總之楊大人是很欣賞我的,他還說我相貌不凡,一生富貴。」

  葉小天道:「那天,朝廷降旨,楊大人要於次日問斬,我就為楊大人打了幾角酒,要了幾道下酒的小菜,當時牢裡頭很黑,外面還下著雨,我點了一根蠟燭,燭光下,楊大人淚流不止……」

  胡縣令、楊夫人、三瘦大總管以及所有前來弔唁的客人愣愣地聽他說著,葉小天那小嘴吧吧吧的語速極快,他們根本插不上嘴。葉小天就像一個最敬業的演員,非常投入地表演著。

  葉小天臉上現出悲慼之色,黯然道:「楊大人說:『小天啊,老夫入獄三年,舊友皆然不見,親人也是無蹤,唯有你,算是老夫的忘年之交了,老夫臨終之際,唯有一個放不下的人,那就是我的女兒,老夫把她託付給你,可好?』」

  聽到「入獄三年,舊友皆然不見,親人也是無蹤」時,楊夫人的臉頰熱了一下,羞愧地低下頭去,但是她的頭剛剛低下,聽到後面一句,就猛地又抬了起來,因為動作太快,似乎聽到後頸的骨節都哢吧一響。

  堂上院中,一時間鴉雀無聲。

  「當……噹噹噹噹噹……」

  一隻鎖吶在地上彈動了幾下,那是牆角吹鎖吶的樂師失手掉落的,一個唸經的大和尚舉起銅鈸蹭了蹭光頭,左顧右盼。那清麗無雙的女子本來正垂淚不止,此時卻瞪大一雙迷離的淚眼,看著葉小天錯愕不已。

  葉小天幽幽一聲長嘆,仰起頭來道:「小天我出身卑賤,家境貧寒,自然是配不上楊家貴女的,可楊大人說,經此一劫,他已勘破世事,覺得什麼大富之家,都不如做一個太平人家的好……」

  葉小天越說越動情,再低頭時,眸中已是淚光隱隱,他被自己編出來的瞎話感動了。

  楊霖素來夫妻不和,而且很清楚妻子對愛女的嫌惡,知道只要他一死,夫人必然會虐待愛女。而葉小天呢,楊霖則對他賞識有加。

  葉小天對楊霖有恩,痴迷相術的楊霖又相信葉小天會一生太平富貴,那麼……,楊霖在臨終之際,鑑於家中情形,做出這樣一個在別人看來有些古怪的決定,也就合乎情理了。

  葉小天望向胡縣令,沉聲道:「楊大人……啊不!我的岳父大人在信上還說,要令小天接了娘子與岳母一併回京,以竭誠奉養。岳父大人臨終之際,最擔心的就是家門不合,以致遺人笑柄啊!」

  葉小天加這一句,無非是想到若只帶了那俏生生的小娘子離開,她牽掛老娘,不免要終日以淚洗面,說不定還要對自己心生怨尤,不如把她老娘一併接走,家裡再窮也不差多一個婦人的口糧。

  胡縣令低頭看看遺書,再抬頭看看葉小天,瞠目結舌地說不出話來,只有頜下的鬍鬚瑟瑟發抖。

  葉小天心道:「老傢伙,我讓步了,我可已經讓步了,我連五百兩銀子都不要了,還要把你們的眼中釘帶走,你可不要欺人太甚,殺人不過頭點地,得饒人處且饒人啊!」

  胡知縣想著書信上的內容,再想想葉小天說過的話,看著葉小天一臉坦然的神情,只覺得無比荒誕,心思都有些混亂了,這個小子怎麼就能瞪著眼睛編瞎話兒,還能說的這麼情真意切?

  否認他說的話,順手撕掉這封信麼?倒也不是不可以,可這樣一來,旁人難免心生猜忌,相信了葉小天的話,對自己的官聲大大不利。

  如果是涉及到分割家產,那就豁出去毀信殺人,旁人些許風言風語也顧不得理會了。但是現在葉小天什麼都不要,還替他順手解決了眼中釘的問題,有什麼理由不答應呢?

  胡知縣的眼神閃爍了一下,忽然呵呵地笑了起來。

  他微笑著收起書信,往袖筒裡一塞,從容說道:「信中果然是這麼說的,以老夫看來,此舉著實有些荒唐。然則妹婿一向率性,也難怪他會有此決定。既是妹婿臨終之際,老夫又怎好違逆?三瘦啊,你去把小姐請來。」

  葉小天的嘴角剛剛逸出一絲笑容,馬上就像窗櫺上的霜花一般凍結了:「小姐?小姐不就在眼前兒麼,還要去哪裡請小姐?」

  葉小天急急扭頭看向那位五花大綁的俏麗女子,那女子也正瞪著一雙漂亮的大眼睛駭然看著他,只是她的容顏太過柔媚,即便是一副震驚的表情,依舊透著楚楚可憐的韻致。

  葉小天心裡一陣迷糊:「這……這究竟什麼情況?」

  ……

  楊夫人聽到這樣稀奇的遺命,立即憤怒地道:「哥哥,此事著實不妥,他定是老糊塗了才做出這樣遺言,妹子對此不同……」

  胡縣令臉色一沉,喝道:「我不只是你的大哥,也是靖州縣令!現在我不是以你大哥的身份干涉你的家事,而是以靖州縣令的身份處斷一樁公案,你不必多言!」

  胡縣令心裡真是有點不高興了,這樣處理不是很好嗎?這個妹子有些不知天高地厚了。楊霖遺囑上說的清楚,要以一套宅子、五十畝上好水田以及城南的一處店舖分割給愛女。哼哼,這個楊霖,還以為已入獄三年的他,在這個家裡依舊一言九鼎?

  現如今葉小天給他搭了個順風梯子,何不趁機走下去,難道非要逼得這個姓葉的小子狗急跳牆,當眾說出遺囑真相,令大家都難堪?婦道人家,不可理喻!

  楊夫人很少見兄長對她如此聲色俱厲,雖然一肚子的不情願,吃他一頓訓斥,心中一凜,一時竟也不敢再言。

  ※※※※※※※※※※※※※※※※※※※※※

  一個三四歲的女娃兒蹣跚地走進了院子,圓圓的粉嘟嘟的小臉蛋,就像一隻可愛的紅蘋果。小手被一個面相不善的老媽子攥著,怯生生地邁著步子。

  女娃兒髮結兩束,紮成朝天小辮兒,婉兮孌兮,總角丱兮,瞧來甚是可愛。身上穿一件各色布料拼湊而成的水田衣,就像一條色彩豔麗的袈裟,愈發顯得天真爛漫。

  小丫頭的前額繫了一條細細的白綾帶子,腰裡也紮了一條白帶子,看來是在守孝,她怯怯地看著滿院子的人,忽然看到那個五花大綁、柔婉如水的女子,登時哇地一聲哭了起來。

  她一把掙脫那老媽子的手,蹣跚地跑過去,抱住那女子的大腿,號啕大哭起來:「媽媽,媽媽,你們這些大壞蛋,快放開我媽媽!」

  小丫頭怕極了,自從她和娘親被趕出楊府,在巷角那方荒涼的小院落裡相依為命,就再未與娘親分離過。誰知昨兒楊府卻突然來了兩個凶巴巴的老媽子,硬是把她擄回了楊府。

  她們說她的爹爹死了,還給她繫上白色的腰帶讓她戴孝,又說她的娘親是個身份卑賤的婢妾,不配給老爺戴孝,她一個人在楊家大宅裡好生害怕,現在終於見到她的娘親了。

  「遙遙,遙遙……」

  水舞看到女兒,登時淚如雨下,她雙臂被反縛著,只好蹲下來,用臉頰輕輕蹭著女兒的小臉蛋。女兒流淚,她也在流淚,兩個人的淚水沾滿了彼此的臉頰,許多弔唁的賓客看了,都不忍地扭過頭去。

  葉小天的眼睛瞪得比牛都大:「楊家大小姐……楊家大小姐……居然才這麼大?楊霖那個黃土埋脖子的老東西,他的女兒居然還是一個乳臭未乾的小不點兒!」

  葉小天的嘴角猛地抽搐了幾下,在心底裡悲憤地吶喊:「我怎麼會想到一個白髮老頭兒的寶貝女兒才三四歲呢?這麼往前一算,他入獄的時候這丫頭頂多也就一歲,聰明伶俐個屁、俊俏可愛個屁啊!」

  其實南北各地,女兒家十三四歲嫁人的事情比比皆是,南方這種情況尤其多見,而納妾的話,納一及笄少女為妾,更是士大夫們非常熱衷的事兒,葉小天對此並非一無所知。

  只是,楊霖那老傢伙歲數實在太大了些,而且他在牢裡都關了三年了,所以葉小天的思維便走入了誤區,以為楊霖這妾至少也是十多年前納的,見到容貌尚顯稚嫩的水舞時,他理所當然地就認為是楊霖的女兒了。

  見此情景,葉小天欲哭無淚:「蒼天啊,你一個雷把我劈了吧,不要這麼作弄我!」

  如果他早知道那個看起來像個未嫁少女般的水舞姑娘實則是楊大人的妾,那麼他方才這番言語,一定會說是楊霖為了報恩,要把小妾與他送作堆。

  士大夫之間相互贈送妾侍的事情很常見,而且謂為風雅。在這種風俗的基礎上,如果他說楊霖擔心死後愛妾受苦,且為報答知遇之恩,遂以愛妾相贈,遠比納一個四歲小蘿莉為妻更合情合理,可是現在……

  葉小天看著那個抱著娘親大腿,哭得鼻涕一把淚一把的的黃毛丫頭,不禁也有點想哭。很糾結地想到這個小黃毛丫頭就算是給他做童養媳,至少也要養上十年,登時蛋碎了一地。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4-7-19 07:23 PM

第10章 大女婿

     胡知縣到底是官場上歷練過的人物,旁人還在愣愣出神,心中已經做出決定的他已經完全清醒過來。

    妹子對水舞早已不能相容,可楊家畢竟是靖州大族,真要把家主的愛妾賣給一個屠戶,未免太過招人非議,現在楊家的名聲已經很不好了,這麼做甚不妥當。

    再者說,就算把這賤婢賣出去,她那小拖油瓶兒作為楊霖的骨肉,還不是要留在府上?如今這樣最好,一了百了。

    想到這裡,胡知縣上前兩步,高聲說道:“諸位,世間夫婦,哪有從來不生嫌隙的,舍妹與妹婿是有些不和,不過都是些不打緊的瑣事,妹婿既然過世,舍妹作家楊家正妻、堂堂大婦,又怎會難為一個妾室呢,卻不想妹婿對舍妹誤會竟是如此之深。

    只是大丈夫千金一諾,況且妹婿為人夫、為人父,有權做出這種安排,他的遺囑自當遵從。妹婿信中說,為了報恩,欲將女兒許配葉小天為妻,又因女兒年幼,要她母親隨從,是以本縣據此判定:楊樂遙,許配於葉小天為妻,其母薛水舞,隨同進京! ”

    胡知縣說罷,沉聲道:“三瘦,給他們鬆綁。”

    楊三瘦聞言,連忙上前為薛水舞和葉小天鬆綁,楊氏夫人眉頭一皺,忍不住近前一步,低聲說道:“哥哥……”

    胡知縣向她遞了個嚴厲的眼神,楊氏夫人雖然對哥哥如此安排滿腹不滿,在此情況下卻也不好再說,只得恨恨住口。

    胡知縣轉過臉去,笑吟吟地對葉小天道:“小天吶,此地距京城山高路遠,通行不便,是以楊家對我那妹婿很難照料。我那妹婿在京時多賴你關照,乃是一份莫大的恩情,不過如今既然成了一家人,這個謝字我就不說了。”

    葉小天活動活動手腕,向他拱手揖禮道:“縣​​尊大人說的是。”

    胡知縣呵呵一笑,又道:“你千里迢迢而來,想必也是身心俱乏了,就在楊府盤桓幾日吧,待你歇息些時日,本官再著人送你們上路。”

    葉小天聽見“上路”二字,心裡便是一跳,他恨不得馬上脫身,哪敢在此停留,誰知道楊家會不會再起歹意,真要把他一個外鄉人弄死,往荒郊野外一埋,他有冤都沒處說。

    葉小天馬上道:“多謝縣尊大人好意,只是小子還有高堂需要奉養,是以歸心似箭,還望縣尊大人恩准,小天希望能馬上攜……攜妻子歸去。”

    說到“妻子”時,葉小天看了眼那個眼淚汪汪的小不點兒,又看一眼那位嬌美可人的丈母娘,心裡好不憋屈。

    胡知縣頷首道:“也好!只是這樣一來,這嫁妝置辦起來可就倉促了。”

    葉小天看了他笑裡藏刀的表情,心裡就有些發毛,急忙說道:“小子既聘貴女為妻,理當置辦聘禮才是,奈何山高路遠,且家境貧寒,以致兩手空空,又怎好靦顏再收嫁妝,楊府這嫁妝就充作小子的聘禮吧。”

    胡知縣深深地望了他一眼,覺得這小子還挺上道,便微微瞇起眼睛,揚聲道:“既然如此,三瘦,送他們一家三口離開……”

    ※※※※※※※※※※※※※※※※※※※※※※

    待葉小天三人一走,楊夫人便尋個由頭,把胞兄胡知縣請到了側廂的小花廳,一進花廳,楊夫人便焦灼地道:“哥,你怎麼如此糊塗,如此輕易便放過了那小賤人?”

    胡括把臉一沉,不悅地道:“好了!不要鬧了!你也有些不像話了,你夫楊霖已經過世,何必還要捻酸吃醋。你是大婦,要有個一家主母的樣子,難道非要鬧個兩敗俱傷你才甘心?”

    胡知縣說著,將藏在袖中的書信取出,向前一遞,淡然說道:“你看。”

    楊氏夫人詫異地接過書信,仔細看起來,書信還沒看完,楊夫人就怒不可遏地將那書信撕的粉碎,恨恨地道:“這老東西,臨死都不忘對他的女兒有所安排。嗯?可這封信與那姓葉的所言完全不符啊。”

    胡知縣道:“這就是那小子的精明之處了,想是他也看出來不可能從楊家得到半點好處。如今這個結果不好麼?難道我們還能否認他說的話,將信中所言公諸於眾?懂得分享利益的人,才能獲得利益,這小子若是混官場,一定能出人頭地的,呵呵。”

    楊氏夫人急道:“我們怎麼能夠接受呢?我把那小賤人賣給沐屠戶,將樂遙控制在手中,才是萬全之策,如今讓這籠中鳥飛了,一旦有個什麼風吹草動……”

    說到這裡,她忽然意識到失言,陡然住了口,臉色已是一陣紅一陣白的。

    胡知縣眉頭一皺,警覺地看了她一眼,沉聲道:“什麼叫萬全之策?什麼風吹草動?你莫非你什麼事瞞著我?”

    楊夫人訥訥半晌,不好言語,胡知縣大怒,喝道:“究竟是什麼事,你連自己的親哥哥也要瞞著?”

    楊夫人低了頭,訥訥地道:“妹子……妹子實有一樁關係到水舞那小賤人的隱秘事,當初也不是刻意隱瞞兄長,只是覺得此事不好宣諸人口,那時原也沒有想到相公會出事,更沒想到會有今天這樣的局面……”

    胡知縣拍案道:“夠了,你快說,究竟是什麼事?”

    楊夫人無奈,只得把她藏在心頭四年之久的那樁大秘密輕聲說了出來,胡知縣聽她說罷,錯愕不語。

    楊夫人咬一咬牙,低聲道:“妹子把她賣與沐屠戶,原就是為了她若死在府上,未免太過引人注目,會叫人疑心到我身上,畢竟我對她一向不善,此事眾所皆之。

    妹子原想著,將她發賣於沐屠戶,就在眼皮子底下盯著,過個一年半載,再派人悄悄結果了她,到時候人不知鬼不覺,更不會有人懷疑到我的頭上,誰知道……”

    胡知縣臉色陰晴不定半晌,緩緩道:“此事若是隱秘,想來今後也不會傳出什麼風聲吧?”

    楊夫人訕訕地道:“妹子一個婦道人家,獨自哪做得了這樣的事,知道此事真相的實不在少數,誰知道他們之中哪一個將來會貪圖厚利,去對她說明真相。唯有結果了她,才能免了後患。”

    胡知縣的眼皮慢慢垂下來,掩住了深邃的目光,過了半晌,他才慢慢揚起眼睛,陰狠地道:“為今之計,只有找人幹掉他們了!好在他們離開楊府時有很多人看見,就是幹掉了他,也賴不到咱們頭上。況且,路遺屍骨,身份不明,誰能查得明白呢?嘿嘿!”

    ※※※※※※※※※※※※※※※※※※※※※※

    楊府大門一開,復又一闔,再度閉緊。

    葉小天站定身子,看看只背了一個小包袱,內捲幾件衣服,幾乎是淨身出戶的那位美嬌娘,再看看她旁邊那隻噙著小指萌萌地看著自己的小蘿莉,鼻子忽然一酸。

    葉小天從不認為自己是個壞人,卻也不是一個沒原則的好人,他只是一個普普通通,有私心有雜念但不會為了自己得到好處而去禍害無辜者的正常的人。

    五百兩銀子是他該得的,卻沒有拿到,還險些有性命之危,這種情況下變通一下,換一個看起來很可口吃起來也一定很美味的美人兒回去,不過分吧?

    誰知道那看起來很可口、吃起來也一定很美味的大美女突然變成了只能看不能吃的丈母娘,憑空蹦出來一個澀得無法下口的小蘿莉,以後還要賣力掙錢養活她們,虧大了啊!

    那個看起來很美味很可口卻又絕對不能吃的大美人兒正楚楚可憐地望著他,輕輕咬一咬下唇,臉上浮起一抹難為情的羞紅:“姑……姑爺,名叫葉小天?”

    葉小天的嘴角猛地抽搐了一下,用渾厚的男低音道:“嗯!”

    美人兒又道:“聽口音,姑爺是京城人氏?”

    “嗯!”

    美人兒低頭看了看身邊的小不點,正奮力啃著小指的小不點趕緊撤了指頭,嗖地一下閃到了她身後,還飛快地把小指在衣襟上擦了擦。

    美人兒輕輕地嘆了口氣,就連嘆氣的聲音都那麼好聽,聽得葉小天更想哭了:“姑爺,妾身一介弱女子,小女又年幼,這京城天高路遠的,咱們可怎麼去呢?”

    聽到那一聲嘆息時,葉小天心中頓時湧起一種憐香惜玉的感覺,但他馬上提醒自己:“不能心軟!你兜裡就幾十文錢了,自己都不知該如何回京呢,豈能再帶兩個吃白飯的回去!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何況丈母娘乎?待出了城,便甩開她們獨自逃命去吧。”

    葉小天心裡轉著念頭,口中卻道:“這個麼,實不相瞞,我囊中一共也只剩下幾十文錢了,車是僱不起的。咱們先離開這是非之地,其它的事,且到了安全的地方再說。”

    美人兒柔柔地道:“一切聽姑爺做主就是了。”

    “咳!”

    葉小天差點兒被自己的口水嗆死,他咳嗽兩聲,才憋出一句話:“岳母……高壽?”

    美人兒羞色更濃,低頭說道:“再過兩個月,妾身便滿十八了。”

    葉小天:“……”

    美人兒飛快地瞟了他一眼,幽幽問道:“賢婿貴庚?”

    葉小天的回答很是銷魂:“小婿年方十九。”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4-7-20 11:58 AM

第11章 桃園三結義

    葉小天很沮喪,儘管他生性樂觀,可是這次送信失敗對他的打擊依舊很大。這筆錢對他和他的家庭都有著很重大的意義,他這一路艱辛全靠那五百兩銀子改善家境的美好幻想在支撐,誰知希望越大,失望也越大。

    “我說過要衣錦還鄉的,就這麼灰溜溜的回去,不僅讓父母失望,令大哥難做,牢裡那班狐朋狗友還不嘲笑死我……”

    葉小天鬱悶地想著,愁眉苦臉地領著大美人小蘿莉往外走,走到那牌坊下時,楊樂遙看見那賣梨的筐子,馬上把小手指塞到嘴裡,有些挪不動步的樣子。

    “喏,給你。”

    葉小天從懷裡掏出一個梨子,沒精打采地遞給楊樂遙。

    “謝謝叔叔!”

    楊樂遙歡喜地接過梨子,卻又膽怯地看向母親。

    “吃吧!”

    薛水舞嘆了口氣,輕輕撫摸了一個女兒的腦袋,葉小天又從懷裡摸出一個梨子,懶洋洋地遞向薛水舞:“喏,這個給你。”

    楊樂遙驚奇地瞪大眼睛,眼巴巴地看著他的胸口,不曉得那​​裡邊怎麼就能一個又一個的變出梨子來,要是她也有這個本事就好啦。

    薛水舞想對葉小天稱呼點什麼,卻又不知該怎麼開口,叫姑爺吧,總覺得有點臊得慌,只好輕輕搖頭道:“謝謝,我不吃了。”

    一行三人就這麼出了靖州城,葉小天在左,薛水舞在右,中間夾著小蘿莉,小蘿莉兩隻小手捧著一隻相對於她那小嘴顯得過大的梨子,努力地啃著,啃得汁水橫流。

    靖州城外的一片小樹林裡,葉小天站住了腳步。

    他們本應該沿官道往北走的,但是出城不久,葉小天就把她們母女領到了路旁的小樹林裡,這令薛水舞有些不安,她侷促地看著葉小天,不曉得他想幹什麼。

    葉小天本想藉尿遁溜走的,可事到臨頭,看見水舞那副柔弱無助的樣子和樂遙那小小的人兒,想到這母女倆徬徨無助的樣子,不知怎的竟然做不出那等齷齪的事來。

    可是他真的自顧不暇,哪有能力照顧別人,思來想去,便想與她說清自己的難處,請她自奔前程。可是如今站在小樹林裡,看著薛水舞那雙楚楚動人的眼睛,葉小天忽然發現他不僅做不出不告而別的事來,就連分手道別的勇氣都沒有。

    凝視著那雙令人怦然心動的眼睛,一個奇異的想法忽然湧上了葉小天的心頭:“我怎麼這麼蠢,我又不是真和那小丫頭定有婚約,根本就是為了脫身唬弄楊家人的主意麼。這小丫頭雖然當不得媳婦,可是她娘……”

    一雙賊眼在水舞那姣好的身段上溜了幾轉,甩開這母女倆獨自回京的念頭就被葉小天拋到了九宵雲外。

    如果不出意外的話,他會當一輩子牢頭兒,為了一點小錢每天沾沾自喜,像螞蟻似的攢夠了錢,再三媒六證地迎娶一個長得雖然不美但是屁股大好生養、腰杆儿粗能幹活的女人過一輩子。

    像薛水舞這般百媚千嬌、姿容絕麗的女人,他從生到死也就只有看的份兒,永遠都沒有上的福氣,眼下就有這樣的一個好機會,可以娶一個羨煞整個刑部的美人兒,他又怎會介意水舞曾為人妾這些不切實際的事。

    “咳……”

    葉小天咳嗽一聲,對薛水舞道:“水舞姑娘,實不相瞞,其實……其實我根本不是上門娶親的,楊霖大人也並沒有把女兒許給我,當時只是迫於形勢,不得不這麼說,否則你我二人怕是已被浸了豬籠……”

    水舞清澈的眼神一下子柔和靚麗起來,她輕輕低下頭,柔聲道:“我知道,一開始我也很驚訝,後來想想就明白了。瑤瑤這麼小,老爺怎麼可能將她許人……”

    葉小天鬆了口氣,道:“既然你明白,我倒不必多費唇舌了。其實楊大人讓我送的那封信,是要吩咐家人分割財產,給令愛留一份豐厚嫁妝的,只可惜如今沒了那封信,這件事卻是想都不用想了。”

    水舞輕輕搖搖頭,道:“楊家的錢,我根本不想的。我現在只想把女兒好好撫養成人就夠了,餘此再無所求。”她扭過頭,望著自己的女兒,輕輕摸了摸她的頭,神色間充滿憐愛。

    葉小天又咳嗽一聲,道:“水舞姑娘可有親友可以投靠麼?”

    水舞黯然搖頭,葉小天心中一寬:“這就好辦了,孤兒寡母的才好下手啊!”

    他馬上一臉正氣地道:“有楊夫人與你為難,你母女在靖州是住不下去的,不管你們是不是去京城,又或另奔他處,總要先離開這靖州地界才好決定。

    我既然把你母女二人帶出來,就不能棄而不顧。只是你我三人同行,若是沒個合適的稱呼,不免會引人猜疑,沒準還會招惹出什麼是非。一路之上,你我二人就以夫妻相稱,瑤瑤扮作你我的女兒,如何? ”

    葉小天拼命地藏著他的狐狸尾巴,說的正氣凜然。水舞聽了臉兒一紅,羞澀地垂下頭,那整齊而細密的睫毛眨動半晌,輕輕搖一搖頭,抿著薄薄的紅唇,細聲道:“葉大哥,這樣……這樣只怕不妥。”

    葉小天可不想剛剛說破真相,就暴露自己赤裸裸的目的,那樣很容易把人家嚇跑的,所以他才想到用這樣委婉的辦法徐徐圖之,卻不想只是名義上的夫妻,只為方便路上同行,水舞姑娘居然也不同意。

    葉小天皺起眉道:“有何不妥?”

    水舞咬了咬下唇,怯生生地道:“這一路下去,你我若以夫妻相稱,打尖住店時怎麼辦呢?總不好住進一間房吧,若是分房而睡,就更容易叫人識破,不如……我們以兄妹相稱,可好?”

    “哎呀!這小美妞並不蠢啊,我本來就是打的這個主意,卻不想已經被她猜到了。”

    葉小天猶不死心,訕笑道:“若是以兄妹名義同行,妹妹卻帶著一個孩子,這樣一行三人,同樣會惹人生疑吧?”

    水舞飛快地瞟了他一眼,垂下眼睛,小聲道:“那……叫瑤瑤也扮作葉大哥的妹子,你看行麼?”

    “兄妹三人麼……,倒是說的過去。”

    葉小天乾巴巴地說著,心中有些氣餒,但他並不失望,兄妹就兄妹唄,'乾柴烈火好做飯,幹兄幹妹好做親嘛。 '想要捕捉獵物,總得先叫獵物失去戒心才成啊。

    葉小天爽快地答應下來,道:“好!那你我三人,從此便以兄妹相稱。”

    葉小天彎下腰,扮出一副騙小蘿莉去看金魚的嘴臉,對還在衝著梨核用功的小蘿莉道:“瑤瑤啊,從今天起,管你娘要叫姐姐,管我要叫哥哥,記住了沒有?叫錯了沒飯吃喔。”

    說著,葉小天從懷裡掏出一個梨子,笑瞇瞇地塞到了瑤瑤的手中。樂遙張著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看看葉小天,又看看並無反對之意的薛水舞,沾著梨汁晶瑩剔透的雙唇輕啟,脆生生地喚了一句:“哥哥,姐姐。 ”

    說罷,便張開一口小白牙,哢嚓一聲,咬向葉小天手上的梨子,險些咬掉了他的手指頭。

    ※※※※※※※※※※※※※※※※※※※※※

    有梨子做賄賂,葉小天與薛水舞母女結成兄妹真比劉關張“桃園三結義”還要爽快,“兄妹三人”趁著天光還早,就想離開樹林,最好能碰到什麼商隊,搭個順風車去北向的城鎮。

    三人剛剛走向官道,遠處就有七八匹快馬飛馳而來,葉小天隨意抬頭一望,忽然定住身子,就見那群人打馬如飛,在官道上激起一溜塵土,急急忙忙地衝來,又沿著官道衝出去了。

    葉小天看得清楚,那一行人中為首一個正是楊三瘦,葉小天的臉色登時一變。他這一路南下,每日跋涉於路途之上,對於行旅路人早就有了一定的了解,看楊三瘦那群人馬上既未攜帶馬包寢具,行裝也不似遠行,他​​們急匆匆的這是要去幹什麼?

    那群人跑得甚急,很快就消失在他們的視線之內,拐過了前邊的這片山坡,葉小天霍然轉過身,盯著薛水舞道:“那楊夫人為何這般嫉恨你,你已離開楊府,她還不肯罷休。”

    薛水舞驚愕地道:“葉大哥,你是說,楊大總管帶了那些人,是……衝著我來的?”

    葉小天道:“不會錯。他們沒有攜馬包寢具,行裝也不似遠行,這般打馬如飛的不惜馬力,像是要走遠道的人嗎,他們分明是在追趕什麼人,你說他們往北狂奔,不是衝著你還能是衝誰?”

    薛水舞臉色蒼白起來,茫然地道:“為什麼?她為什麼不肯放過我,我和她並沒有什麼深仇大恨啊。”

    葉小天看薛水舞這樣子也不像是曾經恃寵而驕欺辱過主母的人,難道那楊夫人竟是個睚眥必報的性子?這下遭了,五百兩銀子泡了湯,本想順手牽妞,換個媳婦回去,難道也要生出許多是非?

    葉小天暗暗罵了一句老天爺,斷然說道:“走!咱們馬上走,穿過樹林往西去。”

    薛水舞訝然道:“葉大哥不是要回北京城嗎?哦,你是想繞道而行?”

    葉小天點點頭,沉聲道:“就算他楊家是靖州地頭蛇,也不可能封了所有的路,他們既往北尋,咱們就往西走,繞個圈子再回京城,管教他們找不著。 ”

    薛水舞聲音柔柔地垂首道:“好,一切但憑兄長做主!”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4-7-21 12:13 AM

第一卷 夢幻西遊 第12章 在路上

   小天這一路南下,很多時候都是靠一雙腳板趕路,鞋子固然磨穿了好幾雙,卻也練出了一副好腳力,以致他對攜帶一個嬌怯怯的少婦、一個四歲的娃兒同行的速度嚴重估計不足。

    雖然走到後來他實在有些不耐煩了,便把樂遙背在了身上,可是有薛水舞同行,速度依然快不起來。葉小天想要扶她一把,薛水舞卻又以男女授不親為由不肯接受。

    葉小天無奈,便撿了根樹枝給她當枴杖,如此也只是減少了她趕山路的痛苦,速度卻仍舊快不了多少,以致三人繞到靖州西面的官道上時,天色已近黃昏。

    葉小天道:“咱們找個地方歇歇吧,先歇一晚,明天再趕路。”

    薛水舞的身子雖像小草般柔弱,性格卻似小草般頑強,腳上都磨出了血泡,卻不敢說,生怕因為自己拖累了行程,一直咬著牙苦撐,早已痛苦不堪了,聽葉小天這麼一說,她才鬆了口氣。

    這裡還在靖州範圍,葉小天不敢向村民借宿,這年代人口流動極少,一個村子裡只要有一戶人家有了客人,用不了多久整個村子就都會知道,如果楊家派人到這邊探訪一番,那就洩露了他的蹤跡。

    是以葉小天並不進莊,藉著昏黃的夕陽四下一打量,見村口外水田邊有個破舊的土地廟,從那破敗的樣子看不像是有香火的樣子,而且村口沒有人,便道:“走,咱們到那兒歇一歇。”

    土地廟不大,山門早已不知被誰家拆去當了劈柴,空洞洞的一道門戶,裏邊土地爺的泥胎被頭頂破敗的廟頂雨水澆灌,像融化了似的已經看不出形狀來。

    這廟裡以前大概是有廟祝的,如今自然已不知去向。葉小天到裏邊尋摸了一番,見一張土榻倒還完整,灶台也在,只是上邊的大鍋破了,只剩下了半邊,幸以沒被村民弄走。

    葉小天鬆了口氣,道:“得,咱們今晚就歇這兒吧,妳們兩個睡土榻,我在這供桌上湊和一晚。”他用力按了按那張供桌,供桌是土石結構,砌在神像前,很結實,足以承受一個人的體重。

    樂遙這一路上被葉小天背著,早已跟他熟稔起來。樂遙沒接觸過多少外人,是以對葉小天十分親熱,一口一個哥哥,叫得甜著呢。她剛從葉小天背上下來,就撒嬌地道:“哥哥,人家肚子餓了。”

    何止她餓,葉小天現在也是餓的前胸貼後背,饑火直燒心。薛水舞倒是沒有喊餓,但是她的肚子卻適時的咕咕了幾聲,惹得這個愛羞的小女人禁不住又紅了臉。

    葉小天道:“妳們兩個就在廟裡待著,千萬不要出去,免得被人看見,我去村裡弄點吃的來。”

    “嗯!”

    一大一小兩個女人一起點頭,神情動作一模一樣。

    ※※※※※※※※※※※※※※※※※※※※※※

    太陽在薛水舞母女的殷殷期盼中一點點地沉沒在大山的盡頭,最後一縷陽光也消失了。月亮在她們焦灼的等待當中悄悄地爬上來。樂遙饑腸轆轆地偎在娘親懷裡,原本充滿希冀的目光漸漸黯淡下來。

    天色完全黑了,樂遙有氣無力地仰起小臉,擔心地向薛水舞道:“大哥哥是不是不要我們了啊,為什麼他還不回來?”

    薛水舞張了張嘴,卻沒有說話,她只是輕輕摟緊了女兒,把臉貼在她的臉蛋上,望著廟門外黑漆漆的夜色,眼睛裡除了無助與憂傷,還有一抹意味難明的惆悵。

    “我回來了,妳們在哪?”

    一道人影鬼鬼祟祟地摸進土地廟,悄聲招呼。

    “是大哥哥!”

    樂遙一躍而起,兩眼放光,好像看見了肉包子的小狗,快樂地向那道黑影撲去,薛水舞也興奮地站起來,忘情地衝出兩步,這才陡然站住,可是她那顆忑忑的心,卻突然踏實下來。

    引火的柴草和木柴隨便就能撿到,爐灶是現成的,至於那鍋,只好用那半口破鍋,把它傾斜過來使用,好在這口鍋夠大,依舊燉得了東西。旁邊就是水田,水田邊有一條引水渠,清水潺潺,直接取用,於是,一隻肥鵝褪毛下了鍋。

    為了讓肉儘快熟起來,葉小天把裝衣服的包袱打開,浸濕了鋪在破鍋上充當鍋蓋,肉香終於飄出來,三個人蹲在爐灶邊,儘管只有樂遙毫不掩飾地嚥著唾沫,可葉小天和薛水舞的眼睛卻也始終不曾離開那鍋。

    聽到樂遙的肚子不時發出咕嚕嚕的叫聲,葉小天忍不住說道:“遙遙,如果妳實在太餓,就先吃塊白薯墊墊肚子吧。”

    回來的路上,葉小天還挖了幾塊白薯,洗淨了脆生生的,還很甜,不過三個人吃的都不多。

    “哦!”

    樂遙答應一聲,努力嚥了口唾沫,眼巴巴地看著鍋子:“哥哥,這肉什麼時候能熟呀,人家已經好久好久好久沒吃過肉了。”

    聽到這話,葉小天的心就像一根琴絃被風掠動了似的,微微顫動了一下。薛水舞憐惜地將女兒鬢邊的髮絲掠到耳後,柔聲道:“香味都傳出來了,肉快熟了。”

    “哦!”

    樂遙探到懷裡的手已經摸出一塊白薯,聽到這話又放了回去,見她這副可愛的模樣,葉小天和薛水舞不禁相視一笑,只是對視這一眼,葉小天的眼神不禁又有些痴迷起來。

    碰到葉小天毫不掩飾的灼熱目光,薛水舞慌忙低下頭去,火光映著她的臉蛋,原本略顯蒼白,這時有紅紅的火光映著,卻顯出了幾分嬌媚。漸漸的,那臉在葉小天的注視下越來越紅,俏盈盈的,彷彿傳說裡的小狐仙。

    夜,靜謐異常,四下裡漆黑一片,只有他們眼前一團跳躍的火光,灶下不時有乾柴發出“喀吧”的聲音,愈發襯得四下裡一片靜謐。

    葉小天灼灼的目光極具侵略性,毫不掩飾的欣賞令薛水舞微微有些氣惱,她忽然站起身,佯裝整理床鋪,向旁邊屋裡的土炕走去。

    葉小天把視線從她苗條的小腰身上努力地抽回來,就見樂遙正好奇地看著他,那如漆的點眸純淨到了極點。

    葉小天雖然知道她年紀太小,不太可能明白自己盯著她的母親時眼神中那種赤裸裸的慾望,還是禁不住臉兒一熱。兩個人時才可以**,人多的時候就只能**,厚臉皮和不要臉是有區別的。

    “咳!我方才正在想一首詩,樂遙呀,妳會不會作詩?”葉小天只能訕訕地打岔。

    樂遙摟著小裙子,歪著頭仔細想想,用力搖搖頭:“沒有,娘親說要等我長大些才教我作詩,不過我知道很多故事喔,很多很多,都是娘親說給我聽的,哥哥要不要聽?”

    葉小天摸了摸她的頭,笑道:“好啊,回頭我再聽你講故事,那妳想不想聽我做的詩呢?”

    薛水舞彎著腰似乎在鋪著衣服,好像沒有聽他們在說什麼,但是她的動作明顯慢了下來,臉兒也微微側過來。

    葉小天咳嗽一聲,漫聲道:“鵝鵝鵝,曲項用刀割,拔毛加瓢水,點火蓋上鍋!”

    薛水舞“噗嗤”一聲,忍不住笑出聲來,然後趕緊忍住,不過藉著火光的映射,還是能隱隱看到她的肩頭在聳動,想必臉兒都憋得紅了。

    樂遙“咯咯”地笑起來,拍手道:“這首詩我聽娘親說過,和哥哥說的不太一樣呢,不過還是哥哥說的好聽,嘻嘻。”

    薛水舞忍著笑走回來,對樂遙道:“哥哥逗妳呢,這充其量只算是一首打油詩。好啦,笑的時候不要露出門牙,娘怎麼跟妳說的來著?女孩子要笑不露齒。”

    樂遙趕緊閉上嘴巴,葉小天看不慣,道:“她還小,不用這麼講究吧。”

    薛水舞認真地道:“規矩就該從小樹立,否則大了就沒了規矩。”

    葉小天不以為然,暗自嘀咕:“到底是大戶人家,連作妾的都有這麼多的講究。”

    一鍋鵝肉終於燉熟了,準確地說,只有八成熟,只是三個人饑腸轆轆,可等不到那肉爛熟了,三個人摸黑就著渠中清水淨了手,將那還燙手的鵝肉反覆換著手,嘴巴一刻不停。

    薛水舞雖是以手進食,倒還講究些儀容,葉小天和那位年方四歲的樂遙小朋友可是狼吞虎嚥全無形象了。這隻鵝當真不小,三個人雖然饑餓,真吃起來卻也吃不下半隻。

    吃過了飯,葉小天愜意地打了個飽嗝,道:“剩下的肉明早再熱一下,帶著路上吃。”

    薛水舞看女兒敞開了肚皮吃,以致撐得溜圓的小肚子,擔心地道:“肉食吃多了,該當喝些茶水化解油膩才是,這妮子逮著肉沒夠,可別吃壞了肚子。”

    葉小天用樹枝當牙籤剔著牙道:“甭擔心,又不是天天大魚大肉,偶爾一頓沒有關係的。”

    “嗯!”

    兩人這一問一答,隱隱然就像一對夫妻在議論自己的孩子,只是兩個人全無所覺。樂遙拍手笑道:“還是哥哥最好啦。”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4-7-21 01:33 AM

第一卷 夢幻西遊 第13章 水舞憂傷

    三人結伴來到水渠邊,先抓一把土擦去手上油膩,再就著渠中清水洗手,樂遙還小,自然是由母親代勞,薛水舞抓著她的小手,一邊幫她洗著手,一邊細聲說著話兒。

    “就說這喝茶吧,也有許多規矩的,不同的場合、不同的地方,都各有不同的講究。比如說,跟客人一起吃了飯,常常會上茶,這茶水可不能倒滿,水只斟七成,切忌滿到沿兒。”

    這薛水舞還真是一位良母,逮著機會就不忘教育女兒,大概是想把女兒教育成真正的大家閨秀吧,剛才提到了茶,她便就茶道教育起了女兒。葉小天覺得幸好這小丫頭年紀還小,天真爛漫的本性還在,要不然規規矩矩像個小大人兒似的未免無趣。

    不過這些茶道上的講究,葉小天瞭解的也不多,所以他在一旁聽著倒是津津有味受益匪淺:“喝茶的時候如果水面飄著茶葉,就用碗蓋壓著喝,可別用茶蓋撇幾下或者吹一吹,那都是很失禮的事兒。

    還有,喝茶要小口兒啜,再渴也別一飲而盡。要是一杯茶喝完了想續水,只要把碗蓋拿起來靠在托碟上,主人就知道你要續水了,可別張口要,人家給你續水時要欠身致謝,

    如果你是主人,給客人續水時一定要側著身,手扶著壺蓋兒,壺嘴兒別對著客人,那是罵人的意思。要是給人敬茶,敬完茶後別馬上轉身,要倒退三步再轉身,否則也是不敬。”

    葉小天在刑部天牢天天和一群朝廷大員廝混,懂的事情既多且雜,可是那些朝廷大員都是犯官,絕對沒有興緻給他講茶道,此時聽來,不免就一一記在心裡。

    薛水舞用細土給女兒搓淨了手,道:“好啦,自己洗吧。”

    樂遙撅著小屁股蹲在渠水旁,嘩啦嘩啦地洗著小手,薛水舞一邊洗手一邊繼續叮囑道:“如果你去拜訪地位比你尊貴的人而非宴請會唔,人家端來的茶就別喝,那是擺樣子的。除非主人舉手向你‘請客’,否則人家一端杯,侍從就會高呼‘送客’,那叫‘送客茶’。”

    葉小天忍不住笑道:“想不到妳竟懂得這麼多事情,這都是妳進了楊府後學來的麼?”

    薛水舞沉默片刻,幽幽地道:“奴家的父親本是禮部儀制清吏司主事。”

    葉小天大吃一驚,失聲道:“妳竟是官宦之後?怎麼可能……”

    薛水舞容顏慘淡,幽幽地道:“怎麼會為人做小,是麼?家父在儀制清吏司負責嘉禮、軍禮、學務、科舉。有一回,科場舞弊事發,為了平息士子之怒,相關人等不管是否有所牽連俱都受了處分,最輕的也抄沒了家產,我家也就此家道中落……”

    葉小天怔住了,心道:“這回我真占了大便宜啊!不但得了一個如花似玉的美人兒,她的出身還如此高貴,這可是禮部主事家裡的千金小姐,只是……就算家道中落,也不致於慘到為人作妾吧,這其中……”

    葉小天試探地問道:“如今妳已得自由,為何不回家呢?”

    薛水舞淡淡地道:“因為在我的父兄心裡,我已經死了。”

    葉小天愕然看著她,薛水舞仰起頭,看著滿天璀璨的星辰,黯然道:“我家也是書香門第,詩禮傳家。家道本已中落,如果女兒為人作妾的消息再傳出去,豈不斯文掃地?所以,在我決心賣身葬母的時候,我的家人……就已當我死了。”

    葉小天訝然道:“賣身葬母?”

    薛水舞低下頭洗手,輕輕地道:“當時正逢朝廷追究家父的案子,我的母親生了重病,家裡也顧不及去醫治,就此病逝了。家產被抄沒後,家父唯恐滯留京城還會生出不測,是以急欲返回家鄉,竟連家母的身後都不想操辦了,欲以草蓆一捆,草草埋葬。我一個弱女子,能怎麼辦呢?於是……,可父兄卻以為我這賣身葬母,敗壞了薛家門風,將我從此逐出家門……”

    幾顆晶瑩的淚珠落入潺潺的流水之中,無聲無痕。

    葉小天聽的又驚又怒:“這是何等涼薄的一戶人家,又是何等的孝女!聽這話音,水舞的母親似乎是那禮部主事的妾室,是以受此待遇。說是名門貴女,遭遇忒也可憐。

    葉小天本還擔心水舞既有如此家世,自己斷難與她匹配,不要說她貌美如花,縱然醜若無鹽,就憑這出身自己也是拍馬難及,如今終於放下心來,可是對她所遭遇的不公待遇,心頭卻也生起一蓬怒火。

    葉小天大怒道:“豈有此理!這是什麼狗屁的書香門第、詩禮傳家!妳對令堂至孝,這樣的乖女兒是妳薛家的榮耀,居然會被他們視為恥辱,這樣狼心狗肺、無情無義的混帳家人,妳不理會他們也罷。”

    樂遙洗淨了手,在母親說話的時候,感覺到她言語之間的淡淡哀傷,就已很懂事地靠在她身邊,這時一見葉小天勃然大怒,不禁有些害怕的揪緊了母親的衣衫。

    薛水舞感激地看了葉小天一眼,低聲道:“我們回去吧。”說罷牽起女兒的手,蹣跚離去。

    葉小天看著她的步態,蹙眉道:“妳的腳怎麼了?”

    薛水舞道:“沒什麼,只是日間趕路,腳下走出幾個血泡。”

    葉小天急忙站起身道:“妳怎不早說,今日若不處理,明天如何還走得了路。”

    薛水舞道:“沒什麼,我撐一下就好。”

    葉小天快步趕過去,蠻橫地道:“撐什麼撐,這也能撐得?”說完一彎腰,便抱住薛水舞的腿彎,將她打橫抱了起來。

    薛水舞尖叫一聲,已經被葉小天橫著抱起,她又驚又羞,卻掙扎不得,被葉小天抱著,只羞得閉起了眼睛。

    “好輕、好軟的身子……”葉小天心裡想著,臉上卻看不出半點異常的神色。樂遙一溜小跑地跟在葉小天后面,嚷嚷道:“哥哥偏心,人家也好累了,怎麼不抱人家呢。”

    葉小天把薛水舞抱到廟中往炕上一放,不由分說便去脫她的鞋子,薛水舞急忙縮腳,羞叫道:“你做什麼?”

    葉小天道:“那血泡要挑破,否則妳明天走不了路了。”

    薛水舞道:“我自己來。”

    葉小天道:“妳自己怎麼照顧得到,事急從權,妳就不要矜持了。”

    薛水舞一臉尷尬,結結巴巴地道:“趕了一天的路,我……我還沒洗腳。”

    葉小天笑道:“腳若是香的,怎也不至於一天就臭了。”

    薛水舞聽出他的調笑意味,便紅著臉不說話了。

    葉小天替她除去鞋子,脫下打了補丁的白色小襪,露出一雙纖柔美麗的腳,薛水舞的腳趾緊張地蜷縮著彷彿羞澀的花瓣,柔美的足踝溫滑如玉,葉小天不禁生起一陣想要摸挲愛撫的衝動。

    “咳!”

    葉小天喉頭發緊,他……可是頭一回摸女人的腳啊,還是如此美麗女人的如此迷人的一雙玉足。他不自然地咳嗽一聲,趕緊用問話掩飾自己的緊張:“奇怪,妳居然是天足呢,我還以為妳一定纏了腳。”

    薛水舞玲瓏小巧的腳丫被他握在手上,只覺渾身都燥熱起來,她羞不可抑,大腿都緊張地綳起來,吃吃地應道:“嗯,因為……因為家父在我很小的時候就想送我進宮,所以……”

    葉小天這才恍然,心道:“水舞的父親不只生性涼薄,無情無義,而且還是個官迷兒啊。”

    明朝這個時候,裹腳已經成了比較普遍的事,不裹腳的一般來說有四種人,一種是皇族,一種是貴戚家族的女人,一種是邊地少數民族,還有一種就是一些家境貧寒,需要女子和男人一樣幹重體力活的家庭。

    大明皇室和貴戚家族的女人不但不裹腳,而且宮裡招宮女、納妃子,也是不要裹腳的女人,宮裡招宮女時歲數要求都不大,所以有些宮女即便已經裹了腳進宮後也得放開,因為年歲還小,來得及養好。

    薛主事想送女兒進宮,自然不會是衝著宮女去的,那他的目的就很明顯了。

    葉小天暗罵薛主事無恥,尋了一根較硬的草尖來,輕輕為薛水舞挑破血泡,又溫柔地替她穿好襪子。自始至終,薛水舞任他擺佈,一動也不敢動,可是任由一個男人如此擺弄自己的腳,心頭卻不可抑制地生出一種異樣的感覺。

    待水舞穿好襪子,她鬆了口大氣,葉小天似也鬆了口氣,笑道:“好了,這樣就不會留下什麼疤痕了,要不就不漂亮啦。”

    葉小天為薛水舞挑血泡時,樂遙一直瞪大眼睛在一旁看著,聽到葉小天這句話,樂遙便道:“哥哥,遙遙漂亮嗎?”

    “唔……”

    葉小天假裝想了想,說道:“一般來說呢,小時候長得很漂亮的女孩子,長大了就會很醜很醜,因為小時候的輪廓已經很漂亮了,就沒有舒展的餘地了,而小時候看起來醜醜的小丫頭,長大了卻會美若天仙。那妳覺得妳現在漂亮嗎?”

    樂遙歪著腦袋,認真地分析著葉小天說的這番話,這番話對她這個年紀的小孩子,顯然理解起來有些困難。

    過了好半天,她才轉向薛水舞,認真地問道:“哥哥說的是真的嗎?”

    薛水舞忍著笑點點頭,逗她道:“是啊,人都是這樣的,小時候漂亮,長大了就不漂亮了。那遙遙覺得自己現在漂亮嗎?”

    小小的人兒馬上蹙起眉尖,一副心思深重惹人發笑的模樣,她權衡了一下小時候漂亮與長大了漂亮之間的利益得失,就果斷地得出了結論:“遙遙不漂亮,遙遙很醜!”

    說完她還很不放心,憂心忡忡地叮囑薛水舞和葉小天道:“你們一定要記得,現在的遙遙很醜很醜喔。”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4-7-21 07:04 PM

第14章 西行之路

    夜色深深,葉小天躺在破廟露天的神壇上,仰望星空,挺著圓滾滾的肚子,彷彿一隻正在吞吐日月精華的蛤蟆精。

    他肚子裡有一隻鵝,已經吃的飽飽的,可他心裡更想吃掉另一隻鵝。那隻高高在上的,月華桂樹下徘徊的白天鵝。水舞的不幸遭遇,固然令他同情和義憤,但更激起了他贏得美人歸的信心。

    葉小天狠狠地發了一個幫他預備媳婦兒出氣的宏大志願:“老子一定娶她過門,和她生上一堆大胖小子,領著老婆孩子回她故鄉,好好羞臊羞臊孩子他姥爺和舅舅,他們不是怕丟人麼,我就讓他們丟人丟到姥姥家!”

    炕上有低低的細語聲傳來,依照習慣,樂遙正纏著娘親給她講故事哄她入睡,這是她貧瘠無聊的童年生活中唯一的樂趣。

    葉小天躺在土台上,隱隱約約聽出水舞所講的是《西遊釋厄傳》,這個故事寫成不久,卻已風靡一時,葉小天在京城時也聽說書先生講過,不想竟已在此地流傳開來。

    漸漸的,水舞講故事的聲音越來越小,終至不可複聞,樂遙睡著了,水舞講著講著也睡熟了,房間裡頓時靜下來,葉小天從破露的屋頂一角,用一雙倦眼最後望了一眼寂靜的夜空。

    夜空中,點點繁星一閃一閃的彷彿一雙溫柔美麗的眼睛,葉小天看著那一顆顆美麗的星辰,忽然就想到了薛水舞那雙柔美似水的眸子。 “我媳婦兒,可真俊呢。”葉小天想著,帶著滿意的微笑,睡著了。

    ……

    “長長長,長長長長長,再長些,再長些,給我伸到天上去!”起得很早的小蘿莉繞著仰躺如蛤蟆的葉小天,彷彿正在扮著孫悟空,手舞足蹈地指揮著她的“金箍棒”……

    薛水舞火燒屁股地從灶台前衝過來,紅著臉喝斥樂遙:“去去去,一邊兒玩去,別吵醒了哥哥。”說完又羞又怕地瞟了一眼葉小天衣下高高豎起的部位,拉起不懂事的小蘿莉逃了出去。

    “老娘又在教訓哥哥了吧,大概小安又尿炕了,呵呵……”

    睡夢中的葉小天依稀又回到了自己的家,童年的家。一大早,他還在熟睡,耳邊就想起了老娘教訓小安的聲音。很熟悉的童年感覺啊,就連那飯香也一模一樣……

    “飯香?”

    葉小天吸了吸鼻子,忽然張開眼睛,一睜眼就看到微白的天空,他的神識漸漸清醒過來。葉小天翻身坐起,就看到正在灶間燒火的水舞:“啊,你怎麼起這麼早?”

    “你醒了?”水舞抬頭看了他一眼,又飛快地把下巴埋進胸口:“哦,我擔心天大亮後再生起炊煙會被村民們看到,所以早些起來。”

    “哥哥哥哥,你起來啦,來陪遙遙玩!”樂遙聞聲趕來,騎著只存在於她想像中的白龍馬,非常快樂。

    看著她快樂的樣子,葉小天馬上也快樂起來。灶間有一道溫柔賢淑的忙碌的身影,破房子裡有一個快樂玩耍的孩子,很溫馨的感覺,這就是葉小天想要的生活。

    “我一定要把她們安全地帶回京城去!”葉小天愉快地想著,從神壇上一躍而下,彷彿渾身都充滿了力量。

    西方有位費先生,認為人的心靈深處總有一股動力驅使他的一切行為,這個動人就是人的原欲,也就是性欲。原欲作為一種生物本能,如同飢餓一樣,需要獲得滿足。

    不同的是,飢餓感的滿足只需要填飽肚子,而要滿足原欲,由於外在道德等原因的限制,則不一定通過動物本能的方式來渲洩,他會把原欲轉化為其他的方式來渲洩,諸如雄心壯志、諸如好奇心、諸如求知欲、破壞欲、攻擊性等等,甚至轉化昇華為文明的創造源泉。

    對此刻的葉小天來說,他想滿足原欲的方式不是簡單粗暴的佔有,而是通過更委婉的更合乎人類文明的方式----求偶來進行,他要做的顯然就更複雜、也更多。

    早上吃飯時,葉小天發現薛水舞似乎沒有睡好,她那雙漂亮的杏眼裡有著隱隱的血絲。

    “莫非因為英俊瀟灑如我這般少年與她同屋而眠,所以令這美人兒難以入睡了?”一向自我感覺極其良好的葉小天沾沾自喜地想,馬上對未來充滿了更加美好的憧憬。

    三人用過早餐,將剩下的肉瀝乾,摘了幾片芭蕉葉子裹好,和白薯一起放在包袱裡,穿過小鎮繼續西行。天還太早,村民們沒有這麼早起來的,村中街道上靜悄悄的,有晨霧裊裊瀰漫。

    一戶人家院子裡,一個胖大婦人,披頭散發,叉著她那能劈成三個薛水舞的肥碩腰肢,乜著一牆之隔的鄰居家破口大罵:“不要面皮的賊兒娃子,連我家正下蛋的大白鵝都偷,一定生孩子沒屁眼兒!”

    薛水舞悄悄睃了葉小天一眼,埋頭疾行。縱然是不懂事的樂遙也有些心虛,牽著娘親的小手一溜儿小跑,唯有葉小天面不改色,挺胸昂頭,步履從容如閑庭信步。

    等到日上三竿,農民們扛起鋤頭姍姍下地的時候,又有人站在田間地壟上,指桑罵槐地大罵某某懷疑對象缺德帶冒煙地偷了他們家的白薯時,葉小天“一家三口”已遠遠地離開了這個小村莊。

    ※※※※※※※※※※※※※※※※※※※※※

    葉小天低估了湖廣道路複雜的程度,這裡山多水多,可不像北方有那麼多道路四通八達,他們要在起伏的群山中找出一條向北的安全通道很困難。

    經過一個鎮子時,葉小天向城中商賈仔細詢問了一番,獲悉再往西走百餘里,有一條於群山之中向北的道路,此時他們離開靖州已遠,勢必不能回頭,只好硬著頭皮一路向西,繼續前行了。

    在葉小天心裡,他已經把薛水舞看成了自己的囊中之物,但他一直沒有找到合適的機會向她表達,儘管他膽子很大,可是在情場上,他也不過是一個初萌情竇的少年罷了。

    葉小天和心目中的娘子之間的關係雖然沒有更進一步的發展,但是他和樂遙小妹妹的感情卻是一日千里。在葉小天面前,樂遙也像在娘親面前一樣,開始自稱起寶寶來。

    葉小天背著樂遙,走在西去的山路上,薛水舞伴在他的身邊,因為已經習慣了步行,她的腳步比從前輕快了許多。夕陽的紅光將他們跋涉的身影沐浴其中,為他們的身體鍍上了一層金色的邊緣。

    樂遙趴在葉小天的肩上,樂此不疲地繼續著她的角色扮演遊戲:“哥哥,我們現在就是去西天取經,那你扮演誰呢?”

    葉小天笑道:“我扮演猴哥唄,我保護你們,打跑一切妖魔鬼怪。”

    “猴哥?那你會七十二變嗎?”

    “這個……不會。”

    “不會七十二變怎麼能演猴哥。”

    “這麼說,你一定最適合演豬八戒了。”

    楊樂遙摸摸自己的鼻子、嘴巴,驚奇地道:“為什麼呢?寶寶的鼻子不長,耳朵也不大呀。”

    葉小天笑道:“可是你很能吃啊。”

    樂遙馬上像小豬似的嘟起了嘴巴:“寶寶才不要當豬八戒,寶寶要當伶俐蟲。”

    葉小天道:“不行,你就是豬八戒!”

    樂遙攥起小拳頭在他肩頭捶了一下,恨恨地妥協了:“那寶寶當豬八戒,哥哥當奔波兒霸。”

    葉小天失笑道:“你怎麼想起奔波兒霸來了,哥哥哪兒長得像奔波兒霸?”

    樂遙摟著他的脖子,扭著小身子撒嬌:“就要奔波兒霸,寶寶喜歡。”

    葉小天道:“好好好,寶寶喜歡,那哥哥就是奔波兒霸。”

    水舞微笑地聽著他們鬥嘴,欣然望向前方。前方,是即將落山的太陽,就像一團燃燒的火,冉冉地浮在山頭上,而他們就像一群快樂的飛蛾,撲向那遠山之上的火焰,一步步尋找著他們心中的光明。

    一座小村莊,暮歸的老農正跟街鄰笑著打著招呼,忽然凝住笑容,疑惑地看向前方,前方有十幾騎快馬,捲起一路灰塵飛也似的衝進了村莊。

    “喂!老頭兒,有沒有一雙青年男女帶著一個三四歲的小丫頭經過你們村子?”

    勒住馬韁的楊三瘦“嘩”地一聲亮開一張由他手繪的畫像,往那老者面前一遞,老漢湊上前來瞇起眼睛看了看,哈哈地笑了起來:“這是你畫的?畫的可真醜。”

    楊三瘦惱羞成怒:“你這老東西,我問你見沒見過這樣三個人,你管我畫的好不好看。”

    老漢卻也不惱,只是哈哈地嘲笑他:“像你畫上的這樣三個人,老漢除非撞見鬼,否則是絕對沒見過的。老漢只見過一個俊的天仙一般的小娘子和一個清秀少年,帶著一個可愛的小丫頭從這裡經過。”

    楊三瘦目光一凝,顧不上理會他的嘲笑,連忙一傾身,急聲問道:“他們往哪兒去了?”

    老漢翻了個白眼兒道:“老漢又不是個看見漂亮女人就走不動道兒的登徒子,人家俊俏小娘子由此經過,老漢還能追上去看看不成?不過嘛……”老漢露出一絲狡黠的笑容乜著楊三瘦。

    楊三瘦雙眼一亮,急忙問道:“不過怎樣?”說著急急探手入懷,摸出一錠散碎銀子往那老者懷裡一丟。老者接過銀子,馬上爽快地向村外一指:“不過前方就只有一條路。”

    “走!”

    楊三瘦二話不說,用力在馬屁股上抽了一鞭子,便向村外道路狂追過去。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4-7-22 01:20 PM

第一卷 夢幻西遊 第15章 路遇

   葉小天三人一路西行,所經地區漸漸變成了諸族雜居之地,漢、苗、回、壯、彞、瑤、白、畬等至少十多個民族的百姓,群星一般散落在沿途的一個個小村莊裡。

    這裡民風與中原大不相同,官府控制力也相對較弱,在一些地理形勢惡劣、民風彪悍的地方,縣令所能掌控的區域實際上只限於縣城。這種情況下治安自然更加惡劣。為安全起見,葉小天總要找到同路的商旅才會上路。

    這天他們終於來到了晃州府。只要穿過晃州便有一條貫通南北的道路,他們就可以折向去京城的路,葉小天心中既高興又擔心,高興的是終於要踏上回家的路,擔心的是囊中如今只剩下最後一文錢。

    過了晃州城雖有一條貫通南北的道路,可這條路是從莽莽群山之中開闢出來的一條驛道,從晃州到下一座大城之間是一條漫長而曲折的山中驛路,最快也要四天時間才能通過。

    在此期間幾乎全是崇山峻嶺,很難遇到人煙,身無分文且人單勢孤的人是無論如何也無法通過的,可葉小天並未因此止步,車到山前必有路,樂觀的小天一直相信天無絕人之路。

    進城後,花掉最後一文錢,買了三個菜包子,三個人勉強對付了一口,便立即向西城走去。

    自從進了晃州城,薛水舞就有些心事重重,只是葉小天此時既喜且憂,全未察覺。薛水舞心事重重,不免落後了幾步,望著背著樂遙快步前行的背影,她幾度欲言,卻終又閉口。

    如今眼看西門在即,水舞終於鼓足勇氣,快步追上前去,正想對葉小天說些什麼,葉小天卻突然停住腳步,一把扯起她,飛快地閃向路口街角。

    薛水舞吃驚地道:“葉大哥,怎麼了?”

    葉小天道:“噤聲!”

    他把樂遙交給水舞,貼著牆角悄悄探出頭去,向遠處觀望一陣,眉心蹙緊,臉色漸漸陰沉下來。

    城門處,百姓與商賈們正進進出出,只有兩個半死不活地士卒抱臂倚著城門,懶洋洋地打量著進出的百姓,而在城牆陰影下,卻有五六個大漢站在那兒。

    他們左顧右盼的杵在一個並不十分熱鬧的城門下格外顯眼,其中一人身材乾瘦,赫然正是楊三瘦。葉小天萬萬沒有想到,他們居然追來了,而且就守住北返的唯一出口上!

    楊三瘦坐在一個石墩上,頭戴草帽,正啃著一塊西瓜。

    他一邊吐著瓜子兒,一邊乜著出城的百姓。除非有能藏人的車輛,否則他就不用刻意上前檢查,葉小天、薛水舞帶著一個小孩子,這樣的組合很容易辨認。

    他那日向靖州北方的官道追出好遠,一直沒有看到葉小天三人的身影,楊三瘦馬上就醒覺不對了,葉小天三人就算是借乘了他人的車子也不可能快得過他們的馬,既然追不上,很可能就是落在了他們的後面,或者根本還未離開靖州。

    楊三瘦馬上兜轉快馬匹往回搜,一直回到靖州城也沒發現葉小天的影子。楊三瘦悻悻地去回稟楊夫人,本以為葉小天三人既然僥倖逃脫也就算了,誰知夫人卻下了嚴令,要他無論如何也要找到水舞母女並置之死地。

    楊三瘦不明白夫人為何如此執著,卻也只能暗暗腹誹小心眼的女人是何等可怕,作為一個家奴,他不能也不敢違拗主子的命令,只能不折不扣地執行。

    可是要抓到葉小天他們談何容易,楊三瘦費盡周折才打聽到葉小天他們向西而去,楊三瘦一路循蹤追趕,可每一次都是陰差陽錯,晚了一步。

    有鑒於此,楊三瘦乾脆分出一半人馬循蹤追趕,自己另帶一半人馬曰夜兼程地搶先趕到晃州府,堵在了這條去往京城的必經之路上。

    葉小天對薛水舞道:“楊三瘦來了,就在城門前。”

    “什麼?”薛水舞聽了臉色頓時一白。

    葉小天銳利的眼神盯著她,沉聲問道:“楊夫人為何非要置你於死地?”

    薛水舞滿臉迷惘,仔細想了想,搖頭道:“我……我也不明白,沒有道理啊,她為什麼這麼恨小……小女子,根本沒有道理啊。”

    葉小天總覺得水舞的話有些不盡不實,毫無道理的迫害並非沒有,如果一個人能享有幾乎不受約束的權力,那麼喪心病狂也好、肆無忌憚也好,根本就沒有道理可講。

    可楊夫人顯然沒有這樣的權力,在她身上還有重重約束,所以她執意如此,就不可能毫無目的或者沒有原由。可現在不是逼問的時候,葉小天深深望了水舞一眼,又探出頭去觀察城門口的動靜。

    水舞咬了咬嘴唇,期期艾艾地道:“他們既然守住了城門,咱們怎麼辦?要不……要不先在城裡躲幾天?”

    葉小天搖搖頭道:“誰知道他們是否只有這幾個人呢?萬一另有人在城中打探咱們動靜怎麼辦?夜長夢多,咱們必須儘快出城才安全些。”

    薛水舞看看守在城門處的那幾條大漢,憂心忡忡地道:“咱們怎麼出去,混不出去,也闖不出去……”

    葉小天摸挲著下巴,沉吟地道:“不容易出去,不代表出不去。天無絕人之路,我們總能找到辦法的。”

    這時,一行人向他們藏身的這個路口緩緩走來。

    走在最前面的有兩個人,其中一個是一位令人一見便眼前一亮的苗家姑娘,大約十六七歲年紀,頭戴一頂精美的銀花冠,花冠上還插著一對高約一尺的銀牛角,銀牛角尖上繫著彩飄,銀冠下沿又圈掛著銀花帶,下垂著一圈小銀花墜。

    一條蠟染的艷麗的百褶裙繫在她細細的小蠻腰上,腰間繫著一串串的銀腰鈴,她身上的銀飾還不只於此,脖子上同樣有銀飾,足足七層的銀項圈掛在頸上,明晃晃的,胸前還戴著銀鎖和銀壓領。

    當她邁動一雙悠長輕盈的大腿,步態柔美,小腰肢也異樣婀娜,足堪入畫,而那周身上下傳出的銀鈴的響聲,便成了一首悅耳的樂曲。

    花衣銀裝,襯著她滿月似的俏美面孔,眉兒黑亮,一雙大眼,鼻梁挺拔,嘴巴比起中原美人兒的櫻桃小口來顯得大些,卻也令好豐潤動人美如花瓣的雙唇別有一番味道。

    那唇瓣並未涂朱,卻有一種健康鮮亮的光澤,丹唇外朗、皓齒內鮮,有種健康性感的美麗,使她透出一種充滿生命活力的姓感,配著一身華麗的銀飾,明艷動人。

    在她旁邊卻是一個斯斯文文的青衫讀書人,手搖一柄摺扇,舉止之間盡顯儒雅,只是他的面孔雖不難看,卻也難稱倜儻,勉強算是中人之姿,可讀書人的味道卻是十足。

    在他二人身後還跟著十幾個牽馬佩刀的苗家壯漢,是以所經之處,街頭行人紛紛走避,生怕招惹了不該招惹的人。

    眼看就要走到路口,那讀書人突然一收摺扇,對那苗家姑娘彬彬有禮地道:“凝兒姑娘,咱們先在此處吃點東西再出城吧,免得前路野店也沒一家,路上不好進食。”

    “還是徐公子想得周到,那就這樣吧。”

    苗家女孩兒羞笑的模樣,柔柔的彷彿一道潺潺的小溪水,若有熟悉她的人看到她此刻的模樣,絕對不會承認眼前這位柔美可人的姑娘就是他們所熟知的那位展姑娘,“水西三虎”中排名第二的展凝兒展大姑娘。

    “水西三虎”都是女人,都是很年輕的女人,都是萬千寵愛集於一身的豪門貴女,於是她們就成了黔地大大小小百餘家土司家少爺們心中的噩夢,不知多少被她們折磨的要發瘋的土司少爺日夜盼望著能有一位勇於犧牲的大英雄從天而降,為他們“除三害”,可惜一直沒有人甘願犧牲自己,於是他們的噩夢便也始終揮之不去。

    以這位展凝兒展姑娘來說,她的父親是水西展氏的大土司,而她的母親則出身黔地第一大土司水西安氏,展凝兒一肩挑著兩大土司家族,自然貴不可言。

    常言道:百年的皇帝,千里的土司。皇帝也要受到種種限制,不能為所欲為,尤其是這大明朝的皇帝們,一輩一輩兒被大臣們欺負,一個比一個苦逼。可這些大土司們卻是擅權專斷、生殺予奪,比皇帝還要威風百倍。

    “水西三虎”聽起來威風凜凜,可這樣的諢號用在女人身上,足見她們的可怕。展姑娘在水西三虎中排名只是第二,卻也是三虎中唯一一個會武的女漢子。

    這位展大姑娘自幼好武,不想成年之後卻迷上了文學。儘管限於天賦,她只要一打開書本,很快就能進入甜美的夢鄉,卻也無法因此打消她的向學之心。

    “既然不能成為才女,那就嫁一個才子吧!”

    展姑娘如是想,也如是做了,她公開宣佈,要嫁一個才學淵博的讀書人。

    消息一出,黔地大小數百土司家的少爺們撫額稱慶:“這頭母老虎終於確定了要禍害一生的目標,幸好不是我啊!”一些明明學問狗屁不通,偏偏自覺才高八斗的土司少爺為了以防萬一,更是從此宣佈:“少爺我目不識丁。”

    其實他們根本不必如此擔心,要找讀書人,還有比漢家郎更出色的讀書人麼?苗家漢子爽朗粗獷,哪有漢家讀書郎的才情。漢家讀書郎,幾乎對每一個苗家女來說那都是一種致命的誘惑啊!

    展凝兒此番往中原去本是為了辦一件事情,回程中恰好遇到這位名叫徐伯夷的讀書人,聽他吟一首詩、撫一曲琴,芳心就此陷落了。

    徐公子年近三旬,因家境貧寒,專心讀書,是以迄今未婚。展凝兒獲悉這一切後,馬上把他當成了自己的良配目標,她怕自己的粗野會嚇跑這斯文秀才,是以在他面前總是扮出一副弱不禁風、百依百順的乖乖女模樣。

    隨著徐公子的一聲建議,一雙火紅的衣袖翻飛著,悅耳動聽的銀鈴聲中,展凝兒帶著一身清新的氣息從葉小天面前飄然而過。

    葉小天嗅著那撲鼻而來的淡淡花香,看著緊隨展凝兒和徐公子之後的十幾個形容剽悍、腰間帶刀的苗家漢子,衝著薛水舞“啪”地打了一個響指,神采飛揚地道:“有辦法了。”

    薛水舞欣然問道:“什麼辦法?”

    葉小天壞壞地一笑,自信滿滿地道:“山人自有妙計!妳且安心候在這裡,等楊三瘦那班人離開城門,咱們就馬上出城!”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4-7-23 01:30 AM

第一卷 夢幻西遊 第16章 小天借刀

  “小二,兩碗麵!”

  展凝兒揚聲說罷,便拉開凳子,使一條手帕輕輕一拂,巧笑倩兮地對徐伯夷道:“公子請坐。”

  堂堂展家大小姐,什麼時候幹過這種侍候人的活兒,怕是她老爹都沒享受過這種待遇,不過她手下那些苗家武士一路上已經見慣了自家小姐對這位徐公子的小意奉迎,倒也見怪不怪。

  至於他們的飯食,小姐既然沒帶他們的份兒,只好自己點啦,還得等小姐的麵端上來再說,免得影響小姐進膳。待遇天壤之別,他們也只能暗嘆幼時不曾有機會讀書了。

  一眾苗家武士分別在各張桌前坐了,人數雖多,但是少主當前,卻也沒人喧嘩,是以安靜的很。

  “多謝姑娘。”徐公子微微一笑,向展凝兒揖禮道:“姑娘請坐。”

  “到底是讀書人呢,我們那兒的粗魯漢子,哪有這般斯文知禮的,不但會掉書袋,說話之前都總要揖上一揖。”展凝兒歡喜地想著,輕輕一摟裙襬,盈盈落座。

  以展凝兒的家世條件,自然不會喜歡這樣的街邊小店,不過她也並非不知民間疾苦的嬌嬌女,畢竟作為一方土司,家族轄下儘是苗寨,那裡限於條件不會過於奢華。而展凝兒自幼常常出入苗寨,住宿飲食也常有粗陋簡單的時候。

  如今她和這位徐公子同路而行,一路上徐公子從不花她一文錢,展凝兒自然就不敢展現自己的奢侈以引起他的反感。同時徐公子這番表現,在她心中也樹立了自尊自強的形象。

  “兩位客官,你們的麵。”

  小二從那些苗家侍衛武士的排場看出這位姑娘不同凡響,趕緊知會廚下用心做好兩碗辣子麵,慇勤地給他們端上來。

  展凝兒斯斯文文地挾著麵條,對徐伯夷道:“人家上次聽了公子絕妙的琴音之後,卻也動了學琴之念,只是苦於沒有名師,不知公子能否抽空指點一二。”

  徐伯夷爽朗地笑道:“互相切磋有何不妥?其實呢,琴棋書畫說到底不過是一種陶冶情操的娛樂,隨心所欲就好,如果本不喜歡,也不必強求,否則便失卻了本義。

  古人擊罐作歌、彈劍作歌,俱是隨興而為,卻又何嘗失了高雅?姑娘妳嗓音如此美妙,想必歌喉也婉轉如百靈,琴能學得,可妳這天生的好嗓音卻是學之不得呢,徐某倒想聽姑娘妳高歌一曲。”

  展凝兒羞羞答答地道:“小女子怎敢在公子面前現醜。”

  她用一根筷子捲著麵條,並無進食的意思,卻含羞帶怯地對徐公子道:“凝兒與公子一見如故,相談甚歡,此去葫縣又是同伴,不知到了葫縣後可否去公子家中拜訪?”

  展凝兒雖是苗女,卻也明白一個未出閣的大姑娘不便輕易去一男子家拜訪,她如此說,分明是向徐伯夷表白情意了。徐伯夷微一猶豫,斟酌地道:“呃……,徐某此番本是遊學歸來,若貿然帶姑娘回門,恐父母雙親會以為我在外一直疏怠學業,還是另找機會吧。”

  眼見展凝兒露出一抹失望的神色,徐伯夷忙道:“其實,徐某也很想讓家父家母見見姑娘妳呢,只是倉促登門未免於禮不合,還望姑娘見諒。”

  展凝兒展顏道:“人家哪有那麼小心眼啦。嗯,人家也明白,你們漢家人的禮數多的很,尤其是像你這樣的讀書人,那好吧,人家聽你的就是。”

  徐伯夷暗自鬆了口氣,連聲道:“好好好,那就這樣說定了。姑娘,請用麵。”

  “哎喲!”展凝兒剛剛舉起筷子,葉小天就風風火火地趕過來,身子一蹭,恰恰拐在展凝兒的胳膊肘上,將一碗麵都撞翻了。

  展凝兒哎呀一聲,一碗湯麵登時灑了滿桌。展凝兒和徐伯夷趕緊起身避開,徐公子眉頭一蹙,不悅地道:“你這人怎麼這般莽撞!”

  展凝兒手下那些人方才並未清場,也未在意葉小天進來,如今見他撞到了小姐,才紛紛站起。展凝兒柳眉一剔,本來甚是惱怒,一見徐公子義正辭嚴地訓斥這個莽撞人,忽地醒悟到自己乃是一個“性情溫柔”的大家閨秀,忙出言勸道:“算了算了,這人也非有意,叫他賠我一碗就是了。”

  “什麼?陪妳一晚!”成心找事的葉小天大驚失色,急忙抱胸急退兩步,惶恐地道:“我沒聽錯吧,你竟然要我陪妳一晚?”

  展凝兒奇怪地道:“這有什麼不對嗎?”

  葉小天正色道:“當然不對!我只不過撞翻了妳的麵而已,妳怎麼可以讓我陪妳一晚呢?姑娘,在下一向潔身自愛,是絕對不會出賣自己的肉體,答應妳這樣非份要求的。”

  展凝兒聽他一說,只氣得頭腦發昏,她脹紅著臉龐道:“我是說叫你賠我一碗……”

  葉小天馬上截口道:“我不幹!我人雖窮,志卻不窮,我絕不出賣自己的肉體和尊嚴!”

  展凝兒的心火兒蹭蹭直冒,咬著牙根兒喝道:“我是說叫你賠我一碗麵!”

  徐伯夷怒不可遏地道:“展姑娘,妳不用理會他,這無賴是故意耍渾,占妳便宜。”

  葉小天道:“哦……,原來是要我賠妳一碗麵,我就說嘛,像姑娘妳這種嫩的一掐就出水兒的漂亮姑娘,想要男人勾勾小指就行了,怎麼可能提出如此無恥的要求,原來是賠妳一碗,而不是陪妳一晚……”

  展凝兒幾時受過人如此戲弄,氣火攻心之下,終於忘記了在徐公子面前扮演溫婉淑女,她手腕一翻,一柄鋒利的短刀就明晃晃地出現在葉小天胸前,葉小天馬上閉緊了嘴巴。

  展凝兒目欲噴火,手中的刀尖穩穩地沿著葉小天的胸膛一寸寸地向上移,漸漸地緩緩滑到葉小天的喉頭,葉小天的喉頭立即被激起一片細微的雞皮疙瘩。

  展凝兒手中的刀尖繼續上移,葉小天不得不像一個正被紈褲公子強姦的小姑娘似的,很傲嬌地揚起了他的下巴,微微仰視著並不比他矮幾分的“展大爺。”

  展凝兒抬起一條腿,往條凳上狠狠一踩,斜端著肩膀,似笑非笑地瞪著葉小天,揶揄地道:“說啊!你繼續說啊,你不是很能說嗎?”

  葉小天可憐兮兮地道:“壯士饒命!”

  展凝兒嗤然,將刀子在葉小天臉頰上拍了兩下,嘲諷道:“繼續油嘴滑舌啊,本姑娘的便宜這麼好占,你現在不占,過了這個村,可就沒有這個店了!”

  葉小天弱弱地地道:“姑娘說笑了,妳刀子都亮出來了,我又不是活膩了,怎敢再胡言亂語。”

  展凝兒冷笑道:“你不是說本姑娘嫩的一掐就出水兒麼?怎麼你現在慫得一掐就出鼻涕泡了呢?”

  葉小天乾笑道:“爺爺都是從孫子輩兒過來的嘛,該裝孫子的時候就得裝孫子,大丈夫能屈能伸。”

  展凝兒撇撇嘴道:“你還想在本姑娘面前裝爺?如果我想殺你,你現在死了三次都不止了。”

  葉小天趕緊道:“其實以姑娘妳這般美貌,我一見妳就已經被你迷死了,根本不用姑娘妳動手的。”

  展凝兒瞪起大眼睛,嬌叱一聲道:“你還敢油嘴滑舌,信不信我現在就殺了你!”

  葉小天委屈地道:“我都對妳大拍馬屁了,妳怎麼還可以殺我?”

  展凝兒又黑又亮又圓又大的一雙眸子狠狠地瞪著他,一字一句地道:“我怎麼就從來沒有見過像你這麼不要臉的男人。”

  葉小天趕緊道:“那妳就更不能殺我了,殺了我,妳上哪兒再找一個這麼不要臉的男人?”

  展凝兒的臉頰急劇地抽搐著幾下,在葉小天的厚顏神功下,她都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好了。

  一個腰間插著刀的苗家漢子踏前兩步,森然道:“大小姐,把他交給小人處置吧。”

  葉小天馬上道:“喂喂喂,你們可不能仗著人多欺負人少!姑娘,妳要是有膽子你就放了我,我也有兄弟的,只要我把兄弟們找來,咱們誰處置誰還不一定呢!”

  展凝兒眉尖一挑,道:“真是打的好主意,我放你去找你的兄弟,你趁機溜之大吉是不是?”

  葉小天大聲道:“妳若不信那就跟我一塊兒去,我的兄弟們可是很能打的,如果你們這些苗人怕了,那我也無話可說,要殺要剮,你們現在就動手吧!”

  展凝兒把手一縮,尖刀在掌心滴溜溜一轉,頓時消失不見,她一腳踢飛了條凳,剽悍地喝道:“前方帶路!”

  等展凝兒帶著十幾個剽悍的打手一窩蜂地衝出辣子麵館,展凝兒才猛然醒覺方才自己那副形象全都落在了徐公子的眼中。

  “完了,一路上努力營造的大家閨秀的形象,這一下全毀了。”

  展凝兒又羞又怕地偷偷瞟了一眼跟出來的徐公子一眼,見他並未露出鄙棄不悅的神色,心中這才稍安,忙靠近了去,訕訕地道:“讓公子見笑了,人家……人家實在是被這無賴小子給氣著了,其實人家脾氣一向很好的,是吧?”

  徐公子點了點頭,義憤填膺地道:“姑娘做得對,對這樣的潑皮無賴,就要嚴加懲治,否則不知還要有多少良家婦女被他調戲。”

  展凝兒如釋重負,細聲兒道:“公子說的是。”她微微低頭,,恰似水蓮花不勝風涼的嬌羞,心中卻是暗暗打定主意,一會兒只讓手下動手,自己是絕對不能露出那種凶神惡煞的模樣來,讀書人膽子小,要是嚇跑了怎麼辦?

  楊三瘦帶著幾個人正在城門口東張西望,葉小天領著一幫苗人浩浩蕩蕩地走過來,遠遠的葉小天便向前一指,說道:“看,那就是我的兄弟!”

  葉小天加快腳步,越眾而出,向前疾奔而去,楊三瘦丟掉西瓜皮,剛剛轉過頭來,雙眼突然一亮,向前一指,大喝道:“他在那,快抓住他!”

  葉小天向前跑出幾步,突然又返身往回跑,楊三瘦領著五六個大漢撒開雙腳猛追過來,葉小天一邊跑,一邊囂張地衝著展凝兒喝道:“我兄弟來了,你們這些苗蠻子,受死吧!”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4-7-23 01:34 PM

第一卷 夢幻西遊 第17章 南轅北轍

    葉小天張牙舞爪地衝在前面,楊三瘦等人則咬牙切齒地跟在後面,一邊跑還一邊拔刀,氣勢洶洶的模樣看起來就像是聽他一聲召喚,便要衝過來和這班苗人拚命似的。

    展凝兒這邊的人只看見葉小天突然從他們之間跑出去,向著城門口那群了吆喝了一嗓子,然後就掉轉頭,耀武揚威地向他們衝過來,還得意洋洋地大叫:“你們這班苗蠻子,這回死定了!”

    他們此時還能怎麼做?難道停下來等對方砍倒幾個兄弟,再好好論一論誰是誰非?他們當然是馬上拔出刀,義無反顧地衝上去,而且喊的比對方更大聲,表情比對方更兇狠。

    “我不能打的,你們打贏我兄弟,我就認輸啦!”

    眼看刀光雪雪,映日生寒,如同一座氣勢洶洶的刀山向他撲來,葉小天突然腳底抹油,來了一個極銷魂的走位,彷彿一輛疾馳的車子突然做了一個漂移,嗖地一下就閃到了路邊,還立即來了一個五體投地大禮。

    如此一來,那些大呼小叫拔刀猛衝的苗家漢子即便有心順手給他一刀都嫌礙事,何況迎面正有人持刀衝來,誰還有心理會他,馬上都舉刀迎了上去。

    楊三瘦等人跑著跑著心中漸生狐疑,對面這些苗人要幹什麼?貌似……貌似是要跟我們動手?難道他們是葉小天搬來的救兵?

    楊三瘦可是很清楚這裡不是靖州,在這些山寨部落聚居地區,民風是何等的彪悍跋扈。他遲疑著,腳下的步子漸漸慢下來,可他們根本沒有機會問個清楚,對面的苗人已經揮舞著大刀,大呼小叫興高采烈地衝了過來。

    鏗鏗鏘鏘、砰砰丘丘的一通亂砍,楊三瘦等人一邊糊里糊塗地舉刀迎敵,一邊在心裡畫著魂兒。

    兩個守城的老軍一見城門口發生大戰,其中一夥人似乎是外鄉客,另一夥人乾脆就是惹不起的山地部落,馬上扛起生了鏽的纓槍,拔腿向城頭逃去,動作迅速果斷、穩健有力,看來逃生經驗極其豐富。

    “真是一個廢物!”

    正在扮斯文大小姐的展凝兒經過行五體投地大禮的葉小天身邊時,自然不好提起裙子狠狠踹他兩腳,甚至連句不屑的話都不便說,她只是在心裡狠狠鄙視了葉小天一眼,便從他身邊走了過去。

    展凝兒一過去,正趴在地上扮烏龜的葉小天馬上跳了起來,急急向城門處一看,這邊大戰一起,城門處的百姓便四散而去,薛水舞抱著楊樂遙,背著大包裹,像個難民似的,此時堪堪逃到城門口。

    葉小天抬眼望去時,薛水舞恰好扭過頭向他這邊望來。葉小天心中一喜:“我這小媳婦兒倒聰明啊,時機抓的真好!”

    葉小天向薛水舞豎了豎大拇指,做出一個“快走”的口型,薛水舞便轉過頭,迅速消失在城門洞裡。

    刀光劍影之中,葉小天不斷地向邊角處移動著,正在混戰的雙方根本沒人注意他。

    展凝兒全神貫注地盯著交戰的雙方,她的人多,而且個個都是驍勇善戰的族中勇士,當然,他們最擅長的是山地戰,在這裡卻發揮不了所長。

    即便如此,比起楊三瘦一方他們依舊要強的太多,楊三瘦一方不但人少,而且都是一些家丁護院,縱然平時舞舞石鎖、練練刀槍,又怎比得上這些真正經過錘練的山地男兒。

    “不要打了,我們投降,我們投降!”

    楊三瘦左胯挨了一刀,右肩破了一道口子,髮髻也散了,披頭散髮左支右絀地竭死拚殺了一陣,刀又被一個用重兵器的苗家武士給磕飛了,他只好高舉雙手,悲憤地大叫:“你們到底是葉小天的什麼人,為何與我們做對?”

    展凝兒和徐公子疑惑地互相看看,展凝兒突然有所醒悟,急忙舉起手臂,大喝道:“統統住手!”

    殺紅了眼的雙方緩緩後退,氣喘吁吁地站定,好多人已渾身是傷,其中以楊三瘦一方更甚。展凝兒緩緩踏前兩步,沉聲問道:“你們……不是葉小天的兄弟?”

    一盞茶的功夫之後,血染重衣、披頭散髮的楊三瘦就像一個正在作法的楚地大巫,雙手高舉向天,滿腔悲憤地嚎叫起來:“葉小天,我楊三瘦對天發誓,我一定要殺了你!我一定會殺了你的!”

    展凝兒像個小淑女似的站在徐公子身邊,卻在心中咬牙切齒地發誓:“臭小子,你竟敢戲弄我、利用我,姓葉的,我不會放過你的,我一定滅了你!一定滅了你!”

    此時,被楊三瘦和展凝兒雙雙詛咒,意欲銼骨揚灰的葉小天正急急奔跑在通向西南方向的一條山間野徑上。

    當他像條黃花魚似的溜著邊兒蹭出晃州城時,赫然發現薛水舞抱著楊樂遙正艱難跋涉在通向西南方向的一條山間小徑上。葉小天大急,馬上遙遙呼喊:“水舞,妳走錯路啦,不是那個方向。”

    不料薛水舞充耳不聞,又或者是根本沒有聽到,腳下反而快了,葉小天喊了兩聲,她的身影已經消失在起伏不平的地面盡頭,葉小天無奈地看看正前方平坦的官道,恨恨一跺腳,也閃離了大路向她追去。

    薛水舞抱著一個孩子,哪裡能跑得快,很快就被葉小天追上了。

    “水舞!站住,不要跑了!”

    葉小天急急趕上前來,水舞聽到他的聲音急忙止步,轉過身來,一臉驚喜地道:“葉大哥,你逃出來啦,他們沒有追來吧?”

    葉小天道:“當然沒有,妳怎麼往這邊走,這樣走永遠也到不了北京城啊。”

    薛水舞的目光微微飄忽了一下,趕緊道:“啊,水舞是想,我們雖然出了城,只怕他們猜到我們要走的方向,很快就會追上來,不如先在山中躲避一時,再伺機北返。”

    “嗯……,似乎很有道理。”葉小天看著薛水舞,眼神微微有些玩味,但他馬上就展顏微笑起來:“呵呵,跟著我逃了這一路,水舞姑娘也變聰明了呢。”

    薛水舞訕訕一笑,有一絲不自然的神情從眼眸中悄然逸過。

    葉小天上前兩步,一把從她懷中接過楊樂遙,道:“咱們走吧,先到山上躲避一時,逃過他們的追捕再說。”

    葉小天抱著樂遙大步而去,薛水舞望著他的背影,有些懊惱地咬了咬唇,恨恨一跺腳,快步追了上去。

    ※※※※※※※※※※※※※※※※※※※※※

    夜色蒼茫,沐浴之後神情氣爽的葉小天躲在莽莽叢林的一個山洞裡,正在烤著一隻好不容易才抓到的錦雉。

    洞中央生了一堆火,火堆熊熊燃燒著,將洞窟中陰寒的氣息一掃而空,葉小天轉動著架在火上的錦雉,錦雉在火焰上方吱吱地冒出油脂,誘人生涎。

    洞外半里地外有一眼山泉,薛水舞帶著剛在那兒洗過澡的樂遙慢慢進了山洞,剛剛洗過澡的樂遙正披散著頭髮,粉團團的十分可愛。

    葉小天見她們回來,便笑著說道:“雞肉已經快烤熟了,遙遙,過來聞聞。”

    “哇,好香啊!”樂遙撲到葉小天懷裡,兩眼發光地看著那隻誘人的烤雞,嚥了口唾沫,葉小天笑道:“不要急,還得等一會兒。咦,這是什麼?”

    忽然,葉小天看到樂遙頸上掛著一塊潤澤的黃色小牌子,還未掩進衣衫,葉小天拿起牌子看了看,見是一塊黃楊木做的小木牌,紋理清晰細膩,可正反面都什麼都沒刻。

    葉小天好奇地問道:“這是什麼?”

    樂遙奶聲奶氣地道:“人家也不知道吖,娘親說,人家一出生時就帶著這塊牌子,以後也要一直帶著,不許弄丟了,小天哥哥,這牌子好看麼?”

    葉小天道:“好看,當然好看,咱們遙遙生得這麼好看,戴什麼不好看呢。”

    樂遙一聽卻擔起了心事,她還記得小天哥哥說過小時候長得好看的女孩子長大了都會很醜,於是趕緊強調道:“小牌牌好看,遙遙可不好看,遙遙好醜好醜呢。”

    葉小天心想:“楊霖很疼這個女兒,沒理由對女兒這般吝嗇吧,以他的富有,不給女兒戴個玉牌也得是塊金鎖啊,怎麼會是一塊平平無奇的木牌呢?”

    因為想著心事,對樂遙這句孩子氣的話,葉小天便沒有理會。薛水舞回來後就從葉小天手中接過了烤架,繼續轉動著烤雞,偷偷瞟了葉小天一眼,又飛快地收回了目光。

    今天出城後,她其實是有意地向西南方向逃,不只擺脫楊三瘦的追殺,就連葉小天也想擺脫掉。

    其實在城裡的時候,她就想對葉小天坦白自己的心事了,只是苦於沒有機會。否則即便不能把全部真相告訴葉小天,她至少也會吐露關於自己的那一半。

    可現在有了機會,她又膽怯了,她其實很清楚葉小天對她的企圖,她最初佯作無處可去時,也正是利用葉小天的這個企圖,從而借助他的力量,以逃離靖州。

    那時她並不清楚葉小天的為人,只想著利用他一下,現如今感覺葉小天表面雖有些玩世不恭,其實骨子裡還是很有些古道熱腸的,卻又因他對自己恩義深重,反而不好啟齒,是以才想不告而別,卻不想他那麼快就追了上來,這可怎麼辦?

    薛水舞的黛眉剛剛煩惱地蹙起,就察覺葉小天灼灼的目光正盯著她看,薛水舞嚇了一跳,摸摸自己的臉蛋,心虛地道:“怎麼了?”

    葉小天啟齒一笑,露出一口潔白的牙齒:“沒什麼,妳方才怎麼不沐浴一下?”

    薛水舞本來察覺葉小天的目光有些奇怪,是以有些心虛,一聽這話方才放下心來,暗暗鬆了口氣,擺出一副難為情地模樣道:“人家……人家不方便在此沐浴吧。”

    葉小天打個哈哈,道:“妳們女人就是麻煩,我帶遙遙在這玩兒,妳去山泉中沐浴一番有何不好,這荒山野嶺的非禽即獸,還怕被它們看了去不成?呵呵,妳不洗便不洗吧,來,咱們吃烤雞。”

    盯著烤雞吮著手指的楊樂遙一聽這話,馬上歡呼一聲,乖乖坐好。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4-7-23 06:13 PM

第18章 妖逃夭夭

樂遙枕著包袱甜甜地入睡了,今天趕了那麼遠的路,一路又擔驚受怕的,她的精神和體力都耗光了,是以睡的很沉,紅紅的火光映著她粉嫩的小臉蛋兒,異常可愛。

    山裏陰涼,洞窟裏尤其如是,不過生上一堆火就暖和了,而且可以驅走野獸。薛水舞往火堆裏填了幾根柴,偷偷瞟一眼葉小天,見他微微發出酣聲,便躡手躡腳地站起來。

    薛水舞悄悄走到洞口,又回頭看了一眼,便投入夜色之中。過了片刻,葉小天酣聲驟停,猛然坐了起來,看一眼熟睡的樂遙,疑惑地跳起身來,悄悄追了上去。

    山洞周圍山石較多,隻有野草,沒有樹木,也很少有野獸靠近。洞裏又生了火,不用擔心遙遙的安全,葉小天借著山石的掩護,悄悄躡著水舞的身影,漸漸來到泉水旁。

    葉小天這才恍然大悟:“原來她是要沐浴啊!”

    不能洗澡對女人來說簡直就是一場噩夢,如今旁邊就有一道溪流,薛水舞怎能禁得住**。可是光天化日的即便沒人偷看,她也不敢寬衣解帶,何況葉小天明知她就在那裏沐浴的話,心裏總有些怪怪的。是以一直拖延到現在,等葉小天睡熟了,她才悄悄趕到泉水邊。

    弄清水舞的目的,葉小天鬆了口氣,馬上又開始興奮起來:“她要洗澡了,那自己豈不是可以把她看光光?”葉小天抬頭看了看天,月亮又大又圓,今天真是個好天氣啊。

    葉小天長到這麼大,就隻看過一回女人洗澡,那次是他不小心看到的,他看到的那個女人是刑部街上一戶人家剛娶過門兒不久的一個小媳婦兒,她當時坐在板凳兒上,麵前是一盆熱水,白氣繚繞中,身體若隱若現。

    葉小天從窗子看進去,白花花的一個身子,晃花了他的狗眼。那天他本來是摸到鄰居家偷梨子的,結果當他失魂落魄地從梨樹上滑下來,兩手空空,一顆梨子都沒摘到,但他心裏滿滿的都是香水梨子的模樣。

    那天晚上他做了一個夢,夢中白花花一片,就像霧裏的一條大白蛇,不斷地扭動著,但是那女人的臉部卻完全隱在霧裏,看不清她的模樣。第二天早晨起床的時候,他的褲襠裏一片滑膩。

    那是葉小天平生第一次滑精,那一年小天十二歲,這小子蠻早熟的。其實那位鄰家小娘子體態容貌都不算很美,但是對一個剛剛萌生性意識的少年來說,那種視覺衝擊力卻是難以言喻的大。

    從那以後,他再也不曾看到過女兒家的裸體,久而久之,當時刺激太過強烈引起的感覺反而使他再記不起當時究竟看到了什麼,腦海裏隻有白花花的一片以及那天夜裏夢中極致銷魂的感覺。

    葉小天像那天攀樹偷梨一樣,血脈賁張地爬上一棵枝繁葉茂橫臥水上的大樹,藤蘿密布,披掛在大樹上,月光映在水麵上,再一閃一閃地反映在樹上和他身上,如夢似幻。

    是時,明月高懸,清霜滿地。

    薛水舞寬去衣衫,很快地把自己浸在泉水,這個被生活的困苦與磨難重壓的女子,這一刻似乎解去了所有的束縛,似月的精靈一般輕盈。

    她站在水中,水隻漫到香臍處,細而圓潤的小蠻腰被流水溫柔地裹起,一眼望去,水下的輕盈之姿仿佛是擺動的魚尾,白花花、白花花的……

    長長的烏黑的秀發披垂下來,遮住了胸前美妙的賁起。長發及腰,及腰處的長發就鋪散在水中,美麗的水草一般順著水流的方向起伏。

    她彎下腰搓洗身體的時候,沒有一絲贅肉的小蠻腰與那豐隆的臀.部所流露出的優美的曲線,帶著一片晶瑩鑽進葉小天的眼睛,葉小天雖然什麼都沒有做,卻有一種手忙腳亂的感覺,他不知道該往哪兒看了。

    她在水中並不是靜止的,她在沐浴,她在濯洗她的嬌軀,所以每一個優美的動作、每一個誘人的畫麵都是隨時的變化,錯過一眼,便是錯過了一副最美的景致。

    於是,葉小天的眼睛隻能飛快地閃爍著,努力地、貪婪地將那一幅幅美麗的圖畫盡數收於眼底,這是一個如夢似幻的晚上,水中有一個美麗的夢幻般的女人。

    葉小天甚至來不及生起情.欲的衝動,滿心滿眼都隻有美的感覺。一個大男孩對異性的美與愛的渴望,就像一隻脫殼的小鳥,用它嫩黃的喙,一點點地正在啄碎那層薄薄的蛋殼。

    明月在天,河水似乎是墨色的,墨色的河水泛著銀色的月光,銀色的月光似銀魚的鱗片。薛水舞撩起水,仿佛一顆顆珍珠拋灑在她晶瑩的肌膚上,然後歡快地滾落。

    葉小天像一截樹幹似的爬在古拙的樹幹上,胯下那隻小鳥已經用它嫩黃的喙啄碎了最後一片蛋殼,撲愣著翅膀鑽出來,望一眼這個新鮮的世界,立即變成了一隻憤怒的小鳥。

    當薛水舞一身清爽地回到山洞時,葉小天正躺在那兒酣聲陣陣。薛水舞輕輕籲了口氣,她可沒有想到被她珍藏了一十八載的清白身子,剛剛已經被一個小無賴看了個通透。

    葉小天躺在那裏,酣聲從容,睡容平靜,可胸膛裏的那顆心,卻跳得如同擂鼓:“好美!真的好美!她是我的,她必須是我的!嗯……還是盡快把她挾到碗裏我才放心啊!”

    方才所見的一幕,使得他的心就像一隻猴子見到了掛在枝頭的一枚汁肥味美的桃子,哪裏還有耐性忍得不去摘下。

    可是,他的感覺告訴他,薛水舞並沒有躺下歇息,他感到薛水舞似乎走近了些,正在觀察他,然後又悄悄走開,悉悉索索的一陣細微響聲之後,洞中便靜寂下來。

    葉小天又等了一會兒,輕輕張開眼睛,赫然發現----他媳婦兒逃跑了!

    薛水舞慌慌張張地逃在山中,借著月光向她白天帶樂遙洗澡時就已觀察好的一個方向急奔,樂遙趴在她的肩頭,揉著眼睛,迷迷糊糊地道:“娘親,我們這是去哪裏呀,小天哥哥呢?”

    薛水舞“噓”了一聲,小聲道:“不要說話,咱們和小天哥哥做個遊戲,讓他清早起來找不到咱們好不好?”

    樂遙馬上清醒過來,興致勃勃地道:“好啊好啊,就像唐僧和豬八戒被妖怪抓走,孫大聖去救他們出來一樣嗎?那誰扮豬八戒呢?”

    ※※※※※※※※※※※※※※※※※※※※※※※

    天亮了,昏昏欲睡的樂遙趴在水舞肩頭,迷迷蒙蒙地望望身後的路,心想:“小天哥哥真笨,到這時候還沒追上來,人家都快被妖精吃掉啦。”

    樂遙假想中的妖精,此刻正走在薛水舞的身旁,咯咯咯地笑著,像一隻下蛋的老母雞。

    她自稱馬大嬸,是從附近寨子裏出來去城裏走親戚的,清早路上恰好碰到水舞母女。馬大嬸身材肥碩,滿臉橫肉,樂遙很不喜歡她,可水舞卻對她充滿感激。

    馬大嬸說,她要去的那個縣城正好有一條通往貴州府的道路,她可以帶著水舞母女同行,對逃離葉小天身邊卻不知該何去何從的水舞來說,這位馬大嬸無疑是一個活菩薩。

    馬大嬸笑眯眯地打量著水舞和樂遙,越看越喜歡:“這小娘子水靈得花兒一樣,細皮白肉,眉眼俊俏,賣進山裏就糟塌了,還是賣到城裏能多賺些。至於這小女娃兒,一看就是個美人胚子,也能賣上個好價錢。”

    難怪今兒一早就聽見喜鵲叫呢,原來是有一樁好買賣上門了。想到這裏,馬大嬸咯咯咯的笑聲愈發地歡快了。

    叢林中,葉小天遠遠地綴著她們,臉色陰沉。他不明白為什麼薛水舞要不告而別,即便是不肯隨他回京,不肯嫁給他,告訴他一聲,他心裏也能好受些啊,他很不喜歡這種被人利用的感覺。

    可是盡管心裏充滿了對薛水舞的憤怒,他還是一路跟下來了,尤其是水舞和馬大嬸路遇以後,葉小天就更是不肯稍離,他擔心這個滿臉橫肉的婦人心懷不軌。

    葉小天一路跟著,一直跟到那座小小的縣城,看著水舞和樂遙同許多早起趕集的村寨部落的百姓們一起熙熙攘攘地走進城門。

    “看來是我多疑了!”

    葉小天頹然傍樹坐下,自嘲地一笑:“滿臉橫肉看來就不是善類的村婦,是個古道熱腸的好人,看來清純柔弱一派天真的小美人兒,卻是一個騙死人不賠命的妖精呢。”

    “走吧,走吧!被楊老頭兒誑來靖州,一分銀子沒賺到,還吃了這麼多苦頭,險些送了性命,你夠對得起她了。她既然是個無情無義的女人,你還留戀什麼呢?”

    葉小天要站起來,想了想又不甘心地坐回去:“我就這麼回去了?那我這兩個多月所受的苦不就白吃了?娶老婆嘛,哪有那麼容易的,要三媒六證,要辛苦賺錢攢聘禮,要蓋新房子、要宴請客人,哪一樣都不比現在容易啊。”

    葉小天低下頭,看著自己膝蓋中間的部位,認真的征詢意見:“喂!兄弟,你給哥哥說句話兒,你說咱們是進城還是拍拍屁股回北京?”

    ……

    “你要是點頭,咱就進城。你要是搖頭,咱就回北京。”

    ……

    “你既不點頭又不搖頭,這是什麼態度!這可是關係到你終身性福的大事,你明不明白?”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4-7-24 01:27 PM

第19章 很多年前,很多年後  

    這個縣城不大,若是在中原富庶地區,這樣的縣城只能勉強算是一個鎮子,居於群山之間的這座小城也不是南北交通要道,是以外地客旅不多,縣城裡最熱鬧的時候就是每月兩次的廟會了。

    每到這一天,四野八鄉各族百姓便紛紛帶著各種山貨,諸如蘑菇、野果、野味、竹蓆竹簍等物趕到鎮上來互通有無、以物易物。

    當然,也有一些外地商賈攜了布匹、鹽巴、酒和胭脂水粉、首飾頭面等物品拿到這座小城,和當地山民交換些野味山珍,再運到外地賺個差價。

    鎮上有兩家小客棧,主要就是為當日來不及趕回山民和別處趕來的商賈們預備的,是以條件非常簡陋。

    馬大嬸平時不在城裡“做生意”,雖然這種地方的官府不比中原地帶的官府威風,可是在他們這些小民眼中還是很有威懾力的,在此地作案,風險要大一些。

    不過薛水舞母女這麼好的條件,如果賣給山裡人充作生育工具未免可惜,總要賣到富人家或者**裡才能賺個好價錢,她們一看就是不諳世事的外鄉人,馬大嬸又只是在縣城裡偶爾為之,倒也不擔心什麼。

    馬大嬸到了鎮上,便先在一家小客棧裡要了間房,對薛水舞道:“小娘子,這縣城裡總有些不三不四的潑皮無賴欺壓良善,你貌美如花,可不要到處走動。

    大嬸先把你安頓在這裡,且去城中親戚家一趟,一來探親,二來也要拜託他們幫你聯絡一下商幫,才好帶你去貴州道,要不然你這樣嬌滴滴的小娘子,是根本不可能太太平平出行的。 ”

    薛水舞感激不盡,連連向她道謝,馬大嬸微微一笑,便轉身離開了房間,薛水舞放下女兒,剛剛倒了杯水,就聽“哢嗒”一聲,急忙趕出去一拉房門,房門露出巴掌寬的一道縫隙便再也打不開,竟是被人在外面上了鎖。

    薛水舞心中登時浮起一種不祥的感覺,她高聲叫了幾句“馬大嬸”,沒有聽到馬大嬸的回音兒,倒是招來幾個住店的客人,那客人從門縫裡窺見一個貌美的女子,一個個交頭接耳的,神色很是詭異。

    薛水舞見狀心中害怕,再也不敢聲張,心中不祥的感覺卻越來越強烈:“不會是碰上人販子了吧?”想想馬大嬸那副親切樸實的樣子,薛水舞不大相信自己的判斷,可眼下詭異的局面,卻令人難以心安。

    樂遙已經失去躲貓貓的興趣了,嘟著小嘴對薛水舞道:“娘親,小天哥哥怎麼還沒找到我們啊。”

    薛水舞輕輕把她摟在懷裡,淚水在眼眶裡打轉,她知道,葉小天永遠也不可能出現在她的面前了。如果她能順利地把樂遙帶到貴州,交給應該交給的那個人,或許葉小天留在她心中的就只是曾經的一個遺憾,而現在她卻比任何時候都懷念那個男人。

    ※※※※※※※※※※※※※※※※※※※※※

    馬大嬸離開客棧後,便興沖沖地在城裡轉悠起來,她很少在縣城作案,這裡並沒有熟悉的人可以幫她“銷贓”,但是她也算是半個本地人,大概也能知道誰家富有。

    馬大嬸打的主意是先找富貴人家,這樣的人家最出得起錢,如果不行再去**,只是此地的**只是野妓流鶯的匯聚地,專掙苦哈哈們的錢,怕是不會出個叫人感到理想的好價格。

    馬大嬸在縣城裡匆匆奔走著,全未注意正有一條人影自始至終地躡隨著她……

    關二今年有五十出頭了,稀疏的頭髮白了大半,挽一個道髻,插一根槐木簪。身上一套破舊的葛布短衫,蹲在路邊樹蔭下,面前擺著一麻袋核桃、一麻袋板栗、還有柿餅、紅棗等物。

    因為天熱,他摟起了袍子,露出袍下一雙瘦瘦的毛腿,整個人蹲在那兒,就像一隻大馬猴。每當有幾分姿色的女人從他面前經過時,他就直勾勾地盯著人家,前看胸後看臀,眼神兒像鉤子似的,腦袋從左擺到右,從右擺到左……

    他是個收山貨的,收山貨是個苦差事,即便運到山外也賺不了多少錢,所以,他是個稍顯富裕卻不是很有錢的人。

    集市上很混亂,貨攤擺放的並不整齊,行人走路也沒有規矩,所以熙熙攘攘非常混亂,即便在這種情況下,關二的眼神依舊可以準確地追著一個搖曳生姿的屁股漸行漸遠,直致他的目光深邃的像個哲人。

    關二曾經很窮,他原來只是收乾貨的李掌櫃的小伙計,當他從小伙計熬成老伙計時,依舊沒有幾個錢,也沒錢娶個婆娘。

    他這一輩子唯一一次嚐到做男人的滋味兒,那還是二十多年前,那一次他攥著攢了好久的錢,逡巡著登上一個半掩門兒的窯姐的門,交出那被汗攥透的二十文大錢,像個孩子似的被那女人拉進屋裡,換來那一哆嗦。

    真的只是一哆嗦,只是趴到那白花花的身子上,他還沒來得及動幾下,就已一泄如注。清醒之後,關二忽然有些心疼那些錢,可有時又覺得那種極樂的感覺,就是搭上他的一切都值得。

    從那以後他就再也沒有碰過女人了,只能靠著那做夢般的一個回憶熬到今天。李掌櫃始終那麼吝嗇,他始終身無分文,直到前不久,李掌櫃的在一個雨天絆倒在山坳裡,頭重重地磕在石頭上,一命嗚呼。

    掌櫃的死了,怯懦老實了一輩子的他頭一回壯起膽子幹了一件壞事,吞沒了掌櫃的貨物和錢,自己做了掌櫃,從那天起,他的夢想便不再只是吃飽飯,而是能有一個自己的女人。

    關二一直夢想著再做幾回生意,就能攢足錢娶個媳婦兒,或許醜一些、老一些、嫁過人,但畢竟是個女人。只是他沒有想到那一天來得這麼快,以致很多年後他回想起那一天,他依舊堅持認為,那個笑得壞壞的男人,是上蒼派來的天使。

    又是一具肥臀在他面前搖曳而過,關二的眼神兒就像陷進泥沼的腳,拔都拔不出來的時候,突然有個嘴巴生得像女人一般秀氣的少年擋在他的面前,切斷了他的視線。

    他記得他當時還很不高興地皺了皺眉,問道:“你是買山貨還是賣山貨?”

    那個少年天官賜福一般微笑著,對他說:“掌櫃的,我不買東西,倒是想賣點東西。”

    少年彎下腰,用只有他們兩個才能聽到的聲音,悄聲問道:“有個女人,你要不要?”

    ※※※※※※※※※※※※※※※※※※※※※

    很多年後,馬大嬸膝上抱著她六小子家的三丫頭,張著掉光了牙齒的嘴巴,絮絮叼叼地說起她那已經過世的丈夫時,總是不由自主地想到一個叫她永生難忘的小伙子。

    她依稀記得,那個小伙子有張比女孩子還秀氣的嘴巴,笑起來壞壞的,卻一點也不討人嫌。

    不過她永遠也不會知道,其實在那之後,她曾不知一次聽到過的如雷灌耳的那個大人物的名字,就是她曾經遇到過的那個少年,那個少年一生只客串過一次人販子,賣的就是她。

    “地頭兒不熟,生意就是不好做。”

    接連幾次碰壁的馬大嬸蹙眉思量著,這要在她熟悉的地方,她很清楚誰家有錢,誰家缺女人,直接上門,這單生意就成了,可這縣城她雖來過幾次,卻也只是來趕集,並不清楚城裡清形,以致盲人​​瞎馬地亂撞。

    可是想想那嫩得一掐都出水兒的俊俏小娘子,若是在這縣城裡找個好人家,至少比賣進山裡價錢高出四五倍,她又覺得辛苦些也是值得的,馬大嬸正思量要不要去找些財主家問問,後邊忽然有人喚她:“大姑,這位大姑,請留步。”

    馬大嬸回過身,就看到一個嘴巴很秀氣的少氣,飛快地趕過來,一副很老實的樣子,只是被她一看,小臉兒的居然有些發紅。少年靦腆地問道:“大姑,你是不是……是不是有個侄女兒要嫁人?”

    馬大嬸聽著他的外鄉口音,又看看他破舊的衣衫,還有脫了線露出兩隻腳趾的鞋子,皺眉道:“怎麼,難道你想討個婆娘?你娶得起婆娘嗎?”

    “不不不!”少年慌得連忙搖手,臉色窘的更紅了,他侷促地搓著手,看著自己的腳尖,道:“小子只是一個長工,哪裡娶得起婆娘,是……是我們家老爺想納個妾……”

    馬大嬸恍然大悟,可是瞧他一副窮酸相,想來他的東家必是個極刻薄的,卻不知捨不捨得花錢買女人,便道:“你們老爺要納妾?我跟你說,我這侄女俊俏的很,價錢可不便宜。”

    少年吭吭哧哧地道:“我們老爺有的是錢,大姑你就放心吧,他剛聽說大姑有個俊俏侄女兒要說親,就讓我來找大姑,我……我說不清楚,大姑你還是跟我們老爺說吧。”

    這少年實在是老實的不像話,就這麼一段話說得結結巴巴,臉也憋紅了,額頭也似急出了汗,不時抻起袖子抹汗。馬大嬸笑起來:“成!那我就跟你走一趟。”

    馬大嬸這一去,就被​​裝進了麻袋,然後和核桃、山楂一類的山貨一起被搬上一輛驢車,“吱吜吱吜”地離開了縣城,等她再被放出來時,就成了關二的老婆,直到懷了娃才得以走出那間茅草屋,知道她到了什麼地方。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4-7-24 06:55 PM

第20章 唐僧肉

  薛水舞坐在房中,仔細回想與馬大嬸結識以來種種,終於確定她受騙了。這時她才發覺這幢小房子連窗戶都是釘死的,似乎本來就是用做特殊用處,她根本就逃不出去。

  瑤瑤察覺了她的不安,瑤瑤抱著她的脖頸,大眼睛眨呀眨的,想說什麼,卻又不知該說什麼,只是張開稚嫩的手臂,將她抱的更緊。

  薛水舞的淚忍不住流下來,她好恨,恨自己的蠢,也恨馬大嬸的惡毒。在她腦海裡已經幻想了種種可怕的後果。

  「小姐,水舞太沒用,水舞辜負了你的託付。小風哥哥,對不起,我……」

  「哢嚓!」

  極輕微的一聲開鎖聲,但是薛水舞還是聽見了,她像受驚的兔子似的,瑟縮地顫抖了一下,抱緊瑤瑤,驚恐地望向門口。

  門吱呀一聲開了半扇,有一道人影被陽光投射進來,她看得出,那是一個男人的身影,於是心中更恐懼了。

  男人沒有走進來,只是靜靜地站在門口,冷哼一聲,只聽嘩愣一響,一串大錢丟進房中,隨即那道身影轉身離去。

  薛水舞愕然瞪大眼睛,她抱起樂遙,急急衝到門口,就見庭院空空,哪裡還有人影。

  薛水舞回過頭,就見地上一串大錢,在陽光的照耀下發出金燦燦的光芒。

  瑤瑤撲閃著黑葡萄似的一雙大眼睛,突然對薛水舞道:「娘,剛才那人一定是小天哥哥。」

  薛水舞板著俏臉道:「別胡說。」

  瑤瑤突然歡喜地道:「快看,他在那裡。」

  薛水舞大喜,急忙扭頭一看,就見瑤瑤的小手指著空中的一隻蒼蠅:「小天哥哥變成蒼蠅……飛走了。」

  薛水舞大失所望。

  ……

  「啊!真是個蠢女人,怎麼會有這麼蠢的女人。」

  葉小天鬱悶的很,自那天遇到馬大嬸這個人販子之後,薛水舞的厄運就開始持續不斷了。

  得了葉小天給她的一弔錢,水舞總算有了向西南行進的本錢,之後她在一個小鎮上住下,獨自出門向人打聽有沒有去貴州的商旅以便同行,卻被一個二流子騙進了妓院。

  葉小天潛進妓院的時候,老鴇子正找了幾個龜公想強暴她。這是對付三貞九烈的女人最好的辦法,一旦失去最想維護的東西,很多人在高壓下都會自暴自棄。

  葉小天只好蒙了面,扮了一回強梁。他可不是肌肉男,無奈之下,只好先放火燒了廚房,趁著妓院裡雞飛狗跳的時候,拎著一根棍子衝進房去,才把這個自投虎口的傻女人救出來。

  這次壯舉之後,葉小天也弄得一身是傷,還沒完全痊癒,薛水舞又在某個小鎮街頭買包子的時候丟了樂遙。葉小天扮作樂遙的哥哥,在街市上堵住那個想拐了樂遙離開的無賴,將被藥迷倒的樂遙又送回了水舞身邊。

  就這樣,葉小天一次又一次的竭盡所能、窮盡智慧地營救水舞或樂遙,而水舞和樂遙就像是一塊唐僧肉,不斷地被一些妖魔鬼怪擄走。

  葉小天見證著大小美女的一次次悲慘遭遇,一開始是從心底裡感到有種痛快的感覺的。薛水舞的不告而別,令這個小處男很傷自尊,他認為這是老天爺都看不過去了,所以才幫他懲罰這個固執的小女人。

  可是很快他就明白,老天懲罰的其實是他呀。每一次水舞或樂遙遇險,都只需要像唐三藏或沙和尚一樣呆呆地等他去救,而他就要使盡渾身解數,扮演苦逼的齊天大聖。

  其實他完全可以甩手就走回京城的,而不必一次次跟在水舞的後面給她揩屁股。但他就是不忍走掉,一開始看到水舞倒霉,他還有一種「怨婦」般的快意,現在則唯有痛苦不堪了。

  他也知道,水舞的厄運連連其實並不怪她,她本來就是個極美的女人,在這山野小鎮中更有一種鶴立雞群的風韻,就像深夜中的一隻螢火蟲,怎麼可能不引起別有用心者的注意。

  今天,可憐的唐僧……水舞姑娘又倒霉了。

  葉小天頭上戴著一頂用柔軟的樹枝編成的遮陽帽,有氣無力地坐在小河邊,一臉苦惱。

  今天的事情是這樣的,小河邊有個村莊,村莊裡有位黃員外,黃員外擁有這裡的四座山和周圍幾乎所有的地,所以莊子上的百姓幾乎全是他們家的佃戶。

  在這樣的地方,一個土財主就是一方土皇帝,說話比縣太爺還要管用,自然更比皇帝管用。因為在百姓們心中,遙遠的皇帝是遠不及縣太爺可怕的,而土皇帝比縣太爺更可怕。

  薛水舞經過這個村子,領著飢腸轆轆的小丫頭上門求糧,樂善好施的黃員外看到她後馬上善心大發,熱情地挽留她,並慷慨地決定不僅要送她吃食,送她綾羅綢緞,送她一幢房子,還要送她一個男人----他自己。

  好吧,其實這就是一個爛俗的強搶民女的故事,一般情況下黃員外作為村中首富是不會這麼做的,他怎也不致於下做到強搶民女的地步,更何況為富不仁的地主老財一般也是不吃窩邊草的。

  可薛水舞不是窩邊草,她不知道從哪兒逃難過來,村子裡又都是自己家的佃戶,不會有人胡亂說話,就算她現在有些不情願,一旦成了事實,還怕她不死心踏地?

  所以既不是土匪也不是惡霸,其實就是個沒見過世面的財主,在京城裡來的葉小天眼中看來其實就是一隻有錢的土鱉的黃員外,終於扮演起了生平中第一次強盜。

  葉小天看看天邊的晚霞,心中無比擔心。很多既銷魂暢美又無比罪惡的事,通常都會發生在晚上,如果還不能想到辦法救她出來,她今夜一定會失身給那土財主了。

  想到那土財主在這村中的勢力,葉小天的身子便是一軟。再想到薛水舞那香香軟軟的身子,葉小天的某處便是一硬。於是在一硬一軟之間,他很自然地選擇了通過下半身來思考。

  「就算她真是一塊唐僧肉,那也應該是我的唐僧肉!我的禁臠,豈容他人染指?」

  葉小天一把扯下頭上的綠帽子,狠狠摔進小河水,毅然轉身向村中走去。貓喜歡吃魚,可貓不會游泳,魚喜歡吃蚯蚓,可魚不能上岸!上天給人很多慾望卻不讓你輕易得到,成功就是將別人沒有堅持下來的事堅持下去!

  ※※※※※※※※※※※※※※※※※※※※※※※

  「開門,開門!」

  黃員外家的大門被叩得山響,偏偏敲得一點節奏都沒有,聽著就叫人心煩意亂。

  「來了來了!」

  葉柯不耐煩地吼了一聲,大步向府門走來,作為黃府迎客的門子,葉柯生得可是一點也不斯文,聲音也不秀氣,這五大三粗的漢子,髭鬚根根如刺,豹頭環眼,彷彿張飛一般。

  一般來說,大戶人家用的門子要麼沉穩老成,要麼伶俐知禮,畢竟這是一戶人家的門面,迎來送往有時要起著知客的作用。可是黃員外作為一個獨領一方的土老財,平時又哪有其他大戶人家可以來往了?

  在黃財主眼裡,所謂門子就是看門狗,主要作用是用來嚇唬那些刁民的,所以就用了這麼一個猛張飛似的貨色。葉柯大步走向大門,嚷嚷道:「別敲了,跟叫魂兒似的,你趕著投胎啊?」

  門打開了,門外站著一個人,穿著很是樸素,很平常的一套青布直裰,甚至有些破舊,頭上紮著一條四方巾,看面相還稍顯稚嫩。不過那眉眼氣質,可不像鄉下人。

  葉柯這點眼力件兒還是有的,是以皺著粗黑的眉毛上下打量他幾眼,沒有直接轟他離開,而是微帶不悅地問道:「你幹什麼的?」

  葉小天冷冷地睨了他一眼,慢悠悠地道:「我是提刑按察使司的捕頭,你們老爺就是本地村正?」

  葉柯只見過縣裡的捕快,提刑按察使司?聽著挺複雜的,那是什麼玩意兒?雖然他不懂,卻明白對方也是捕快,於是馬上謙卑起來,訕訕地道:「是是是,我們老爺就是本地村正,不知差爺有什麼事兒啊?」

  葉小天以前本就是公門中人,扮差官神韻十足,他大模大樣地走進去,漫不經心地道:「叫你們老爺來見我,我有事情吩咐。還有,給我沏杯茶,渴死了。」

  「噯噯!」葉柯屁顛屁顛地跟在葉小天后面,眼看著他登堂入室,進了客廳,大剌剌地坐了,趕緊吆喝一個沒眼力件兒的大丫頭去給這位差官沏杯茶來,自己則直奔後宅。

  後宅一幢房間裡,薛水舞緊緊地抱著樂遙,與其說是想保護遙遙,不如說是想借助遙遙給自己一點勇氣和膽量。她沒想到彌勒佛一般面善的黃員外,居然也是一頭披著羊皮的狼,她真是有點欲哭無淚了。

  黃員外腆著圓滾滾的大肚子,笑眯眯地對薛水舞道:「小娘子,我這可是一番好意呀,你看看,你孤兒寡母的,就算離了我這莊子,你就能順風順水的到貴州去麼?

  說實話,你們能順順當當走到現在,已經是邀天之倖。繼續走下去,你們不是被狼叼了去,就是被什麼半民半匪的山裡人拖去,給好幾個人做共用老婆,老夫雖然年紀大了點,可是知道疼人啊,你看我家金銀成山,跟著我吃香的喝辣的有什麼不好?不如你就從了老夫吧。」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4-7-25 12:42 PM

本帖最後由 朱鳳清 於 2014-7-25 12:44 PM 編輯

第21章 葉郎妙計救佳人

    薛水舞杏眼噴火,怒視黃員外道:“你強擄民女,就不怕王法麼?”

    黃員外攤開雙手,笑瞇瞇地道:“民不舉,官不究,誰會為了這點小事兒去告發本官呢?等你我做了真正夫妻,你還捨得送我去坐牢麼?小娘子,你還是從了我吧。

    這男歡女愛的事兒呢,總要你情我願那才得趣兒,所以老夫才不想強迫你,可你要是敬酒不吃吃罰酒,嘿嘿,說不得老夫也只好用強了,在我家裡,你是叫天不應、叫地不靈,叫破喉嚨都沒人理你的。 ”

    薛水舞徹底絕望了,不期然地便想起了葉小天,她知道,葉小天一直還在暗中保護著她,這一路不知多少次都因為他才逢凶化吉,可他畢竟是一個人,並不是無所不能的神,這一次他還會及時出現麼?

    想到這裡是黃員外的家,而黃員外就是這整個村子的土皇帝,葉小天只是一個普通人,並不是能高來高去的江湖俠客,他是無論如何都不可能闖進黃府的,眼神登時黯淡下來。

    黃員外見此情景,得意地一笑,正想再說些什麼,猛張飛葉柯急急跑來,貼著他的耳朵低語了幾句。黃員外微微怔,橫了薛水舞一眼道:“小娘子,你最好仔細想想現下的處境,可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

    黃員外說罷便快步出了房間,吩咐外面的家丁道:“給我看住她們。”

    黃員外一邊走,一邊又問葉柯:“是哪兒來的差人?縣上的?他們是要征夫還是派役,如今還收到收賦的時節吧?”

    葉柯撓撓頭道:“小的聽的不太清楚,好像……好像是提什麼刑什麼司的捕快,小的也聽不大懂。”

    黃員外驀然停住腳步,急聲道:“什麼司?提刑按察使司?”

    葉柯連忙點道:“對對對,就是這個司,老爺您知道啊?”

    黃員外的臉色微微一變,這麼大的衙門,他怎麼可能不知道?可他打過交道的官府中人只限於縣衙,什麼時候有資格跟按察使司搭上關係了?省府怎麼會突然派員至此,而且不經州府縣,直接找到他一個小小保正頭上?

    客廳裡,葉小天翹著二郎腿,端著茶盞,正瞇著眼欣賞屏風上的仕女撲蝶圖,聽到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扭頭一看,就見一個肚子滾滾的員外快步趕了進來,腿還沒邁進廳,肚子先探了進來。

    葉小天呷了口茶,大剌剌地坐著,也不起身,只是向對面指了指,慢吞吞地道:“坐!”

    黃員外本已拱起手來,瞧見葉小天這般坐派,忙欠著屁股在對面坐了,彷彿葉小天才是此間主人似的,忐忑地問道:“老朽就是本地保正,不知上差大駕光臨,有何見教?”

    本來,黃員外也算是地方一個士紳,在縣令大人面前說得上話的人物,對一個小小衙役本不必這麼客氣。可是宰相門前七品官,同樣的公差,提刑按察使司的差官和縣里的差官自然不可同日而語。

    葉小天清咳一聲,淡淡地道:“黃老爺……”

    黃員外趕緊欠了欠身,受寵若驚地道:“不敢當上差如此稱呼,上差叫我黃保正就好。”

    葉小天點點頭,笑道:“黃保正,我姓葉,葉小天,提刑按察使司三等步快。你們這個村子,這幾天有沒有什麼外鄉人來過或者經過這裡啊?”

    黃員外心裡還沒繞明白葉小天究竟是個什麼公差,一聽這話心里便是一跳,急忙回道:“沒……沒有什麼外鄉人經過吧,呃……不知上差因何問起此事?”

    葉小天瞪了他一眼,道:“有些事,也是你能問的?”

    黃員外趕緊應道:“是是是,老朽莽撞了。”

    葉小天晃悠著二郎腿沉吟了一下,道:“黃保正,你記著,如果你們村子有什麼人家收留了一個帶著孩子的小婦人,又或者是見到有這樣兩個人從你們村子路過,一定要馬上報官。”

    葉小天伸了個懶腰,疲憊地嘆了口氣,道:“提刑按察使司已經全員出動分赴各地了,葉某初到貴地,剛剛才通知了本地縣衙,這個帶著一個女孩兒的小婦人,是極重要的一個人犯……”

    他並掌如刀,輕輕向下一削,盯著黃保正的眼睛,森然道:“誰敢收留她們,亦或是知情不報,可是要殺頭的!”

    黃員外渾身的肥肉猛地一顫,心驚膽戰地問道:“這……這麼嚴重嗎,一個小婦人,怎麼竟犯下這麼大的罪過?”

    葉小天嘿嘿一笑,乜著他道:“謀反大罪,你說這罪大不大?”

    “大!大大大!”

    黃員外一雙眼睛都快凸了出來,把頭點得小雞啄米似的,心中暗暗叫苦:“難怪這種地方,竟會出現這樣俊俏可人的一位小娘子,還是一副逃難的樣子。

    我道她是何人,原來是謀反!是了是了,定是謀反者的家眷,究竟何人謀反啊?哎喲,去年朝廷剛剛平定了連雲十八峒的叛亂,莫非這小婦人和那連雲十八峒有什麼干係? ”

    黃員外心里胡思亂想著,葉小天卻是一口喝乾了茶水,抻個懶腰道:“好了,順道知會了你,我得趕緊上路了,這樁案子上上下下都緊張的很,按察使大人親自督辦,不敢偷懶吶,若是過了比限之期還抓不到人,我們可是要挨板子的。”

    黃員外正在害怕,一聽他要走,不由暗暗鬆了口氣,連忙道:“上差辛苦,上差辛苦。上差公務在身,老朽也不敢挽留,這個……一點小小意思,不成敬意,還請上差笑納,路上喝口茶水,潤潤喉嚨。”

    黃員外說著,就從袖中摸出一錠五兩重的小銀元寶,塞到葉小天手中。葉小天拈了拈銀元寶,猶豫地道:“這個……恐怕不妥吧,葉某怎好讓黃保正破費呢?”

    黃員外點頭哈腰地道:“應該的,應該的,要不是上差們辛苦,怎能保得地方上平安,老朽也不能安享太平了不是。”

    瞧見葉小天上下掂著銀元寶,似乎還在嫌少似的,黃員外咬一咬牙,又摸出一錠小銀元寶遞過去:“上差辛苦,辛苦了。”

    葉小天換了一副笑模樣,道:“呵呵,既然這樣,那葉某就卻之不恭了,葉某這就告辭,這件事,黃員外你還要上上心才好。告辭,告辭了。”

    黃員外把葉小天送到大門口兒,點頭哈腰地看著他遠去,忽然重重一拍額頭,哭喪著臉道:“這可壞了,我怎麼竟找了一顆災星上門,這可如何是好? ”

    ※※※※※※※※※※※※※※※※※※※※※※※

    黃員外在大廳裡不安地踱來踱去,因為他那肥碩的體型,加上呼哧呼哧的喘氣聲,就像一隻發情的肥豬,正煩躁不安地巡視著他的豬圈。

    管家急急跑進來,黃員外馬上沖上去,急急問道:“送走了?”

    看到管家肯定地點頭,黃員外退後兩步,一屁股坐進圈椅,又努力地拱了拱身子,把腰間的肥肉也都塞進椅子,這才長長地出了口大氣。

    管家猶豫了一下,問道:“老爺,您既然懷疑那小婦人是連雲十八峒的人,何不把她交給那位差官呢?說不定還是大功一件。”

    “嘿嘿,大功一件?你豬油蒙了心吧!”

    黃員員外睜著一雙綠豆眼,恨鐵不成鋼地瞪著他,說道:“那可是提刑司的人,你可知道提刑司的王老虎心有多黑?一旦我把人交出去,那老東西一翻臉,說我是連雲十八峒的同黨,怕是我散盡家財都難解脫。”

    再說,連雲十八峒雖然敗了,餘部卻匿進深山,縱然百萬大軍也奈何不得,他們對付不了官府,難道還對付不了我?一旦我把他們家眷綁送官府的事傳出去,我的命還保得住嗎? ”

    員外說到這裡,從椅子里費力地擠出來,瞇起小小的眼睛,一副老謀深算的樣子道:“把她送走就好,如果她被官府抓了,那就是死路一條,她還有閒心說起路上險些遭人非禮這些雜七雜八的事兒?如果她順利逃脫了,連雲十八峒的人總也不致於因此跑來報復我。”

    兩個人都沒有提到殺人滅口,殺人這種事不是每個人都敢用的,何況是這些世居一方的地方縉紳,平白無故的他們怎敢讓自己手上沾上人命。何況一旦殺了人,知情的這些下人便有了主人的把柄,難說什麼時候就是個大禍患。

    胖員外嘆了口氣,吩咐管家道:“收拾行裝,我要去揚州探親。”

    管家納悶兒地道:“老爺,咱們家在揚州有親戚嗎?”

    胖員外飛起一腳,惱怒地喝道:“快去準備,你個豬頭!”

    村口柳樹下,薛水舞牽著樂舞的小手,扭轉那娉婷窈窕比新樹柳枝還要嬝娜的腰肢,回眸望了一眼喪家之犬般逃去的員外家的管事,清亮得彷彿柳下溪水似的眸子裡滿是疑惑。

    因為她堅決不肯從了那員外,於是員外一怒之下……放她離開?這顯然不太可能,可是為什麼……

    薛水舞馬上就明白了真正的原因,她忽然看到了那道熟悉的身影,那道每每在她絕望的時候,給她送來溫暖、希望,讓她無比依賴的身影,薛水舞登時淚如雨下……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4-7-25 08:15 PM

第22章 烈女怕郎纏

    葉小天從樹後走出的身影,迅速模糊在水舞的淚眼之中。水舞歡喜的心都要炸了,只因為他終於肯現身面對自己。這一刻,她發自內心地想笑,可眼中的淚卻不爭氣地流下來。

    歡笑起來的是樂遙,她雀躍著向葉小天撲過去。她還太小,不明白成.人間那麼複雜的感情,也不明白葉小天為什麼要失蹤這麼久,現在看到他出現,只有滿心的歡喜。

    她歡喜地撲向葉小天,葉小天順勢便彎下腰,向她張開雙臂,於是一個很自然地撲過去,一個很自然地接住她,便將她抱了起來。樂遙緊緊地摟著葉小天的脖子,深心滿眼的都是歡喜。

    “哥哥哥哥,你去哪裡了啊,你走了以後瑤瑤和娘親被好多壞人欺負呢,你知不知道。”說到這裡,遙遙突然緊張起來,可憐兮兮地問道:“小天哥哥,你這回不會再走掉了吧?”

    看著樂瑤背後同樣擔心的那雙目光,葉小天用力搖了搖頭,擲地有聲地回答道:“這次不走了!我一定會保護你,直到取得真經的。”樂遙馬上就相信了他的承諾,用力在他臉上親了一口,咯咯地笑起來。

    薛水舞看著他們親熱的樣子,從心底里感到溫馨,她不知自己該怎麼面對葉小天,卻又不能不過去,於是她輕輕抬起手指,難為情地掠著鬢邊的髮絲,低頭款款迎上,風吹著她的衣裳,無比輕盈。

    葉小天注視在她微羞而迷人的容顏,笑了笑,道:“我是真沒想到,你居然是一塊唐僧肉啊!”

    薛水舞當然明白他的意思,她不好意思地垂下頭,晶瑩白皙的耳根處有些紅,襯著一縷青絲,份外誘人。

    樂遙咯咯地笑起來,摟著葉小天的脖子道:“小天哥哥是孫大聖呢,有大聖爺在,什麼妖魔鬼怪都不怕。”

    葉小天的目光越過她稚嫩的肩膀,注視在薛水舞那張清麗柔媚的俏臉上,朗聲說道:“哥哥可不是孫大聖,哥哥是妖怪,最厲害的那隻妖怪。”

    薛水舞又一次馬上聽懂了他的話,妖怪都想吃唐僧肉,最厲害的那隻妖怪想不想吃?

    看著葉小天那灼熱的目光,她忽然從心底里產生了一種恐慌,不是那種被拐賣、被欺辱、被囚禁時的恐懼,這種恐慌除了心慌慌,還帶給她一種從未有過的感覺。

    她有些怕,怕自己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

    葉小天沒敢在村口逗留太久,他雖然唬住了那個沒見過什麼世面的土財主,但若在村口逗留太久被人發現他們在一起,很難說又會發生什麼變化,所以他帶著薛水舞母女避到了村外的一片小樹林裡。

    林中野草及腰,處處散發出草木的氣息,雖然看不到河水,卻有淙淙流水聲傳來。

    瑤瑤靈動的大眼睛追隨著張開巨大美麗羽翼的一隻只蝴蝶,饒有興致地靠近,伸出小手笨拙地想要抓住它,蝴蝶只在她的小手靠近時,才懶懶地飛起,落到最近的花枝上。

    葉小天站在野花叢中,笑微微地看著薛水舞,直到她完全地低下頭去,才道:“你有話對我說,是麼?”

    “是……”

    “你說,我聽。”

    “我……對不起……”

    “我想聽的可不是這​​個。”

    薛水舞紅了臉,期期艾艾地道:“其實,我……我有未婚夫的。”

    “嗯?”葉小天的眉毛馬上斜斜地挑起來,他詫異地看看正在追逐著蝴蝶的楊樂遙,又看看薛水舞,一時有些茫然了。

    薛水舞低著頭,紅著臉,捲著衣角,局促地道:“我……我告訴你的那個故事……是真的,不過……不過那故事裡的小姐不是我,我是……小姐身邊的人。”

    葉小天微微瞇起了眼睛,一字一頓地道:“也就是說,你還沒嫁過人,樂謠不是你的女兒?”

    “是!”

    薛水舞內疚地垂著頭,不敢看葉小天的眼睛。她沉默了許久,也沒有感覺到受了欺騙的葉小天大發脾氣,水舞詫異地抬起頭,頓時呆住了,葉小天居然在笑,眉開眼笑。

    薛水舞微微張開小嘴,傻傻地問道:“你……你不生氣?”

    葉小天笑嘻嘻地道:“我為什麼要生氣?”

    葉小天心裡此時不知有多開心,水舞居然還是處子之身啊!雖說以她的優秀條件,葉小天本來忽略了這一點,可他畢竟是男人,乍然聽說這個意外之喜……哎呀,老天爺,你要不要對人家這麼好,我會不好意思的……

    薛水舞的嘴角輕輕抽動了兩下,認真地強調道:“我有未婚夫的!”

    “我知道!”

    葉小天眉開眼笑:“未婚夫?未婚夫算個屁,未婚就不是夫,你說對不對!”

    薛水舞慌慌張張地垂下頭,低聲道:“我……我是不會背棄父母之命的,這是家裡從小就給我訂下的親事。”

    葉小天依舊不在乎,意外之喜讓他暫時失去了對其它事情的關心。而且他確實不大把那個不知道從哪個石頭縫裡突然蹦出來的未婚夫當成一個威脅。

    秘密揭穿,薛水舞的聲音就流暢了許多,把事情的前因後果慢慢地說了出來。

    她的母親本是小姐的乳娘,她和小姐年歲相差無幾,自幼就情同姐妹。當初小姐的父親犯案,家道中落,小姐為了安葬母親,被迫給楊霖作妾,她的奶娘為了照顧她,也到了楊家。

    楊霖入獄後,小姐的處境急轉直下,奶娘又生了病,是以回了家鄉,只把女兒水舞留下,繼續照料小姐。小姐於三年前病逝,但小姐身故的消息身在京城牢中且與家中失去聯絡的楊霖自始至終都不知道。

    不過關於小姐之死,水舞一直認為是個疑案,她懷疑小姐之死與楊夫人有關,而這也恰恰是她和樂遙一直得以安全的重要原因:“楊夫人不敢一而再再而三地讓楊府裡出人命,那太明目張膽了些。”

    可是當她帶著樂謠離開楊府,楊夫人再下手就可以肆無忌憚了。水舞正因清楚地看明白了這一點,所以她急需葉小天幫助,以便離開靖州範圍。

    她從一開始就察覺到了葉小天對她的情意,一個女孩子只要不是太遲鈍,又怎麼可能看不出?

    她覺得這是葉小天樂於幫助她的唯一原因,擔心說出自己身份,葉小天得知她已有夫家後會不顧而去,所以就冒充了小姐。等到後來她想說出真相時,已經因為先前對葉小天的利用,有些羞於啟齒了。

    至於樂謠,樂謠從一歲時就失去了母親,對她一直以娘親相稱,所以她倒不擔心樂謠會失言暴露她的身份。之後的事情就不用說的太多了,葉小天已經全都清楚。

    水舞說當他們趕到晃州城,得知出了晃州城就有通向南北的驛道時,她就想對葉小天說出真相,並於晃州分手返回家鄉,這也是她此前從不曾對葉小天有過什麼承諾的原因。

    當水舞淒然說罷她的故事時,忍不住轉身拭淚,眸中悄然閃過一絲內疚,顯然她還有事情瞞著葉小天,只是葉小天看不到她這一刻的神情,而且以葉小天此刻所了解的資料來看,整個事情已經完全說得通了。

    “對不起,葉大哥,不是我想騙你,實在是遙遙的身份關係重大,而且事關小姐的名節。此事與你毫無關係,一旦讓你知道,說不定還給你惹來殺身之禍,原諒我……”

    水舞擦擦眼淚,轉過身來,吸了吸鼻子,對葉小天道:“葉大哥,這一路下來,我已經明白,靠我自己,是根本回不到故鄉的。我也不矯情了,我……我求你幫我,送我回故鄉,好麼?”

    水舞有些擔心、有些期待地看著葉小天,她知道葉小天喜歡她,而她一旦回到父母身邊,很有可能就被嫁給她的娃娃親,葉小天很有可能不會答應她的請求。

    可她無論如何都要回去,不僅僅因為那裡是她的故鄉,那裡有她的親人,而且樂謠總有一天要認祖歸宗的,她就算不為自己,也要把樂謠送去那裡。

    水舞用柔弱、希冀的目光看著葉小天,她知道自己沒有資格要求葉小天什麼,所以目光格外的柔怯,她不明白那樣的目光在喜歡她的人心中是一種多麼強大的力量。

    葉小天沉默許久,輕輕點了點頭,用力地說道:“好!我送你去!”

    薛水舞驀然瞪大眼睛,心中說不出的歡喜。可這歡喜似鮮花般剛剛綻放,便又突然凝結住了,因為葉小天緊跟著又說了一句:“我送你去,我還會帶你走,讓你心甘情願跟我走!”

    薛水舞低下頭,弱弱地道:“葉大哥,人家真的從小就定了親,夫家與我家本是同鄉,當年同在小姐父親府上做事,後來小姐的父親犯了事被抄家,他們一家人就先回了故鄉。”

    葉小天道:“你賭過錢麼?”

    薛水舞被他跳躍的思維弄的一愣,愕然道:“沒有,我賭錢做什麼?”

    葉小天道:“輸了一點錢的人,很容易就會收手。可輸的家破人亡的人,卻很難罷休。一個人投入太多,再想抽身就難了。我被楊霖那老混蛋從京城騙出來,又為了你一路來到這裡,血也流了、汗也流了,現在你讓我心甘情願把你交給另一個男人,你當我是聖人?”

    薛水舞愣愣地看著他:“啊?”

    葉小天道:“我不會把你讓給任何人!不就是個穿開襠褲的時候見到過的小屁娃子嗎,不就是有張紅紙片子寫著你們兩個人的生辰八字麼?我葉小天近水樓台,他拿什麼和我爭月亮?”

    “我……我不跟你說了。”

    薛水舞心慌慌地轉身逃走,葉小天微微瞇起眼睛,望著她美麗的背影用力揮了揮拳頭:“你一定要厚著臉皮、死纏爛打、不擇手段,極度無恥,直到把她變成你的女人!不要臉皮的我,一定會成功的!”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4-7-26 12:27 PM

第23章 目標:葫縣

  人生閱歷與知識淵博是兩碼事,所以一個蠢笨市儈的村婦可以把薛水舞這樣蘭心惠質、飽讀詩書的小才女騙的團團亂轉。

  而人生閱歷的獲取,卻並不一定要當事人親自去經歷血淚苦難,有時候前輩傳授的經驗和教訓,也許剛剛運用的時候還有些生澀,但你很快就能把它變成你自己的東西,運用的得心應手。

  葉小天就有從無數「先賢前輩」那裡傳授的閱歷,所以由他來安排三人西行的旅程,比之從前水舞的一路坎坷就容易多了。當然,在這種民風剽悍,治安較差的地方,一個男人出面辦事,遠較女人方便也是個重要原因。

  葉小天每到一處,都先安頓好水舞和瑤瑤,然後在鎮上尋訪西去的商賈,而且他從不找那種人員眾多的獨立旅團,而是專找幾支小商隊聯合而行的隊伍,這樣幾支隊伍才能形成相互的制約。

  葉小天很清楚在沒有法律和道德約束的地方,一些人的人性可以卑劣到什麼程度,幾支不同從屬的隊伍混在一起,才可以最大限度地保證在杳無人煙的地區依舊保持道德與法律的約束。

  同時,葉小天也充分利用一同西行的便利條件,以烈女怕郎纏為宗旨,開始了他的近水樓台計畫。

  葉小天想的很長遠,薛水舞不只很俊俏,美得叫他怦然心動,而且她自幼伴隨官宦小姐,飽讀詩書。葉小天不希望自己的後代繼續像自己一樣掙紮在社會最底層,做一個為一日三餐奔走的升斗小民。

  可要改變處境,唯有讀書求學這一條途徑,他是請不起西席先生的,而水舞----這位禮部員外郎家女公子自幼的玩伴加學伴,明顯可以是個很好的啟蒙老師。

  只要追上她,可意的娘子、孩兒他娘、最負責任的西席老師就都齊備了,葉小天怎能不全力以赴。

  越往西南方向走,道路越是難行,沿途所遇的城鎮也越少,同路的商旅也變少了。商賈謀利,鳥不生蛋的地方誰去呢?黔地固然並非都是偏荒貧窮的地方,但是這條路卻不是通向黔地的捷徑。

  這一來葉小天三人就陷入了窘境,葉小天是不同意三人冒險上路的,再往前去城鎮很少,村落也都隱藏在莽莽群山之中,而且那些村落大多不與外人接觸,不能冒險前行。

  最後他們在鹿角鎮停下來,由此前往黔地有兩條路,一條路遠些,需要在群山之中繞行,但路途平緩也相對安全。另一條路則需要從群山中穿行,雖然近了三分之二的路,但沿途非常荒涼,而且道路難行。

  葉小天在鎮上住了三天,還是沒有等到一支去往貴州的商隊,這天過午葉小天出去打探了一圈,正失望地往回走,忽然看見有隊人馬進了鎮子,正由本鎮保正晁歡慇勤地迎往家中。

  這一隊人馬有二十多人,隨行者都騎著高頭大馬,生得孔武有力,擁著兩輛輕車,前邊一輛輕車敞著篷,車中端坐一位藍袍人,後邊一輛輕車載著他們的行李,沒有女眷。

  葉小天心中一動,急忙迎上前去,向一位剛剛下馬的騎士小意兒地詢問道:「這位大哥,你們這是要往哪兒去呀?」

  那騎士馬上露出警覺的眼神,冷冷瞟了他一眼,問道:「做什麼?」

  這時,晁保正剛把輕車上的那位貴人請下來,聽到說話聲扭頭一看,認的是這幾天在鎮上到處打聽前往黔地商隊的葉小天,便大聲道:「去去去,你想搭伴兒去葫縣找商隊去,這是官家隊伍,也是你能打擾的,走開!」

  車上走下來的那位藍袍人淡淡地瞟了葉小天一眼,問道:「你,要去葫縣?」

  葉小天一看這位藍袍人比他年長不了幾歲,可是那神態卻像個三四十歲的中年人,憂鬱的眉頭不說話時也輕輕地顰著,彷彿炎黃子孫五千年來的興衰乃至中華大地的未來全都擔負在他身上似的,一副老氣橫秋的模樣。

  葉小天趕緊趨前稟道:「是!這位公子,小可欲攜兩個妹子前往葫縣,奈何路險難行,在鎮上滯留三天了,還沒找到可以結伴同行的隊伍,不知公子您……可是往葫縣去的?」

  葉小天其實很想和水舞扮夫妻,可水舞在這一點上一直不肯讓步,無可奈何之下,三人這一路下來,就始終以兄妹相稱了。

  憂鬱男習慣性地鎖著眉頭,淡淡地嗯了一聲,頷首道:「本官正是往葫縣去的,明兒一早本官就要啟程,你們一早候在這裡吧。」

  葉小天一聽他自稱本官,知道是位去往葫縣上任的官員,與他一路同行自然安全無比,大喜過望之下,連忙不要錢地說起了好話:「多謝大人,大人您宅心仁厚,菩薩心腸、前途無量……」

  憂鬱男輕輕擺手,舉步向階上走去,晁保正睨了葉小天一眼,快步追了上去。堪堪追及憂鬱男時,晁保正不經意地做了一個手勢,街上閒站的一個村夫輕輕點點頭,轉身離去。

  ※※※※※※※※※※※※※※※※※※※※※※

  第二天一早,葉小天就帶著薛水舞和楊樂遙趕到晁保正家門口,等了約摸大半個時辰,晁府府門大開,那位前往葫縣上任的青年官員一行人走出來,晁保正亦步亦趨地跟在那位憂鬱男的身後。

  見了葉小天,那憂鬱男並無二話,倒是看到薛水舞時,他的目光微微一亮。這樣俊俏的女子本就不太多見,在這窮荒僻壤更是獨一份兒,自然叫人大生驚豔之感。

  晁保正畢恭畢敬地把憂鬱男一直送到村口,看著漸漸遠行的隊伍中,見葉小天一家三口坐在載貨的那輛車上,不禁搖頭輕笑,道:「自己找死的人,老天都救不了你啊……」

  大概是看到薛水舞是個弱質女流,樂謠又是個小孩子,憂鬱男一時善心大發,叫他們三人坐上了車子。

  瑤瑤躺在兩堆雜物中間,酣然大睡,早上起的太早,她正困著呢。葉小天和薛水舞盤膝坐在硬擠出的空隙處,水舞細膩柔軟的小手被葉小天緊緊抓住,抽都抽不回去。

  葉小天仔細端詳著水舞的手掌,一派仙風道骨的模樣,道:「姑娘,小天我掐指一算,你命裡缺我呀。」

  水舞登時紅了臉,急急縮手,羞道:「就知道你又要胡說八道。」

  葉小天道:「嗨!怎麼能說是胡說八道呢?我跟楊霖可是老交情了,真的學了一身本事。要不你報出生辰八字來,我再給你算一算?」

  水舞輕啐一口,道:「信你才怪,你就會胡說。」

  葉小天道:「罷了罷了,我的話你不信,聖人說過的話你總該聽吧。」

  水舞訝然道:「聖人說什麼了?」

  葉小天嘻皮笑臉地道:「孔聖人曰:『三人行,必有我妻。擇其靚者而娶之。』你看,聖人說的多有道理啊。」

  水舞又好氣又好笑,恨恨地瞪他一眼,扭過頭去看著山中景緻,不再言語。她已不是第一次聽葉小天瘋言瘋語了,久而久之自然就有了免疫力,一開始聽他胡說時還很不習慣呢。

  其實水舞心裡清楚,小天固然口花花的,但是從未真的強迫過她什麼,原本萍水相逢,能這樣仗義地送她入黔,可謂義薄雲天,薛水舞對他心懷感激,對他說的瘋話自然也無法生氣。

  葉小天笑道:「子說過的話也不管用麼?那只好請神來說了,不如你抬起頭來,讓我好好給你看看相。」

  葉小天剛說到這兒,前方一匹馬忽然兜轉回來,對他說道:「小兄弟,我們老爺有請,和你說說話兒。」

  葉小天此刻有求於人,自然馬上起身,跳下牛車,快步趕到前邊車上。

  這一路下來,他已經打聽清楚,那個憂鬱男名叫艾楓,此去是前往葫縣擔任典史的。說起這典史,其實是不入流(九品以下)的小官,不過典史掌管緝捕、稽查獄囚,實權著實不小。

  由於大明官制規定,縣丞或主簿等職位裁併出缺時,其職責由典史兼任,而縣丞和主簿都是有品級的官員,所以典史雖然不入流,卻也要由史部銓選,皇帝御筆簽批任命,屬於「朝廷命官」。

  當然,話是這麼說,可典史畢竟還是不入流的小官,所以朝廷控制的沒有那麼嚴格,一般來說,地方官如果報上一個人選,朝廷很少會駁回,大多會就此任命。

  這位艾典史原本是中原某縣的一位縣丞,因為依照當今首輔張居正張大人的考成法大考時,收稅不及九成而遭貶官,所以被貶到了葫縣做典史。

  葫縣原本是土司轄地,剛剛改土入流,不但葫縣是三等小縣,而且周圍環繞儘是土司官,在此為官殊為不易,這也就難怪艾典史總是一臉憂鬱了。

  因為此地偏僻,地方不靖,因此艾典史沒有攜帶女眷,只帶了幾個家人,隨行的那些大漢都是鄉里孔武有力的漢子,保護他上路的。

  艾典史不耐煩繞路遠行,所以選擇的是比較偏僻難行的這條山路,他是官身,隨行的又俱是強壯大漢,料來也沒人啃他這塊硬骨頭。

  一路無事,艾典史寂寞無聊,忽然想起葉小天一行三人,他那妹子殊麗俏美,惹人心動,不覺起了異樣心思,便吩咐喚他來自己車上說話。

  他想收了葉小天,最終的目的是收了葉小天那個俏生生水靈靈的「小妹子」。他是官,當然不會幹出強搶民女的事來遺人話柄,不過小天兄妹如此落魄,只要自己話風一露,那還不上趕著和他攀親戚,能有什麼凶險呢?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4-7-26 06:39 PM

第24章 路中劫

    艾典史見了葉小天很客氣,叫他也在車中坐了,隨意詢問了幾句,葉小天就隨意瞎編了幾句,艾典史便道:“聽你談吐,倒是個雅人,可會下圍棋麼?”

    葉小天拱拱手道:“小民只是略知一二。”

    艾典史微笑道:“不必謙遜,來,咱們下上一盤。”

    車子在崎嶇的山路上顛簸的厲害,但艾典史用的是一副磁石棋盤。葉小天自幼便把時光消磨在天牢裡,那些高官哪有不懂圍棋的,所以葉小天還流著鼻涕穿開襠褲的時候,就已經和那些尚書侍郎員外郎們隔著柵欄下圍棋了。

    所以真要說起來,葉小天的棋藝還著實高明的很。不過,他這一路吃用都是人家的,還要仰仗人家庇護安全,總不能叫人家不舒服吧,所以葉小天開始有意放水。

    第一次對奕時葉小天劍走偏鋒,險勝。第二盤艾典史就熟悉了他的風格,兩人漸漸膠著,終於趁艾典史一個疏忽,葉小天再次取勝。第三盤他就開始放水了。

    橫盤四角星位上交錯放下黑白兩枚座子,葉小天便一副好勝模樣,氣勢洶洶先下一子,艾典史隨即拈起一子,二人便對奕起來。

    到了中盤,葉小天的先手優勢已蕩然無存,再下十數手,艾典史便佔了上風,葉小天竭命掙扎,不料卻忙中出錯,被艾典史一連吃掉兩處棋子,至此葉小天已完全落了下風。

    但葉小天一番長考後,突然下了一子,整個棋面頓時又活過來,弄得艾典使緊張不已,思索半晌才回師中原,下了一枚飄逸輕靈的飛子,殺機隱隱地截斷了葉小天的生機。

    再下十餘手,葉小天又是一番長考,終於長長嘆了口氣,愁眉苦臉地推枰認輸。這棋下得一波三折,葉小天明明落了下風,卻幾次三番差點反盤,如今終於認輸,艾典史快意不已。

    葉小天苦笑道:“大人棋藝高明,小民這手棋本就是野路子,初初使來還能唬人,一旦被大人您熟悉了小民的棋風,小民便一籌莫展啦。”

    艾典史笑容微斂,睨著他道:“葉小天,你在讓著本官啊。”

    葉小天心中一驚,矢口否認:“小民何曾相讓,實是大人高明……”話說到一半,看到典史似笑非笑的眼神兒,葉小天頓時住口。

    艾典史慢條廝理地拾著子兒,悠然道:“即便明知你在讓我,本官贏了,還是很開心的。”

    葉小天嘿嘿一笑。

    艾典史道:“這就是人心了。哪怕不為了贏,只為你這番心思,本官心裡也舒坦。不過,你若一開始就放水,我會贊你直爽樸實麼?不會,那是愣頭青,棋可以這麼下,人這麼做就不招人喜歡了。

    可是,你一開始全力以赴,先打敗我,激起我的好勝心,再一步步相讓,即便決定放水的時候,也不讓我輕易取勝,如此一來,面對難得的勝利,本官自然大悅。識不破你的用心會大喜,識破了你的用心,也會因為你用心良苦而心生好感,你說對不對? ”

    葉小天心道:“對個鳥,不叫你曉得我的用心,如何賣你這個好兒?你以為自己能洞徹人心?我可是在成了精的狐狸窩裡廝混了許多年才走出來的人物。”

    面上他卻是一副惶恐、羞慚的模樣,連連告罪不止。艾典史擺擺手,道:“你很不錯,知情識趣又會做人,思慮縝密、手段高妙,是塊璞玉,值得雕琢啊。”

    葉小天馬上一臉驚喜地離座拜道:“還望大人栽培。”

    “起來,起來。”

    艾典史漫不經心地道:“本官此去葫縣,身邊少不得要用人,你很機靈,若是願意,就留在本官身邊做事吧。本官此來葫縣赴任,不曾攜帶家眷,總要有個心細的人在身邊幫著打點一切才好。”

    葉小天心道:“原只想下下棋哄你開心就是,沒想到你打的是這個主意,倒是好眼光,可惜水舞已經被我內定,你想打我媳婦主意,門兒都沒有。 ”

    臉上卻是一副驚喜模樣,顫聲道:“舍妹性情溫柔,姿色也還入目,她如今尚未許親,大人您要是缺個身邊人侍候……”

    憂鬱男這回可是發自內心地笑了,這小子,真的很機靈,有眼光。

    他爽朗地一笑,道:“好!既然如此,你倒不必在府上聽用了,本官在衙門裡給你找點事做,你以後跟著本官,虧待不了你!”

    葉小天又是誠惶誠恐一陣道謝,心中卻想:“先唬弄著你這色鬼,免得你半路把我們趕下車去。待到了葫縣,小爺拍拍屁股就走,你這等體面人,還能不要臉地留人?”

    從這一天起,雙方的關係開始親密起來,漸漸的艾典史那些隨從也都知道這葉小天很快就要成為典史大人的便宜大舅子了,是以對他們三人的態度也更加和善起來。

    整個無人區因艱澀難行,所以道路顯得十分漫長,幸好他們帶足了食物,偶爾有樵夫山民經過,瞧見他們這一路人馬不同凡響,也會早早避開,不與他們接觸。

    這一日行到一處山坳,瞧那崖下刻著一塊石碑,依碑上記載,距葫縣只有一天路程了,整個隊伍都變得興奮起來。正行走著,樂遙忽然道:“小天哥哥,人家要尿尿。”

    葉小天便跳下車,對艾典史一行人馬道:“各位先走著,我帶遙遙去方便一下,馬上趕來。”

    因為此處遍地鵝卵石,古時曾是一條水道,所以車子走得非常慢,步行快些很容易就能追上,所以不必停下等候,是以艾典史的車隊並未歇下,而是徑直走向前方山口。

    水舞也跳下車,牽起樂遙的手,一邊往路邊樹叢中走,一邊彎下腰,小聲說道:“遙遙,你想方便的時候是不可以大聲說的,尤其不可以對男人說,知道嗎?以前我教過你的,怎麼又忘記了。”

    樂遙不服氣地道:“小天哥哥可不是外人。”

    水舞道:“那也不行!你是大家閨秀,就要有點大家閨秀的樣子,現在不學規矩,長大了會被人取笑的。以後可不許這樣了,聽到沒有。”

    樂遙小豬似的撅起嘴巴,應了一聲:“哦!”

    葉小天跟在後邊,聽她二人交談,不由啞然失笑。

    山坳裡都是圓滾滾的鵝卵石,無遮無蔽,他們一直走到路邊一個雜草叢生的小山溝裡,沿溝而上,大約走出十幾步距離,才找到一處可供藏身遮蔽的所在。

    葉小天在草叢中趟出一塊地方,趟得蜢蚱亂蹦,確定沒有蛇蟲之類的東西之後,才對水舞道:“我在旁邊等你。”

    葉小天分開草叢走出去,這時山坳中隊伍未停,已經走出一箭之地,葉小天站在山坡上遙遙望去,忽然有一道刺目的光茫掠過他的眼睛,刺得他微微一瞇眼,再定睛望時,卻全無發現。

    葉小天沒有當過兵,也沒有打過埋伏,自然不知道那是隱藏在草叢中的一道刀光。他望了一眼緩緩而行的隊伍,便往鬆軟的草地上一躺,雙手往腦後一墊,翹起了二郎腿。

    湛藍的天空藍到了極致,純淨到了極致,襯著近前幾條樹枝,遠方幾朵白雲,有一種極盡高遠的感覺,這是在北京城裡無法看到的風景。仰望著這樣的景緻,似乎人的心胸也高遠起來。

    樹叢後面,樂遙忽然道:“咦,好像有動靜。”

    葉小天就隔著一叢灌木,一聽這話騰地一下坐起來,急道:“丫頭,怎麼了?”

    這時薛水舞驚恐的聲音也從樹叢後傳來:“好像……好像確實有動靜。”

    “你們兩個別動,小心有蛇蟲。”葉小天順手撿起一根小臂粗的樹枝,飛快地穿過灌木,樂遙已經繫好小裙子,戰戰兢兢地偎依在水舞懷中。葉小天警覺地問道:“發現了什……”

    他還沒有說完,就陡然收住了聲音,因為他也聽到一聲低沉的咆哮,聲音從右前方的樹叢後傳來,那低沉的咆哮聲叫人一聽便汗毛直豎。

    葉小天急急向水舞打個手勢,示意她護好樂遙,隨即攥緊樹枝,躡手躡腳地撥開灌木。小心翼翼地穿過灌木叢,忽然發現遠處有幾隻野獸正圍著一棵大樹打轉。

    葉小天心中一緊:“莫非是狼?”

    眼前所見是幾隻狗一樣的動物,體型比普通的狗要小一些,比狐狸又要大一些,毛髮棕黃,嘴巴略方,不像普通的狗一樣嘴巴是尖的,葉小天心道:“這究竟是什麼東西,莫非是野狗?”

    葉小天猜的倒也不錯,仰著頭圍著那棵大樹打轉的幾隻野獸的確是狗,是豺狗,還有個名字叫豺狼,雖然體型比起狼和狗都要小一些,卻比草原上的狼還要兇殘一些。

    幸好葉小天三人處在下風口,那幾隻豺狼又專注於樹上的獵物,沒有嗅到他們的氣味,也沒有發現他們,否則他們三人只怕就要飽以狼腹了。

    樹上有一隻動物,葉小天更不認識了。這隻動物胖嘟嘟的身子,短短的尾巴,通體由黑白兩色構成,看著像熊,卻沒有熊的凶狠,反而有種憨態可掬的可愛。

    在幾匹豺狼的低吼咆哮聲中,它笨拙地攀高了一些,扭頭往下一看,就見一顆圓圓的大腦袋,圓臉上好像畫了兩個黑眼圈,即便正身處危險之中,看著也是一副囧態。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4-7-27 12:12 PM

第25章 血案

  趴在樹上的那隻奇怪生物,自古以來有過太多的名字,貔貅、白狐、皮裘、玄貘、食鐵獸、白老熊、貓熊等等,足足有二、三十個名字,而為後人所熟知通用的名字則為:熊貓。

  這隻大熊貓低頭看看,又緩慢向樹上爬了爬,葉小天這才注意到上邊樹叉上還坐著一隻跟它一般長相的小熊貓,那隻小笨熊抱著樹叉,忽然發出與嬰兒極其相似的叫喚。

  大笨熊用肥大的手掌托著它胖乎乎的屁股,將它向上又托了托,讓它坐得更穩當。熊貓寶寶又是「咿」的一聲叫,比嬰兒稚嫩的叫聲略顯圓潤,不仔細分辨的話卻與嬰兒叫喚的動靜一模一樣。

  這時葉小天才注意到,這隻大熊貓的下肢已經受了傷,只是不知是與這幾隻豺狼搏鬥過,還是此前與其它猛獸交過手。不過正所謂好虎架不住群狼,葉小天看這怪熊憨憨的樣子,又已經受了傷,真要鬥起來怕是凶多吉少。葉小天正呆看著,手臂忽然被人碰觸了一下,葉小天像觸電似的揚起木棍,扭頭一看,卻是薛水舞領著樂遙到了他的身邊。一見遠處情形,水舞和樂遙登時瞪大了眼睛。

  這時,幾隻圍著樹打轉的豺狼開始急不可耐地發起了進攻,它們繞著那棵樹打轉的圈子越來越大,然後一隻接一隻躍起、獨撲、張開滿是雪白獠牙的利口,噬向那隻熊貓的肥屁股。

  那棵樹並不高,也不夠粗,有幾次高高躍起的豺狼,嘴巴似乎都擦著了那隻大熊貓短短的尾巴,樂遙雖然沒有叫出聲來,可她緊緊攥著葉小天的小手和掌心沁濕的汗水,卻透出了她心中的緊張。

  薛水舞驚恐地摀住了嘴巴,一雙迷人的杏眼睜得大大的,眸中似有霧氣氤氳。前方是一群豺狼,圍著一隻她根本不認識的母獸和小獸,可是從那拚命維護小獸安全的母獸身上,她似乎看到了與自己共通的某種情結。

  而且,熊貓這種東西,天生就有一種萌萌的氣質,只看一眼,她的心就完全站到了那隻熊貓一邊。

  樹在搖晃,那隻胖熊貓感受到了危險,它不安地挪動著,體重讓那棵樹也加大了擺動的幅度,熊貓寶寶蜷伏在樹叉上,又向它的母親鳴叫了幾聲,似乎在訴說它的驚恐。

  大熊貓不再動了,它攀著樹幹停住,扭過頭,兩隻黑眼圈依舊像是愁眉不展似的瞄了瞄樹下盤旋嘶吼的幾隻豺狼,又回頭看看蜷縮在樹叉上的小熊貓,突然張開穩穩抱住樹幹的兩隻前爪,肥胖的身子向地面墮去。

  「啊!」

  樂遙情不自禁地一聲驚呼,但嘴巴馬上就被薛水舞摀住,大熊貓肥胖的身子沉重地墜落在地面,熊貓寶寶趴在樹叉上,焦急地向母親發出一聲聲鳴叫,就像嬰兒一聲聲的啼哭。

  在大熊貓墜下的剎那,幾隻豺狼警覺地跳開,但它剛一墜地,幾隻豺狼就一擁而上,向它發起了猛烈的攻擊。

  豺狼的咆哮聲此起彼伏,但是令葉小天三人大開眼界的是,那隻看著圓潤可愛、笨拙遲緩的熊貓,搏鬥起來竟也毫不示弱,甚至動作也異常地敏捷起來。

  它那薄扇大的熊掌搧出去,就能把一隻豺狼有力地抽飛出一丈多遠,而它隱在肉掌間的利爪也異常鋒利,當它在一隻豺狼腹下狠狠掏了一記之後,那隻豺狼哀嚎著跳開,內臟都掉了出來。

  但是豺狼更敏捷,而且數量多,大熊貓被困在中央,左支右絀,漸漸落了下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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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與此同時,剛剛拐過山角的艾典史也受到了攻擊,潛伏在山口的人就像一群豺狼圍著一隻大熊貓,猛地發起了凶悍的攻擊。

  他們的隊伍剛剛走出山口,前方路邊突然有一棵枝繁葉茂的大樹喀喇喇地倒了下來,正砸在道路的正前方,巨大的樹冠砸在地上,枝葉和灰塵飛濺而起。

  坐在車中的艾典史瞿然一驚,護侍在身側的騎士大吼道:「有人偷襲!」

  話音未落,無數枝「利箭」便從兩側密林中飛射出來。那不是箭,而是一桿桿竹槍,無數枝竹槍呼嘯而至。

  護送艾典史的人員反應不可謂不快,在大樹喀喇喇傾倒的剎那,他們就已急急勒馬,飛快地躍下馬背,自腰間、自馬背上取下刀劍,以戰馬為掩護,急急圈向典史的車子,想形成一個自保的圓陣。

  但是撲天蓋地的竹槍將他們的計畫一舉打破,那些竹槍不是人工投擲的,而是在樹林中設了機關,利用樹枝的柔韌彈力激射而出。

  只消事先巧妙設計,一個人可以控制幾十桿竹槍,待目標趕到,一刀砍斷繩索,一根根竹槍就能以比機括更強勁的力道射出去。

  林中或許沒有幾百人,卻有幾百枝竹槍,匯成一陣密不透風的槍雨,像被觸怒的馬蜂群,嗡地一聲向艾典史的隊伍籠罩過去。

  叢林中,六、七頭靈巧敏捷的豺狼向那隻為了維護它的孩子毅然滑下樹幹的熊貓媽媽發起了凌厲的進攻,它們此起彼伏,躍起的身影彷彿濃重鉛雲裡亮起的一道道弧形閃電。

  熊貓看起來肥胖笨拙,身手雖然並非如此蠢笨,終究應付不來這許多配合默契的豺狼,伴隨著豺狼一聲聲令人恐懼的吼聲,豺狼們撲起、飛遁,用它們的利爪在熊貓母親的身上劃爛一塊塊皮毛,撕咬下一塊塊血肉。

  而山腳下,倉惶試圖結陣試圖自保的艾典史一行人也像那隻首尾不能兼顧的大熊貓一樣,在林中人猛烈的攻擊下顧此失彼,僅僅片刻交鋒,便已死傷枕籍。

  一個來不及下馬的騎士被一桿疾射而至的竹槍射中,整個人都從坐騎上倒飛出去。

  另一個剛剛下馬的騎士,才挽緊馬的韁繩,那馬便一聲悲鳴,被一桿竹槍貫穿了馬頸,鋒利的竹槍射透馬頸,沾血的竹槍貼著那名騎士的臉頰穿過,在他臉上擦出一道血痕。

  旋即,那馬便四蹄一軟,轟然倒地,接踵而至的兩三桿竹槍自左右兩方交叉而過,洞穿了這名騎士的身體。

  這樣凌厲而突然的偷襲、暴風驟雨的攻擊,就算是一支訓練有素的軍隊同樣來不及抵抗,何況這些家丁護院一般的武士。那些竹槍可怕的貫穿力,在這樣的距離內,可以洞穿三層皮甲。

  第二個、第三個……

  在騎士們接二連三中槍倒地的同時,受到最多關照的典史大人更是淒慘,幾乎有三、四十桿投槍是向他射過去的,車的棚子只是葦席,根本阻擋不住竹槍的射入。

  艾典史其實在第一時間就反應過來,那副總是憂國憂國憂天下的憂鬱男形象一掃而空,他身形一彎,向前猛地一竄,意圖躍下車去。可是一桿桿竹槍已呼嘯而至,像刺破一層紙的刀子,刺穿葦席,洞穿他的身體。

  越來越多的竹槍,帶著懾人心魄的厲嘯不斷向他招呼過來,將他整個人串在了車上,艾典史是第一個嚥氣的,死不瞑目。

  竹槍的投射,帶著一道道惡鬼夜泣般的銳嘯,貫穿人馬肉體時則發出一陣陣開水落地的「噗噗」聲,一具具屍體接二連三地從馬上栽下來,每一具栽下來的屍體必然帶著一桿以上的竹槍。

  當一輪竹槍射罷,射空的竹槍落在鵝卵石的地面上,叮叮噹噹的還在彈跳的時候,二十多個青巾蒙面,舉著雪亮鋼刀的漢子就像猛虎下山般從竹林中衝了出來。

  他們沒有說話,也沒有吼著「殺光他們」的話來以壯行色,就那麼舉著鋒利的刀從竹林中殺出來,腳下是一雙雙草鞋,草鞋踏著那些光滑的鵝卵石,健步如飛。

  山坡上密林中,那隻大熊貓左支右絀,已經無法招架六、七匹豺狼的攻擊,它憤怒地悲鳴了一聲,忽然四肢著地,埋著頭向前猛衝過去,藉著它遠比豺狼壯碩的身材,將迎面撲來的一頭豺狼硬生生撞飛出去,拖著血淋淋的身子一頭撞進了灌木叢林。

  幾頭豺狼不甘地仰望了一眼樹叉上的那隻熊貓寶寶,果斷地做出了選擇,向著那頭明顯更能填飽他們肚子的成年熊貓追去。

  熊貓是一種天生視力低下的動物,不過還不至於出現撞樹的結果。即便撞上了,對它那圓溜溜有足夠脂肪和皮毛保護的大腦袋來說也不成問題。它低著頭,不管不顧地頂著灌木荊棘,像一輛坦克似的橫衝直撞。

  豺狼體型較小,動作敏捷,大熊貓這種手段並不能擺脫追擊,但一旦進入這種地方,豺狼無法形成合力,就奈何不了皮糙肉厚的大熊貓,它就有機會逃出生天。

  山腳下艾典史等人就不如那隻大熊貓這麼幸運了,在竹槍的攻擊中,他們無一倖免,只有極少數人在投槍的凌厲攻擊下活下來,業已遍體是傷,奄奄一息。

  從林中衝出來的那群蒙面人二話不說,拔刀就砍,不管死的活著,都要補上一刀,片刻功夫就砍瓜切菜一般,將所有的人都處死了。

  一個首領模樣的人穿著一身黑色勁裝,頭戴一頂黑色頭套,只露出一雙凜凜生威的大眼,持刀站在一塊巨石上,冷冷地注視著手下人動手,等到他們結果了所有人,象徵性地搜檢了一些財物,做出一副擄掠殺人的假象,便把大手一揮,冷喝道:「撤!」

  其他人自始至終不曾說過一句話,首領一聲令下,他們馬上飛奔而回,追隨著他們首領的身影,呼嘯而來,呼嘯而去,如同一陣風般迅速消失在叢林之中……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4-7-27 07:14 PM

第26章 劫後

  眼看幾隻豺狼追著那隻熊貓竄進叢林不見,葉小天暗暗吁了口氣,忙對水舞道:「我們快走!」

  「小天哥哥!」他的袖子馬上就被樂遙拉住了,那雙水靈靈的紫葡萄似的大眼睛,帶著可以融化一切的乞求,奶聲奶氣地道:「小天哥哥,那隻小熊寶寶好可憐呀。」

  葉小天扭頭看了看,那隻小熊貓趴在樹叉上,正驚恐地看著地面,它挪動了一下圓滾滾的身子,向母親逃走的方向叫喚了幾聲,再往地上看看,一副想下來又不敢的樣子。

  葉小天略一猶豫,道:「你放心吧,它的媽媽會來找它的。」

  樂遙扁著小嘴,眼睛裡淚光閃閃:「要是它的媽媽被惡狼殺死了呢?要是它的媽媽迷路了呢?要是再有別的大惡狼發現了它呢?要是它的媽媽不回來它自己又下不了樹餓肚子呢?」

  葉小天兩眼發直,這個小屁孩才多大,哪來的那麼多要是?

  他抬頭看了看薛水舞,希望她能幫自己說幾句,可他從薛水舞的眼睛裡看到的一樣是對那隻小熊寶寶的同情與憐惜,小熊貓可愛的模樣可是能令一切女性母愛氾濫的。

  「好,那……咱們帶上它吧。」

  一個樂遙就已令葉小天有些吃不消,何況再加上一個薛水舞,葉小天硬著頭皮衝到樹下,像那隻大熊貓似的,笨拙地爬上樹。

  小熊貓雖說歲數不大,體形卻不小,體重也不輕,葉小天本想把它抱下來,誰知一個失手居然把它從樹上摔下來,樂遙驚呼一聲,趕緊跑過去,卻見那小熊貓從地上爬起來,搖搖腦殼,居然渾若無事。

  葉小天從樹上爬下來,就見樂遙伸出小手,正怯怯地摸著小熊柔軟的皮毛,咧著小嘴笑道:「這個小傢伙好可愛,小天哥哥,我們收養它好不好?」

  葉小天一見她伸手摸熊,不禁嚇了一跳,這小熊寶寶看著雖然可愛,可是看方才那隻大熊貓與豺狼搏鬥的樣子,分明也是很厲害的野獸,葉小天趕緊道:「小心它咬你。」

  小熊貓好像知道眼前這三個人不會害它,而且是它的恩人,當樂遙伸出手時,它居然溫馴地舔了舔樂遙的手指,當樂遙縮回手時,它就像個嬰兒似的爬過來,憨憨地要抱住她。

  只是這隻熊貓雖是幼崽,體形卻不比樂遙小多少,樂遙哪裡抱得動它。葉小天怕那幾隻豺狼回來,急忙彎腰抱起小熊,對樂遙道:「咱們快走,有什麼話邊走邊說。」

  葉小天抱著小熊,水舞抱著樂遙,急急忙忙溜下山坡,便往山口趕去,等他們快到山口的時候,眼前突然出現一幅恐怖的景象,那一切就彷彿人間地獄。

  水舞「啊」地一聲尖叫,急忙摀住了樂遙的眼睛。葉小天變色道:「快藏到路邊樹林裡去,快!」

  葉小天帶著他們退到路邊,在一叢灌木下蹲下,葉小天把小熊貓往地上一放,對水舞道:「你在這兒等著,我去看看!」

  葉小天貼著山腳,以樹木山石為掩護,悄悄靠進路口,當他看清路口的慘狀時,不禁倒抽一口冷氣。饒是他一向玩世不恭的性子,這時也不禁變了臉色,心口怦怦直跳。

  他看過殺人,但那只是菜市口、陽光下,無數看客歡呼中的殺人,他從來沒有見過這樣恐怖的景象,葉小天站在那兒,只覺手腳冰涼,頭皮冷嗖嗖的。

  眼前一片狼籍,殷紅成窪的血跡、倒伏扭曲的屍體、遍插竹槍的車輛,就像被百萬大軍洗劫過一般淒慘,在青翠的叢林和灰白色的鵝卵石地面的背景下,顯得怵目驚心。

  葉小天仔細觀察許久,確信行兇的人早已離去,這才一步步走到那修羅場中,眼看著四周的慘狀愣愣出神。薛水舞遠遠地看著,見葉小天直挺挺地站在山口,周圍別無動靜,便帶著樂瑤悄悄走過來。

  她不想讓樂瑤看見這可怕的情形,把她的頭深深埋在自己的胸前,她這一走,那隻小熊貓卻也四肢著地,乖乖地跟了過來。薛水舞臉色蒼白,顫聲道:「這些強盜好殘忍!」

  看到仰臥在車上,身上插滿了竹槍,像只豪豬似的艾典史,薛水舞不忍地別過頭去,淒然道:「艾典史這樣的好人,竟然落得這般下場,老天爺真是不長眼睛。」

  葉小天瞟了她一眼,心道:「好人?怕是艾典史最希望的是你在榻上喚他好人吧,只不過出師未捷身先死,我這狗腿子他收不成了,你這個偏房自然也告吹了。」

  艾典史已死,葉小天也不想再把他的險惡用心透露給薛水舞知道,他現在心中非常惶恐。雖然一路下來,常聽人說西南地方窮山惡水、民風剽悍、盜匪橫行,可聽說的事情,又有誰真正放在心上過?

  葉小天一路所經所見,最多也就是有些人販子流竄地方、潑皮無賴橫行鄉里,再加上幾個沒見過什麼世面在小村子裡稱王稱霸的地主老財,如今是頭一回看見這樣血淋淋的場面,他真的被嚇住了。

  「我們得馬上走!」葉小天喉頭發緊地對薛水舞道:「此地不可久留,距縣城只一日路程了,到了那裡,咱們才會安全。」

  薛水舞看看滿地的人屍、馬屍,不忍地道:「葉大哥,你我若就此離開,難道棄他們於不顧嗎?」

  葉小天道:「等到了縣裡,把此事報於縣官知道,他們自會料理。」

  薛水舞道:「雖是一日路程,我們怕是明日此時也到不了,只怕到了今晚,他們的屍體就要被野獸拖走了,我們同路而來,一路上多蒙他們照顧,若就此離去,著實讓人難以心安……」

  葉小天不以為然地道:「先把他們入土為安?」

  薛水舞欣然道:「正該如此!」

  葉小天回頭看看遍地的屍體,禁不住悲從中來:「這麼多的屍體,我他麼的得埋到什麼時候啊……」

  ※※※※※※※※※※※※※※※※※※※※※

  葉小天選中了一處地方,這是暴雨季節由山洪雨水沖刷出來的泥溝,只要把屍體拖進去,將兩側土坡的泥土推下埋住屍體就能大功告成。

  葉小天把一具具屍體拖進泥溝,累出一身大汗。他沒讓水舞動手,且不提水舞那把子力氣只是聊勝於無,再者她若幫忙,那麼瑤瑤就沒人照顧了。

  葉小天讓她們候在山口樹叢中,自己把一具具屍體拖進泥溝,氣喘吁吁、滿頭大汗地爬上土坡,向下蹬踹泥土,一層淺淺浮土剛把屍體蓋住,葉小天忽又想起一事,連忙順著山坡滑下去,舉手作揖,口中唸唸有詞:

  「各位仁兄,你們不幸遇到山賊,小天不忍讓你們曝屍荒野,遭受狼吻,先把各位安頓在此,待告與官府,再好生為你們操辦後事。

  只是各位囊中那點身外之物已是全無用處,小天卻還有一個專會惹禍的老婆、一個很能吃的小丫頭片子要養……,哦!對了,現在還填了一隻看起來飯量一定很大的小熊,

  回頭官府來接你們的屍體回去後,你們身上那些財物少不得要便宜了忤作,不如就給我吧,江湖救急,功德無量。若有得罪之處,萬祈原諒,阿彌陀佛,無量天尊,上帝保佑!」

  葉小天把東方傳頌已久的兩大神祇都請了出來,就連近來於京中傳教的西洋和尚所尊奉的那位西洋大神也不放過,隨即便跳進土溝,理直氣壯地刨起土來。

  葉小天一番搜刮,但凡值點錢的東西就往自己懷裡揣,弄得懷中鼓鼓囊囊的,這才和大狗熊似的爬上土坡。

  待他把屍體全都掩埋了,又丟了些石頭上去,免得被野狼野狗的刨開,這才返身到路邊小樹林中去尋水舞和樂瑤。

  水舞見他懷中鼓鼓的,不禁微窘,葉大哥連死人都不放過啊……不過水舞也並非道學先生,這一路苦哈哈的,全靠葉小天到處張羅,三人才沒餓死,她對葉小天的舉動倒沒什麼異議,權當是埋葬那些人的酬勞吧。

  葉小天向她們打聲招呼,先蹲在林中小溪邊洗手淨面,薛水舞自腰間摸出一條汗巾,欲待遞上,卻又止步,將汗巾交給樂瑤,向她低語幾句,樂瑤馬上舉著汗巾,跑到葉小天身邊,獻寶似地道:「小天哥哥,瑤瑤給你擦臉。」

  「好啊!」

  葉小天剛掬了一捧泉水喝了,便微笑著蹲下,樂遙很認真地擦著他的額頭、鼻子、嘴巴,葉小天嗅到那汗巾上有一抹淡淡的香。不同於花草或胭脂,那是女兒家獨有的體香。

  瑤瑤還是個乳臭未乾的黃毛丫頭,這汗巾上的香味兒不可能是她的味道,那必然就是水舞所用的汗巾了。她用這條汗巾擦過臉、擦過手,或許還抹過她的胸……

  葉小天忽然想起那晚山中月下、溪水泉邊所見的旖旎一幕,心中不由一蕩,目光輕輕瞟向水舞,見她側臉而站,長睫眨動,菱角般的唇瓣輕輕抿著,山風吹著青絲,拂過她嫩紅的臉頰,優美無限。情場初哥的小葉子心裡頓時像喝了蜜似的甜起來……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4-7-28 12:41 PM

第27章 葫縣好風光

  夜風流溢著青草的氣息和野花的芬芳,點點流螢於青草樹木間飛來飛去,劃出一道道迷離的光線。

  水舞蹲在石頭堆成的火灶前煮著肉乾燴饃,樂遙托著下巴好奇地看著小熊貓津津有味地啃著一根竹筍。

  在愛心氾濫的水舞和樂遙強烈要求下,這只小熊貓已經正式成了這個臨時家庭的一員,樂遙還給它取了一個名字:福娃。

  葉小天蹲在灶火旁邊,興致勃勃地檢視著他的搜刮成果,分門別類放好。金光閃閃的銅錢吸引了福娃的注意,樂謠趕去聞飯香的時候,福娃丟下了啃了一半的竹筍,爬到葉小天身邊,抓起一把大錢就放到了嘴巴裡。

  「嘎蹦蹦……,嘎嘣嘣……」這什麼聲音?葉小天腦海中冒出一絲奇怪的感覺,卻沒往心裡去,他正專注於數錢呢。「嘎蹦蹦……,嘎嘣嘣……」葉小天霍然回頭,就見福娃又抓起一把大錢,好像在吃糖豆。「啊!那是錢啊!吐出來,吐出來!你給我吐出來!你也不怕吃死你!」葉小天像拍一個貪吃的小孩子,啪啪地拍著福娃兒的胖腦袋,福娃和樂遙一樣,根本就是個吃貨,它脖子一抻,耷拉著舌頭,黑眼圈似的一雙眼睛萌萌地無辜地望向葉小天,口中空空如野。「滾!走遠些,再過來揍死你!」葉小天伸手一推,粗暴地道:「去去去,滾一邊兒玩去!」

  可憐的福娃兒被葉小天推了個仰面朝天,它爬起來,蹣跚地挪到一邊,撿起那半截竹筍,哢嚓咬了一口,丟給葉小天一個看起來有些淡淡憂傷的背影。

  樂遙回頭看見了,扁著嘴巴傷心地道:「壞蛋哥哥,欺負小孩子!」及至跑到近前,聽說福娃把大錢都嚼碎了吃掉,不禁又擔心起來:「小天哥哥,福娃吃了大錢,不會死掉吧?」葉小天翻個白眼兒,一邊繼續數錢,一邊痛心疾首道:「死得掉才怪,我已經知道長得一副熊樣兒的這小混蛋是什麼玩意兒了。它叫食鐵獸,你說會不會死?你看住它啊,它剛才一口就吃掉了能買三隻肥雞的錢啊!」

  晚餐的材料都是從那輛破碎的貨車上撿來的,三個人吃了一頓很豐盛的晚飯,令人驚奇的是,福娃居然蹲在他們旁邊撿些殘羹剩飯,吃得津津有味,這小傢伙居然還是個雜食動物。

  夜深了,和福娃嬉鬧了一晚的樂遙已甜甜睡去,她今晚的枕頭就是福娃。福娃抱著腦袋撅著屁股睡在地上,樂遙枕在它的肥腰上,兩個小夥伴居然非常融洽。

  葉小天坐在叢林邊上,望著遠方茫茫的夜色山影,聽著樹濤陣陣,很久都沒有動。本已在火堆旁躺下的水舞翻身坐起,遠遠地看著他,終於起身,姍姍地來到他的身邊。

  水舞在他身旁不遠處坐下,輕聲道:「葉大哥,你有心事?」

  葉小天向她扮個鬼臉,笑道:「我這樣沒心沒肺的人,能有什麼心事?」

  水舞靜靜地凝視著他,不說話。

  葉小天轉過頭去,輕輕吁了口氣,道:「我想家了。」

  沉默片刻,葉小天道:「這是我生平頭一次離家遠行,一走就是這麼遠、這麼久,我不知道……我爹的老寒腿好點了沒有,不知道大哥大哥在天牢混得怎麼樣,不知道嫂子有沒有又跟他鬧彆扭……」

  葉小天說著,聲音漸漸有些沙啞:「等到了葫縣,我得花點錢請託驛卒往京裡頭送一封家書,給家裡人報個平安。不然他們會擔心我的。」

  水舞定定地看著他,葉小天在她面前似乎永遠都是一副玩世不恭的面孔,一副天生樂觀的性情,直到此時她才發現,原來這個男人也有感性的一面。

  水舞沉默良久,默默轉向與葉小天凝視的方向相反的那一片山影,幽幽地道:「我也想家了。我的老家,其實我從來就沒有去過,我出生的時候就在京城,可我的家人如今在那裡。」

  葉小天扭過頭問道:「你家在什麼地方?家裡還有些什麼人?」

  水舞道:「就在葫嶺以西,葫嶺應該就是葫縣吧?聽我娘說,以前這兒是兩位土司老爺管著的,那時這裡不叫葫縣,就叫葫嶺。穿過葫嶺,就是銅仁,我家就在那裡。我只有父母雙親,不過聽我娘說,家鄉族人很多。」

  葉小天目光微微一閃,道:「那……他呢,他也住在銅仁?」

  水舞當然明白葉小天問的是誰,她輕輕屈起雙腿,雙手抱膝,把下巴擱在膝上,輕聲道:「嗯!他……姓謝,名叫謝傳風,他爹原本是小姐家府上的管事。我們兩家都在老爺府上做事,自幼訂下的親事,後來老爺家敗落,娘親帶著我隨小姐到了楊家,謝伯伯一家則和我爹先回了故鄉。」

  葉小天輕輕皺了皺眉,原來這兩家還是「世交」呢,如此說來,在和那個姓謝的傢伙爭老婆的時候,是很難得到水舞爹娘的支持的。不過……

  葉小天的眉頭隨即就展開了,那又如何?我葉小天好歹也是天子腳下、人精扎堆的地方出來的人,要是連這麼個貨色都爭不過,就算她肯跟我,我有臉要她麼?

  謝傳風是吧?

  葉小天暗暗攥緊了拳頭!

  ※※※※※※※※※※※※※※※※※※※※※※※※※

  碧浪滔天,碧綠的浪尖兒上有幾道白色的浪花,跌宕出一條條優美的曲線。碧水與浪花之間,漂浮著一隻土黃色的葫蘆,因為年代久遠,葫蘆上有明暗相間的痕跡和一些斑點。

  這,就是從空中俯瞰的葫縣。

  葫縣是三等縣,成立不足三年,隸屬貴州承宣佈政使司。莽莽群山之中的它,就像飄浮在萬頃碧濤之上的一隻葫蘆,等著鐵拐李從天而降,踏上它飄洋過海。

  貴州山多,峽谷相間,地形崎嶇,河流雖多卻不適宜通航,是以水陸兩途都極為閉塞。貴州「天無三日晴,地無三里平」,多雨則澇,無雨則旱,波耕水耨,就連那梯田也號稱「望天田」,是真正的靠天吃飯。

  以前貴州並非獨立的一個行政區域,一直以來貴州就分屬湖廣、四川、雲南。洪武十五年,朱元璋設貴州都揮使司,永樂十一年,朱棣設貴州布政使司,貴州行省才算成立。

  可是實際上貴州依舊置於大大小小幾百個土司的統治之下,布政使司只是名義上的最高機構,到了萬曆年間,朝廷的控制力雖在逐步加強,但是左右貴州的依舊是土司們。

  葫縣本名葫嶺,處於雲南聯結湖南的驛路要道,是以商旅不絕,十分繁華。這裡有一支大明立國之初就屯守於此的軍隊,但政務上一向由兩位土司老爺負責。

  三年前,葫縣大旱,兩位土司老爺為了爭水大打出手,朝廷趁機出兵干預,罷黜兩位土司,在此設立縣衙,委派流官,把它正式納入了朝廷的直接管轄之下。

  只是千百年形成的政治格局,不是建一個衙門,掛一塊牌子,就能順利接手的,縣衙設立後,當地的漢民、彝民、苗民實際上形成了各自為政的局面,比當初更加混亂。

  眼睛水靈靈的,像剛用山泉水洗過的黑葡萄似的樂遙,牽著比她只矮半頭、胖乎乎圓墩墩的福娃兒;步子邁得小小的,腰肢扭的輕輕的,模樣極俊俏的水舞,跟背著大包袱扮苦力的葉小天,歷盡千辛萬苦、八十一難,終於抵達了葫縣。

  一條小河把葫縣肥圓的「葫蘆底」分成了兩半,以小河為界,葫縣的縣衙和軍屯戍軍及其家眷住在右半邊平緩寬闊的區域內。左半邊依託於山腳之下,居住的是長期以來依附軍屯在此落戶的漢人百姓。

  走在繁華熱鬧的葫縣大街上,葉小天嘖嘖讚歎:「很不錯啊,我還以為這裡貧瘠荒涼的一塌糊塗呢,不想此地竟是如此繁華!」

  放眼望去,是綿延不斷的店舖地攤、酒肆茶樓,商賈行人熙熙攘攘,大大小小高低錯落的店舖旗旛掛得琳瑯滿目,叫賣聲此起彼伏,土話、官話交織成一片。

  時而一個腰間扶刀,目不斜視、神情肅穆、鼻樑高挺、目光深邃的彝家漢子昂昂然從他們面前走過,那雄壯如山的氣概,就連葉小天都忍不住多看兩眼。

  時而又有一個穿著青色繡五彩鮮麗桃花百褶裙的苗家姑娘,背著竹簍、腳步輕盈地與他們並肩而行,滿頭滿身的銀飾,銀圍、腰鏈叮叮噹噹的作響,十分悅耳。

  急急忙忙南來北往的過路人,悠遊而行恬靜從容的當地人,將兩種截然相凡的氛圍完美地融合在一起。

  葉小天欣然看著目不暇接的繁華街鬧,眼神陡然一直。那是方才與他們並肩而行的那位苗家姑娘,邁著一雙輕盈的長腿,忽然在一個首飾頭麵攤子前停下,彎下了腰……

  「啊!我的老天!她的裙子好短啊!何等健美渾圓、光滑緊致的一雙大腿……」

  還沒等口水流下來,葉小天在心中又是一聲驚呼:「哦!我的老天!她裙子裡邊居然沒穿東西!真的沒穿東西?果然沒穿東西!」

  葉小天吃驚得差點咬到自己的舌尖,那是僅僅五寸長的百褶短裙啊,裡邊居然沒穿東西,這一彎腰,兩瓣圓潤豐挺的翹.臀全都露了出來。葉小天震撼的差點暈倒:「世上怎麼會有這樣的事?從來都沒聽說過,這怎麼可能……這也太有傷風化了吧!一個姑娘家家的……」

  前邊有個混球擋住了他的視線,葉小天趕緊向旁邊閃開一步,一邊不錯眼珠地看著那兩瓣八月十五,一邊在心中虛偽地聲討,真正令他憤憤不平的,大概是他能看到的別的男人也能看到吧。

  薛水舞看到那位渾然不覺自己已春光外洩的苗家妹子,俏臉不由一紅。她雖然從未到過故鄉,卻聽母親說起過許多家鄉的事,她知道這個苗家小姑娘一定是登藍苗。

  登藍是苗家話,登是裙,藍是短,翻譯成漢話就是短裙苗。他們這一族自古就這樣穿裙子,實際上一直到後世的二十世紀九十年代初,才開始加了內褲。

  這是人家本族的風俗習慣,自然不能以漢家禮教衡量,可薛水舞還是難為情地紅了臉。她一扭頭,卻見葉小天眼珠子都要掉出來了,不由心頭大恨,臭男人怎麼總是這副德性,有什麼好看的?

  水舞恨恨地在葉小天腳背上踩了一腳,葉小天痛呼一聲回過神兒來,趕緊左顧右盼,一本正經地道:「此地人傑地靈,民風純樸,真是好山好水好風光呀!什麼上有天堂,下有蘇杭,依我看該是下有葫縣才對。」

  水舞冷笑道:「對啊,這裡是男人的天堂嘛!」

  葉小天乜了她一眼,突然兩眼發亮,像發現了新大陸似的指著水舞道:「哈!你吃醋了?你在吃醋,是不是?」

  水舞臉兒一紅,嗔道:「我才沒有。」

  「沒有?沒有你臉紅什麼?你別走,你說清楚,你是不是吃醋了?」

  葉小天不依不饒地正想追上去,忽然看到一個閒漢得得瑟瑟地走到那個彎腰扶膝挑選首飾的小苗女背後,左右看了兩眼,突然伸手在人家姑娘的翹臀上摸了一把,然後,不可思議的一幕就發生了。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4-7-28 12:42 PM

第28章 不一樣的世界

  那潑皮在人家小姑娘粉臀上飛快地摸了一把,轉身就想開溜,卻不想那個苗家小姑娘性情潑辣的很,她尖叫一聲,像被蠍子蟄了似的跳起來,反手就從筐中摸出一把鐮刀,想都不想就扔了出去。

  鐮刀沒有劈准,貼著那潑皮的耳根飛過去,嚇得那潑皮一屁股坐在地上,鐮刀砸在對面一家酒鋪子的大酒甕上,「噹」地一聲響,酒甕破了一個口子,酒水汩汩地湧出來。

  恰有一個身穿天青色斜襟大袖長袍,頭裹青白色頭帕、腳踩繡花翹頭鞋,典型漢族婦人打扮的中年女子,提著菜筐與幾個同行的婦人有說有笑地走過來,那酒水猝然噴出,登時澆了她一頭一臉。

  那中年婦人蟄得眼睛睜不開,同行的婦人們馬上大呼小叫起來。酒鋪掌櫃的是個彝族漢子,眼見酒甕被打破,他忿忿地衝出來,要找那投鐮刀的苗家女子理論。

  那苗家少女扔出鐮刀,便指著嚇坐在地上的潑皮發出一連串又脆又急的聲音,聽聲音很好聽,可看神情就知道她在罵人,小姑娘還沒罵完,就沖上前去,一雙光溜溜的大腿不管頭不顧腚地踢踹起來。

  聽那少女用本族語言一罵,恰好由此經過的幾個苗家漢子登時勃然大怒,馬上向那潑皮圍過來,恰好此時那彝族掌櫃的領著幾個夥計衝出來,雙方都是氣勢洶洶、面色不善,三言兩語沒有對上,立即動起手來。

  那幾個苗家漢子只道他們是那潑皮同夥,要找苗女麻煩,手下毫不留情,那酒鋪子的掌櫃和夥計也是性情暴烈的漢子,當即還以顏色,絲毫不讓。

  幾位婦人的尖聲大喊引來了幾個逛街的軍漢,那幾個軍漢一見那位雙眼難睜、形容狼狽的中年婦人馬上圍攏過來,看樣子他們幾個都認識這位大娘,七嘴八舌一番,他們馬上就轉身衝向混亂的戰場,也不知是找那酒鋪老闆賠償還是老那苗家少女理論。

  此時長街上已經是一片混亂,雙方大打出手,逮著什麼都充作武器,一時間筐碟杯盤首飾頭面此起彼伏,有人趁機爬在地上撿拾東西,有人慌忙走避,還有逛街的閒人看見本部落的人正與他人動手,馬上不問緣由地助拳。

  那幾個軍漢衝進人群,還沒找著正主兒,就被混戰的雙方誤打了幾拳,這幾個軍漢也不是善碴兒,當下二話不說,馬上揮拳反擊,就此由雙方混戰變成了三國大戰。

  整個繁華的街市變成了混亂的戰場,那些商品貨物被損壞或充作武器的店舖掌櫃豈肯善罷甘休,當即號門婆娘關門打烊,領著夥計們加入了戰團,也不管是哪一方的人馬,只管毆打洩憤。

  一座樓上探出半個身子來,往樓下望了一眼,馬上興奮地回頭大叫起來,片刻功夫,就有四、五個人跑出來倚著二樓欄杆興高彩烈地看起了熱鬧,其中一人還一手提著茶壺,一手端著茶杯。

  「這都什麼人吶!」

  葉小天正覺不可思議的當口兒,不知是誰把一隻鞋子扔到了空中,正掉在那人杯上,那人大怒,掄起手中的茶壺便狠狠地砸了下去。

  「這裡的人也太剽悍了吧!」

  打京城來的葉小天何曾見過這樣的世面,他眼看著這場因為摸屁股引發的血案咋舌不已,自言自語道:「我的老天,這究竟是個什麼地方啊!」

  旁邊一個賣野藥的漢子蹲在地上,一邊麻利地撿拾著被人趟亂的草藥,一邊笑吟吟地對他道:「小兄弟,你是外地來的吧?不用擔心,咱們這兒經常這樣,打過了也就好了。你需要跌打損傷藥嗎?算你便宜些……哎喲。」

  一個急匆匆跑過的漢子一腳踩在賣野藥的漢子手上,賣野藥的漢子大吼一聲:「你狗日的長不長眼睛啊?」一個虎撲,便將那人撲倒在地,兩個人馬上扭打起來。

  葉小天驚道:「此地不宜久留,咱們快走!」他抱起樂遙,剛要轉身逃走,忽然看見那個被酒淋了一頭的婦人閉著眼睛劃拉著雙手,在拳腳飛舞中顯得異常危險。

  那幾個軍漢忒也糊塗了些,或許一開始他們也沒想到這場混戰會亂到如此地步,是以竟沒留下一個人來保護她,等他們一開打,整條長街都陷入混亂,就更顧不上她了。

  其他幾個婦人一開始還護著她往外逃,到後來被人沖散,又見場面著實凶險,早就嚇得逃之夭夭,顧顧不得她了。葉小天略一猶豫,還是一個箭步衝過去,攙住她道:「大娘不要慌,跟我走!」

  葉小天背上背著大包袱,右手抱著樂遙,左手攙著中年婦人,溜著邊兒往外就逃,水舞緊隨其後,也顧不得那隻福娃兒了,福娃倒是乖巧,緊緊跟在她的身後,竟是沒有走失。

  葉小天逃出混戰的中心,闖到路口喘了兩口大氣,猛一抬頭,就見十幾個青衣帛帽的衙役晃著膀子往這邊走來,葉小天大喜,連忙放開那中年婦人,高聲大呼道:「差官老爺,你們快來啊,前街有人毆鬥。」

  那十幾個衙役正懶懶散散地走著,一聽這話,頭前一人馬上瞪圓了眼睛,「噌」地一聲從腰間抽出量天尺,狐假虎威地喝道:「什麼人竟敢當街鬥毆擾亂本縣治安?」

  這人大概是個班頭兒,領著十幾個衙役急吼吼地闖到街口往裡一看,登時屁也不放一個,馬上掉轉身形,把量天尺向空空如野的前方一指,高聲叫道:「你們不要走!暴力拒捕罪加一等!」

  說話間,這班頭兒領著一幫衙役飛也似地跑得不見人影兒了,葉小天目瞪口呆地站在那兒,半晌說不出話來。

  中年婦人眯縫著眼睛,劃拉著摸到葉小天的臂膀,對他說道:「小夥子,謝謝你呀,這種地方官府中人是指望不上的,老身的眼睛火辣辣的,麻煩你扶我回家清洗一下。」

  「哦!哦哦……」葉小天醒過神兒來,又心有餘悸地看了一眼那殊死搏殺的現場,扶著那位婦人急急離開了。

  ※※※※※※※※※※※※※※※※※※※※※※※※※

  老婦人淚流滿面地被葉小天扶到了家,她的家有一個極精緻的小院兒,雖然不夠豪綽卻很優雅。白牆黛瓦,雕刻著美麗圖案的木質門窗,就連院子角落的水漏都精雕細刻過。

  青磚小瓦馬頭牆,迴廊掛落花格窗,這整個小院房舍都透著一股濃濃的江淮風味,陡然看到它,幾乎讓人忘了自己正置身於貴州大山深處,還以為是到了江南水鄉。

  老婦人兩隻眼睛洗得紅通通的,她一邊用毛巾擦臉,一邊同葉小天說著話。葉小天道:「大娘您也姓葉?小侄和您是本家呢。大娘的官話說的很好啊,您是剛搬到這兒來的?」

  葉大娘笑道:「老身是南京人,應天府的。不過我可不是才搬來的,大娘我是這兒土生土長的人,我們葉家打從洪武年間就在這兒了。坐坐坐,小夥子,你坐,你們都坐。」

  葉大娘在對面的條凳上坐下,笑眯眯地道:「當年,傅大將軍率江南三十萬大軍,奉洪武皇爺之命遠征雲貴,掃蕩元朝韃子,我們葉家的老祖宗就隨軍參戰到了這裡。

  韃子逃跑之後,洪武皇爺命令這三十萬大軍攜家眷屯田戍守,我們家就留在這兒了。說起來,那都是兩百多年前的事了,不過我們這兒軍屯漢人從不與外族通婚,所以這口音倒是一點沒變。」

  大娘看了薛水舞一眼,笑眯眯地道:「你跟媳婦兒是走親戚來的?你媳婦兒長得可真俊!小夥子,有福氣呀。」

  薛水舞紅了臉,用細若游絲的聲音無力地申辯:「是妹子,不是媳婦兒。」可惜聲音小的別人根本聽不見。她這一路上已不只一次被人誤會了,弄得她都有點免疫了。可是一旦被人誤會,還是有些難為情。

  葉小天滿面紅光地道:「大娘,您老眼神可真好!瞧您老這家境不錯啊,家裡人做什麼營生的啊?」

  葉大娘道:「我那老伴兒早就過世了,只有一個兒子在身邊,我那兒子是本地巡檢,雖然只是個芝麻綠豆大的官兒,老身也算是老有所依了,所以家境還算不錯。」

  葉小天微微吃了一驚,巡檢官,那可是九品武官,有了品級就是命官啊。別看官兒小,在這種地方那也算是有頭有臉的大人物了,沒想到自己無意之中竟救了一位武官的老娘。

  葉小天道:「大哥真是好本事啊,在這種地方,一個巡檢官可是比京城裡一位三品大員還威風呢。」

  葉大娘道:「嗨,我家這巡檢是世官,祖祖輩輩兒傳下來的,哪是他的本事。」

  葉小天道:「大娘,您老這話,侄兒覺得可不對。祖上傳下來的官就叫沒本事?難道還非得辭了官,憑自己的能耐再從頭打拚?誰都有祖宗,有不服氣的讓他祖宗也去百戰沙場掙份功業回來。

  再者說了,有個好爹當然不一定有出息,可也不是有個好爹,那就一定沒出息啊。當世名將戚繼光、俞大猷,那麼能打的將軍,不都是世襲的武官麼?

  俞將軍是世襲百戶,戚將軍是世襲指揮僉事,不都是世官嘛。戚將軍十歲的時候就繼承他爹的官職,成了當朝四品武將了,誰敢說他是靠老子,自己沒有真本事?」

  葉小天這張嘴哄起人來就跟灌了蜂蜜似的,把個葉大娘說得眉開眼笑,葉大娘拍拍衣襟站起來,笑道:「你們小兩口兒先坐著,讓孩子在院子裡頭玩吧,老婆子先去做飯,一會兒把你大哥喊回來,好好謝謝你這位救命恩人。」

  水舞如今既到了葫縣,離家鄉近了,已是歸心似箭,不想在葫縣多作停留,一聽這話便悄悄扯了扯葉小天的衣襟,葉小天便站起身道:「些許小事,大娘您太客氣了。看您眼睛還腫著,好好歇息一下吧。我們有事要去縣衙,就不叨擾了。」

作者: s7050501    時間: 2014-7-29 12:21 PM

本帖最後由 s7050501 於 2014-7-30 07:56 AM 編輯

第二卷 我的葫縣 第03章 悲催縣尊

    葉大娘對葉小天這個能說會道、嘴巴很甜的本家侄子非常熱情,奈何葉小天執意要走。

    葉大娘此時兩眼紅腫,確也需要休息。恰在此時,那些倉惶中與葉大娘走散的婦人們也都尋上門來,七嘴八舌地向葉大娘表示慰問。見此模樣,葉大娘便也不再挽留小天,親自把他們送出院子,指點了縣衙的方向才回去。

    葉小天和水舞帶著樂遙、福娃一路前行,拐過一條長街,再往前走穿過兩條胡同,前方一條長街赫然就是方纔那場混戰的現場。只不過他們逃走時走的是這條街的另一端,此刻卻出現在這一端。

    長街上的混戰已經結束了,因為太過混亂,估計並沒有勝利的一方。葉小天看到有些頭破血流的人正被同伴七手八腳地抬走,也有人捂著血葫蘆似的腦袋自己找去藥鋪裡裹傷抓藥,而那些做生意的人已經卸下門板、支起貨架,拉著長音兒吆喝起了招攬生意的話兒,好像從不曾發生過什麼。

    葉小天見了這般情景,不禁嘖嘖稱奇。果然如那賣藥的漢子所言,此地民風剽悍,大概真是把打架鬥毆當成了家常便飯,所以一場大戰剛剛平息就迅速恢復了秩序,這種缺少官府制約的地方固然容易生出是非,但是自我修復的能力也是出類拔萃。

    葫縣縣衙比葉小天見過的縣衙都小了一號。這個縣衙門口也有石獅子和拴馬樁,同樣比起其它地方要小上一號,若不仔細看,那縣衙的大門倒以一家店舖似的,作為一個衙門實在有些寒酸。不過門內也有照壁和儀門,有點麻雀雖小五臟俱全的意思。

    縣衙二堂上,葫縣官員正濟濟一堂,比起每日「排衙」時只有佐貳官到場不同,此刻葫縣所有的首領官也都到了。

    葫縣掌印正堂、七品知縣花晴風,如今才只三旬上下,極清朗儒雅的一身氣質,年僅三旬便做了一縣正印,說起來在宦途上算是意氣風發了,只是這位縣太爺此刻一臉的苦大仇深,比「出師未捷身先死」的艾楓艾典史還要憂鬱。

    縣丞孟慶唯和主簿王寧作為縣太爺的佐貳官,坐在花晴風左手一側的座位上,孟縣丞慢悠悠地啜著茶,王主簿不斷地捋著鬍鬚,一副窮極無聊的模樣。

    佐貳官這邊本該還有一個有職無品的典史坐第三把交椅,奈何本縣典史之位空缺久矣,新任典史艾楓未到,是以這座位也就空著了。至於三班班頭、六房長吏,雖然也是佐吏,卻沒資格與會。

    另一側的是首領官和雜職官,坐在首位的是本縣儒學教諭顧清歌、訓導黃炫,兩人雖然權力不大,但是在這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的年代,他們理所當然地坐了首座。

    他們之下便是本縣巡檢羅小葉,葉大娘的兒子,將近不到三十歲的年紀,生得倒是極雄壯,可一身戎服下卻沒有幾分霸氣。世代屯田戍守在此,早消磨了他的銳氣,若脫掉這身官服,儼然便是一個略有幾分精明氣的農民。在他之下,又有驛丞、稅課大使、縣倉大使等不入流的雜官。

    花知縣陰沉著臉,鬱鬱寡歡的聲音道:「各位,三年大考之期就要到了,本縣實戶口、徵賦稅、均差役、修水利、勸農桑、領兵政、除盜賊、辦學校、德化民、安流亡、賑貧民、決獄訟等等方面,實在乏善可陳吶,諸位何以教我?」

    堂上眾官員眼觀鼻、鼻觀心,無一人答話。

    花知縣愁眉微微一鎖,望著王寧道:「王主簿,你負責的稅賦,上收了幾成?」

    王寧咳嗽一聲,輕輕捋著鬍鬚道:「賦稅麼……,我貴州全省稅賦尚不及江南一縣,一向依靠朝廷賑濟的,這件事朝廷上一清二楚,難道我葫縣能獨善其身?收不上來不稀奇,收得上來才叫稀奇呢。倒是賑民方面……,大人,咱們還得向上頭請求賑災款啊……」

    花知縣無力地扶住了額頭,王寧乜了他一眼道:「不過嘛,本縣在實戶口方面,倒是有些政績。」

    王主簿掏出一本帳簿,慢吞吞地翻了幾頁,咳嗽一聲道:「三年前,我縣實有戶口625戶,平均每戶人口6人,現在我縣實有戶口911戶,平均每戶人口近6人……」

    王主簿所說的戶口是不抱括苗疆番界的,儘管葫嶺已經建縣,設了流官管理,但當地少數民族依舊在極大程度上自治,所以儘管他們佔了當地總人口的七成以上,還是只需向朝廷籠統地報個寨數、族數就行,其人口增減變化朝廷是無從掌握的。

    總算有點好消息了,花知縣精神一振,孰料孟縣丞冷笑一聲道:「這些人口可不是自然繁衍增長的,而是我縣處於驛路要道,漸有流民在此定居。隨著這些人定居本縣,需要賑濟的貧民災民多了,偷竊、搶劫、鬥毆等事件也多了。」

    孟縣丞豎起一根手指,加重語氣道:「三年來,我縣盜賊案件、獄訟案件,每年比上年遞增一倍,如今尚有大量案件積壓,要麼無法破獲,要麼無法把罪犯逮捕歸案,戶口增加?嘿!嘿嘿!有什麼可誇耀的。」

    這位孟縣丞與那位王主簿是針尖對麥芒,一向不合的。

    縣丞兼管著訟獄,用現代的話來理解,那典史就是公安局長,縣丞就是兼任的政法委書記,是典史的頂頭上司。別看對葫縣百姓來說,縣衙基本上就是聾子的耳朵----擺設,可畢竟還是有點職權的,於是也就有了利益之爭。

    掌控本縣的這三把交椅,坐首位的花知縣無根無底,無權無勢,有心報國、無力回天,純屬傀儡。縣丞孟慶一方面利用治安大權控制了屯軍及其家屬之外的當地漢民,一方面和當地一個有名的大豪相勾結,花知縣雖有印把子在手,卻奈何不了他。

    王主簿與占本縣人口絕對多數的彝、苗兩族吏目關係非淺,這兩族本來各有一位土司,卻因為率領族兵發動戰亂,被朝廷果斷介入,趁機罷黜了他們的世襲土司,改從他們的族人中任命了兩個吏目。

    葫縣也正是趁著這個機會才建立的,但花知縣帶著朝廷寄予的厚望來到葫縣,三年來沒有打開絲毫局面,其中不無王主簿從中作梗的緣由,此人根本就是那兩大部落的權益代言人。

    花知縣聽了孟縣丞的話,心中好不難過,他歎了口氣,略帶希冀的目光看向本縣儒學教諭顧清歌,問道:「顧教諭,本縣的文教方面呢?文教上,可有什麼建樹?」

    顧教諭道:「大人,縣學這三年裡,就沒有一個學子可以通過考試成為生員的。實際上,本縣不要說秀才,就是連合格的童生和蒙童都寥寥無幾。現如今在縣學裡讀書的幾乎都是『官生』……」

    縣學的生員有兩個渠道來源,一個是考試考上去的生員,一個是品官子弟和外夷部族首領的子弟,按照朱元璋當年定下的規矩,他們是必須到縣學讀書的,不需要考試,這大概屬於一種特殊的「義務教育」了。

    迫於太祖皇帝的御旨,當地部落首領們不敢不送兒子來就學,但這班小魔頭基本就是來走個過場,不要說讀書了,不鬧事顧教諭就燒了高香了。

    顧教諭說到此事唏噓兩聲,他唉聲歎氣半晌,忽然抬起頭道:「對了,說起此事,老朽正有些事要稟報大人,本縣教諭、訓導及六科教授們的俸祿已經有兩個月沒發了,俸祿拖欠日久,師生無心就學啊。」

    花知縣「嗤」地冷笑一聲,道:「學官、學者們無心教學倒是真的,那些學子麼,本就沒有一個向學的吧?」

    顧教諭精神一振,道:「大人有所不知,年初的時候本縣剛剛遷來一戶人家,家中的一位學子名叫徐伯夷的,此人學識極為出色,如今已是本縣生員,他每月應領的六斗廩食也沒發呢。」

    花知縣是科學出身,對縣學裡邊的事兒門兒清,一聽這話頓時疑道:「顧教諭,這不對吧?此人既是年初遷來,如今應該還是一個附學生員,哪有這麼快就成為增廣生、廩膳生的?」

    話說這縣學的生員分成三等,初入學者叫附學生員,經過歲考和科試之後,成績優異者提升為增廣生、廩膳生,一旦擁有這個資格,就可以從官府那按月領米了,就好比是一筆獎學金。這個生員既是今年入學,還沒經過歲考,當然不該享有這項福利。

    顧教諭道:「大人你有所不知,這徐伯夷學識極為出眾,我縣這些學子中,將來若能有一人中舉,那也必是此人。此人當初並未決定要在本縣定居,是老朽求才若渴,特意許諾,只要他肯留下,每月破例領廩米六斗。這個……,本縣文教上能否有所建樹,可全靠他了。」

    花知縣木然而坐,已經無力吐槽了。巡檢羅小葉見這模樣,摸了摸鼻子,也開始了他的述職。

    羅小葉說了些什麼,花知縣全然未聽。他仰著頭,失神地看著屋頂的承塵,擺出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模樣:「我都已經這麼倒霉了,總不會還有讓我更倒霉的事吧?」

    就在這時,葉小天風風火火地闖進了縣衙。


作者: s7050501    時間: 2014-7-29 03:55 PM

本帖最後由 s7050501 於 2014-7-30 07:54 AM 編輯

第二卷 我的葫縣  第04章 如此縣衙

    羅小葉是巡檢,而巡檢是武官,隸屬貴州都指揮使司,再往上就要歸兵部管了,但是他和普通的軍隊又不同,平常要聽從縣太爺的調度,勉強算是縣太爺的下屬。

    只不過這許多年來,當地屯軍及其家屬形成了一個相對獨立的團體,如同一個獨立王國,當地官府對他們的影響力極其有限,而他們的事情一般當地官員也不用負責,如此一來,花知縣對羅巡檢的話就更不在意了。

    「唉!想當初我赴任的時候,是何等意氣風發,原以為以葫縣首任縣令的身份,我將在此建功立業,為我的仕途打下堅實的基礎,在葫縣留下我萬古不輟的英名。誰知道……」

    花知縣出神地望著屋頂的承塵,滿心悲愴:「如今這副模樣,我還有什麼好說的呢。大考是一定不及格了,不過葫縣情形複雜,朝廷諸公並非一無所知,我一個新科進士來此做官,簡直是形同流放了,朝廷還能把我怎麼樣?

    我在這裡三年,沒有功勞總還有苦勞吧,就算我大考不及格,想來朝廷也不會對此全然不加考慮,罷官應該是不會的,若只是貶官調離,我也認了,雖不甘心……唉!」

    手下的官員還在向他匯報著工作,花知縣已經在考慮他的未來了。

    葉小天帶著水舞和樂瑤、福娃兒走進縣衙,心中滿是疑惑。他們就這麼大搖大擺地進來了,縣衙門口居然連個站崗的人都沒有,或者不知道站崗的官差溜到哪兒去了。

    進了縣衙之後更是難得看到一個人,遠遠的曾經偶爾見過一個衙差書吏模樣的人,還不等他上前問話,那人就晃著身子閃進了一處簽押房,根本沒有理會他們這一行人。

    葉小天站在院中發了一陣呆,對水舞道:「此地與中原大不相同,便是這縣衙也透著種種古怪,依我看,咱們還是走吧,馬上去銅仁,不要管這裡的事了。」

    水舞訝然道:「那……艾典史等人的事咱們就不管了。」

    葉小天道:「我總覺得這個葫縣處處透著古怪,咱們還是不要自找麻煩了。那艾典史既是來赴任的,一旦久不報到,官府必然查問,到時一定能找到他們,你不要忘了,那山口還有死馬和破碎的車輛,很好找的。」

    水舞猶豫了一下,總覺得既然依靠人家的幫助才一路走到現在,若是連人家的死訊都不通報一聲,未免有些不近人情。更何況……

    水舞忽然想到一事,便對葉小天道:「葉大哥,咱們在鹿角鎮搭艾典史的車來此,鹿角鎮上的人一清二楚。咱們在鹿角鎮住了三天,鎮上的人知道你的底細,如果咱們一走了之,官府來日查問艾典史下落時,恐怕你就要成為最大疑凶了。」

    葉小天一下子被她點醒了,以官府中人的操行。一位朝廷命官在他們的轄境之內遇害,這可是極重大的一樁案件,到時候官府若破不了案,難保不會把他當成背黑鍋的,不如及時報案,先給自己定下倖存者兼報案人的身份。

    想到這裡,葉小天欣然說道:「果然是家有賢妻,男人不遭橫事。你的話很有道理。」

    薛水舞聽他說瘋話也不是一回兩回了,她發覺自己薄薄嫩嫩的面皮正在變得越來越厚,至少現在聽他這麼說,已經不害臊了,只是習慣性地輕啐他一口,連反駁都懶得。

    葉小天嘿嘿一笑,打個響指道:「走,咱們找個人,把此間事情了結了,便歡歡喜喜回娘家。」

    葉小天四下一張望,逕直走向方才有人閃入的那間簽押房。到了門口探頭往裡一看,就見門口掛著「戶科」兩字,堂屋裡坐了兩個人,正在對坐弈棋,一副偷得浮生半日的悠閒模樣。

    葉小天馬上跨進門去,向兩人唱個肥喏,施禮道:「兩位先生,小民有一樁大事,要面見知縣大老爺。」

    其中年歲頗長的一人馬上起身,對棋友說道:「先生有事做,棋子兒先這麼擱著,一會兒咱們再繼續。」

    另一人點了點頭,這年長者便退出簽押房,順手從門邊抄起一把掃帚,嘩啦嘩啦地掃起了長廊,原來此人是衙門裡負責清潔的雇工。

    依舊端坐不動的那個人四旬上下、容顏清瘦,他也不看葉小天,而是趴在棋盤上仔細研究半晌,偷偷摸摸拈起對方的棋子兒換了個地方,這才嘿嘿地笑了兩聲,起身往裡間走,摞下句話道:「隨我來!」

    這簽押房一進門是會客的堂屋,旁邊穿糖葫蘆似的還有幾間耳房,葉小天隨著那人走進第一間房,那人在公案後坐下,俯下身子,用力地吹了一口,桌上、案牘上、文房四寶上登時飛起一層灰來。

    葉小天摒住呼吸,心道:「這戶科究竟是多久沒開張了?」

    那人直起腰來,懶洋洋地瞟著葉小天,問道:「你什麼事啊,是造戶籍、過戶,還是遷轉?」

    葉小天道:「先生,小民只是路經貴縣,現有一樁大案子,要稟報給知縣大老爺。」

    那人乜著他道:「知縣老爺是你想見就見的?說,什麼事兒?」

    葉小天道:「本縣新任典史艾楓艾大人,路上遭了山賊,被殺了。」

    「咳咳咳咳……」那書吏一口氣沒順下去,嗆得一陣咳嗽,他蹭地一下站了起來,驚道:「你說什麼?再說一遍!」

    葉小天道:「貴縣新任典史艾大人,半路遇賊,死了!」

    那書吏瞪大眼睛,駭然看著葉小天,不敢置信地又仔細詢問了一遍經過,終於相信了葉小天的話,那書吏怔了片刻,便急急閃出書案,對葉小天道:「快!你跟我來!」

    那書吏引著葉小天衝出簽押房,水舞、樂瑤和福娃兒正站在院中,那書吏一見水舞俏麗的姿容便是眼前一亮,再看見憨態可掬的福娃心中復又一奇,不過他現在滿腦子都是典史遇害的消息,卻也無暇多看。

    負責灑掃的那個老蒼頭兒聽說這年青人要見縣令,也不曉得他是什麼身份,還在那兒裝模作樣地掃著地。地面已經很久不曾掃過了,反正縣太爺平素不來此地,地上厚厚的一層灰。

    老蒼頭兒也不灑水,搶起一把大掃帚掃得塵土飛揚,戶科書吏捏著鼻子道:「行了行了,你別裝模作樣兒了。趕緊讓開,我有大事要去見縣尊老爺。」

    老蒼頭急忙往旁一閃,那書吏就帶著葉小天,捂著鼻子穿過長廊,往二堂裡闖去。

    二堂上,羅小葉言簡意賅地匯報完了本部的事務,此時正換了稅課大使陳慕燕向縣太爺匯報,陳慕燕簡要匯報了一下本縣可憐的稅收情況,便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述說起了稅丁們的血淚史。

    葫縣不是農業大縣,在農業上是收不到多少稅賦的,本縣的稅收主要依賴商業和運輸,因為本縣是從雲南到湖廣的驛路要道中的一段,所以這一段的過關稅收就成了本縣的主要經濟來源。

    可是這段驛路的運輸,幾乎完全掌握在本縣大豪齊木手中。這個齊木是屯田戍邊的軍戶後代,齊家在本地數百年,也算是一個坐地戶了。

    他的父親當年在一次事故中為了救當今巡檢羅小葉的爺爺羅老巡檢而死,從此齊家就成了羅家的大恩人。他的哥哥繼承了軍職,他則自謀生計,召集一群腳夫,幹起了運輸的買賣。

    因為有巡檢司做後盾,他的生意越做越大,後來漸漸成了氣候,如今儼然是本縣第一豪強。原本他是要仰仗巡檢司的,現在他勢力極大,又是羅家的恩人,就連巡檢司都被他壓了一頭。

    如今的齊木歷經幾十年經營,勢力盤根錯節,已成葫嶺一霸,和本縣彝、苗兩大部落三足鼎立,稅丁這種生物,在無權無勢的小民眼中無異於猛虎,在他眼中卻是小貓小狗,根本不會放在眼裡。

    不過雙方原本也沒什麼交集,稅課司哪敢找他的麻煩。不過花知縣前兩年一直是無為而治,眼看到了大考之年,他才如夢初醒,想讓政績好看些,於是給稅課司下了收稅的死命令。

    由此一來,稅課司就只好硬著頭皮收齊木名下那些產業的稅,和他們起了衝突,前不久陳慕燕手下的幾個稅丁剛被齊木的人打過,現在還在家裡養傷,醫藥費都沒地方出。

    孟縣丞與齊木一向沆瀣一氣,聽陳慕燕在這裡告狀,心中冷笑不已。他心裡清楚,花知縣毫無實權,根本就奈何不得齊木,這稅課大使也不是真要告狀,只是在訴說委屈推卸責任罷了。

    花知縣正聽得心煩意亂,那名書吏急匆匆地闖了進來,花知縣終於找到了一個發洩目標,大怒起身道:「李雲聰,你真是越來越沒規矩了,本縣正與各位大人商議公事,誰叫你進來的。」

    李書吏雖然不敢明目張膽地頂嘴,卻也絲毫不怕這位沒啥實權的傀儡知縣,他馬上說道:「大老爺,您莫要商議公事了,現如今卻是發生了一樁大事,要命的大事啊。」

    花知縣聽他話裡隱隱的調侃味道,心中更是惱火,可他也清楚整個葫縣上下根本就沒人敬畏自己,只好佯做沒有聽出,轉口問道:「什麼要命的大事?」

    李雲聰道:「大老爺,剛剛有人來縣衙報案,說是本縣新任典史艾楓赴任路上被賊人給殺了!」

    眾官員齊齊一驚,目光唰地一下投向了李雲聰,堂上一時鴉雀無聲。

    過了半晌,就聽「砰」地一聲,卻是花知縣一屁股重重地坐回了椅上。
作者: s7050501    時間: 2014-7-30 07:52 AM

第二卷 我的葫縣  第05章 艾典史雖死猶生

    李雲聰等了半晌,見花知縣呆若木雞的模樣,心中大為鄙視,面上反而恭謹了許多。

    花知縣一言不發,只在心中痛苦吶喊:「完了!完了!這回真是完了!我十年苦讀,青年中舉,父母高堂不知何等欣慰,四鄉八鄰不知何等艷羨,這一回真要丟官為民,回鄉耕田了。」

    他在葫縣三年,政績本就乏善可陳,如今連新任典史都在進入轄境後被賊盜給殺了,消息一旦傳到朝廷,朝廷上袞袞諸公會怎麼看?委派他來葫縣,不但沒有達到想要的效果,而且治安惡劣到如此地步,就算只是為了給天下一個交待,他也必須成為犧牲品了。

    在討論政績時一直表現得事不關己的孟縣丞和王主簿的臉色也冷峻下來,出了這麼大的事,朝廷必定震怒,本來只是大考的話,倒霉的必定是花晴風,背黑鍋的也一定是花晴風。

    可是出了這麼大的事,難說朝廷會不會對他們們兩個也嚴加制裁。花晴風根本就是個傀儡,滾蛋也就滾蛋了,他們兩個可是實際把持葫縣政權的人,因為這樁案子,他們豈不是也要完蛋?

    兩個人對視了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緊張。雖然他們一直是死對頭,可是面對這樁對他們兩人都有致命影響的大事,他們馬上自覺地攜起手來。

    「咳!李雲聰,你把那報案人帶進來。」花知縣呆若木雞,孟縣丞便替他說話了。李雲聰對孟縣丞倒是發自內心的敬畏,趕緊答應一聲,片刻之後,把葉小天帶了進來。

    孟縣丞便如公堂問案一般,向葉小天仔仔細細詢問一遍,葉小天把他從鹿角鎮遇到艾典史開始發生的一切,源源本本地對孟縣丞說了一遍,孟縣丞頹然坐回椅上,向他擺了擺手。

    葉小天拱手道:「小民告退!」

    「慢著!」王主簿突然清醒過來,向葉小天喝了一句,站起身道:「事關重大,你是重要證人,暫時不可離開本縣。來人吶,把他們暫且安頓於驛館。」

    王主簿又轉對葉小天道:「你與家人先去驛館住下,本官會著人錄你口供。」

    葉小天皺了皺眉,心道:「果然麻煩。不過為了避免更大的麻煩,也只能配合他們了。」

    葉小天陪笑道:「是!那小民就錄完口供再走。」

    王主簿微微一笑,道:「待縣尊點齊步快,再請羅巡檢發一支兵馬,前往那山口勘察艾典史情形時,還要勞你帶路。你暫時走不得,什麼時候可以離開,等待本官吩咐吧。」

    葉小天急道:「這位老爺,小民我……」

    王主簿一揮手,高聲道:「來人,帶他下去,安頓於驛館!」

    這議事二堂外倒是站著四個衙役,馬上趕過來兩個,一左一右站到了葉小天身邊。

    葉小天無奈,垂頭喪氣地跟著那兩個衙役離去,花知縣淒淒一笑,對王主簿道:「王主簿,很快,咱們就得罷官為民了,呵呵,還留那人何用。」

    說到這裡,他眼珠突然一轉,哈哈地大笑起來,拍案道:「罷官為民啊!本官這個憋屈官要罷官為民了。孟縣丞、王主簿,你們兩位也要和本官一起削職為民了。哈哈哈……,沒想到你我三人竟然成了一條繩上的蜢蚱,哈哈哈……」

    花知縣在葫縣三年,從一開始的全力抗爭,到後來心灰意冷,無可奈何地做了傀儡,心中對奪他權柄、隨意擺佈他的孟縣丞和王主簿恨意不知有多深,如今忽然想到這兩個人要倒霉,雖然自己一樣難逃罪責,還是有一種難言的快意。

    花知縣拍著桌子大笑,笑得眼淚都出來了,王主簿冷冷地看著他,待他笑得喘息不已時,緩緩說道:「此事,未必不能有個解決的法子。」

    花知縣指著他,恣意張狂地大笑:「解決的辦法?哈哈哈,王主簿,本縣承認你足智多謀,可是眼下這般情形,你能有什麼辦法?你不是和山中部落關係匪淺麼?聽說山中有巫師,苗家還有蠱術,不如你請個大巫師或者大蠱術師來,把艾典史救活了吧。哈哈哈……」

    花知縣越說越覺有趣,忍不住捧腹大笑起來。天可憐見,他到葫縣三年,一直忍氣吞聲,今天還是頭一回可以指著王主簿的鼻子,這般嘲弄於他。王主簿瞪著笑得有些瘋瘋癲癲的花晴風,一字一頓地道:「沒錯!我就是要救活他!」

    此言一出,花知縣的笑聲嘎然而止,他驚駭地看著王主簿,失聲問道:「救活他?你……你……,世上難道真有如此秘術,能讓人死而復生?」

    他本以為這一遭必定要丟官為民了,心灰意冷之下,已是破罐子破摔,突然聽說還有希望,患得患失之下,心情不由緊張起來。

    王主簿沒有答話,他冷冷地搜了一眼堂上的佐貳官、首領官、雜職官們,說道:「諸位,今天這件事,一旦為朝廷所知,縣尊大人、縣丞大人和本官固然難辭其咎,可是葫縣所有官員或輕或重卻也一定要受到處分。我等如今可謂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大家要同心協力,共度難關才成。」

    眾人紛紛點頭稱是,羅小葉蹙眉道:「王主簿,你究竟有什麼辦法?苗家蠱術我也聽說過,據說十分神奇,可是起死回生……貌似沒有哪個蠱術師有這般大神通吧?」

    王主簿詭異地一笑,還未說話,孟縣丞突然露出一副恍然神色,霍然起身道:「李雲聰。」

    那書吏還呆呆地站在那兒,一聽喚他,連忙答應。

    孟縣丞道:「從今天起,你便是戶房吏典。」

    花知縣拂然不悅,雖說他是個擺設吧,可就算裝裝樣子,孟縣丞也該請示他一下才是,怎麼把他撇到一邊,擅自任命起來了。李雲聰聽得呆住,莫名其妙地就陞官了?從一個尋常吏員,突然就變成了戶科首領?

    孟縣丞道:「今日之事,你要守口如瓶,不得說與任何人知道。但有半點風聲傳出去……」

    孟縣丞的神色猙獰起來:「我們倒霉,也一定要先讓你倒大霉!」

    李雲聰這才明白果然沒有天上掉餡餅的好事,孟縣丞這是要讓他封鎖消息,卻不知孟縣丞想做什麼,這麼大的事,瞞得住嗎?李雲聰心中忐忑,卻也只好硬著頭皮答應下來。

    孟縣丞看了眼站在堂外的兩個衙差,隔這麼遠,不高聲說話,他們是不可能聽到堂上議事的,便吩咐道:「你去,帶他二人離開,由你守在門外。」李雲聰唯唯諾諾,慌忙退了出去。

    花知縣這時也看出蹊蹺來了,忍不住問道:「孟縣丞,你這是什麼意思?難道……王主簿所言,你已經明白了?」

    孟縣丞看了王主簿一眼,兩人相視一笑,果然不愧是勢均力敵鬥久了的對手,兩人顯然都明白了對方心中所想。孟縣丞與王主簿一向相爭,寸步不讓,這時卻只微微一笑,道:「還是請王主簿為大人揭開謎底吧。」

    孟縣丞回到座位施施然坐下,王主簿微微一笑,站起身來,兩人配合默契,看起來倒像是一對多年的好友。官場上,果然沒有永遠的敵人。

    花知縣沉不住氣,急不可耐地道:「王主簿,你究竟有什麼法子,快些說吧。」

    王主簿道:「聽那小子方纔所言,艾典史之死,除了兇手,就只有他和他的二妹、三妹,以及這間屋子裡的各位大人們知道,是麼?」

    花知縣急急點頭,道:「不錯,除了還有一個李雲聰,那又如何?」

    王主簿道:「如果我們能讓『艾典史』再活過來,兇手是絕不會站出來說他是假的,他們本是擄財害命的一群強盜嘛,況且,他們都未必知道自己劫殺的是本縣典史,否則都未必敢下手。而我們,自然也不會說的……」

    王主簿說到這裡,花知縣終於也明白過來,吃驚地道:「你是說……找人冒充……,這怎麼可能,艾典史又不是從石頭縫裡蹦出來的人,你找人冒充,能冒充多久?」

    王主簿陰險地一笑,道:「不用多久啊,過上一段時日,『艾典史』若是因為水土不服,『病死』在葫縣,難道朝廷還能追究咱們的責任?和咱們有什麼干係?」

    花知縣聽了這話,不由倒抽一口冷氣,其他那些官員們此時也明白了王主簿的意思,各個震驚不已。不過他們之中要麼是孟縣丞或他的心腹,要麼是此事關係到自己的切身利益,竟無一人反對。

    孟縣丞咳嗽一聲,道:「如此一來,艾典史最終還是死了,但他的死,和我們沒有一丁點兒的關係,這一關,我們不就過去了麼?」

    花知縣訥訥地道:「這樣可以嗎?」仔細想想,還真的可行,他的眼神漸漸亮起來:「可是……我們去哪裡找一個人來冒充艾典史呢?」

    王主簿夷然一笑,道:「何必去找,若在本地找一個人,焉知沒有人認得他,從而壞了我們的大事。就用方才報訊兒的這小子不就成了?反正他的歲數和艾典史相差不多,再讓他多說幾歲也就成了。」

    花知縣心中一寒,暗道:「那豈不是說,撐過一段時間後,一定要殺了那姓葉的?為了安全起見,姓葉的要死,他的兩個妹妹也不可能讓她們活著,三條人命啊……」

    花知縣心中有些不忍,可他更捨不得自己的前途,而且看堂上官員們人人沉默,如果他想反對,只怕連他也要一起「病死」,沒準兒那時就不是什麼水土不服,而是本地發生瘟疫了。

    花知縣咬了咬牙,道:「可……那個姓葉的,肯答應麼?」

    孟縣丞和王主簿同時一笑,鄙夷地看著他道:「由得了他麼?」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4-7-30 01:42 PM

第二卷 我的葫縣 第06章 求你當官吧

  葉小天和薛水舞、楊樂遙以及福娃兒享受了一回朝廷命官的待遇,他們住進了本縣的驛館。

  相對於其它地方的驛館來說,葫縣驛館要簡陋的很,自從建成後這裡除了寥寥無幾的過路官員,就從沒什麼人來住過,不過對葉小天三人來說,這裡的條件已是極好。而且這麼大的一處院子,就只有他們一家人,挺有點大宅門的感覺。

  很快,葉小天就發現縣衙派了人來盯著他們,領頭的正是他們曾經接觸過的那個書吏李雲聰。在他們的限制之下,就是驛館的驛卒也很難和小天他們有所接觸,考慮到艾典史遇害事關重大,官府對證人做出監控也屬正常,葉小天就沒有多想。

  第二天一早,李雲聰就來引葉小天去縣衙,要他帶隊去尋艾典史的屍首。葉小天到了縣衙,就見縣令花晴風、縣丞孟慶唯、主簿王寧俱都一身官服,神情肅然。步快們全都配了單刀,另有一隊持竹槍藤盾的士兵,卻是巡檢羅小葉帶隊。

  一行人離開葫縣,將近傍晚的時候才趕到艾縣丞出事的那個山口,羅巡檢率領士卒先入山口,四下搜索一陣確認沒有伏兵,又將士卒分別駐紮於遠處作為警哨,花知縣、孟縣丞和王主簿才帶了葉小天和幾個心腹步快走進山口。

  在葉小天指認的地方,他們很快就掘出了那些屍首,並且從艾典史的身上搜出了「告身」。見到「告身」,花知縣等人都鬆了口氣,幸好「告身」沒有損壞或遺失,有了這張委任狀,他們的計劃就可以順利實施了。

  花知縣沉著臉道:「艾典史不幸遇害,事情既然發生在本縣,本縣責無旁咎,必須盡快查個水落石出。王主簿,你留下來,讓人把屍體盛斂好,以待運回縣城停放。孟縣丞,咱們先商議一下此事如何解決。」

  葉小天跟著打了一圈醬油,又跟著花知縣和孟縣丞往回走,出了山口不遠,葉小天無意中回頭一看,就見山坳中有一股煙火氣騰空而起,心中不禁陡地打了個突。

  葉小天隨著花知縣他們就在左近的山坳裡住下,次日一早才啟程返回縣城,等到傍晚時分到了縣衙,精疲力盡的葉小天便道:「大老爺,小民責任已了,是否可以就此告辭了?」

  孟縣丞看了他一眼道:「你且候在這裡,有些未盡事宜,待本官與縣尊商議過後再說。」

  葉小天無奈,只得在廊下站定,大約兩柱香的時辰之後,李雲聰突然出現在他面前,說道:「葉小天,大老爺要見你,隨我來!」葉小天還待詢問,李雲聰已轉身走去,葉小天只得隨在他的後面。

  不一會兒,葉小天被帶進了三堂,三堂上只有花知縣和孟縣丞兩人上座,四下空無一人。

  葉小天向他們唱個肥喏,躬身站定身子。

  孟縣丞道:「葉小天,堂堂朝廷命官竟在本縣遇害,此等賊獠實在無法無天,猖獗之極,必須要繩之以法,以儆傚尤。奈何賊人來去無蹤,實在無法追查,本官與縣尊大人商議一番,想請你協助我們,你可願意?」

  葉小天疑惑地看了看孟縣丞和坐在上首一言不發的花知縣,問道:「兩位老爺,小民既非官府中人,又非江湖俠士,如何協助大老爺偵破此案呢?」

  孟縣丞微微一笑,道:「我們仔細檢查過艾典使他們身上,居然還有大量銀錢。可見,賊人殺害艾典史,並非為了求財,而是為了尋仇。」

  葉小天心道:「胡說八道!艾典史等人先被山賊搶劫了一回,又被小爺我搜刮了一遍,口袋比臉都乾淨了,哪還來得大量銀錢。明明就是一樁山賊圖財害命的案子,為何要說成尋仇?啊,有人尋仇那艾典史就要承擔些責任,有山賊橫行卻完全是本縣官員的責任了,他們是想減輕自己罪責吧?」

  花知縣咳嗽一聲,道:「歹人的目的既然是艾典史,那麼我們就可以利用艾典史引他們出來,只要他們露出些許蛛絲馬跡,我們就可以把他們逮捕歸案。因此,我們想讓你冒充艾典史!」

  葉小天大吃一驚,道:「什麼?讓我冒充艾典史?」

  孟縣丞道:「不錯!你與艾典史相差沒有幾歲,本縣又沒人知道你的來歷。只要我們放出風去,就說艾典史路上遭劫,隨從盡遭屠戳,艾典史本人僥倖逃得一命,便沒人會懷疑你的身份了。

  你以艾典史的身份在本縣出入,那些賊人一旦獲悉消息,只當行刺失敗,必然還來尋你。你放心,我們會派人暗中保護,絕不會讓你受到傷害。事成之後,本縣以五百兩銀子為謝,你看如何?」

  葉小天像吃了黃蓮似的咧開了嘴巴:「五百兩!又是五百兩!你們少坑人啦。莫非你們家裡也有一個四歲的小媳婦兒、十八歲的丈母娘等著送給我?」

  葉小天乾笑道:「大老爺,既然賊人的目的是刺殺艾典史,那麼他們一定認得艾典史的模樣,小民雖與艾典史年歲相差不大,長相卻不相同,想要冒充他,只怕馬上就漏餡兒。」

  孟縣丞哈哈大笑,道:「此言差矣。艾典史是官,縱然得罪了人,對方也應該是官場或士林中人,而這種人是不會出手殺人的。所以兇手十有八九是悍匪。

  這樣的話,受其收買的兇手只能躡著艾典史的車隊而來,並不熟悉他的相貌,或者只看過一副似是而非的畫像。再者,即便兇手們認識艾典史又如何呢?他們總要來一探究竟的,只要他們來了,我們就有機會。」

  葉小天忽然想到了昨晚回望山口時山坳裡冒起的滾滾濃煙,心中隱隱有些不安,他搖頭道:「大人,小民只是經過葫縣,恰與艾典史同途,目睹了兇案現場。至於說配合各位大老爺破獲此案,既非小民的義務,小民也沒那個能力。小民不能答應!」

  花知縣拍案而起,怒喝道:「大膽!本縣可不是與你相商,而是命令你配合本縣!」

  葉小天乜著他,冷冷地道:「大老爺,小民不是沒有見過世面的無知蠢物,小民從未聽說過一個不食朝廷俸祿、不領官府薪水的良民,必須得配合官府偵破案件。更何況小民不是老爺您的治下之民,小民只是路經此地。」

  「你……」

  花知縣沒想到一個區區小民也敢頂撞他,戟指葉小天,怒不可遏。

  孟縣丞笑容滿面地攔住他:「縣尊切勿動怒,息怒,請息怒。」

  孟縣丞攔住花知縣,轉向葉小天道:「你真不願意?」

  葉小天躬身道:「恕難從命!」

  孟縣丞呵呵地笑起來,道:「好吧,那本官也不願強人所難。只是,你是本案唯一的目擊證人……」

  葉小天道:「大老爺,小民只是目睹了兇案現場。」

  孟縣丞擺擺手道:「有什麼區別?這兇手或者早在鹿角鎮時就追蹤窺視艾典史一行人的行蹤了,沿途下來你們也曾遇到過一些椎夫山民吧?說不定其中就有兇手的耳目,這些將來都有可能需要你來指認,所以……」

  孟縣丞頓了一頓,道:「所以,你可以不冒充艾典史,但是……在本案破獲之前,你不可以離開本縣。」

  葉小天怔了一怔,孟縣丞用銳利的眼神盯著他,問道:「如何?」

  葉小天摸了摸鼻子,忽然笑嘻嘻地道:「好!那小民就先在葫縣住下,靜候大老爺召喚。」

  葉小天這般態度倒令孟縣丞一怔,有些不明白葉小天為何會有這樣怪異的反應。但他依舊不動聲色地道:「好!那你下去吧,本官會派人盯著你,此案了結之前,你就留在本縣。」

  孟縣丞叫葉小天退下,又把李雲聰喚來囑咐一番,李雲聰便帶著葉小天離開了。葉小天跟著李雲聰一邊走,一邊暗想:「水舞啊,這可不是我有意拖延,是葫縣的大老們不放我們走啊。

  妳跟我就在這兒安家落戶吧,近水樓台嘛,當然要越近越好,近的時間越長越好,說不定一近二近的,妳我就生米煮成了熟飯,到時咱們抱著娃兒去銅仁見老丈人。哈哈,幸虧我有先見之明,身上足足二十多兩銀子的財物,幾年吃用都不愁。」

  葉小天離開後,花知縣蹙眉道:「你怎麼讓他這麼離開了,他不答應,此事如何了結?」

  孟縣丞道:「縣尊大人,我們要他冒充的可是典史,是一位經常需要拋頭露面的官員。是除了當日二堂裡那些官員之外,再無一人可以知道他是西賈貨的葫縣典史,這樣來日他『病死』之後,才不會有什麼破綻。如果不讓他心服口報,到時他給咱們找點麻煩出來,想再補救就難了。」

  花知縣疑惑地道:「今日縣衙出動這麼多人去山口,艾典史的事情已然拖不了幾日了,再晚些時候,他即便答應,又有何用?」

  孟縣丞淡淡地回答道:「艾典史的消息,咱們再封鎖三五天的話應該沒有問題,三五日的功夫,足矣!三五天後,這個姓葉的會乖乖回來央求我們,心甘情願做這典史的!」

作者: s7050501    時間: 2014-7-31 09:10 AM

第二卷 我的葫縣 第07章 斷後路

    孟縣丞說罷,向花晴風拱了拱手道:「下官告辭!」

    孟縣丞說罷也不等花晴風回答,便把大袖一拂,飄然而去。

    花晴風定定地望著他的背影,神色極其複雜。

    自從他來到葫縣,便飽受孟縣丞和王主簿這兩個與當地豪強勾連密切的僚屬掣肘,對這兩個人,花晴風已是恨極,可一旦遇到難事,他又離不開這兩個人,他一面厭惡自己的無能,又壓抑不住對這兩個人的仇恨,這種心情實在難以描述。

    縣衙的三堂處於縣衙的最後一進院落,這裡是知縣及其家眷的住處。葫縣縣衙的建築並不像中原地區的官衙建築,主建築都要在一條中軸線上,這裡迫於地勢,後院作為私宅建造上有很大的隨意性。

    後宅月亮門內是一片修竹花圃,幾方假山石,錯落有致。其間曲曲折折的小道兒穿過去,便是一個半月形的碧綠水潭。

    潭水如一塊溫潤的翡翠,水上有蓮花數枝,蓮葉下有游魚幾尾,卻也不是那種觀賞型的錦鋰,看那魚兒,多半是此間主人於何處垂釣攜回的收穫,遂放養於此,倒也別有一番味道。

    從穿堂裡姍姍地走出一個緋衫女子,步姿裊娜,手搖一柄小小團扇,拐到抄手遊廊,便向三堂走去。

    遠遠的,就見一道窈窕的倩影於根根紅色廊柱、綠色圍欄之間裊裊閃過,圍欄下又有芭蕉和不知名的碗口大的團花,宛如一副仕女游春圖。

    那婉約動人的小婦人沿著抄手遊廊裊裊地行不過數十步,便是三堂,廳口有一青衣小廝垂手而立,看見她來,連忙施禮道:「夫人。」

    那小婦人也就二十六七歲年紀,粉嫩白皙的皮膚吹彈得破,眼兒彎彎,有種別樣的迷人味道,就像一枚熟透了的桃子。她微微頷首,頭頂金步搖輕輕擺動,隨口問道:「老爺可在廳中?」

    小婦人的聲音柔軟發糯,雖然說的是官話,卻帶著些江南吳儂軟語的音韻,聽來非常悅耳動聽。

    小廝恭聲回答之後,小婦人舉步入廳,一件秋香色的比甲衣袂飄風,遺下一縷幽香。那小廝抬頭望去,只看見娉娉婷婷一個背影,烏黑的秀髮挽一個墮馬髻,那種成熟嫵媚的少婦風韻,令人望而神往。

    少婦舉步走了進去,室內青磚漫地,樑上掛五角宮燈,中堂一副大氣磅礡的松山積翠圖,几案桌椅之外,近牆邊又有花架兩隻,各擺著一隻琦壽長春白石盆景。

    在右側有坐地落屏隔開一個小小空間,畫屏上是鮮麗的富貴牡丹圖,那少婦姍姍而去,步態優美,就像走進了畫裡。

    屏後是一間書房,窗子開著,窗外一萍綠水,池塘邊上都有山石壘著,有無數的爬山虎遮蔽了整面高牆,窗子下邊有一道只寬一人游戈的小走廊,於窗子左右各植一樹,左石榴、右海棠。

    案上地上團著一張張紙張,隱隱都有墨跡,花晴風靠在圈椅上,疲憊地仰著頭,一動不動,眉心隱隱還在顰著,隱隱形成一個川字,似乎已經疲乏的連呼吸都懶得。

    嫵媚婦人輕輕歎了口氣,今日來尋丈夫,本來是弟弟請托了她一件事情,可眼見丈夫身心俱疲的模樣,她哪裡還忍心用自己的事去讓他煩惱。

    婦人款款地走到花晴風身後,將團扇擱在桌上,抬起皓如美玉的腕管,翠袖褪下,兩隻翠綠的鐲子映得她那青蔥玉、纖細皓腕彷彿一朵精緻優美的蘭花。

    花晴風的眉心動了一下,那雙玉手便按上了他的肩膀,婦人輕輕為他揉捏著肩膀,柔聲道:「老爺還在為典史一事發愁麼?」

    花晴風懶洋洋地嗯了一聲,沒有回答。

    少婦柔聲道:「相公不必太苛求自己,這葫縣是個什麼情形,朝中諸公比你清楚,換了誰來這裡能夠打開局面呢,怎麼能責怪到相公頭上。」

    花晴風苦笑了一聲,道:「怎不怪我,我是這葫蘆縣裡的糊塗縣令啊。」

    少婦道:「你才不糊塗。」

    花晴風道:「若是不糊塗,那就是無能透頂。」

    少婦嗔道:「相公!」

    花晴風慢慢張開眼睛,仰望著他的妻子,細膩的粉紅色的肌膚,襯著她那精巧端莊的五官,就像一位丹青妙手筆下的淡彩工筆仕女,儘管二人已成親十載,可她依舊鮮麗的如同一枚粉色的珍珠。

    而自己……,僅僅三年,他已經有了皺紋、頭上也有了白髮,背也有些佝僂了,剛剛做官走馬上任時那個意氣風發的男子,早已湮滅在他的記憶深處。

    花晴風喚著妻子芳名,黯然道:「蘇雅,朝廷當然會明白我的苦處,可這並不意味著朝廷會體諒我的苦處。天下非一人之天下,朝廷也不是由一個人說了算的,不管是皇帝還是首輔,有些時候都是身不由己的。在天下這張大棋盤上,我這枚棋子兒根本就微不足道啊!」

    蘇雅默然,望著丈夫迅速衰老的容顏,有些悲慼地道:「難道……就沒有辦法了麼?」

    花晴風摸挲著妻子溫潤如玉的手背,搖頭道:「年底大考,最遲明年年中,我的處分就該下來了。除非有一位通著天的大貴人從天而降,或能夠保我過關。可是,若真這樣一位大貴人,憑什麼來提攜我這個不得志的小小七品官呢?」

    ※※※※※※※※※※※※※※※※※※※※※※※※※

    驛館裡面,葉小天背著個大包袱,水舞挎著個小包袱,就連樂遙都似模似樣地拿起點東西,小熊貓福娃頭上扣著一頂竹笠,肩上背著一個竹簍,竹簍裡放著它的口糧----十幾根竹筍。

    戶科吏典李雲聰攔在前面,冷冷地看著葉小天:「路引交出來,你暫時不能離開本縣,要路引幹什麼?」

    葉小天道:「可是……我要是住店需要驗看……」

    李雲聰道:「本縣有的是地方不驗路引就可以入住,只要你有錢。交出路引,萬一你拿了路引逃走怎麼辦?」

    葉小天無奈地交出路引,道:「水舞,咱們走。」

    李雲聰伸手又一攔,道:「且慢!所有財物統統放下!」

    葉小天驚道:「這是為何?本縣差官還兼職強盜不成?」

    李雲聰道:「你有了錢不是一樣可以逃走?再者說,此案尚未明朗,誰知道你的錢來路正不正,你的錢暫時由縣衙保管,待真相大白後自會還你。」

    李雲聰一擺手,馬上就有兩個差役撲上來,奪走了葉小天和薛水舞手中的包袱,馬上又有一個差役上前搜葉小天的身,而水舞和樂謠也有驛丞的夫人代勞,上前搜了一番,真個把他們搜了個一乾二淨。

    福娃兒傻傻地站在一邊,居然……居然就有那無良的衙差撥拉了一下它背的筐子,從裡邊順走了兩根竹筍。

    一家四口光潔溜溜地被趕出了驛館,一夜之間,他們就從官老爺、官太太的待遇,變成一貧如洗的貧民了。

    葉小天站在驛館門口,看看驛館門口兩個抱臂而立,冷眼睨他的驛卒,又看看便裝打扮、負責暗中盯梢的李雲聰和另一個差官,歎口氣,摸摸福娃的「狗頭」,感慨地道:「兄弟,我要早知有今天,當初寧肯讓你把錢都吃了。」

    福娃左右顧盼一下,短尾巴一翹,「噹啷」一聲,屙出一個大錢的碎片來。

    葉小天雖是滿心愁苦,還是被這個活寶逗的想笑,忍不住笑罵道:「瞧你那熊樣兒!」

    福娃抬起頭,傻兮兮地看了他一眼。

    ……

    傍晚的時候,一家四口住進了土地廟。

    只要有漢人的地方,似乎總少不了這麼一位掌管土地的神仙。可是令人奇怪的是,漢人百姓重視土地,所以每到一處開疆拓土,總不會忘記給這位掌管土地的神靈建一座廟,但也僅止於為他建廟。

    似乎……只要為這位神靈建一座廟,他們就盡到了責任,其後對這位神靈就不聞不問了,他們從骨子裡重視土地,卻又從骨子裡不在乎土地爺,甚至在神話故事中,總是把這位神靈當成調侃的對象。

    所以,天下各處的土地廟大多香火不盛,葫縣這種地方尤其如此。以致葉小天一家四口入住的依舊是一間破破爛爛的土地廟。

    「葉大哥,我對不起你!」

    薛水舞眼看周圍一片破敗,忽然淚如雨下。

    她「噗通」一聲跪倒在葉小天身前,流著淚磕頭:「葉大哥,一開始我是不清楚你的為人,不敢對你吐露心事。後來卻是誠心請你幫忙,我一個弱女子,沒個男人幫襯著,在這種地方簡直是寸步難行,可我從沒想過會害你落到這步田地。如果不是我勸你向官府報案,你怎會有今天,葉大哥,我對不起你……」

    薛水舞悲痛欲絕,她一邊哭一邊磕頭謝罪,待她淚水漣漣地抬起頭,忽然嚇了一跳,不知什麼時候,葉小天已經在她對面跪下,薛水舞磕頭,他也磕頭,一磕禮一還禮,有板有眼。

    薛水舞吃驚地道:「葉大哥,你……你這是幹什麼?」

    葉小天一本正經地道:「我也沒想到你一個姑娘家居然這麼性急。你看咱們天地都拜過了,何時洞房呢?」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4-7-31 07:19 PM

第08章 日暮途窮

  薛水舞又呆住了,跟葉小天在一起的這些天,她不是臉紅就是發呆,實在沒有別的反應了。

  在她心中天塌下來一般悲慘的大事,怎麼這位葉大哥偏偏就……,他的腦袋到底是怎麼長的?

  薛水舞自然不會知道,葉小天一直就是這麼個渾不吝的性兒,他的人皮實,心更皮實。

  薛水舞怔了半天,才捻著衣角訕訕地道:「葉大哥,你……你別和我開玩笑了。水舞自幼便由父母雙親定下了婚事,水舞一介小女子,怎敢擅自作主,違背父母之命。」

  葉小天道:「我可沒有跟你開玩笑。說了半天你擔心的不就是父母之命嗎?我一定會叫令尊令堂改變主意的。至於那個謝什麼風,你根本就不用放在心上,我葉小天出馬,他還不知難而退?簡直是找死!」

  薛水舞期期地道:「可我娘說過,好馬不配雙鞍,好女不嫁二男。小姐也說,女兒家就應該從一而終。我家和謝家已經換過婚書,雖然還沒拜堂成親,可我……也算是謝家的人了……」

  葉小天道:「這樣啊……那就有些麻煩了。你家和謝家換了婚書,你和我卻剛剛拜過天地,那你到底該對誰從一而終呢?」

  「當然是小天哥哥啦!」樂遙站在門口,鼓掌大呼。

  一旁福娃兒正在賣力地啃著竹筍,小小年紀的它,現在成了樂遙的跟屁蟲,什麼都喜歡模仿樂遙。一見樂遙鼓掌,福娃愣了愣,趕忙把竹筍扔在腳下,鼓起兩隻熊掌。

  薛水舞招架不住了,她滿腔愁苦,愣是被葉小天說得哭笑不得,一時也不好再板起臉來。只好慌慌張張地起身,邊逃邊道:「葉大哥,你……你早點休息吧,咱們……咱們有什麼話明天再說……」

  ……

  次日一大早,一家四口坐在破廟裡發呆。

  福娃捧著竹筍大嚼,這已是最後一顆竹筍了,福娃啃的津津有味兒,渾然不知它馬上就要斷糧。

  葉小天道:「錢都被縣衙沒收了,咱們連早餐都沒得吃。嘿!這些官兒們為了逼我就範,還真是用盡了手段啊。」

  水舞怯怯地道:「葉大哥,要不……要不咱們就答應他們吧?反正也走不了,便冒充一下典史又如何,等他們抓住兇手,自然會放過咱們。若是不答應,他們是絕不會放咱們走的。」

  葉小天嘿嘿冷笑兩聲,搖頭道:「你一個女人家,哪裡懂得這些官場油子一肚子的彎彎繞兒,這件事怕是沒那麼簡單的。」

  水舞詫異地瞪大一雙美眸:「怎麼?」

  葉小天欲言又止,起身道:「今早這一頓,咱們只好餓著了。我現在就出去找活幹,只要能掙出一日三餐的錢,足矣!他們想逼我就範,門兒都沒有!」

  「小天哥哥!」

  樂遙忽然喚了葉小天一聲,扭頭向廟門方向看看,神秘地向葉小天招手。

  葉小天走到她面前蹲下,問道:「怎麼?」

  樂遙探手入懷,神神秘秘地摸出一個饅頭,葉小天驚奇地瞪大了眼睛。

  樂遙嘿嘿一笑,又從懷裡摸出一個饅頭,葉小天貪心地道:「還有麼?」

  樂遙垮下小臉,搖了搖頭。

  水舞走過來,奇怪地問道:「你從哪兒弄的饅頭。」

  樂遙小聲道:「昨天在驛館廚房裡,嘿嘿!搜我身的那位大娘沒管我。」

  葉小天喃喃地道:「原來吃貨也有吃貨的好處。」

  樂遙咧開小嘴笑起來:「人家以前餓怕了,看見廚房有一籮筐的饃,也沒人看著,就拿了兩個。」

  葉小天摸了摸她的頭,又把她輕輕摟在懷中,柔聲道:「放心吧,以後跟著小天哥哥,我是不會讓你再挨餓的。」

  「嗯!」

  樂遙用力點頭:「小天哥哥最有本事了!」

  葉小天笑了笑,對水舞道:「你和遙遙把饅頭吃了吧。你們待在這兒,我去找工做。」

  水舞站起來,不安地對葉小天道:「要不我也去吧,怎好一直讓葉大哥你……你為我……」

  葉小天瞪了她一眼,粗聲大氣地道:「扯蛋!嫁漢嫁漢,穿衣吃飯!要是都沒能耐養活你,這樣的男人有什麼用?你在這等著,我去掙錢!」

  雖然葉小天話裡話外還是有佔她便宜的意思,但水舞這一次卻連面上的反駁都沒有,她輕輕垂下頭,心裡說不出的暖和。可惜這種感動剛剛在她心中蕩漾,就被葉小天的下一句話氣歪了鼻子。

  「再說,就你這樣的惹禍精!一旦讓你出門,我替你揩屁股都忙不過來,哪還有功夫掙錢!」

  樂遙仰起臉,天真地對葉小天道:「小天哥哥,你真能掙來飯錢嗎?

  葉小天乜了她一眼,傲然仰起下巴道:」我是誰!」

  樂遙擔心地道:「你是葉小天啊!小天哥哥,你怎麼連自己的名字都不記得了?」

  葉小天差點跌倒,本來黑起臉的水舞卻忍不住捂著嘴偷笑起來。

  葉小天狠狠地瞪了眼這一大一小兩個磨人精,掉頭往廟外走去。

  ※※※※※※※※※※※※※※※※※※※※※※※※※

  李雲聰和另一個差官換了身便衣,城門還沒開的時候就趕來盯著他們了。

  夜晚的時候,城門關閉,出入兩難。葉小天的兩個「妹妹」都是女的,其中一個還是小孩子,根本不用盯著,葉小天帶著她們插翅都飛不了,只消白天盯著就行了。

  葉小天也不理會他們,當他們是空氣一般,從他們身邊昂然而過。李雲聰在他經過時笑嘻嘻地說了一句:「如何?不如答應我們大人的要求吧。」

  葉小天冷笑一聲,揚長而去。

  葉小天對自己有強大的自信。我是誰?我可是從皇城根兒來的人,這點事兒難得住我?你們這些鄉下人、土豹子!我只要露個口風,你們還不得哭著喊著求我上門做工?誰不願意除非他瞎了眼!

  自信滿滿的「城裡人」葉小天,開始了他在貴州葫縣飽受打擊的求職經歷,他終於發現,這裡店舖掌櫃的,真的都瞎了眼。

  ……

  「你想到我店裡做夥計?好啊,你看看,這匹布是什麼布?」

  「這個……我不知道。」

  「那麼你看看這匹綢緞,是哪兒的產地?」

  「這個……我也看不出來。」

  「出去!」

  ……

  「你會說苗語嗎?」

  「不會,不過我是來應徵店小二的,小二哥會端茶遞水不就行了,怎麼……」

  「你會說彝語嗎?」

  「不會,掌櫃的,我是來……」

  「那麼你會說本地土話麼?」

  「不……」

  「出去!」

  ……

  「你想當保鏢?你這身板兒有些單薄啊。」

  「陳鏢頭,我身子單薄,可我機靈啊。打個旗兒、趕個車子、打尖落店、尋訪消息,我都能勝任。」

  「你會武麼?」

  「不會,不過我……」

  「有力氣也行。來,這個一百二十斤重的石鎖,你提起來,耍上幾趟給俺看看。」

  「一百二十斤?!!!還耍上幾趟?!!!不不不,我可耍不動,一不小心再砸了腳……」

  「出去!」

  「陳鏢頭,實在不行……我可以做軍師的。」

  「滾!」

  ……

  「你嗓門大嗎?」

  「大!我明白,賣東西就得會吆喝。掌櫃的您聽我給你喊兩嗓子。咳、咳!『香菜辣蓁椒哇,溝蔥嫩芹菜來,扁豆茄子黃瓜、架冬瓜買大海茄、買蘿蔔、紅蘿蔔、卞蘿蔔、嫩芽的香椿啊、蒜來好韭菜呀~~~』」

  「……」

  「掌櫃的,您覺得怎麼樣?我知道掌櫃的您是賣酒的,我這不是給您亮亮嗓兒麼。」

  「你能打麼?」

  「能!打酒誰不會啊,這個不用學。」

  「我是問,你能打麼?打架!打人!」

  掌櫃的揮起拳頭,向他擺了個架勢。

  葉小天呆住了,期期艾艾地道:「賣酒……還要兼職打架麼?你們這店經常打架?哦!我想起來了,前幾天!就前幾天!有個光著大腿的小姑娘打破了你們家的酒甕……」

  「你究竟能打不能打?」

  「我不打女人。」

  「男人呢?」

  「貴縣男人好壯,小子不以氣力見長啊……」

  「出去!」

  「掌櫃的……」

  兩個袒露胸毛的夥計往前一橫,抱臂站定,冷冷地看著葉小天。

  葉小天打個哈哈,道:「呃……兩位兄弟,貴縣男人,真的好壯!」

  葉小天匆匆退出酒鋪,站在高低不平、狹仄幽長的青石板路上長吁短嘆:「唉!為什麼就沒人能發現我的長處呢!」

  葉小天匆匆地奔波在大街小巷,一次次碰壁,走得腰酸腿痛,不遠處盯梢的李雲聰和另一個衙役比他更慘,他們苦著臉,扶著腰、有氣無力地看著葉小天,一副要殺人的眼神兒。

  夜色降臨,華燈初上,城門已經關了。李雲聰和那個衙役如蒙大釋,終於放棄盯梢,回了自己的家。可一天下來居然沒有找到一份工的葉小天卻無顏回土地廟。

  長街上,一些店舖和人家掛起了紅燈籠,紅色的燈籠將小街籠罩在一片神秘幽謐的氛圍之中。葉小天沮喪地邁著步子,只覺腳跟生疼,他看見一戶門楣較大的人家門口掛著紅燈籠,門卻關著,便走過去,在門檻上坐下。

  葉小天背倚大門,長長地嘆了口氣,鬱悶地想:「今天出來時,我還摞下大話。如今就這麼回去,一定會被她笑的。就算她嘴上不說,說不定還會安慰我,可心裡頭也一定會笑,可我若不回去,又能去哪兒?」

  葉小天的肚子咕嚕嚕地叫起來,葉小天摸摸肚子,自嘲地道:「葉小天啊葉小天,想不到你居然有這麼狼狽的一天。秦叔寶落難時,好歹還有匹馬可以賣,你能賣什麼呢?」

  葉小天剛說到這兒,身後院門忽然開了,背倚門扉的葉小天來不及反應,一個跟頭就折了進去……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4-8-1 01:03 AM

第09章 有家戲院

    “哎喲,這誰呀這是。黑燈瞎火的坐在我們家門口,想嚇死人呀你。”聽聲音細聲細氣兒的,似乎是個婦人。

    這人提著燈籠,往葉小天臉上照了照,忽然俯身低下頭來。這人方才站著,燈在葉小天眼前,照得葉小天什麼都看不見,他這一低頭,一張大臉猛地出現在葉小天面前,把葉小天嚇了一跳。

    白刺刺一張大臉,呲牙一笑,臉上簌簌的直掉粉沫子,偏偏一雙眼睛就跟葉小天他們家的福娃兒似的,抹得烏漆麻黑的。那張嘴嘻嘻地笑咧著,足有八隻櫻桃小口拼起來那麼大,塗的通紅一片,好像剛啃完死孩子。

    “鬼啊!”

    饒是葉小天大膽,也不禁怪叫一聲,好懸沒暈過去。

    “鬼你個頭啊!”

    那人伸出短粗胖的一根手指,在葉小天額頭一點,葉小天登時一陣天旋地轉,也不知是被他嚇得,還是被他那胡羅蔔似的手指頭給戳的。

    “我問你,你悄沒聲兒的坐在我家門前幹什麼?哦……”

    那人收回“胡羅蔔”,捏了個蘭花指,嬌滴滴地道:“我明白了,你莫非是來我家應工的。”

    葉小天這時也看出這人不是鬼,而是一個男人,只是不明白他為什麼化著濃妝,比女人還過份。葉小天本想爬起來走人,一聽“應工”二字,已經碰了一天壁的葉小天登時兩眼一亮,脫口問道:“這位大姐……大哥……掌櫃的,你們這兒招工嗎?”

    那人拿燈籠把葉小天上上下下又照了一遍,喜上眉梢:“嗯!瞧你眉目還算清秀,尤其一張小嘴,長得更招人疼,瞧著是不錯啦。只是不知你還會些什麼本事呢?”

    葉小天碰了一天的壁,早就沒了早晨剛出土地廟時的傲氣,一聽這話登時心虛,忙小心問道:“卻不知掌櫃的你這裡做些什麼營生,需要些什麼本事,我可分辨不出布匹的成色和產地,也不會說苗話彝話本地土話,至於百十來斤的石鎖……那也是舞不動的……”

    那人捏著蘭花指,咯咯咯地笑了起來,像只剛下水的母鴨子似的:“喲,看不出,你這張小嘴兒還挺逗的,會說俏皮話,成!這就成了五分了,你會唱曲兒嗎?”

    葉小天在京城時好歹也算一票友,一聽唱曲兒,登時精神大振,忙不迭點頭道:“會!會會會!小子唱曲兒還正經挺好聽呢。”

    那人笑嘻嘻地道:“那就成了,你跟我來吧。”

    葉小天爬起來,喜出望外地跟在這人後邊,眼看他胯骨軸子左晃右晃跟要散架似的,把個肥.臀顛得七上八下,連忙移開目光,開口問道:“掌櫃的,還沒請教您尊姓大名啊?”

    那人將媲美福娃兒的熊掌在空中輕飄飄地扇了兩下,嬌笑道:“什麼掌櫃不掌櫃的,聽著生份,我姓張,外邊人都叫我張大哥。不過咱們這院子裡頭都是自家兄弟,只喚我的藝名兒----風鈴兒。”

    “阿嚏!”

    葉小天被他身上刺鼻的香味兒熏的打了個噴嚏,他揉揉鼻子,心想:“藝名兒?難怪他這麼一副模樣,原來這是一家戲園子。”

    一俟知道人家是戲園子,葉小天不禁擔起了心事。他自忖曲兒唱的還是不錯的,不過票友就是票友,跟人家那些以唱戲為生的優伶,他怎比得了?葉小天張嘴欲說,忽又咽了下去,好不容易找到一份工,他可不願意再失去這個機會。

    葉小天看著面前那隻搖來晃去碩大無朋的“風鈴兒”,心道:“他也未必就是讓我唱戲,大概是讓我搬搬道具,打個鼓敲個鈸什麼的,需要的時候再上台跑跑龍套,嗯……一定是這樣!”

    ※※※※※※※※※※※※※※※※※※※※※※※※※

    葉小天跟著風鈴兒從門前消失不久,那虛掩的大門便“咣啷”一聲被人推開了,兩個佩刀的苗人大漢闖進門來,往左右一站,氣勢洶洶。隨即便有一個周身上下銀光閃閃的苗女邁步進來。

    這苗女若仔細看,其實是蠻俏麗的一個丫頭,只是眉宇之間英氣勃勃,沖淡了她的嫵媚。她背著雙手,往門前一站,鳳目一掃,不怒自威:“他真的就在這兒?”

    一個苗裝大漢頓首道:“是!”

    苗女臉上怒氣乍現,嬌斥道:“頭前帶路,找他出來!”

    兩個苗家大漢連忙領命,那苗女邁開兩條悠長的大腿,周身上下叮叮噹當地跟了上去。

    這家戲園環境優雅,這裡一叢篁竹,那裡一處怪石,雖然不算獨居匠心,卻也頗顯雅緻。左右兩廂,綠蔭掩映下隱隱可見一些屋舍,有些屋舍門窗緊閉,有些卻開著窗子。

    葉小天探頭探腦的,就見窗子裡的人都是男人,大多相貌清秀、男生女相,有的人正對鏡梳妝,有的人正持簫吹曲,也有人正長袖善舞,咿咿呀呀地練著身段。

    這個年代,女人是不許上戲台的,旦角都是由男人來演。葉小天看見這般光景,心中更是確信:這裡果然是家戲院。

    拐彎抹腳的,兩人一前一後離開前院,來到**一處偏廳。廳中燈火通明,卻不見有什麼人,似乎今兒沒有什麼生意上門,無需演出,大家也就懶得走動。

    風鈴兒領著葉小天進了偏廳,捏著雙下巴上上下下又打量他一番,滿意地點點頭,道:“嗯!底子還真不錯,寬了外衣,叫哥哥瞧瞧。”

    葉小天不能不承認自己的短處了,他咳嗽一聲,心虛地道:“風鈴兒哥哥,小弟雖也能胡亂唱上幾句,可是讓我上台的話……怕是沒那麼大本事。”

    風鈴兒嘻嘻一笑,道:“在這兒呢,你會唱曲兒固然好,不會唱也沒關係。會唱戲的有會唱戲的生意,不會唱戲有不會唱戲的買賣,小雞不撒尿,各有各的道兒。來,先寬了外衣,叫哥哥我看看你的身段兒……”

    “這掌櫃的還真好說話。”

    葉小天欣喜地脫了外衣,風鈴兒圍著他審視地打量了幾圈,拍拍他的胸口,捏捏他的胳膊,滿意歡喜地道:“嗯,看不出來,瞧著瘦瘦弱弱眉清目秀的,這身子骨兒還蠻結實。”

    他扭著碩大的肥.臀走到牆角,打開一口箱子,從裡邊翻出幾套花花綠綠的女兒家衣裳,往桌子上一放,對葉小天道:“來,你一件件的試穿一下,再叫我瞧瞧。”

    葉小天道:“風鈴兒哥哥,要是有什麼粗淺的活兒,您交給我就好。那些精細的事情,我怕自己真幹不來。”

    風鈴兒道:“不妨事,穿上,快穿上。”

    葉小天無奈,只好選了一套顏色比較素淡的衣裳穿上,往風鈴兒面前一站。風鈴兒把手一拍,喜道:“好!再給你描描眉,點點唇,敷些粉,那就是個俏麗小佳人了。”

    葉小天對著落地銅鏡一照,覺得不像戲服,不禁疑惑地:“風鈴兒哥哥,你這裡究竟是做什麼生意的呀?”

    風鈴兒吃吃一笑笑,向他飛了個白眼兒,看得葉小天一陣肉麻。

    風鈴兒嬌聲道:“死相,跟哥哥我還裝佯,我們這里當然是做皮肉生意的啦。”

    葉小天驚詫地張大了嘴巴,失聲道:“皮肉生意?我……我不至於長得那麼像女人吧?”

    風鈴兒拿蘭花指向他遙遙一指,嬌嗔道:“女人有什麼好的!誰說男人就一定要喜歡女人的?嘻嘻,一旦知道了男人的妙處,可是比女人還招人喜歡呢。 ”

    葉小天心裡一陣噁心,伸手便去解衣服:“豈有此理,我堂堂男兒,豈能如此不知羞恥,這般營生,便連我父母爹娘、葉家祖宗,都要跟著蒙羞。”話音未落,肚子裡卻是咕嚕嚕一陣響,登時洩了他的底氣。

    風鈴兒掩著血紅的嘴巴吃吃地笑起來,他笑夠了,便從袖中摸出一錠雪白的銀兩,看著足有一兩重的銀元寶,用兩根肥胖的手指頭拈著,在葉小天面前晃了晃,燈光映著銀子,發出白花花的光來。

    風鈴兒把銀元寶放桌上輕輕一放,又往葉小天身前輕輕一推,笑吟吟地道:“小兄弟,很多事之所以難,其實就只是第一步難邁,一旦走過去,也就無所謂了。想當年我也是尋死覓活的,現在想想,真是好笑……”

    風鈴兒看得出葉小天窘迫的處境,他相信這個飢寒交迫、走投無路的人最終一定會屈服,不是向他屈服,而是屈服於求生的本能和飢餓的感覺。

    大災之年,人在極度飢餓的時候,甚至會把自己平素視若掌上明珠的親生兒子當成食物,瞧這小子細皮嫩肉的就不像受過苦的樣子,沒準是什麼落魄的大戶人家子弟,這樣的人應該會以更快的速度屈服的。

    他自信滿滿地看著葉小天,還沒等來葉小天的屈服,忽然有一個臉上敷粉、頭上簪花、衣著不男不女的秀氣少年急匆匆跑來:“風鈴兒哥哥,風鈴兒哥哥,出……出事了。”

    那人跑到風鈴兒身邊,貼著他的耳朵說了幾句話,風鈴兒頓時雙眼一瞪,轉身就往外走。他剛剛邁出兩步,忽又想起葉小天,便轉回身來,往桌上一指,又往門口一指,對葉小天道:“這是訂金,那是門,你自己選!”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4-8-1 07:10 PM

第10章 霸氣小魔女

  卻說那一身霸氣的小苗女在兩個苗家大漢的陪同下闖進「戲園」,在曲徑幽深處轉悠了半天,才碰到一個提著茶壺由此經過的小廝。兩個苗家大漢向這小廝逼問一番,向他描述了一下想找的人的模樣,由那小廝引著,來到一處綠蔭掩映下的房子。

  爬山虎爬滿了牆壁,只有門和窗子露在外面,彷彿整幢房子就是用藤蘿搭成的一般,綠意盎然,雖在夜間,更增野趣。門關著,窗子卻開著,碧羅窗子裡透出陣陣嘻笑聲。

  那小苗女氣沖沖的就要上前,一個苗家大漢連忙上前攔住,尷尬地道:「大小姐,您還是……呃,這個……還是讓我們兩個上前叫門吧。」

  小苗女一愣,道:「幹嘛?」

  「哦……」

  小苗女明白過來,撇撇嘴角道:「不就是玩兔子嗎,他做得出來,還怕人看?」

  小苗女挽著袖子,氣忿忿地道:「我就納了悶了,這男人和女人睡覺,那是天地之道,陰陽之理……我這句話說的對吧?」

  兩個苗家漢子的臉急劇地抽搐了幾下。

  小苗女沾沾自喜起來:「沒錯,書上就是這麼說的。和徐公子相處了一段時日以後,我發現我這學問也見長了。」

  兩個苗家漢子無言以對。

  小苗女突又瞪圓了漂亮的大眼睛:「可男人和男人在一塊兒能扯出什麼蛋來?他居然還花錢嫖,真是不知所謂,給我讓開。」

  小苗女推開那大漢,雄糾糾氣昂昂地走上前去,飛起一腳。

  就聽「轟」地一聲,那扇門就飛進房去,稀里嘩啦也不知砸碎了多少東西。內室裡一聲驚呼:「誰?」

  小苗女應聲道:「我!」說罷一頭衝了進去。

  兩個苗家大漢一臉黑線。

  內室中幾支紅燭高燃,緋色帳子,妝台銅鏡,熏香撲鼻,簾籠半挑,頗具情調。一個頗為英挺的男子,胸懷半袒,雙手抱著一個腰間搭著薄衾,四肢著地雌伏其下的清秀男子,愕然看著門口。

  他本來正在拚死鏖戰,門扉轟隆一聲巨響,幾乎把他嚇得萎了,一愣神的功夫,就見一個渾身閃閃發光、叮噹作響的苗家少女,一陣風兒的衝進來。英挺男子嚇了一跳,慌忙合攏衣衫遮住羞處,吃驚地道:「凝……凝凝凝……」

  小苗女怒氣衝衝地喝道:「凝你個頭!你這個敗家玩意兒,咦?」

  求知慾很強的小苗女忽然張大眼睛,螓首微微一歪,好奇地自語道:「看你們這架勢,和春宮圖上畫的男女交歡時的模樣兒沒啥不一樣嘛,男人真可以當女人?」

  榻上那男子臉都黑了,手忙腳亂地繫著衣衫,咬牙切齒地道:「你一個姑娘家,跑到相公堂子裡來做什麼?」

  展凝兒乜了他一眼,冷笑道:「難道你一個大男人到相公堂子裡就合適了?」

  雌伏於榻描眉畫眼的那個清秀男子也忙不迭繫著衣衫,好在他是一身女裝,裙子一套便遮住了不雅之物,不過看這展凝兒如此彪悍的模樣,只怕他就是脫得赤條條一絲不掛,這位姑娘也不會羞掩嬌靨轉身逃走的。

  展凝兒厭惡地瞪了他一眼,喝道:「蹦出去!」

  那清秀男子愕然道:「蹦出去?」

  展凝兒把連鞘的短刀一揚,喝道:「你個死兔子,不蹦出去難道還想飛出去嗎?你當你是小家雀兒?」

  那隻兔子又羞又惱,他只道眼前這一幕是這位客官的老婆來捉奸,便不忿地反嘲道:「你是哪裡來的臭女人,竟敢到我們『蟾宮苑』來撒野,誰叫你拴不住你男人的!」

  「啪!」

  一記響徹雲宵的大耳光,摑得兔子打橫飛起來,與之一起翻飛的還有他的四顆牙齒。這展凝兒身材窈窕,並不強壯,不想竟是天生神力。

  展凝兒瞪了他一眼,又狠狠地橫了一眼榻上的英挺男子,慓悍地道:「我男人要是這麼沒出息,我早閹了他。這個不成器的傢伙是我表哥!」

  那兔相公被她一掌摑飛,摔得暈頭轉向,半邊臉腫得老高,臉都木了,連疼痛的感覺都沒有。

  聽見少女這句話,他搖搖晃晃地爬起來,口齒不清、滿口鮮血地道:「你表哥串堂子礙著你什麼事兒了,你憑什麼管得?」

  展凝兒反手又是一巴掌,兔相公登時又玩了一把空中飛人,兩顆後槽牙都被打飛出來,像陀螺一般在空中旋轉了三百六十度,仰面摔倒,再也爬不起來了。

  可這兔子是個狠人,居然還不服軟。他趴在地上,滿口淌血地嚎叫:「你……你好大膽子,你敢來我們『蟾宮苑』鬧事,你知不知道這是我們風鈴大哥的地盤,你死定了,你死定了,風鈴哥哥一定會把你賣進青樓……」

  他這一仰面摔倒,裙子上翻,醜陋的下體畢露無遺,若是換作任何一個女子,縱然沒有羞逃而去,肯定也是不敢或不便再看,然則這位英雌卻不是一般人,她居然一步步踱向前去,目中煞氣漸濃。

  兔爺兒格格一笑,淫邪怨毒地瞪著她,道:「怎麼,可是想要我服侍服侍你嗎?你放心,不管男人女人,我都能讓他滿意而來,滿意……」

  這兔兒爺一邊說,一邊就要做出不堪舉動羞辱展凝兒,但他剛剛抬起屁股,就驚恐地瞪大了眼睛,只見一隻小蠻靴高高地抬起來,然後飛快地跺了下去。

  「不……」

  「要」字還沒出口,「噗嗤」一聲,兔兒爺巨痛攻心,狂吼一聲,暈厥過去。

  榻上的英挺男子和剛剛搶進房來的兩個苗家大漢不約而同地縮了下身子。

  展凝兒一腳跺下去,面不改色,她抬起腳來在那兔兒爺衣服上蹭了蹭,揚手於空,食指纖纖向外一揮,脆生生地道:「十息之內,給我出來!否則,就叫他們抬你回去!」

  展凝兒說罷就往外走,她那可憐的大表哥一聽「十息之數」,生怕誤了時間,趕緊四肢著地,像隻大猩猩似的竄到榻邊,連鞋子都顧不及穿,便屁顛屁顛地跟了出去。

  這間屋子裡一通打鬧,早驚動了左右房間的人,其中一個人扒著窗戶往裡一看,恰好看見這彪悍女子一腳跺下,他立即以公雞打鳴般高吭的聲音尖叫起來:「殺人啦!殺人啦!殺……」

  當一雙明媚的大眼睛出現在他面前時,他的聲音戛然而止,驚怔半晌,才訕訕地露出一個討好的笑容:「姑娘你好……哇!」

  展凝兒一揚手,他就尖叫一聲,張牙舞爬地飛出去,倒掛在一棵大樹上。

  兩個隨從從房子裡跟出來,一看這般情景,趕緊道:「小姐,咱們走吧。」

  這時十幾個人聞聲趕來,有些是保鏢護院,也有一些就是這「蟾宮苑」的兔兒相公,雖是男娼,性子也極悍勇的,紛紛提著刀叉棍棒,其中有的人還穿著女人衣服,亂象紛呈。

  展凝兒本待要走,一見這般情形,興奮大叫道:「來得好!」

  當下雙腿一趟,直入人群,窈窈窕窕的一個身子,竟然舞動出瘋牛般的氣勢,銀光閃爍、叮叮噹噹聲中,一條條人影就在她的粉拳玉腿下或倒或飛,慘叫連連。

  一個舉著叉子的大漢狂噴鮮血地倒摔出去,肋骨至少斷了四根,另一個提著板凳的女裝男人被她一記肘擊,整個鼻樑都塌了下去,一句話都沒說就昏倒在地。

  兩個苗家隨從不忍卒睹地扭過頭去。

  ※※※※※※※※※※※※※※※※※※※※※※※※※※※※

  「這是訂金,那是門,你選!」

  很難選嗎?

  葉小天捏著下巴,看看桌上的銀兩,又看看四周沒人,他果斷地揣起銀子,走向大門。

  葉小天鬼鬼祟祟的剛繞過一條抄手遊廊,就和屋子裡跑出來的一位客人撞了個滿懷。

  這位客人衣衫不整,神色驚慌。他聽說有個女人來鬧場子,一時也不知是不是自己家婆娘,安全第一,逃命要緊。不想才一跑出房子,就和一個身著女裝的青年撞在一起。

  那客人急忙自腰間摸出一錠一兩重的銀元寶,往葉小天手裡一塞,道:「給,錢我付過了,走了啊。」說著舉袖掩面,落荒而去。

  葉小天呆了一呆,往左右一看,沒人!葉小天馬上心安理利地把銀子揣進腰包,加快了步伐。

  ……

  「還有誰要打?」

  展凝兒緊握雙拳,彷彿戰神雅典娜,戰意盎然地望著滿地哀嚎打滾的人,匆匆趕來的風鈴兒一對上她凌厲而興奮的眼神,便下意識地退了兩步,直覺地感到此女非常危險。

  展凝兒環顧左右,見沒人上前,不禁大為掃興,冷哼一聲,轉身欲走。

  「慢著!」

  風鈴兒咬了咬牙,還是硬著頭皮走上前來,雖然他也畏懼這女子的武力,可是如果就這麼一聲不坑地任她離開,他以後也不用幹了。何況他雖然只是一個老鴇,背後也是有靠山的。

  「怎麼,你想打?」

  展凝兒睨著他,輕撫拳頭。

  風鈴兒道:「姑娘你武藝出眾,我自然攔阻不了。只是在下一個小小管事,這般模樣可沒法向我們大爺交待,還請姑娘你賜下名號,等我們大爺回來,也好上門就教。」

  展凝兒冷哼一聲,道:「我姓展,住水西。」

  姓展?水西?

  風鈴兒似有所恃的傲慢登時僵在臉上。

  水西展氏?

  土司四天王是安、宋、田、楊。其下便是八大金剛,水西展氏恰好就八金剛之一。

  任你滄桑巨變、星移斗轉,任你改朝換代、腥風血雨,帝王將相灰飛煙滅,可是土司卻始終超然世外,安然無虞。

  建制最早,世襲最長,佔地最廣,影響最大。自漢至今,千年不衰。百年的皇帝,千年的土司,這可是能讓小小「蟾宮苑」頃刻間灰飛煙滅的恐怖存在!

  風鈴兒立即跪伏於地,以額觸地,行五體投地大禮。汗水小溪似的沿著他脖梗處的溝壑流下來,肥碩的身軀上每一寸肥肉都在簌簌發抖。等了許久,他抬起頭悄悄一看,那位展姑娘早已不知去向。

  葉小天抄著院中小道兒,一路有驚無險,眼看大門在望,興奮之下急忙加快了腳步。葉小天堪堪趕到門口,斜刺裡突然殺出一個銀光閃閃、叮叮噹噹的姑娘,恰與他同時走到門前。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4-8-2 12:44 PM

第11章 浪子要回頭

  「嗯?」

  葉小天與展凝兒對視一眼,不約而同生起幾分狐疑。

  葉小天心想:「這家相公堂子裡居然還有女人?莫非這裡水旱兩路的生意都做?」

  展凝兒心想:「又是一個沒羞沒臊的臭男人,有手有腳做什麼不好,居然做皮肉生意。」

  兩人鄙視了對方一眼,齊齊邁出腳去,前腳剛剛邁出門檻,忽又覺得不對,二人不約而同地再度停下,扭頭看向對方。藉著門口懸掛的燈籠,二人看清了對方的模樣。

  葉小天看著展凝兒:這姑娘面如滿月,眼亮眉長,珠圓玉潤,卻又不失水靈俏皮。那小模樣兒……好面熟啊。

  展凝兒看著葉小天:眼睛靈動有神,尤其嘴唇唇形秀美,真要讓女兒家見了都要嫉妒幾分,難怪能在相公堂子裡做皮肉生意。唔……不過……他的模樣兒有點面熟啊……

  「啊!是你!」

  葉小天和展凝兒不約而同地認出了對方。

  「這個殺千刀的,擺了我一道,還讓我在徐公子面前丟醜!如今終於落到我手裡了!」

  展凝兒火冒三丈,馬上伸手拔刀!

  葉小天當機立斷,隨即雙膝一屈!

  「不要啊!英雄!」

  葉小天「卟嗵」一聲,果斷地跪倒在展凝兒身前,抱住了她的大腿。

  展凝兒的嬌軀頓時一僵,雖說她風風火火有點男人婆性格,可她還真沒被男人沾過一手指頭。

  以前的展凝兒就沒拿自己當女人,也沒有過談情說愛,再者說,作為赫赫有名的「黔之虎」的三虎之一,也沒哪個男人敢招惹她。

  如今她迷上了徐公子的溫文爾雅,有心託付終身,卻也是發乎於情、止乎於禮,展凝兒固然懵懵懂懂的不知情愛滋味,徐公子那種方正守禮的君子自然也不會及於亂。

  今天突然被人一下抱住大腿,展凝兒不免有些發慌:「你……你快放手!」

  葉小天心道:「這姑娘凶狠的緊,我才不放手。我若放手,她順手給我一刀,我就死翹翹了。我這樣抱著你,你動刀就得濺一身血,哪個女孩兒不愛乾淨,嘿嘿……」

  「咦!好有彈性,好結實呢。沒想到這麼一個假小子似的女子,身上竟然還有一股子很特別的香味兒……」

  「你往哪兒摸呢?」展凝兒又氣又羞,抬腿一踢,葉小天「哇」地一聲慘叫就飛了出去,好在這姑娘大腿酥軟,一時使不出力氣,要不然葉小天這一下骨頭都得斷上幾根。

  這時展凝兒那大表哥灰溜溜的跟著兩個苗家大漢走過來,一見這般情形,只道葉小天也是「蟾宮苑」的人,馬上上前表功道:「表妹,不要髒了妳的手,我來教訓他。」

  展凝兒橫了他一眼,道:「邊兒去,要你管!」

  展凝兒拎著刀,慢慢走到葉小天身邊,把刀往他脖子上一架,似笑非笑地道:「山水有相逢,小子,你沒想到還有遇到我的這一天吧?」

  葉小天乾笑道:「是啊,我和姑娘……還真有緣。」

  展凝兒臉色一冷,咬牙切齒地道:「還從來沒有人能把本姑娘耍得團團轉,你小子有本事啊,嗯?今天你既落到我的手中,說吧,你想怎麼死,是清蒸還是紅燒?」

  葉小天輕輕嘆了口氣,幽幽地道:「既已犯在姑娘的手上,要殺要剮,我都無話可說了。」

  展凝兒冷笑道:「裝可憐?當我是被騙大的嗎?」

  展凝兒手臂一揮,刀鋒高舉,葉小天忽然閉上眼睛,仰起頭來。

  清亮的月光照在葉小天的臉上,他的眼睫輕輕地眨動,似乎就要流下淚來……,雖然始終也沒流出淚來。

  葉小天用極悲涼的語氣道:「難道姑娘就不想知道我當初為何欺騙姑娘,如今又為何出現在這裡嗎?」

  展凝兒的刀驀地定在空中,凶巴巴地道:「這我倒是聽那姓楊的說過,不是你與人家府上的婢女私奔,被人一路追殺嗎?當日我怎麼只看見你,卻不曾看見與你私奔的那個小女子?」

  葉小天嘆了口氣,道:「姑娘妳有所不知,其實我也是那人家的僕傭,我和娘子從小青梅竹馬,雙方父母就為我們定下了親事。誰知多年以後,我那青梅竹馬的小妹子出落成了一個俊俏大姑娘,老爺竟然起了色心。」

  葉小天唏噓道:「他都六十九歲了啊,卻硬要棒打鴛鴦,奪我所愛!我的父母因為年邁,已經辭工返回故里,只剩下我一個人在楊府裡做事,再說我一個下人奴僕,拿什麼和老爺爭?」

  女兒家最重視的就是自己的終身大事,以己度人,最痛恨的就是有情人不能終成眷屬,而那棒打鴛鴦的惡棍,自然也就成了她們最痛恨的對象。

  葉小天作為一個票友,不知看過多少場情情愛愛的戲,一旦戲曲中出現這樣的內容,台下坐著的那些大姑大娘、媳婦丫頭,無不痛罵惡棍,為那被迫分離的小情侶兒一掬同情之淚。

  葉小天料想這位彪悍的姑娘雖然有些男子性格,可女兒家的本能還有,一聽這話必然站在自己一邊。果然,展凝兒聽了這話,登時生起同仇敵愾之心,說道:「於是你就帶了那女子私奔?呵!倒是有種!」

  葉小天道:「我若只是與她私奔,豈不害了岳父一家嗎?岳父雖已過世,可岳母還在、我那娘子還有一個智障的弟弟和一個年僅四歲的妹妹。我如果要走,就要帶他們一起走!」

  葉小天仰起頭來望空一嘆,辛酸地道:「如今,我上有十八歲的岳……,幾十歲的岳母,又有年方二八的娘子,還有一個傻啦吧唧、飯量奇大、整天除了吃還是吃的傻妻弟,一個年僅四歲的小姨子。
  我當初只是想借姑娘的勢力,引開那些追兵以便逃出城去。不管怎麼說,總是我冒犯了妳,如果妳要殺,就揮刀吧!只是……請妳殺了我之後,去一趟城西土地廟,替我給娘子捎句話兒……」

  葉小天低下頭,哽咽道:「妳告訴我那剛剛拜過天地的娘子,讓她忘了我,找個好人家就嫁了吧。要不然……,姑娘妳殺我一人,實是殺了我滿門老少啊。」

  展凝兒慢慢地掣回刀,「嚓」地一聲還刀入鞘,葉小天頭不抬、眼不睜,豎起耳朵聽著,聽到還刀入鞘聲,心中頓時一寬。展凝兒伸出手,往葉小天肩上一拍,葉小天頓時一顫。

  展凝兒大聲讚道::「好樣的!不捨所愛,有情有義!帶著娘子全家俬奔,有擔當!雖然我被你利用了一回,那也是你的機智了,看在你有情有義有擔當的份上,這一次我就放過你。」

  葉小天大喜,連聲道謝道:「多謝姑娘,姑娘妳一看就是一副菩薩心腸,果不其然……」

  「等等!」

  展凝兒上下看他幾眼,狐疑地道:「你在這兒幹什麼?還打扮成這副死德性。」

  葉小天一呆,這件事還真不好解釋啊……,眼看展凝兒目光灼灼,她身後那三個男人虎視耽耽,葉小天把心一橫:「罷了!也只有承認這個噁心吧啦的身份,才能解決眼前之危了。」

  葉小天主意已定,馬上輕輕垂下頭,先是欲言又止,繼而面帶嬌羞,依稀就有了幾分風鈴兒哥哥的風範。

  「噫~~~,好噁心!」展凝兒突然明白過來,趕緊在身上使勁地擦那隻拍過葉小天肩膀的手。

  葉小天輕移蓮步,檀口輕啟,右手捏個蘭花指,柔聲道:「姑娘妳……」

  展凝兒如遭雷擊,連退三步,渾身雞皮疙瘩都冒了出來:「你別過來!你……你站遠點說話。你怎麼幹起這種沒廉恥的事兒來了,這才幾天功夫啊,你連說話舉動都成了這般德性。」

  葉小天垂下頭,輕輕捻著衣角兒,腳尖兒在地上劃著圈圈,含羞帶怯地道:「唉!一大家子人要養活,尤其是其中還有一個大肚漢,在下又不忍娘子受苦,自己又無一技傍身,也只好……」

  展凝兒瞧他比自己還女人的樣子,真是受不了了。展凝兒機靈靈打個冷戰,趕緊道:「停停停!你不要說了,真是受不了你。」

  展凝兒轉過身,瞪著她的表哥,凶巴巴地道:「安南天,你身上還有多少錢,都拿出來。」

  她表哥遲疑道:「表妹,妳要幹什麼,妳不會是……」

  展凝兒伸出手,道:「少廢話,快拿來。」

  安南天不情不願地摸出錢袋,道:「今晚我也沒帶多少錢……」

  他還沒說完,錢袋就被展凝兒一把搶了過去,展凝兒想把錢袋遞給葉小天,手剛伸出去,就又縮回來,輕輕向前一拋,錢袋正好落在葉小天懷裡。

  展凝兒道:「拿去,先解眼前之難。父母給你這副大好身軀,你豈能如此輕賤。怎麼也要尋點正經營生做。」

  展凝兒把短刀往腰間一掛,又道:「我住城南悅來客棧,要在本縣待上幾個月呢,你若實在尋不到生計時,可來那裡找我。」

  展凝兒說罷,邁開大步,英姿颯爽地走了出去,兩個苗家大漢連忙緊跟其後。

  安南天走過葉小天身邊時,忽然站住,上下看他幾眼,臉上露出一絲滿意的笑容:「嗯!還真不錯。風鈴兒不仗義啊,有了新鮮貨色也不跟我說一聲。嘿嘿嘿,小兄弟,你要是缺錢花了,可以來找我,我也住悅來客棧。」

  葉小天:「啊?」

  安南天向他輕佻地挑了挑眉毛:「你懂得!」

  安南天追著展凝兒去了,葉小天站在原地想了想,突然打了一個哆嗦,急忙高抬腿、輕落步,走出大門,溜之乎也。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4-8-2 07:27 PM

第12章 夜歸人

    風鈴兒顫巍巍地被人扶起來,輕拍心口,心有餘悸地道:“可嚇死我了。快!快關門!今兒晚上不做生意了。”

    那個被展凝兒一腳跺爛下體的可憐傢伙被人七手八腳地抬出來,尋人醫治去了。風鈴兒叫兩個人扶著,回到後園小偏廳,坐在椅上連灌了三碗涼杯,這才緩過氣兒​​來。

    “咦?”

    風鈴兒回過神來,看到桌上放著的衣服,忽然想起葉小天來:“人呢?走了?嘿!倒是真生了幾根窮骨頭,夠硬氣。可是……銀子呢?”

    風鈴兒起身仔細看了看,不只銀元寶沒了,貌似衣服也少了一套。攙他回來的兩個人見他行止古怪,不禁問道:“風鈴哥哥,你找什麼呢?”

    風鈴兒怔了片刻,回頭問道:“嗯……,這屋裡有個年輕人,樣子麼……嘴巴生得尤其好看,你們知不知道他姓甚名誰,家住何方?”

    那兩個互相看看,又看看空蕩蕩的大廳,臉上變了顏色:“喲!風鈴哥哥,你這說什麼呢,大晚上的你可別開玩笑啊,怪嚇人的。”

    風鈴兒:“……”

    ……

    葉小天回到土地廟時,天已經全黑了。葫縣是一座山城,半是平地,半是山坡,高山與平地之間還有一條河,土地廟就在半山坡上。

    葉小天在山下時還有燈火可以照亮,等他爬山時,望眼望去,遠山疊星,盡是一片或淺或黑的墨色,好在天上有一輪大大的明月,遍灑清霜於地,近處倒還看得清楚。

    葉小天停住腳步,回首望向山下,但見燈火點點,如天上的星辰一般璀璨,置身於高處、暗處,看那軟紅十丈、世界大千,那種奇妙的感覺是他在京城的時候從來沒有過的。

    在這樣靜謐美麗的氛圍中,天性樂觀的葉小天早忘了一切煩惱,他捏了捏袖中的兩枚銀元寶,又摸了摸搭在臂彎裡的那套質料極好的女人衣裳,嘿嘿一笑,爬山的速度更快了。

    快到山神廟時,葉小天忽然停住了。旁邊有一條山溪,小溪並不寬,但河床很寬,大概山洪爆發時這裡總是波條洶湧,如今這個季節河床露出來,一大片的鵝卵石。

    河床兩側沒有灌木遮掩,月光映入流水,化作萬點流光,小河遠遠望去,如同一條銀光閃閃的玉帶,在這玉帶之上,站著一個背竹簍的少年。

    少年只有十四五歲年紀,還很稚嫩,但身體已經比許多成年人健壯了。他背著竹簍,左手舉一枝用乾枯的蘆葦紮成的火把,右手持一柄兩尺長的細刃尖刀,挽著褲腿兒站在溪水中。

    如此夜晚,如此山溪,一個舉著火把的少年,手中持一口刀,站在玉帶般的溪水中,如此畫面令葉小天大為好奇,但他馬上就明白這少年人在幹什麼了。

    少年人過於專注,沒有發覺葉小天,他一手舉著火把,一手提著細刀,微微弓背,在潺潺的流水中緩緩走動。忽然,他手臂一翻,只見一道寒光一閃,那口筆直狹長的刀便劈入水中,濺起一抹水花。

    他提起刀時,刀上已經掛了一條肥魚,刀刃已深深切進魚的身體。肥魚拼命搖著尾巴,可是不等那肥魚從刀下掙脫,少年就麻利地一揚刀,將肥魚準確地甩進他肩後的背簍。

    葉小天見此情景,不由“啊”地一聲輕呼。他知道用網捕魚,也見過用魚桿釣魚,他還知道有人用魚叉叉魚,可是用刀子抓魚他還是頭一回看見。

    魚兒被突如其來的光亮照得驚慌失措胡亂遊走,漁夫立於流水之中,手疾眼快,揮刀一斬,便劈中那水底游魚,這是何等獨特的捕魚方法,又是何等敏銳的眼力、敏捷的身手?

    聽到驚呼聲,少年急急一轉,手中火把仍然穩穩地舉著,鋒利的刀已橫在胸前。

    葉小天打聲招呼:“嗨!我叫葉小天,朋友,你好高明的捕魚本領。”

    少年警惕地看著他:“三更半夜的,你在這裡做什麼?”

    葉小天向半山腰處指了指,道:“我住在那裡。”

    少年依舊沒有放鬆警惕:“住在土地廟?這個時辰上山?”

    葉小天笑道:“很奇怪麼?你白天不捕魚,非要晚上來捕,而且魚叉魚網都不用,偏偏要用刀子,我看著也覺得奇怪的很。”

    少年注視他片刻,眸中露出一絲微微的笑意:“這個捕魚的法子,是我跟山裡部落學來的。”

    他轉過身去,重又將視線投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

    葉小天心念忽地一動,他現在雖然有了錢,但山城裡雖無宵禁,卻因利薄,沒人晚上出來做生意,是以他一路過來,什麼吃食都沒買到。如今看見這少年捉魚,葉小天忽然想到一個以物易物的法子。

    葉小天揚了揚手臂上搭著的衣服,對那少年道:“小兄弟,我今天還沒吃飯呢,若只是我沒吃也罷了,可是土地廟裡還有三張嘴巴在等著我。”

    少年直起腰,面色平靜地聽他說。

    葉小天道:“我用這套衣服換你的魚,怎麼樣?這可是上好的絲綢。”

    少年搖了搖頭,道:“這不是幹活的人該穿的衣裳。”

    葉小天道:“可以等你成親的時候,送給你的新娘子嘛。新娘子怎好穿粗布衣裳,穿上一身柔滑的絲綢,那才漂亮。”

    少年的眸子亮了一下,他趟著河水走上岸,但是並沒有靠近葉小天。雖然他相信葉小天對他沒有危險,但他還是本能地保持著一段距離,這是獵人們特有的習慣。

    少年將火把插在一旁鬆軟的草地上,把竹簍一倒,裡邊有五六條肥魚,每條最少都在一斤半左右。少年折斷幾根柔韌的野草,麻利地編成繩兒,從魚腮穿過魚嘴,將四條最大的魚串了起來。

    少年把剩下的魚裝回魚簍,背好,提起刀,這才把草繩串起的魚遞向葉小天。葉小天愉快地把那套衣服遞過去,少年搖搖頭,道:“魚送你。衣服我不要。等我娶媳婦兒的時候,我會掙錢給她買幾匹絲綢,做新衣服。”

    說到這裡,他的嘴角微微地翹起來,顯得有些倔強,也有些驕傲,但是給人一種非常誠懇自然的感覺,沒有一絲令人反感的狂妄,葉小天一下子就對他產生了好感。

    葉小天想了想,又摸出一錠小小的銀元寶,攤在掌心:“你不要衣服,我也不能占你便宜,我用銀子買,借你的刀,把它劈開。”

    少年淡淡地道:“不必,我說送你,那就送你!”

    葉小天慢慢地收緊手掌,點點頭道:“好!今天你這四條魚,就當是我欠你的一份人情。來日若有機會,葉某定當報答。”

    少年眼中露出一抹玩味的笑意,一個全家住在破土地廟裡餓肚子的人,甚至不得不在深更半夜的時候向他一個打漁人討魚吃,居然還奢談什麼來日報答,難道不好笑麼?

    葉小天看到了他眸中的那抹笑意,葉小天大聲道:“此間無龍,空有屠龍之技,自然沒有用處。若是老天能給我一個大展身手的所在,嘿嘿,我捉起魚來,可是連刀都不用的。”

    葉小天哈哈大笑,提魚登山,漫聲道:“小兄弟,讀過書沒有?這就叫天生我才必有用!”

    少年沒有回答,但臉上終於露出一抹笑意,他微笑了一下,趟水入溪。葉小天循山路而上,走出十餘步忽然想起一事,轉身一看,見那少年舉著火把,與他業已相差二十餘步之遠。

    葉小天高聲問道:“喂,小兄弟,你叫什麼名字!”

    “華雲飛!”

    遠遠的,少年的聲音傳來,葉小天微微一笑,自言自語地道:“華雲飛麼,倒真是個好名字。不過……比起來還是我取的名字好啊。你就是再能飛,難道還能飛出天去?”

    ※※※※※※※※※※※※※※※※※※※※※※※

    有廟無僧風掃地,

    香多燭少月點燈。

    一副頗有詩意的廟聯,已完全掩於夜色之中,月光僅僅讓它泛起一抹淡淡的痕跡。

    廟內無僧,也沒有燭。但月光清冷,不足以讓廟裡亮堂起來,所以裡邊生起了一堆篝火。水舞盤膝坐在火堆旁,一手撐在大腿上,托著粉腮,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

    樂遙躺在她的膝上,似乎已經睡著了。紅紅的火光映得水舞的臉頰一亮一亮,彷彿一塊誘人的紅玉。聽到腳步聲,水舞霍然抬起頭,一眼看到葉小天,眸中便露出欣喜。

    此時天色已經很晚了,但水舞並沒有到廟前去張望,她就像一個等候晚歸丈夫的一個小婦人,安靜地坐在那兒等著。這一路的坎坎坷坷,同甘共苦,早已使她對葉小天完全的信任,絕不擔心葉小天會棄她而去。

    “遙遙,快起來啦,小天哥哥回來了。遙遙……”

    水舞欣喜地看了葉小天一眼,輕拍樂遙的屁股,喚她起來。

    遙遙被拍醒了,一骨碌爬起來,還沒看清葉小天,就嚷道:“小天哥哥,你回來啦。”

    葉小天提著魚,挎著衣掌走進來,笑道:“嗯!小天哥哥回來了,遙遙快餓壞了吧,來來來,咱們吃魚。”

    “哇!”遙遙看清了葉小天手中的肥魚,驀地瞪大了眼睛,露出一副饞涎欲滴的樣子,她的兩隻眼睛瞪得大大的,盯著那幾條魚,看樣子恨不得現在就撲上去咬兩口。

    水舞看到葉小天臂彎裡搭著的女人衣裳,臉上不禁露出奇怪的表情,但眼下顯然不是盤根問底的時候。大家的確已經飢腸轆轆,她溫順地接過魚,對葉小天道:“我到溪邊去收拾一下。”

    葉小天道:“黑燈瞎火的,有什麼好收拾的,直接用棍子穿了,放在火上烤吧,等魚肉一熟,那鱗也就脫落了。”

    葉小天說著,在火堆旁坐下來,心裡忽然覺得缺了點什麼,他四下張望了一眼,這才醒覺福娃兒不見了。葉小天奇怪地道:“福娃兒呢?不會是因為餓肚皮,自己逃生去了吧?”

    水舞還沒說話,遙遙就已搶先報告:“小天哥哥,福娃兒去捉老鼠了。”

    葉小天呆了一呆:“啊?這傢伙還吃老鼠麼?”

    水舞輕笑道:“原來我們也不知道呢。今天晌午的時候,福娃在院子裡打轉,我們也沒注意,後來發現它把院子裡那兩棵杉樹的皮都給啃光了,再後來……就發現它在捉老鼠。”

    葉小天苦笑道:“難怪說'民以食為天'。看看,這才一天沒有吃的,別說人了,就連熊都餓成貓了……”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4-8-3 11:38 AM

第13章 撈月之始

    憨憨胖胖的大熊​​貓福娃,或許是這世上最古怪的動物之一了。它是食肉目動物,但它最常吃也最喜歡吃的食物卻是竹筍;它看起來萌萌的無比可愛,可兇起來的時候你才會知道其實熊貓也是熊。

    它那一口可愛的小白牙,能夠咬碎鐵鍋,平素只以竹筍裹腹的腸胃能讓那些鋒利的鐵鍋碎片安然無恙地通過。當它實在沒有最喜歡的竹筍和竹子可以食用時,小麥、木賊、青茅、當歸、樹皮它都能吃。

    甚至……化身為貓……

    這一點和葉小天很像,旁人對他的第一印象,似乎總不是他的真正模樣;旁人以為他所擅長的,未必真是他擅長的;旁人以為他不會的,其實他未必不懂;旁人以為他無害的,然而……

    幾條魚,內臟也不除,魚鱗也不褪,只用新剝的樹枝一穿,便架在火堆上,很原始的吃法。儘管沒有鹽,可香味兒還是很快就飄了出來,魚香味兒一出來,不知躲在哪個旮旯捉老鼠的福娃兒自己就鑽了出來,蹲在火堆旁邊,耷拉著舌頭,那副饞涎欲滴的模樣和樂遙全無二致。

    葉小天看看福娃兒那圓滾滾的肚子,不禁發起愁來。

    葉小天道:“兄弟,你實在是……太能吃了。”

    福娃耷拉著舌頭看著肥魚,目不斜視。

    葉小天又道:“這四條魚,我們三個人吃,還有得剩。如果給你吃,只怕也就半飽。今天你就嚐嚐鮮,不許多吃,好吧?明兒個,我給你買三筐竹筍,哥現在有錢。”

    福娃舔了舔舌頭,盯著肥魚,還是一言不發。

    葉小天打個響指,道:“我當你答應了啊。”

    福娃還是充耳不聞,全然不知這麼一會兒功夫,人家就和他簽訂了一條不平等條約。

    魚肉很快就熟了,雖未加任何佐料,這麼一烤,倒也鮮香無比,腥味也只一點點,三個人都餓得狠了,可水舞依舊嚴格按照淑女的要求讓樂遙進餐,她想按照小姐當初優雅高貴的樣子來塑造她的女兒。

    她們吃得慢,葉小天也只好放慢速度,遙遙對福娃很認真地道:“哥哥掙錢很辛苦,知道嗎,讓哥哥先吃,你太能吃了,解解饞就好了,明天哥哥給你買竹筍吃。”

    葉小天大感欣慰,摸摸遙遙的頭道:“咱們家遙遙懂事了,你多吃些,哥哥不餓。”

    水舞細心地幫遙遙挑著魚刺,對葉小天道:“葉大哥,方才那套衣服,是怎麼回事?”

    “這個……”

    葉小天有些為難了,今天的場面太遜了些,怎麼好對這丫頭說出來,一家之主的威信可不能就這麼輕易丟了。

    葉小天好像被魚肉燙了似的,含糊不清地道:“哦,你說那衣裳啊?呵呵,做工質料都不錯吧?晚上你試試,若是大小合適,就送你了。我身上還有二兩銀子呢,二兩銀子省著點用,都夠咱們大半年的開銷……,要是不算福娃那吃貨的話。”

    薛水舞的臉色微微變了,她看得出葉小天是有意岔開話題,這女人衣服究竟是怎麼來的,水舞在剎那間,腦海裡便已想像了許多畫面。

    她把挑好的魚肉遞給樂遙,起身走到內室門口,小腰身一扭,回對葉小天道:“葉大哥,你來一下,小妹有話說。”

    福娃兒蹲在樂遙旁邊眼巴巴地看著,見小主人並沒有與它共富貴的意思,很是不甘心,忽見葉小天和水舞走開,福娃馬上伸出熊掌,小心翼翼地想去抓那烤好的肥魚。

    遙遙在它的熊掌上“啪”地拍了一下,道:“剛剛不是給過你了嗎,乖,今天不許你吃了,那是小天哥哥的。”

    福娃好不委屈,負氣地調轉身,跟著葉小天走開了。

    葉小天到了內室,薛水舞壓低聲音,緊張地問道:“葉大哥,你搶劫女人了?”

    葉小天一呆,急忙搖頭否認:“怎麼可能,我會做那麼沒品的事麼?”

    薛水舞鬆了口氣,道:“那……你的銀兩,還有那套女人衣裳哪兒來的?就算你今天找到事做了,也不會……有人以女人衣裳抵工錢吧?”

    “這個……說來話來……”

    葉小天想起今晚的事,著實有些尷尬。

    雖有外間的火光照著,房中依舊顯得昏暗,只有水舞的小臉上,一雙眸子閃閃發光,她凝視著葉小天,擔心地等著回答。

    葉小天苦惱地道:“那衣服……確實不大容易說的清楚。本來……那衣服是人家給我穿的,銀子呢,也是別人硬塞給我的,不要白不要,白要誰不要,所以我就……。不過……此事太過複雜,我真不知該從何說起。”

    水舞疑惑地看著他,葉小天無奈地攤了攤手,水舞的眸子驀然張大,失聲道:“啊!我明白了!”

    葉小天奇怪地道:“你明白什麼了?”

    水舞的神色古怪起來,眸中隱隱有淚光閃動:“葉大哥,沒想到你為了我們,居然連這種事都肯做。我……我真不知道該怎麼感謝你了。葉大哥,你沒必要這麼委屈自己的。”

    葉小天訥訥地道:“你……你不會以為我……”

    水舞不敢揭他瘡疤,生怕傷了他的自尊,趕緊打斷道:“葉大哥,你不用說了,我明白,我心裡都明白。不管別人怎麼看你,我都不會看不起你的。葉大哥,你明晚……不要再做了,我就是餓死,也不能讓你再這麼委屈自己。”

    葉小天張大嘴巴,半晌才訥訥地道:“你……你以前真是跟著你們家小姐,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嗎?”

    水舞幽幽地道:“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便什麼事都不知道嗎?其實那些使相千金、富家小姐開手帕詩會的時候,談詩論賦的少,基本上都是在說男人和有關男人的一些事……”

    葉小天以手扶額,無力地呻吟道:“事情根本不是你想的那個樣子。實際上,是我今天去找工,傍晚的時候腳有些乏,便在一戶人家的門檻上歇腳… …”

    眼見不能瞞了,再瞞就要被人看得比吃軟飯都不如了,葉小天如何能忍。他只好把事情一五一十地說給薛水舞聽,薛水舞越聽眼睛瞪得越大,葉小天說完後,薛水舞突然背轉身去,雙手摀住了臉龐。

    葉小天看著她不斷聳動的肩膀,自嘲地道:“很可悲是不是?其實也沒什麼啦,我連根毛都沒損失,還順手拿了他一點東西,誰叫他不開眼,敢把我當成那種男人。你放心,當時夜色昏暗,他未必記得我的模樣,再說為了二兩銀子,他還能滿城的尋我?我這幾天當心些就是了。”

    薛水舞依舊聳動著肩膀,葉小天看了心裡忽然有些感動,無怨無悔的付出,其實已經在不知不覺間擄獲了她的芳心,不是嗎?葉小天走上前,溫柔地扳過薛水舞的肩膀,拉開她摀住臉龐的小手,正想溫情地替她拭去淚珠,卻愕然發現薛水舞忍笑已忍得滿面緋紅。

    葉小天又好氣又好笑,瞪了她半晌,才兇巴巴地道:“很好笑嗎?”

    薛水舞急劇地喘了幾口氣,剛剛緩和了情緒,可眼神一跟他對上,頓時又忍俊不禁,急忙背轉身去,肩頭不住地聳動起來。葉小天哭笑不得,想也不想,便是一巴掌揮了出手。

    “啪!”

    一記響亮的脆聲,水舞的翹臀挨了一巴掌。

    薛水舞“啊”地一聲輕呼,跳轉身來,吃驚地看著他,一抹在夜色下有些深的紅色,迅速爬滿了她的臉頰。

    葉小天一巴掌拍下去,心裡也是一驚,但見薛水舞除了吃驚並無惱怒的意思,葉小天心中又是一寬,趕緊故作慍怒地道:“我這麼狼狽,說到底還不是為了你們?還敢笑我!”

    葉小天背起手,昂然走了出去。一出內室,葉小天背在身後的手指就輕輕捻動了幾下,呀!彈性綿綿,香軟怡人,真是愛死這種感覺了。

    薛水舞雙手摀著臀部,吃驚地看著葉小天的背影,久久說不出話來。

    ……

    又是一天黎明,李雲聰帶著一個便裝衙役趕到土地廟,等了很久還不見他們出來,李雲聰放心不下,闖進土地廟一看,葉小天步履從容地剛剛邁步出來,後邊跟著他的兩個妹妹,還有那隻很能吃的看門熊。

    李雲聰似笑非笑地道:“餓了一天一夜的感覺怎麼樣?小兄弟,不如就答應我們大人的要求吧。幫助官府辦案,虧待不了你,有我們明裡暗裡的保護著你,你還怕那些人來刺殺你麼?”

    葉小天揚起下巴,俯瞰似地向他一笑,揚聲道:“走!吃飯去!”

    薛水舞、楊樂遙不約而同地揚起下巴,從李雲聰面前高傲地走過,福娃兒背著它的大竹筐,這回下山可是去搬它的口糧的,它不背誰背。

    李雲聰看著葉小天一行人大搖大擺下山而去,疑惑地捏著自己的下巴:“奇怪!他們的錢都被搜光了,哪兒來的錢吃飯?莫非昨晚……他做了什麼為非作歹的事兒?”

    旁邊那衙役道:“李吏典,咱們現在怎麼辦?”

    李雲聰冷冷一笑:“跟上去!”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4-8-3 04:42 PM

第14章 我來當官了

    葉小天帶著一家三口來到山下一家小吃店,李雲聰和另一個衙役尾隨其後。

    掌櫃的正在訓斥一個伙計:“做事要勤快,沒客人的時候把桌面擦一擦,板凳擺一擺,地面及時灑掃。看見客人酒菜少了及時問一句,你動動嘴兒,可能就多賣一壇酒、多炒幾碟菜。

    跟客人說話嘴巴要甜一點兒,你一個窮苦力,叫人一聲大爺,也短不了你什麼。對了,你會說苗話彝話本地土話吧?昨兒有個笨蛋,就只會一口京腔官話,還想來我店里當伙計……”

    葉小天急忙一轉身:“這家瞧著不太乾淨,走,咱們去那家。”

    掌櫃的聽了馬上指著那個新來的伙計道:“你瞧,讓客人厭了不是。趕緊擦桌子!”

    訓斥完伙計,那掌櫃的快步追出門,葉小天已大步流星走到另一家小吃店門口。這家店的老掌櫃穿一套深青色粗布短褐,系一頂青頭巾,肩膀上搭一條汗巾,佝僂著腰杆儿,滿臉謙卑的向他招呼著。剛追上來的掌櫃悻悻地走了回去。

    葉小天對那掌櫃道:“三份早點。”

    那掌櫃的忙不迭應了,趕去廚下吩咐。

    李雲聰眉頭一皺,自語道:“他哪來的錢,是作姦犯科了,還是之前藏在身上的。”

    旁邊那衙差道:“吏典,依我看,必是他偷來的。若他昨日有錢,何必一家人挨餓?”

    “偷來的?”李雲聰眼神一亮,轉眼向街上打量起來。

    街上行人不少,有兩個年輕男子在街上走的很慢,一雙眼睛不時逡巡左右,看見某人穿著華麗或是購物闊綽,他們就會不動聲色地靠攏過去。此時,他們正跟在一個身穿銅錢​​紋員外袍的中年人身後。

    李雲聰眼睛一亮,馬上迎過去,拱手道:“洪員外,早啊。”

    “啊!李先生早。”

    那位洪員外正數著念珠,一見李雲聰,連忙笑容可掬地還禮。兩人站住,說笑幾句,旁邊忽有一個僧人托缽而過,洪員外趕緊摸出些錢來,畢恭畢敬地放進那僧人缽內,雙手合什,連稱“阿彌陀佛”。

    李雲聰笑道:“員外向佛之心真是虔誠啊。”

    洪員外執禮甚恭地目送那僧人遠去,這才對李雲聰笑道:“前川寺的惠能大師說洪某有慧根,是修佛的好根苗呢。可惜洪某家裡還有一個不成器的兒子,怎麼時候他能立業成家,洪某便可以放心出家了。”

    李雲聰忙道:“噯,兒子成家立業,洪員外還該等著抱孫子,以享天倫之樂嘛。現在做個居士,一樣可以修煉佛性,又何必定要出家呢。”

    尾隨在洪員外身後的兩個年輕人見李吏典和洪員外說話,眉頭微微一皺,逡巡著便想走開,李雲聰和洪員外又搭訕幾句,拱手道別。隨即追上那兩個年輕人,冷喝道:“你們兩個好大的膽子,洪百川是本縣有名的大善人,你們也敢打他的主意。”

    兩個年青人連忙陪笑打躬:“李老爺您寬宏,小的有眼無珠,再也不敢了。”

    李雲聰寒著臉道:“少廢話!現有一樁事情交給你們去辦。辦好了還則罷了,辦不好,把你們抓進衙門打板子。”

    兩個偷兒連忙道:“是是是,李老爺您吩咐。”

    李雲聰往葉小天他們所在的店裡呶了呶嘴兒,道:“店裡坐的那一家人,看到了麼?”

    兩個偷兒瞧了一眼,道:“看到了,李老爺您是想……”

    李雲聰道:“你們去,把他們身上的錢偷光,若是還剩下一文,以後你們就不用在葫縣混了!”

    “啊?”

    兩個偷兒萬萬沒想到這位縣衙胥吏居然是讓他們去偷東西,兩人對視一眼,小心翼翼地道:“李老爺,真的要偷?”

    李雲聰瞪了他們一眼,罵道:“廢話!你們會幹別的麼?”

    一個偷兒悄悄看一眼跟在李雲聰身後,雖然一身便裝,可是以他們的眼力一眼就能看出乃是公門中人的隨從,訕訕笑道:“李老爺,小的們平素對您老可是畢恭畢敬的,您老可別設局抓我們。”

    李雲聰“嗤”地一聲,道:“抓你們幹什麼?就連老爺我都快發不出餉來了,你當縣衙里有免費的牢飯給你吃麼,別說廢話,快去!”

    另一個偷兒道:“是是是,這可是老爺您吩咐的。小的們偷了錢回來,馬上奉與李老爺。”

    李雲聰把手一揮,淡淡地道:“偷到的錢就當賞你們了。只要做到一點,讓他分文不剩。”

    兩個小偷答應下來,悄悄盯上了葉小天一行人。葉小天全無所覺,一家人吃罷早餐,先去給還沒吃飯的福娃兒買了滿滿一筐竹筍,樂的福娃兒屁顛屁顛地跟在葉小天的後面,它也清楚自己的吃飯問題只有這個人能解決。

    接著一家人就去買糧,葉小天打算暫時以那土​​地廟為家,旁的不需要,糧食總是要買的。葉小天來到糧店,和那掌櫃的談妥了一斗米的價錢,伸手入懷,臉色頓時一變。

    水舞問道:“葉大哥,怎麼了?”

    那掌櫃的一瞧葉小天的臉色就明白了,忍不住說道:“客官,別是路上不小心,被偷兒把錢財順走了吧?”

    葉小天腦海中電光石火般一閃,忽然想起方才曾被一個從胡同里出來的漢子撞個滿懷,莫非……

    葉小天馬上對水舞道:“你們等在這兒,不要亂跑!”

    葉小天說罷衝出糧店,方才和那人相撞的地方不遠,就在前邊巷口,葉小天跑到巷口,沿著方才那人所走的方向狂追了一陣,就見方才那人與另一個男子並肩走著,有說有笑。

    葉小天大吼道:“你站住!”

    那兩人聽到腳步聲,回頭一看已經看見了他。葉小天大吼的同聲,他們已撒開雙腿狂奔起來,他們這一跑,葉小天更加認定錢袋是他們偷的,立即死命追趕起來。

    路邊出現一雙粉光致致的漂亮大腿,又是一個短裙苗少女,不過葉小天此時已經無暇去看了,如今在他眼中,前邊那兩個賊眉鼠眼的傢伙可比這短裙苗少女吸引人多了。

    葉小天不能不急呀,錢若被偷走,他們就真的走投無路了。在薛水舞和樂遙眼中,他就是天,就是她們賴以生存的支柱,他不想讓她們跟著自己處處碰壁、時時吃苦,更對他失望。

    葉小天這樣想,並不是因為虛榮心作祟,​​在必要的時候,他是可以毫不猶豫地向敵人示弱的。一個混跡於市井之間,從小在天牢長大的孩子,是不會把麵子看得比天大的。

    但是他在乎薛水舞和樂遙,他甚至在乎那隻一天到晚吃個不休的福娃,他是一個顧家的男人,儘管他和薛水舞沒有血緣關係,現在也還不是夫妻,但是在感情上,他已把她們當成了自己的家人。

    這種感情,甚至不是單純地為了想要娶一個漂亮的、讀書識字的好女子做老婆,而是一路走來自然而然地生出的一種親情。即便現在水舞已經嫁人,根本不可能再嫁給他,他也無法再把她和遙遙看成路人了。

    追著追著,前方路口突然出現一個身穿紫緞綢,頭系紫色六合巾的矮胖男人,那男人扭著水蛇腰,手裡還掐著一方手帕翩翩,在五六個年輕人的簇擁下姍姍而來。

    葉小天一看這人登時臉色大變,冤家路窄啊,風鈴哥哥怎會在此?

    如果葉小天是鎮定自若從街邊走過,風鈴未必會認出他來,可他追著兩個偷兒狂奔而來,風鈴如何會看不到他。風鈴定睛一看,登時把熊貓眼一瞪,蘭花指俏生生地往前一指:“好啊你,居然還敢現身,給老娘我抓住他!”

    跟在風鈴身後的一眾少年立即一擁而上,向葉小天撲去。葉小天一個急剎車,單腿懸空,在青石板路上滑出一丈多遠,隨即一個空中急轉身,望風而逃。

    葉小天匆匆逃過五條街,後邊那群人依舊不依不饒地緊追著,他們體力倒好,至於李雲聰和那個衙役早不知被甩到哪兒去了。葉小天跑得腳軟腿軟之際,前方客棧裡忽然嘩啦啦走出一群人來。

    “咦?是你!”眾星捧月般,眾人中間站定一個女子,周身銀飾,俏生生、水靈靈的,正是那位展凝兒展大姑娘。展凝兒好奇地看著葉小天道:“你這麼快就來尋我啦?用不著跑這麼急吧。”

    這時後邊一群人已經追過來,見前邊一群人攔住了葉小天,馬上大吼道:“快攔住他,他是個賊!他是昨夜潛入我'蟾宮苑'偷錢偷衣服的小賊!”

    “什麼?”

    展凝兒一聽這話陡然色變!

    偷錢偷衣服?這倒從另一個角度解釋了他昨天在“蟾宮苑”為什麼那副打扮。展凝兒本就對他這麼快就屈服於現狀,安心從事那等賤業有些疑心,再聽了這番話,登時明白自己又被他騙了,昨夜那番煽情的理由,恐怕都是假的。

    展凝兒怒不可遏:“好小子!你又騙我!”

    雌虎一發威,“嗆啷啷”一聲便是寶刀出鞘,寶刀向前颯然一指,就見葉小天已在十丈開外,正擺臂邁腿,絕塵而去。

    “給我追!”展大姑娘一聲令下,十幾個苗家大漢登時加入了追殺葉小天的陣營……

    ……

    孟縣丞和王主簿肩並肩從衙門裡出來,正出入儀門的大小胥吏們見了連忙閃到路邊站定,一一行禮如儀。

    孟縣丞含笑道:“齊木今天過生日,你王主簿無論如何也要給個面子,孟某親自相請,你可不能推脫。”

    王主簿皮笑肉不笑地道:“縣丞大人,你太客氣啦。只消使人知會一聲就好,何必勞動你縣丞大駕。”

    兩個說著話到了衙門口,門外忽地竄進一條人影,跟條被人攆急了的土狗似的,呼哧呼哧地喘著粗氣。孟縣丞和王主簿一見此人齊齊愣住,詫異道:“你……跑這麼急,想幹什麼?”

    葉小天一手扶著后腰,一手撫著胸口,上氣不接下氣地道:“我……我來當官了!”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4-8-4 10:07 AM

第15章 新官上任

  葫縣縣令花晴風坐在上首,左邊是縣丞孟慶唯,右邊是主簿王寧,三人一臉祥和地看著站在他們面前的葉小天,彷彿三清道君正滿意地注視著他們共同的關門弟子。

  雖說本縣的人,尤其是本縣的那些部落不大把縣衙放在眼裡,可它畢竟代表著朝廷,平時杵在那兒當神像供著,你可以不聞不問,它也不會找你的麻煩,但你直接衝撞縣衙,那挑戰的就是朝廷的權威了。

  敢這樣做的人不是沒有,卻也不多。至少,沒有人為了這麼一點小事惹上不必要的麻煩,所以葉小天逃進縣衙後,追兵便悻悻離去。

  欣聞葉小天願意冒充艾典史,孟縣丞和王主簿也不急著去齊府赴宴了,馬上把他帶回二堂,請出傀儡縣太爺花晴風,開始合力打造「艾典史」的計劃。

  李雲聰捧著一襲官袍、腰刀和腰牌走上來。花晴風向葉小天一擺手,道:「一套官服、一口腰刀、一隻腰牌,一會兒該換上的換上,該戴上的戴上,從現在起,你姓艾,你就是本縣剛剛赴任的艾楓艾典史了。」

  葉小天咳嗽一聲,道:「大老爺,小民……」

  孟縣丞笑眯眯地道:「做戲就要做全套,從現在起,你要時刻都當自己是艾典史,忘記那個葉小天吧。你要自稱下官。」

  葉小天無奈地道:「是!縣尊大人,下官……還有兩個妹妹,這身份該如何解釋啊?」

  王主簿道:「艾典史赴任途中遇山賊劫道,護衛及家人拚死保護艾典史逃走,全部以身殉職。艾典史流落山中時,為一村姑所救,艾典史感恩圖報,將這村姑姐妹帶到縣裡。」

  葉小天瞧了王主簿一眼,心道:「這廝編瞎話兒比我還要快上三分,一套瞎話說下來,眼都不眨。」

  孟縣丞拍手道:「說的好!聽說縣尊夫人身邊正缺兩個使喚人,你那兩個妹子,就送到夫人身邊去吧,你放心,不會真拿她們當下人使喚的。」

  葉小天心中暗恨:「這是要留人質了。」

  只是在人屋簷下,葉小天也無可奈何,只好又道:「下官已在本縣住過幾天,有不少人見過我。下官一旦上任,擔負起本縣治安之責,少不得要拋頭露面,萬一其中有人認出下官,豈不穿梆?」

  孟縣丞道:「這個你不用擔心。艾典史路遇強梁,家人盡歿,痛定思痛,是以入城之後,先不到縣衙報到,而是微服私訪,探察民情,瞭解本縣狀況。一切胸有成竹後,這才向縣尊大人報到。」

  王主簿馬上接口道:「明日,本縣縣衙、巡檢司、稅課司等各個衙署都會全力配合,為你大造聲勢,就說艾典史到了本縣之後要大力整頓本縣治安、嚴厲打擊黑白兩道各種犯罪行為。呵呵,如此一來,不怕那些刺客不知道你還活著。」

  聽這話音兒,這三位大人是打算把葉小天打造成一個罪惡剋星,葫縣法制社會的急先鋒了。

  花知縣生怕葉小天聽了這話害怕起來又打退堂鼓,忙道道:「你放心,三班衙役自然聽你調遣,巡檢司那裡,本官也會招乎他們多加配合。平日裡你身邊自會有人保護,沒有危險的。」

  孟縣丞微笑,心想:「這個聲勢自然造的越大越好,這樣一來,有朝一日他『病死』的時候,才更加沒人懷疑。就算艾典史的家人來了,有這麼多人知道艾典史的事蹟,艾家的人也不會生疑,他們總不會無緣無故的畫一副畫像,滿大街的詢問本縣艾典史是否與畫中人長得一致吧。」

  ※※※※※※※※※※※※※※※※※※※※※※※※※

  說來也巧,葉小天以艾典史的身份剛剛在葫縣閃亮登場,鄰縣便發生了一樁轟動整個貴州的血案:鄰縣有位以驛路商運起家的豪商,滿門上下三十七口被殺,家中金庫被劫,消息一出,黔地震動。

  這位豪商交遊廣闊,與貴州幾位官居宣慰使的大土司關係都很密切,血案發生後,貴州幾位宣慰使、宣撫使立即向各地土司下達了嚴緝兇手的命令,貴州布政使司也向流官管轄的幾個州縣下達了同樣的命令。

  葉小天上任後的第一樁任務,就是帶著捕快們走街串巷,探訪與此案有關的一切消息……

  ……

  葫縣,一處宅院深深處。

  濃蔭如蓋,樹下一座涼榭錦廳,廳中深處,光線昏暗。

  八個人分坐別在長長的桌幾兩側,有的正在啜茶,有的無聊地彈著手指,還有兩人絮絮低語,聲音壓得極低,好像生怕吵到了別人。忽然,一個並不是很高,卻給人一種極巍峨感覺的人從屏風後邊走了出來。

  八人不管正在做什麼,幾乎同一時間注意到了他的到來,八個人馬上站起來,齊齊向他拱手。那人走到長幾盡頭,將手向下虛壓了壓,緩緩坐下去,待他坐定,八人才分別落座。

  隱身在大廳盡頭、長幾之後的這個人,連面目都隱隱籠罩在昏暗之中,只有一雙極銳利的眼睛,如同藏身暗處的凶獸,隱隱泛出猙獰的光來。他的左手盤著兩枚核桃,房間裡靜謐之極,只有偶爾核桃碰撞的聲音。

  那人淡淡一笑,環顧左右道:「都回來了,手腳可乾淨麼?」

  坐在左側上首的一人恭聲道:「老大放心,我們做的很乾淨。事成之後,我們先把東西藏了,立即分赴各地,在外邊躲了幾天,又迂迴幾個府縣這才回來,沒人能盯我們的梢。」

  右側上首那人道:「老大,你也太謹慎了。這麼些年來,咱們在官面上可一直都是手尾乾淨清清白白的人,官府縱然有所懷疑,也只能懷疑到同樣是驛路大豪的齊木身上去,怎麼會懷疑到咱們頭上。」

  老大瞟了他一眼,淡淡地道:「嗯!你們做事,我自然是放心的。這麼多年,你們還沒出過紕漏,我相信這一回也不會。不過,該謹慎的時候還是要謹慎,小心無大錯。」

  他頓了頓,忽又笑道:「好了,分東西吧!」這句話,他是帶著笑音兒說的,這句話一出口,廳中本來極肅穆的氣氛立即放鬆下來。八人臉上都露出了笑容,坐姿和呼吸也從容多了。

  左首那人笑道:「還照老規矩吧。老大拿三成,兄弟們平分剩下的七成。」

  右首那人道:「二哥,你這麼分,只怕是不合適啊。」

  左首那人眉頭一挑,道:「老三,你什麼意思?」

  老大平靜地道:「讓老三說。」

  老三道:「老大,您拿三成,兄弟們當然沒意見。不過,其它人平分,這可是二十多年的老皇曆了,時移世易,這都二十多年過去了,有些規矩,也該變變了。」

  老大微微一笑,道:「世間法,無不可變。問題是,該怎麼變才合適,說說你的道理吧。」

  老三欠了欠身子,道:「是!老大,二十多年前,咱們兄弟都剛出道,手底下的人馬勢力都差不多,稍許有些差異,均分了也沒啥。可這二十多年來,兄弟們有的招兵買馬,手底下的人越來越多。有的人卻是毫無進展,甚至打算收山了。

  這一來,大家出的力也是不一樣的,如今卻要均分。均分,同樣的一份錢,在有些人那裡,他手下每個人都能分到一大筆,可在另一些人那裡,往底下一攤,可就沒剩什麼了。」

  老大目光微微一閃,道:「嗯,有道理。最近幾年,都是兄弟們在外奔波,我這個大哥是坐享其成。我也知道,這些年,你的勢力壯大的最快,現在比老二強出一倍不止,那就這樣吧,我那三成只拿一成,另外兩成給你。」

  老三陡然直起了腰桿,道:「老大,這個……不妥吧。我們都是老大您一手帶出來的人,不管到了什麼時候,您都是我們的老大哥,小弟哪能從大哥那兒分成……」

  老大抬手制止了他,微笑道:「老二手底下的人雖說少了些,可他維持這麼一大攤子也不容易,難道從他那兒分?說起來,我這做老大的,這些年也有點收山的意思了,內外奔走全靠你,這是你應得的。」

  老三遲疑道:「這……」

  老大頓聲道:「就這麼定了吧!」

  老三急忙拱手道:「那……老三就代弟兄們謝過大哥了。」

  老大微笑,拍著他的肩膀道:「一世人,兩兄弟,客氣什麼!」

  老大說著,搭在他肩上的手便向頸下輕輕一滑,「哢」地一聲,就像捏碎了一顆核桃。老三張著嘴,瞪著眼,驚駭地看著他,喉中咯咯連聲,卻已一句話也說不出。

  老大收手,淡淡地道:「現在好分了。」

  老三直勾勾地瞪著老大,身子向前一傾,額頭重重地磕在長案上。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4-8-4 07:14 PM

第16章 再見雲飛

    葉小天答應冒充艾典史的第二天,一向習慣於推諉扯皮的葫縣官員便破天荒地攜起手來,利用一切渠道向各界廣泛宣傳艾典史到任的消息。花知縣甚至在城門口張貼了告示。

    葉小天正式成了統領葫縣皂、快、壯三班衙役的典史大人,孟縣丞的直接屬下。除了當日出現在縣衙二堂的官員和他們極少數的心腹,整個葫縣上下再無一人知道這個艾典史是個假貨。

    考慮到葉小天並不了解縣衙的諸多規矩,孟縣丞把李雲聰調到他身邊幫他處理雜務,以免這位典史大人露怯。同時,原為皂班班頭兒的蘇循天也被調到葉小天身邊,成了他的副手。

    蘇循天是縣尊夫人蘇雅的弟弟,雖然出身詩書人家,卻是不學無術,不得已便做了胥吏,跟著姐夫來了西南。胥史並非永遠沒有做官的機會,熬資歷、攢政績,偶爾會有極少的幾個小官名額會留給他們,希望雖然渺茫,卻也是個機會。

    奈何在這葫縣,就連蘇循天的姐夫花晴風都只是個傀儡,哪還有他升官的機會。況且這蘇循天也不爭氣,所精者唯有吃喝嫖賭,一開始時花知縣還用心栽培他,現在早已對他大失所望,只盼他別給自己惹麻煩就知足了。

    葉小天帶著李雲聰這個專門負責監視他的“左膀”和蘇循天這個專門幫他找麻煩的“右臂”,開始了他在葫縣的典史生涯。

    葉小天很清楚自己只是個冒名頂替的官,艾楓有家人、有同年、有座師,有太多太多的社會關係,自己又沒有和他孿生兄弟一般的相貌,即便當日在縣衙二堂的所有官員一致同意讓他永遠冒充下去,那也是不可能的。

    葉小天不相信孟縣丞對艾典史之死的判斷,艾典史之死分明就是謀財害命,吳縣丞卻偏說是蓄意謀殺。可吳縣丞的判斷如果真是正確的呢?他憑什麼自置險地做誘餌?

    如果艾典史的死真的只是一個意外,而葫縣官員也清楚這一點,那麼他們找自己冒充艾典史恐怕就是一個陰謀了,葉小天猜不出他們真正的打算,卻能推測出如果是這種情況,他們對自己一定沒安好心。

    葉小天沒有想到他們居然要“害命消災”,當時縣衙二堂上聚集了幾乎整個葫縣的官員,有哪個當官的敢如此肆無忌憚,可以把殺人滅口這種事也做得轟轟烈烈?

    葉小天顯然低估了葫縣官員的膽量,但這並不怪他,他以前所接觸的官員大多是京官,那些京官或許貪婪,或許奸詐,可他們在天子腳下,忌諱難免多些,又哪能像這些地方官們一樣無法無天。

    對葉小天這條遊出刑部街的小雜魚來說,他還需要對這個陌生的環​​境進行不斷的摸索與適應,需要在一場場搏奕中不斷成長,才有機會站到食物鏈的最頂端。

    今天葉小天是去往施家探案的。

    施必行,“集義店”糧行大掌櫃,在附近幾個州縣都是排名第一的大糧紳,昨日在後花園松林中散步時,暴卒。葉小天昨天已經去過一趟,屍體抬回縣衙,讓忤作檢驗了一番,說是喉管被人捏碎而死。

    施必行雖然死了,但家人俱都無恙,財產也沒有絲毫損失,同鄰縣發生的血案大不相同,這讓花知縣、孟縣丞等人大大地鬆了一口氣,萬一真是鄰縣血案的煞星流竄到本縣,那就麻煩了。

    可是施必行作為一個極有影響的大糧紳,突然暴斃於自家的後花園,雖然現在有鄰縣血案比著,不算極轟動的案子,依舊是要查的,無論如何,總要給上邊一個交待。

    花知縣作為本縣正印固然焦頭爛額,孟縣丞作為主管治安的官兒,同樣責無旁貸,可這種事兒,他們不可能親自去查案問案,只能交待在葉小天身上。葉小天這個假典史在他們心中是假的,在葫縣百姓心中可是真的,哪能把他丟在一邊。

    葉小天昨日率人去帶走了屍體,勘察了現場,今天是帶人去施家走訪,詢問細節,並拜訪與施掌櫃關係密切的一些朋友。

    葉小天領著一群捕快,忽見前方路口有一群人圍攏在那兒。正值鄰縣發生滅門血案、本縣發生兇殺大案的關鍵時刻,捕快們不敢馬虎,立即握緊武器,高聲吆喝:“典史大人出行,閒雜人等迴避。”

    眼見那些人有幾個苗彝兩族的百姓,還有一個本縣大豪齊木手下的兄弟,他們若是大剌剌的就是不迴避,這些薪水經常被拖欠、巡檢司的人他們不便得罪、齊木手下的人不敢得罪、苗彝兩寨的人得罪不得的公差衙役只會當看不著,護著大人從道邊過去。不過今天這一喊,圍在路邊的那群人卻馬上閃開了。

    “本縣這位新典史這麼威風?大家都給面子啊。”

    幾個捕快先是有些驚奇,隨即恍然,狐假虎威而已。

    鄰縣那樁血案已然震動整個貴州官場,布政使司和各位大土司先後都下了指示,本縣又突然發生了兇殺案,誰願意這個時候生事。

    眾人閃開,就見路口站著一個少年,赤紅的臉蛋、粗布衣衫,分明是個山中少年,很是質樸。但他雖然身居鬧市,可是往那兒一站,卻給人一種與其年齡和身份不相符的寧靜。

    葉小天馬上認出了這個人,他甚至還記得這個人的名字:華雲飛。

    他平生頭一回看見有人用長刀捕魚,這個人還送了四條魚給他,當時雖是晚上,也只見過一面,但熊熊火光下那張稚嫩而極顯剛強個性的面孔,他記憶猶新。

    葉小天微笑著向他走了過去,只走了三步,葉小天的目光就被吸引到了華雲飛的腳下。華雲飛的腳下放著幾隻獵物,幾隻褐冠鵑隼,幾隻錦雞、野兔,這些獵物倒不稀奇,引起葉小天注意的是那隻趴在華雲飛腳下的斑斕猛虎。

    那是一頭真正的猛虎,頭圓、耳短,粗大有力的四肢踞伏於地,長長的虎尾盤於身側,全身橙黃色佈滿黑色條紋的皮​​毛在陽光下微微泛光,虎頭上一個碩大的王字。

    葉小天不由露出驚訝的神色,那天看到這少年時,他只當對方是個漁夫,一個會在山溪湍流中捕魚的漁夫,可他沒想到這人竟然還是一個獵虎的高明獵手。

    “你……是……”華雲飛分明已認出了葉小天,但葉小天此刻一身官袍,前呼後擁的與那晚的落魄模樣判若兩人,華雲飛一時不能確認。又因他的排場而微顯局促,再如何淡泊超然的人,也很難真的做到在一個上位者面前從容自若的。萬事不羈於心,那需要何等的修練,而這少年只是一個山里的孩子。

    葉小天笑道:“四魚之恩,猶記在心,你不認得我了嗎?”

    華雲飛驚道:“啊!果然是你!你……你怎麼……”

    葉小天道:“本官麼,實乃是本縣典史,赴任之初為了了解本縣的情形,那幾天正在微服私訪,不想被偷兒摸走了我的盤纏,以致落到那步田地。”

    華雲飛恍然大悟道:“原來如此,原來你……你就是縣衙張榜公佈的那位艾……艾大人。”

    葉小天笑道:“你不用拘謹,我當你是我的朋友,朋友之間,不必論那官場中的身份。”

    李雲聰豎著耳朵,獵犬似的在一旁聽著,雖見葉小天沒說出什麼出格的話,卻不耐煩他和一個山里的窮獵戶搭訕不休,李雲聰馬上上前,打岔道:“大人,眼看這時辰也早了,咱們還得去……”

    “閉嘴!本官與人說話,哪裡輪到你來插嘴,混帳東西!”

    葉小天臉色一沉,根本不給李雲聰好臉色。且不提兩人之前那些過節,葉小天也沒想給他留臉面,反正他這個典史是做不長的,早晚要拍拍屁股走人,跟這個小人客套什麼。

    李雲聰臉色一變,卻是無可奈何,只得面皮子發青地退到一邊。

    一旁蘇循天笑嘻嘻地道:“不懂規矩,沒上沒下!”

    李雲聰恨恨地瞪了他一眼,明知葉小天看他不順眼,卻不敢再生事端。

    蘇循天和葉小天處得極好,好到他那姐夫花晴天都覺得不可思議。

    這個渾球能耐沒有,偏又仗著姐夫是本縣縣太爺,對誰都有點目中無人。可惜他的靠山也是無權無勢的傀儡,他想狐假虎威,更加沒人買帳,所以在縣衙這三年,他跟誰都處不好。

    然而他對葉小天卻是畢恭畢敬,作為縣太爺的小舅子,蘇循天自然是知道葉小天真正身份的,何況葉小天就算真是典史,他也未必巴結,吳縣丞、王主簿都是有實權的官兒,他還不是一樣不放在眼裡?偏偏一見葉小天就這麼服氣,確實令人費解。

    花知縣包括葉小天在內,自然不知道蘇循天的這種態度,始自他去縣衙後宅探望姐姐時,意外地見到了葉小天的“二妹”葉水舞。

    葉小天訓斥了李雲聰,回過頭來,和顏悅色地對華雲飛道:“雲飛兄弟,我還有公務在身,就不跟你多說了。”

    “好!您……您請慢走!”

    華雲飛的臉龐有些漲紅,縣里一位典史大人跟他稱兄道弟,回到山溝溝裡一說,這可是叫村長都羨慕無比的事情。一向沉穩冷靜的華雲飛也有些沉不住氣了。

    葉小天轉身要走,華雲飛沖動之下,脫口道:“我捕了這頭猛虎,賣掉後就有錢娶媳婦了。到時候,請大人你喝我的喜酒。”

    華雲飛這句話說完,馬上就後悔了,人家是什麼身份,跟他客氣兩句,還真拿人家當朋友了?

    葉小天站住腳步,回身笑道:“要叫大哥,叫大人,我可不去。”

    華雲飛的臉脹得通紅,眼睛卻放出光來:“大哥!”

    葉小天點點頭,道:“你成親的那天,我一定到!”

    葉小天向他招招手,轉身剛要走,就聽街上一聲尖叫:“快來人吶,打死人啦!”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4-8-5 01:19 PM

第17章 書院之亂

    幾個捕快一聽尖叫聲,馬上如臨大敵地拔出刀來,葉小天詫然回望,就見一個青袍儒士站在一處台階上聲嘶力竭地高喊著。

    葉小天隱約覺得此人有些面熟,一時卻想不起來,這時李雲聰驚叫道:“黃訓導!縣學出事?”

    葉小天這才想起前方那個院落就是縣學,站在台階上“放聲高歌”的這個人正是縣學訓導黃炫。

    葉小天向黃炫迎去,一直為葉小天鞍前馬後的蘇循天主動搶在頭里,高聲問道:“典史大人在此,黃訓導,縣學裡有什麼麻煩了,快快講來。”

    黃炫道:“你們來的正好,快!快去阻止他們,裡邊打起來了,又打起來了,這一次打得尤其激烈。”

    李雲聰一聽,拔腿就往縣學跑,一邊跑一邊喊:“艾典史,快來,這可都是些小祖宗,出不得意外呀!”

    葉小天職責所在,卻也推脫不得,只好跟著李雲聰跑進縣學。

    縣學雖是朝廷的學府,卻不一定要用公帑建造。以葫縣來說,官員的俸祿都常常拖欠,撥款建縣學就更不可能了。葫縣縣學是靠士紳名流捐資修建的,去年年尾才落成。

    照理說,一家縣學應該設教諭一名,訓導兩名,禮樂射御書數各科教習各一名。但葫縣師資嚴重不足,教諭顧清歌兼了一科教習,訓導黃炫兼了兩科教習,此外只有三名教習。

    葉小天等人衝進縣學後,黃訓導急吼吼地道:“快快快,他們在後廂。”

    一群人拐過正房來到後院,馬上就聽到一陣叫罵咆哮聲從書堂里傳來。院子里站了四個人,其中三個是縣學教習,五六十歲年紀,還有一人三旬上下,穿著一身縣學生員的製服。

    聽到腳步聲,四人回過頭來,葉小天一眼就看清了那負手而立、滿面鄙夷之色的書生模樣,心中不由驚咦一聲:“原來他在這裡就學!”

    這個青衫書生正是葉小天此前在晃縣時見過的那位遊學書生,被展凝兒傾心愛慕的徐伯夷。徐伯夷沒認出他來,當時的葉小天破衣爛衫比乞丐也強不到哪兒去,他哪能正眼相看。

    葉小天這時也顧不得理會徐公子,他跟著黃炫和李雲聰跑進書堂,就見偌大一間書堂已經成了演武堂,桌案、蒲團、書本、筆墨,全都變成了武器,紙張漫天飛舞如雪片兒一般。

    縣學教諭顧清歌站在講台上大聲咆哮,吼的聲音都已嘶啞了:“住手!統統住手!頑劣啊!野蠻啊!一群豎子,難成大器!老夫對你們真是太失望了,老夫真是失望透頂!”

    顧清歌正在搥胸頓足,一見跑進一群捕快,大喜過望,道:“快,快分開他們。”

    這些學子都是附近山中部落首領的子侄,還有周邊縣的一些部落首領子侄,因為去本縣縣學​​道路反而遠些,所以也在葫縣縣學就讀,這些人性情粗野,頑劣不堪,哪在乎什麼師道尊嚴。

    因為他們特殊身份,師長平素裡打不得、罵不得,他們之間發生衝突時,又擔心他們出問題,真要有人受了重傷,甚至殘疾喪命,他們可承擔不起。

    李雲聰一見這些人面紅耳赤、叫罵連天,戰況當真激烈無比,幸虧學堂裡不許他們帶刀進來,否則早不知躺下多少人,馬上吆喝道:“住手!統統住手!”

    李雲聰喊的雖凶卻並不上前,那些捕快也是有樣學樣,眼看這些學生凶狠若廝,他們連薪水都不能按時領的人,犯得著拼命嗎?

    葉小天頭一回看讀書人上演全武行,場面當真嘆為觀止。他眼神一閃,忽然發現一幕奇景,偌大一個書堂,幾乎所有的几案都被掀翻了,但廳堂一角赫然還有一張書案完好無損。

    書案後面盤膝坐著一個胖子,一個很魁梧的胖子,雖然一身是肉,可是因為他身形魁梧,所以並不顯得累贅,這魁梧胖子正捧著一本書讀得津津有味。

    身邊就是吶喊聲、廝殺聲,拳來腳往,筆墨翻飛,那死胖子居然像是坐在點了安神香的書房裡,讀得如此入神,時不時還會露出一絲會心的微笑,耳邊眼前所有一切,於他而言彷彿浮雲。

    葉小天暗自驚訝,都說本縣文教不好,不想竟有一個這樣的書癡!

    李雲聰這等正經官差都不拼命,葉小天這個冒牌貨自然沒理由上前和這些野蠻人打交道,他像條黃花魚兒似的,溜著牆邊兒向那書癡走去。

    一路躲避著書本筆墨各色暗器,在漫天飛舞的紙張書卷中,葉小天彷彿踏雪而行,走到那手不釋卷的胖子身邊,低頭一看,不禁啞然失笑,這胖子看書是不假,可他看的那書有字有插圖,插圖上牙帳金鉤、粉彎玉足,究竟是些什麼內容可想而知。

    顧教諭、李典吏那些人依舊在陡勞地試圖阻止雙方戰鬥,葉小天在那胖子身邊蹲下,探著頭津津有味地看起來。只看了片刻,那胖子蘸蘸唾沫,翻過了一頁,葉小天急忙道:“你慢點翻。”

    “啊!我的瑪雅!”

    胖子根本沒發現旁邊多了一個人,葉小天這一出聲把他嚇了一跳,只是他這句“我的媽呀”也不知是哪兒的口音,聽起來總叫人感覺怪怪的。胖子定睛看看葉小天,得意地道:“好看吧?這可是孤本!”

    胖子拍著手裡的書,向葉小天得意地炫耀,那副架勢,像極了葉小天童年時的玩伴,得到什麼希罕物兒時的模樣。葉小天笑道:“書堂裡亂成這副模樣,你還看得進去?”

    胖子道:“他們經常這樣,要是不打架,反倒成了怪事。一群無法無天的二世祖,管他們的閒事幹嘛,他們就是人腦子打成狗腦子也跟我沒相干不是?你是乾什麼的,看你這身穿戴,好像是官?”

    葉小天聳聳肩道:“芝麻綠豆大的官兒,說出去不值一提。我姓……艾,你叫我艾楓就好。你叫什麼名字?”

    胖子道:“我叫羅遠,字大亨。你比我年長,叫我大亨就好。”

    葉小天道:“大亨?羅大亨?”

    胖子道:“不錯,大亨以正,天之道也!我爹說,這個字吉​​利,大運亨通,前途無限。不過那老頭的話聽聽也就算了,他一門心思讓我讀書科舉,你看我是讀書的料麼?我都當不了官,還亨什麼通啊。不過老爹起的名字嘛,大亨就大亨吧,阿貓阿狗,叫啥不是叫,反正代表是我就行了。”

    這胖子不說話則已,一說話便口若懸河,滔滔不絕。葉小天好奇地問道:“我聽說這縣學就讀的都是山中部落首領的子侄,卻不知你爹是哪個部落的首領?”

    胖子挺起胸膛道:“你看我的長相,明明是炎黃之後,怎麼會是部落中人?我爹洪百川,是本縣商人。我也不是這縣學的生員,只是我爹一心想讓我讀書,花了大筆的錢捐建縣學,我就被特許旁聽啦。

    我爹就這樣,有倆糟錢兒就不知道該怎麼花,就為讓我上學,捐了好大一筆錢建這所學校,我是一讀書就頭痛的人,你說建它幹嗎?而這班畜牲……,你看看,有哪個像讀書人的樣子? ”

    胖子說著向前一指,恰好有個同學摁住另一個學生,伸手抄起一方硯台就要砸,聽到胖子這句話,登時大怒,喝道:“你說誰是畜牲?”

    胖子把書往懷裡一塞,昂昂然站起,凜然喝道:“你找碴是不?平時你們畜牲來畜牲去的,還說少了?我就這麼隨口一說,又不是特指是誰,你急著認什麼認?

    再說,你們平時互相罵來罵去的,又有誰往心裡去了?我怎麼就不能說,你不要因為我是旁聽生就想欺負我。這縣學是我老子花錢建的,你不知感恩也就罷了,還想找我碴? ”

    胖子這一站起來,身量顯得頗高,再加上骨架夠大,一身是肉,膀大腰圓的樣子頗具威懾力,那同學卻毫不畏懼,跳將起來道:“老子就找你碴,又如何?”

    那人伸手一推,這看起來威風凜凜的胖子推金山、倒玉柱,轟隆一聲就仰面摔倒,震得書堂地板一陣顫悠。瞧著如此強壯的一個人,豹頭虎目,黏上鬍子就是猛張飛,竟是外強中乾,如此不禁打。

    胖子被人一把推倒在地,摔得頭暈眼花,他搖了搖頭,清醒過來,就見葉小天的臉俯視下來,窮追不捨地問道:“好奇怪!你既然叫羅遠,你爹怎麼叫洪百川呢?”

    胖子躺在那兒道:“你當我是領養的嗎?非也非也。我也不是我爹的義子。我姓羅,我爹姓洪,只因我爹是入贅羅家的啊,他既然入贅羅家,我當然隨我娘的母。”

    葉小天今天要去施家探訪,之後就要去拜訪洪百川,因為這洪百川和施必行是極要好的朋友,葉小天想從他那兒打聽一下施必行是否得罪過什麼人,葉小天欣然道:“我正好要找你爹問一件事,你帶我去如何?只是這裡這副模樣,我身為典史倒不便走……,你有辦法叫他們住手嗎?”

    羅大亨得意地道:“這有何難,你看我的!”說罷昂然站起。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4-8-5 07:09 PM

第18章 奇葩大亨
  
    大亨從地板上爬起來,猛地長吸一口氣,就見他的肚皮迅速脹起,隨即猛地一收,胸膛陡然隆起,一聲霹靂般的大吼響徹雲宵:“你們這群慫蛋!全都是窩囊廢!”

    顧教諭、黃訓導、李典吏還有蘇循天他們大呼小叫的,可是所有人的聲音合起來都沒有羅大亨這一聲咆哮響亮,再加上廳堂空間極廣,很有擴音效果,葉小天站得又近,只覺耳膜“嗡”地一聲,眼前飛舞的紙片兒似乎都震顫了一下。

    廳堂裡的吶喊廝殺聲立即停下來,學生們有的正舉著桌子,有的正拎著蒲團,有的正揪著別人的衣領,有的正使出“猴子摘桃”,卻個個像被人使了定身法兒似的定在那裡。

    然後,慢慢的,所有的人都緩緩扭頭轉身,面向羅大亨,神色不善。

    大亨夷然不懼,他看了看大傢伙兒,“呸”地吐了一口唾沫,譏笑地道:“看看你們這副德性,將來都是要稱王稱霸、統治一方的土司老爺,最不濟也是一個世襲吏目,就像潑婦一般打架?不怕丟了你爹的鳥人!”

    “咣啷!”

    桌椅板凳丟了一地,所有的學生就像一群被激怒了的狒狒,塌著肩、弓著腰、鼻息咻咻地向大亨圍過來,葉小天見勢不妙,馬上使出移形換位大法,和大亨拉開了安全距離。

    大亨冷笑道:“看看你們,一個個鼻青臉腫的,除了出門時丟你們家大人的臉,還有什麼用處?這麼打能打出朵花兒來?要我說,打就打出男子漢的威風,別跟娘兒們似的掐架,這麼打有意思嗎?啊?”

    不等人家問話,大亨就把手臂猛地一揮:“不是誰也不服誰不是嗎?那就打到他服!有種的,你們約定三天之後,在黃大仙嶺上一決生死,我羅大亨到時去給你們做個見證,怎麼樣?誰要是怕了,現在就向對方磕頭認錯,那就不用打了!”

    一班**少年哪受得了這個激,誰沒種啊?誰想當娘兒們啊?誰怕誰啊?他們不約而同地站住了腳步,互相看看,異口同聲地對大亨道:“好!那就三天之後,黃大仙嶺上見,不見不散!”

    大亨哈哈一笑,道:“這不就結了?那大家現在就散了吧,好好養精蓄銳,三天之後帶上刀槍,黃大仙嶺上一決高下!啊!真是令人期待啊……”

    葉小天:“……”

    大亨拍拍屁股,轉身走到自己書桌旁,伸手往裡一掏,就從書桌裡掏出一個書包,往肩上一挎,大大咧咧地對葉小天道:“咱們走吧。”

    葉小天目瞪口呆地看著羅大亨施施然地向廳門口走去,醒了醒神才追上去。

    顧教諭迎上來,眉心緊蹙、憂心忡忡地道:“艾典史,你看這……”

    葉小天不耐煩地擺擺手道:“不是三天之後才打嗎?你趕緊想辦法,你是教諭嘛,你找學生們挨個談心,務必讓他們盡釋前嫌。好了好了,本官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忙,先走一步。”

    顧教諭還待再說,葉小天已經追著大亨去了。大亨有了充份的理由提前回家,還不怕老爹責罵,當真是滿心歡喜,他挎著書包走在大街上,興高采烈,跟個二B青年似的。

    葉小天擺手示意李雲聰、蘇循天率人跟在後面,自己快步追上羅大亨,對他說道:“大亨啊,你這法子不行啊,貌似解決了衝突,實際上卻是火上澆油,三天之後他們再打起來怎麼辦?”

    大亨很驚訝地看了他一眼,道:“我最多給他們做個公證,我又不是他們誰的爹,他們是死是活是傷是殘關我屁事?”

    葉小天愕然道:“他們要是真的有了死傷,你就不怕他們家裡人找你麻煩?他們可都是山中部落首領們的子侄啊。”

    大亨比他還要驚訝:“他們的父兄為什麼要找我的麻煩?我只是給他們提出了一個很合理的建議啊,我又沒逼著他們答應。我還要不辭辛苦地爬上黃大仙嶺給他們做見證呢,一文錢酬勞都不收,我圖什麼啊?

    他們要是真有了死傷,那也是冤有頭債有主,誰幹的找誰去呀,他們的家族怎麼可能會來找我的麻煩呢?我說這位大哥,你的腦子好像不大清楚啊! ”

    葉小天聽得頭有點暈,怎麼可能會是這樣呢?此地民俗風情果然與京中氣象大不相同,他實在適應不了本地人的這種怪異思維。

    大亨看見他一臉古怪的神氣,恍然大悟道:“哦!對了,你是當官的,這種事兒歸你管。那你可得趕緊想想辦法了,要不然真要有個死傷,你的上司一定找你麻煩。朝廷對這些刺兒頭可是一向安撫安撫再安撫的,到事沒準就讓你背黑鍋以平息眾怒。”

    這個一手製造了三天之後黃大仙嶺上葫縣縣學兩大幫派對決的胖子,好像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在其中所起的關鍵作用,反而替葉小天擔起心來。

    葉小天哭笑不得,可他轉念一想:“對啊!我又不是真的典史,我明明是被趕鴨子上架,難道還真當自己是官了?真要鬧出大麻煩,大不了罷官免職,免職好啊,我正愁走不了……”

    葉小天轉憂為喜道:“有道理,太有道理了!眼下既然看見了,我這個官也不好不出面,至於三日之後……,到時候主簿、縣丞、縣尊大人全都知道了,讓他們操心就是​​了,我何必多管閒事。”

    大亨喜道:“難怪你一臉精明相,果然是個明白官!我很欣賞你!來,我請你吃桂花糕,這是我家廚娘桃四娘做的,桃四娘的手藝極好,做的桂花糕又香又甜,入口即化,我特意叫我爹把桃四娘請回來,旁的事都不用她管,就只給我做桂花糕,不是好朋友我才不給他吃… …”

    大亨一邊說一邊伸手摸向口袋。他穿的這縣學制服與普通的士子袍服類似,只是必須要頭紮布巾,不戴冠帽,另外就是衣服上多了兩個內縫的口袋,想必是為了方便學生揣帶東西。

    “我的瑪雅,怎麼會有條蛇呢。”

    大亨往口袋裡一摸,就抓出一條花花綠綠的草蛇,把旁邊的葉小天嚇了一跳,連忙跳開兩步,大亨卻毫無懼色,他抓著那條小蛇上下看了看,恍然道:“一定是他們又想捉弄我,上一回放了隻青蛙進去,這回變成蛇了,不知道下回他們會放些什麼,真是令人期待啊……”

    葉小天:“……”

    大亨從腰帶上摘下一把比巴掌還短些的小刀,麻利地在蛇腹上劃了一刀,那蛇吃疼,倏地纏緊了他的手,大亨把刀一掛,用手指在蛇腹處一剜,便扣下一枚蛇膽,向葉小天一遞,熱情地道:“桂花糕被偷了,那我請你吃蛇膽吧。”

    葉小天看著那血淋淋、綠啦吧嘰的玩意兒,把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不不不……”

    大亨失望道:“這可是好東西。你真不吃?那我自己吃了喔。”

    大亨把死蛇丟在路上,喜滋滋地把蛇膽遞向自己嘴巴,說道:“這東西能祛風除濕、清涼明目、解毒去痱,是極好的補品呢。不過吃的時候只能吞、不能嚼,不然會很……苦……”

    葉小天看看大亨垮下來的胖臉,試探地問道:“你嚼了?”

    大亨閉著嘴巴使勁搖搖頭,手忙腳亂地抓起掛在腰袋上的水囊,打開蓋子狠狠灌了幾口,這才苦著臉對葉小天道:“剛才我用力大了些,把蛇膽劃破了。”

    葉小天:“……”

    路邊走過一個俏生生的小姑娘,是個短裙苗,葉小天和羅大亨不約而同地扭過頭去,盯著人家渾圓緊緻的大腿狠狠瀏覽了一番,賊兮兮地收回目光時,兩個人目光一碰,頓時生出惺惺相惜之感。

    葉小天咳嗽一聲,道:“深山俊鳥,天真爛漫,令人眼前一亮啊!”

    羅大亨道:“深有同感,不過……只可遠觀,不可褻玩焉。”

    葉小天敬佩地道:“說的好!男人可以風流,不可以下流,你是君子。”

    大亨搖頭道:“非也非也,非是大亨不願,實是大亨不敢!”

    葉小天奇道:“此話怎講?”

    羅大亨壓低嗓音對葉小天道:“你知道嗎?據說這山中苗人都是會下蠱的。這蠱是苗人祖傳的一門秘術,非常神奇,跟我們漢人的道術差不多,有種種神奇之處,你要是胡亂招惹苗女,一旦被她下了蠱,那就生不如死、痛不欲生了。”

    葉小天奇道:“世間真有如此玄奧離奇的東西?”

    大亨道:“天下之大,無奇不有。千萬不要以為你什麼都知道都明白,哎!我好想學蠱術啊,出多少錢都行,可惜我聽說​​他們不管你出多大的代價,都絕不會把蠱術外傳的。”

    葉小天不以為然地道:“旁門左道,終非晉身正法。要不然他們不早就稱王稱霸了?這說明就算世間真的有這種秘術,也必然有剋制之法。你家那麼有錢,就算不做官也能富貴一生了,學蠱術幹什麼?”

    大亨道:“我聽說蠱術無所不能。其實我想學的也不多,只學一個'放屁蠱'就好。”

    葉小天訝然道:“放屁蠱?世間還有這種蠱麼,這個……學來幹嘛用?”

    大亨道:“既然蠱術無所不能,放屁蠱就一定有的。我只要學會了放屁蠱,就下給先生和同學,讓他們整天放個不休。先生自然不好意思來講課,同學們也不好意思來上課。縣學黃了,我就再也不用上學了……”

    葉小天:“……”

    大亨看看葉小天:“怎麼樣?”

    葉小天:“大亨兄弟深謀遠慮,佩服。”

    大亨黯然嘆道:“主意雖好,可惜學不到啊……”

    葉小天:“……”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4-8-6 12:01 PM

第19章 如此活寶

    “有這麼好的讀書機會,他卻……”

    葉小天不由想起了自己小的時候,當獄卒的爹那時就常常帶他去天牢,家裡請不起西席老師,就利用為犯官們跑腿辦事的機會請那些犯官們時不時地教他認幾個字。如今這位活寶有這麼好的機會,卻想盡辦法逃學。

    “可憐天下父母心吶……”

    葉小天在心底裡悠悠嘆息一聲,問道:“對了,大亨,你那些同學們為何打架?”

    大亨道:“此事說來,倒該怨顧教諭了。”

    葉小天奇怪地道:“顧教諭做什麼了?”

    大亨道:“今天顧教諭講的是'禮'。說到禮,最基本的禮當然是倫理。本地大大小小不下數十個部族,不同部族的風俗習慣各不相同。有些部落的婚俗就古怪些,比如女兒嫁給舅舅的,外孫女成了兒媳婦的,表姑侄成親的,女兒嫁給小舅子的,兩姐妹嫁到同一家卻成了叔母和侄媳的,哎呀,反正亂的很,一時我也說不清。”

    葉小天苦笑道:“足下已經說的很清楚了。”

    大亨攤了攤手,道:“於是有些沒有這種婚俗的部族子弟,就嘲笑有此婚俗的部族子弟不知禮,行**之舉。那些被嘲笑的部族子弟豈肯善罷甘休,所以就打起來啦。”

    葉小天聽得直撓頭,仔細想想,如果此事真要叫他去解決,還真不知道該如何著手。如果這般嘲笑別人是犯了人家的大忌,恐怕這件事還真不好善了。

    大亨一抬頭,忽地喜道:“啊!桃四娘來了!”

    葉小天抬眼一看,就見一個三旬上下的小婦人,穿一條淡綠色襦裙,藕荷色窄袖比甲,比甲衣領處的花邊已經磨損的發白了,襦裙也洗的有些失去了顏色。雖然衣著寒酸了些,但這婦人生得頗有幾分姿色,打扮也很得體,素淨大方。

    遠遠的看見了羅大亨,那挎著一個食盒的小婦人趕緊快步迎上前來,向大亨福了一禮道:“大亨少爺,您怎麼離開縣學了,要是讓老爺看見又該罵你了。”

    大亨得意洋洋地擺手道:“不妨事不妨事的,我今天特意帶這位官……你是典史是吧?帶這位艾典史去見我爹,有事情要談的,爹怎麼會罵我呢,做爹也要講道理。”

    桃四娘為難地道:“可……奴家已經給少爺帶了飯。”

    大亨道:“不妨事,給你男人吃吧,唔,你本來就給他帶了飯,怕是一個人吃不了。得嘞,你跟他一塊兒吃,不急著回來,反正府裡也沒什麼要緊事。”

    桃四娘道:“是,那奴家告辭了。”

    桃四娘向羅大亨蹲身行禮,見葉小天與羅大亨同伴而行,於是向他微微福了一禮。葉小天望了這裹了小腳,裊裊而行的婦人背影一眼,對羅大亨道:“聽你方才所言,這小婦人的丈夫在縣學做事?可是縣學的幫工?”

    大亨笑道:“非也非也。她的男人也是縣學的生員,而且是縣學裡唯一一個享受廩米待遇的生員,很得教諭、訓導他們器重呢,說我葫縣若能考出一個舉人,必是此人無疑。

    她的丈夫叫徐伯夷,是個學痴,不善持家,是以家境極差。縣學的廩米又常常拖欠,全靠她的娘子裡裡外外操持,掙錢養家糊口供他讀書。她桂花糕做的好,到我家做個廚娘,卻是好過在街頭拋頭露面。

    唉!真不知道讀書有什麼好的,我就味同嚼臘,他偏津津有味。我要是也像他那麼喜歡讀書,我爹不知道會有多歡喜,也就不會整天對我橫挑鼻子豎挑眼了。 ”

    葉小天笑道:“其實你現在已經很愛讀書了,比那徐伯夷還要書癡。書堂上打成了春秋戰國,你還不是在旁邊若無人地讀書?”

    羅大亨聽了嘿嘿地笑起來,葉小天也笑了,笑容剛剛浮上臉頰,心中突地想起一件事來:“桃四娘是徐伯夷的妻子?那小魔女迷這徐伯夷迷得一塌糊塗,瞧她前呼後擁的來頭不小,竟然屈就一個有婦之夫,真是令人想不到。”

    葉小天可不知道展凝兒對徐伯夷屬於一見鍾情,根本不了解他的底細,還當這女孩兒對徐伯夷的家事瞭如指掌呢。此地古怪的習俗太多,不可以常理揣測,所以他也沒有多想。

    羅大亨忽地向前一指,快活地道:“我家到了,哈,我爹正在送客。”

    葉小天頓時一愣,他本想先去施家的,被這活寶一路的奇葩行為弄得思緒有些混亂,居然先來了洪員外家。來就來吧,總要向他詢問一番的,便先拜訪洪員外也是一樣。

    葉小天定睛一看,就見青磚漫地、白牆黛瓦,極氣派的一座門樓,一看就是大富之家。門前有幾名僕人側立左右,有一位身穿銅錢紋員外袍的中年人,正與一人拱手道別。

    那人登上一輛馬車,又向洪員外拱一拱手,馬夫便驅車離開了。洪員外數著念珠轉身,看見羅大亨,臉上的笑容頓時一斂,兩隻眼睛瞪了起來。羅大亨大概是常被老爹訓斥,雖說今天有充足理由,吃老爹一瞪,還是有些忐忑。

    大亨縮了縮脖子,放慢腳步,讓葉小天走在了前面。洪員外依舊臉色不善地瞪著自己兒子,眼見二人越來越近,洪員外卻突然臉色又一變,滿面堆笑地迎了過來。

    葉小天正要見禮,見洪員外如此模樣不由有些驚疑,心道:“這位洪員外莫非認出我是典史?”

    卻見那洪員外與他兩人錯肩而過,向一位野僧雙手合什,恭敬地行了一禮,然後趕緊摸出些錢來,畢恭畢敬地放進陶缽內,又向僧人再度施禮,口中念念有詞道:“阿彌陀佛,阿彌陀佛。”

    那野僧鬍子拉碴,頭上半寸長的頭髮,沒有戒疤,身上穿了一襲破破爛爛的僧袍,腳下一雙舊芒鞋,一手托缽,一手扶了條竹杖。貌相兇惡,看不出一點出家人的氣質。

    大亨扭頭對葉小天道:“我爹好佛,但見僧侶,必定恭恭敬敬施捨一番,縣裡的真和尚假和尚,缺錢的時候都來我爹眼前晃悠。你瞧這傢伙像個出家人麼,我一眼就看出是假貨來了,我爹居然上當沒夠兒,虧他還是個生意人呢,這什麼眼神兒。”

    葉小天上下看他兩眼,微笑道:“你雖穿著生員的袍服,又何曾做過真正的學生?只怕你爹還一直相信你在縣學裡多少是讀了些書的。呵呵,他這眼神兒確實不怎麼樣。”

    大亨緊張地道:“噓,我可當你是朋友的,你在我爹面前不要亂說話。”

    大亨匆匆向他交待兩句,馬上滿臉陪笑地迎上前去,親親熱熱地喚道:“爹,…”

    洪員外雙手合什送走野僧,一轉身,立即怒容滿面,也不聽他說話,便厲聲喝道:“爹個屁!你這頑劣不堪的小畜牲,怎麼這個時辰就離開縣學了? ”

    大亨道:“不是的,爹,你聽我說……”

    洪員外指著他的鼻子喝道:“聽你說什麼!你一天天的背著文房四寶書本紙張,早出晚歸的倒像是個讀書的樣子,可你究竟用過功沒有?我昨日才問過顧教諭,說你上個月的小考又交了白卷!”

    大亨梗著脖子道:“不是的,那天我吃了街上買來的桂花糕,不想糕壞掉了,我鬧肚子,所以才誤了考試。這不現在家裡已經專門雇了一個做桂花糕的廚娘,我就再也沒鬧過肚子了。”

    洪員外氣得發昏,大吼道:“沒鬧過肚子?沒鬧過肚子!那你……那你學業上有沒有提高呢?小考時有沒有又交白卷呢?”

    大亨眨了眨眼睛,對洪員外道:“爹,本月還沒考呢。”

    碰上大亨這麼一個活寶,葉小天已經無奈好久了,他深知這塊資深滾刀肉的厲害,做這個活寶的老爹,唉……

    葉小天同情地看著洪員外發青的臉和顫抖的嘴唇,就見洪員外哆嗦了半晌,才道:“你現在一個屁倆謊兒,老子都信不過你了。你把書包拿來,我看看究竟有沒有試卷。”

    說罷不等大亨答應,洪員外就一把搶過了他的書包。大亨坦然而立,道:“爹,你怎麼就不信呢,我能騙你麼,本月真的還沒考……”

    大亨的話還沒說完,突地戛然而止,瞪大兩眼看著他爹從書包裡掏出來的東西。葉小天一看,冷汗刷地一下就下來了:“好大……一塊板磚!”

    洪員外拿著板磚愣住了,他一時想不通兒子書包裡為什麼會出現一塊板磚,上學……需要這種東西嗎?他學的又不是砌牆。

    大亨看著那塊板磚也傻了眼,心道:“奇哉怪也,我的文房四寶什麼時候變成磚頭的?肯定又是哪個混蛋作弄我!可……這磚頭在我書包裡放了多久了?我記得上回打開書包好像是半個月前,莫非從那時起,我上學放學的背的就是它……”

    洪員外不死心地又往書包裡看了看,裡邊空空蕩蕩,再也沒有任何東西了,洪員外使勁地喘了兩口大氣,拈著那塊板磚,一副馬上就要拍到兒子頭上的架勢,氣勢洶洶地問:“這是什麼?”

    大亨眨了眨眼睛,驚愕瞬間變成一臉茫然:“啊……這是……這是……這好像是……”

    葉小天一看,自己再不出手,這活寶只怕就要被他爹打成狗寶,葉小天馬上咳嗽一聲,踏步上前……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4-8-6 06:42 PM

第20章 大哥留步

    葉小天見那死胖子的老爹已經氣得嘴歪眼斜,接下來不是一磚頭開了他兒子的腦瓜瓢,就是氣得腦溢血不省人事,趕緊江湖救急,搶上一步高聲說道:“洪員外請息怒,令公子身藏板磚……實有不得已之理由。”

    洪員外轉過身,上下一打量,見是一位縣衙門的官員,臉色稍霽,問道:“不知這位大人尊姓大名?”

    這時李雲聰和蘇循天帶著一班捕快趕過來,見二人正在對答,也不說話,只往他身後一站。葉小天道:“本官新任葫縣典史艾楓。”

    洪員外敷衍地拱了拱手道:“久仰,久仰,方才大人說犬子書包內藏磚頭有不得已的理由,洪某著實不解其意?”

    大亨道:“啊……這板磚……”

    洪員外黑著臉道:“你閉嘴!老子信不過你的話!”

    洪員外訓斥了兒子一句,又轉向葉小天,拱手道:“大人請講。”

    葉小天道:“員外有所不知,今天縣學生員們之間發生了口角,雙方大打出手。本官公幹途中經過縣學,前往處置時,但見眾學子中唯有令公子一人手不釋卷,仍在專心讀書,其好學之心著實可嘉啊。”

    大亨聽了葉小天這麼肉麻的吹捧,不由暗自汗顏了一把,他下意識地摸了摸藏在懷裡的艷情小說,就聽葉小天又道:“此事不僅本官親眼所見,便是我身邊這些人也都看在眼裡,是不是這樣?”

    最後一句話,葉小天是扭頭問的,李雲聰和那些捕快是看到過羅大亨在亂戰之中處變不驚、專心讀書的場面的,至於他讀的是什麼書自然無從知道,葉小天一問,他們紛紛點頭。

    葉小天道:“那些學生鬧得實在不像話,混戰之中掀翻了令公子的書案,打爛了文房四寶,眼看令公子也要被人​​打傷,只好胡亂抄起一塊板磚殺出重圍,當時情況十分緊急,本官救治不及,慚愧、慚愧。”

    洪員外一聽這話,頓時轉怒為喜,他滿心歡喜地看了兒子一眼,老懷大慰道:“大亨竟然懂事了,好,好好,不枉為父一番苦心。大亨啊,你還要繼續努力,不可小有成績就翹尾巴,要戒驕戒躁,繼續用功,考秀才、考舉人,中狀元,光大羅家的重任可全靠你了,知道嗎?”

    大亨擺出一副虛心受教的乖兒子模樣來連連點頭稱是。

    葉小天道:“洪員外,本官今日是特意來拜訪你的。聽說員外與施必行施大掌櫃是好友,施掌櫃暴死,本官想向員外打聽一些有關他的事情,不知員外可肯見教?”

    洪員外道:“啊!原來典史大人是為了施賢弟的事情而來。請請請,請到廳中就坐,用些茶水,咱們再慢慢說。”

    葉小天道:“叼擾了。”

    洪員外把葉小天讓進客廳,上了茶,一眼看見兒子背著個書包憨憨地站在一旁,習慣性地就是一皺眉,眉頭皺起,忽然想到兒子近來開了竅,居然開始認真讀書了,臉色便又柔和下來。

    洪員外放緩語氣道:“大亨啊,你去書房讀書吧。如今你雖然知道刻苦了,畢竟先前頑劣,耽誤了許多年的時光,該當奮起疾追,才有出人頭地的一天啊。”

    大亨道:“哦!那爹陪艾典史說話吧,孩兒去讀書了。”

    大亨向父親躬身一禮,轉身面向葉小天時,向他擠了擠眼,手指在胸腹間比劃了一下,對他方才仗義解圍的行動表示了感謝,這才向廳外走去。

    洪員外當著兒子的面總是橫眉立目的,可是看向兒子背影的眼神卻滿是慈祥,他慢慢數著念珠,直到兒子的身影完全消失在門口,才嘆笑道:“這孩子,總算知道讀書了。”

    他轉過臉來,對葉小天道:“老夫就這麼一個兒子,有點恨鐵不成鋼啊,倒叫典史大人見笑了。”

    葉小天欠身笑道:“天下父母都是一樣的心思。員外拳拳愛子之心,本官也為之動容。”

    洪員外微笑道:“犬子若能真正體會父親的一番苦心才好,此事且不提。施賢弟身亡,洪某也非常傷心,不知官府對此案可已有了什麼線索,還望早日把兇手緝捕歸案,以慰施賢弟在天之靈。”

    葉小天蹙眉道:“實不相瞞,現在還沒​​有任何線索。仇殺?情殺?因財害命?與人言語衝突以致生出意外?死因尚不明了。本官赴任之初,就發現此地亂象頻仍,治安之差,令人無法想像。所以施必行這樁案子,​​實在不好查辦。”

    洪員外道:“一言不合拔刀而起,不過是春秋古風罷了,那時節卻也未見天下亂成什麼樣子。如今天下一統下,中原教化之地固然秩序井然,貴州偏遠,也只是古風濃厚些罷了。”

    洪員外抬頭想了想,緩緩說道:“從中原初到此地的人,大多會覺得此地民風剽悍,稚序混亂,不是安身立命的好所在。洪某當年從中原來到此地時,也是這麼想。其實住久了你就會知道,並非如此……”

    洪員外道:“你剽悍,他也剽悍,互相都有忌憚,便也幹不出太出格的事兒來,自然就相安無事了,這就叫……嗯,平衡。其實一個地方有一個地方的民俗風情,它存在必然有它存在的理由,大可不必大驚小怪。

    打個比方來說,洪某的朋友圈子都是商人,一頓飯十兩銀子的席司空見慣,就不覺得有什麼稀奇,可若是一個不曾見過這種場面的人驟見如此奢侈場面,自然會大驚小怪,典史大人明白我的意思嗎? ”

    葉小天點點頭,道:“本官有些明白了。”

    洪員外道:“所以,所謂亂象,在初來乍到的人眼中固然不可思議,其實卻是本地的一種常​​態。恰恰是這種常態,才能維持本地的太平。所以,施員外之死,不外乎仇與利!”

    葉小天欠身道:“這正是本官前來拜訪的原因,不知員外可知施掌櫃得罪過什麼人嗎?”

    洪員外思索半晌,輕輕搖頭道:“從未聽施賢弟說起過與人結怨的事來。生​​意人嘛,和氣生財,怎麼可能和人結下這麼大的仇?”

    葉小天看他似乎有些言不由衷,便道:“如果不是因為私人恩怨,或者因為是擋了別人的財路?”

    洪員外探詢地問道:“大人的意思是?”

    葉小天道:“比如說,他是本縣及附近幾個縣的頭號大糧紳,會不會有其他的糧商在他競爭之下斷了財路,所以……”

    洪員外搖頭道:“大人有所不知,本地當初幾乎沒有一家上規模的糧商,施賢弟到此後才打通了與中原糧產地的通路,他是附近幾縣最大的糧商,但自己並不開糧店,附近幾縣的糧商全都從他這兒進糧,仰他生息,怎麼可能結下仇怨。”

    葉小天道:“哦?洪員外對施掌櫃生平種種瞭如指掌啊,想必是很久的交情了吧?”

    洪員外捋著鬍鬚,悵然道:“是啊!二十多年前,河南大旱,許多難民為了活命逃往四方,洪某與施賢弟就是在逃難途中認識的,我們一起來到此地,各自創下基業,可謂相交莫逆。”

    葉小天道:“原來洪員外與施掌櫃有數十年的交情,唉!施掌櫃這樁案子如果不能查到一點蛛絲馬跡,恐怕就要沉冤難雪成為懸案了。”

    洪員外神色有些激動,他雙眼一抬,似乎有話要說,可那衝動只是一剎,便又硬生生地壓了下去,臉色漸漸恢復平靜,輕輕搖頭道:“洪某與施賢弟是多年的朋友,生意場上的伙伴,情同兄弟啊,如果有線索,哪有不說的道理,只是……”

    葉小天心中漸生疑竇,他覺得這洪員外應該確實知道點什麼,卻又有所顧忌的樣子。葉小天睃了一眼坐在下首的李雲聰和蘇循天,心想:“不知他是忌憚李雲聰還是蘇循天,又或者對我這個初來乍到的陌生人也信不過,今天怕是問不到什麼了。”

    想到這裡,葉小天便起身道:“既然如此,那本官再去走訪走訪其他幾位施掌櫃的生前好友,看看能否找到什麼線索,洪員外,告辭了。”

    “啊!好好好,典史大人慢走。”

    洪員外起身相送,看起來有些愧疚的模樣,雖然他很會掩飾,迅速掩去了愧疚,還是被葉小天看在眼中,葉小天心想:“洪員外一定知道些什麼,只是有所顧忌,不敢吐露。”

    作為一個隨時準備找機會跑路的冒名典史,葉小天的破案動力實在不強,心中存了一個疑問,便離開了洪府。洪員外送到府外剛剛回去,李雲聰就湊上來不高興地道:“大人,咱們不是本來要先去施家的麼,怎麼到洪府來了?”

    葉小天還沒說話,蘇循天已經訓斥道:“大人想先查哪裡,難道還要你來批准?沒有規矩!”

    李雲聰的臉一下子又黑了,明知這葉小天是個假典史,偏偏發作不得。蘇循天訓完了李雲聰,點頭哈腰地對葉小天道:“大人,接下來往施家去嗎?這邊請,抄近道兒,方便。”

    蘇循天自打看見薛水舞,就把葉小天當成了自己的大舅哥,為了達到曲線取悅水舞姑娘的目的,對葉小天真是奉迎的無微不至,一見葉小天點頭,馬上頭前開路,引著葉小天從洪府旁的一條窄巷穿了過去。

    他們從小巷裡走出不過百十步距離,就聽高牆之上有人喊:“大哥,請留步!”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4-8-7 12:53 PM

第二卷 我的葫縣 第21章 糟糠之妻

   葉小天很滿意地看到眾捕快“嘩啦啦”掣出腰刀,如臨大敵地望空看去,反應當真很快。唯一令人不太舒服的是,他們全都是貼著牆邊兒站著,把自己孤零零地撇在了小巷中間。

    洪府高高的牆頭兒上探出一張大臉,虎頭豹眼,張飛一般,只是頜下少了一篷連腮鬍子。葉小天只看到一眼,那張大臉就縮了回去,隨後一隻腳探了出來,片刻之後,羅大亨就騎在牆頭,把一具梯子順到了牆外。

    葉小天一群人詫異地看著他,不明白這活寶又要幹什麼。蘇循天湊到葉小天身邊,小聲道:“這小子跑出來幹什麼,莫非有什麼緊要消息想告訴咱們?”

    葉小天瞪了他一眼道:“就你警覺,跟兔子似的。”

    蘇循天陪笑道:“大人謬讚。”

    葉小天冷笑道:“這可不是謬讚。眾人之中,數你竄的最快,旁人只是貼牆站住,你一下子就躲出三丈多遠去,能否請教閣下,這是什麼神功啊?”

    蘇循天訕訕乾笑。

    這時那梯子已經順過牆來放好,羅大亨爬著梯子下來,一隻碩大的屁股在眾人頭頂晃來晃去,很結實的一具梯子晃晃悠悠的,真叫人擔心這位活寶同學會把它壓塌。

    羅大亨從梯子上爬下來,喘著粗氣湊到葉小天身邊,笑眯眯地揖了一禮道:“艾大哥,多謝你方才仗義相助,否則小弟一定要被我爹胖揍一頓了。”

    葉小天哭笑不得地道:“你爬出來就為了這個?呃,舉手之勞,何足掛齒,還要勞動你翻牆道謝,大可不必,你還是趕快回去吧,小心你爹發現你爬牆又要責罰你。”

    羅大亨眉開眼笑地道:“不會不會,我以前老說,有人在旁邊時心煩意亂看不下書,有人來打擾時也很影響我看書的心情,所以我進書房的時候,不管是我爹還是府裡頭的下人,就沒一個敢進來的。”

    葉小天搖搖頭,苦笑道:“可憐令尊望子成龍,對你真是寄予了太多的厚望,大亨啊,你不該讓他失望的。”

    羅大亨從口袋裏拿出一塊油紙包著的桂花糕,大概是回家之後剛剛裝備的,他一邊撕著油紙,一邊道:“我正在努力向我爹的期望靠攏啊。我努力成為饕餮就是。”

    葉小天一怔,道:“饕餮是什麼東西?”

    羅大亨道:“饕餮不是東西,是龍子,也算是龍啊。龍生九子,各有不同。龍之六子饕餮,平生最好美食……”羅大亨說到這裡,大嘴一張,河馬一般,一整塊桂花糕就進了嘴巴。

    羅大亨一邊奮力嚼著桂花糕,一邊含糊不清地對葉小天道:“我從小就沒有朋友,也沒有兄弟。上了縣學之後還是沒有朋友,也沒有兄弟。你對我很好,真的很好,我要拜你當大哥。”

    葉小天啼笑皆非地道:“我說龍之老六,你別鬧了成嗎?拜什麼兄弟呀,本官還有公務在身呢,這就走了,你快回去讀書吧。”

    羅大亨一把抓住他道:“別別別,你別走,我和你真的很投緣,真的真的。”

    葉小天道:“你別看我是當官的,一個月的俸祿其實沒有幾文,貴州財政緊張,就這麼一點俸祿,還常常拖欠不發。”李雲聰、蘇循天及一眾捕快心有慼慼焉,一齊點頭,唏噓不已。

    葉小天道:“我這麼窮的人,實在高攀不起你這位富家公子啊。”

    羅大亨道:“貧富之交難道就不能做兄弟了?兄弟嘛,有通財之義,你的日子既然過得這麼苦,我把我爹每月發給我的月錢分給你一些可好?”

    葉小天道:“兄弟是能隨便認的麼?我認兄弟的條件可是很苛刻的。”

    羅大亨道:“有多苛刻?我爹說過,只要是能用錢解決的問題,就不是大問題。小弟認你這位大哥,平時也不會很麻煩你,就是請你時不時地幫我編個瞎話兒,糊弄一下我爹,小弟每月孝敬你一兩銀子,怎麼樣?”

    葉小天怫然道:“你這是在侮辱我。也是在侮辱‘兄弟’這個詞!”

    羅大亨撓了撓頭,道:“五兩?”

    “我是有原則的人!”

    “十兩!”

    “本官像是為五斗米折腰的人嗎?”

    “二十兩!”

    “我有我做人的原則。”

    “五十兩!”

    “說話算數,咱們馬上斬雞頭,拜把子!”

    李雲聰、蘇循天及一眾捕快:“……”

    葉小天用最簡單的儀式、以最快的速度認下了這個送財童子當兄弟,攬著他的肩膀,親親熱熱地問道:“兄弟,你爹每月給你的零花錢有五十兩嗎?”

    羅大亨眉開眼笑地道:“大哥你放心,零花錢當然是沒有五十兩的,不過只要我說買書、買文房四寶,我爹就捨得花錢。而且那書值多少錢他也從來不問,至於文房四寶,我用的越多他越開心,所以……嘿嘿。”

    葉小天道:“這樣啊,那你每個月只要能扣出五十兩的銀子就好了,不要太多知道嗎?你看你爹正當壯年已生華髮,持家養家實屬不易,你可不能養成大手大腳的習慣。”

    羅大亨連連點頭,感激地道:“別人老是欺負我,從來沒有人像大哥你這麼關心我,大哥你對我真好。”

    李雲聰、蘇循天及一眾捕快:“……”

    ※※※※※※※※※※※※※※※※※※※※※※※※※

    葉小天愉快地和心願得遂愉快無比的羅大亨揮手道別。羅大亨吱吱呀呀地爬上高牆,順著梯子又爬回去了,葉小天則往施必行家趕去,對於李雲聰等幾個捕快古怪的眼神兒,葉小天視若無睹。

    羅大亨有十六七歲年紀,大概從小被家庭保護的太好,所以涉世不深、童心未泯,雖然他的身形已經超過成年人,可心智著實未開,葉小天這麼做確實有點欺負小孩子的嫌疑。

    不過葉小天也是沒辦法,大亨那個敗家玩意兒,就是葉小天不卡他的錢,以他這副操行,也一樣不知會把錢敗到哪兒去,與其敗給別人,不如賙濟一下他這個窮人。

    葉小天既然打算逃走,就沒想過被縣衙扣下的錢還能要回來,身無分文,寸步難行呀。既然羅大亨主動送上門來,葉小天也只好卻之不恭了。

    葉小天的施家之行還是沒有找到什麼頭緒,施家的人除了哭哭啼啼要官府儘快破案,還他施家一個公道,也講不出什麼有用的消息。

    葉小天不是真正的葫縣典史,既然現在擔著這個職務,用心不用心都得做做樣子,其實他倒真想破了這個案子,但是如果不能破案,他也毫無壓力,他不是真的典史,自然不會在乎政績考評。

    葉小天帶著這些捕快沒頭蒼蠅似的到處亂撞,捕快們倒是沒什麼怨言。這個年代捕快辦案本就沒有多少技術含量,科技手段近乎於無,除了當場抓獲罪犯,基本上就是通過訪問和盤查來緝捕罪犯。

    那些在六扇門裡幹了一輩子的積年老吏,或可積累些察言觀色、注意細微環節的本事,可葉小天一則沒有那個閱歷,二則他也不是具體辦案人,這是需要捕快們去做的。

    一通尋訪,施必行一案依舊沒有頭緒,眼看天色不早,眾捕快們也都露出了疲色,善解人意的葉小天便領著衙役們往回走。回程之中拐過一條大街,穿入一條小巷,忽然聽到一陣叱罵哭泣聲,葉小天循聲一看,忽在站住了腳步。他一站住,蘇循天和李雲聰等人也站住了。

    哭聲從旁邊一個院子裡傳來,牆只半人高,可以很清楚地看到院子裡的情形,院子裡一個男人正用籐條劈頭蓋臉地抽打一個婦人,葉小天定睛一看,這兩個人他都認得。正鐵青著臉色奮力抽打女人的是縣學生員徐伯夷,那被打的女子就是他的娘子桃四娘。

    葉小天還記得羅大亨說過,這徐伯夷不善持家,全靠娘子內外打點,供他讀書,這樣的患難夫妻,照理說該相敬如賓才是,怎麼卻是這般模樣。

    旁邊一個七旬老者,輕輕頓著枴杖,望著那院內情形微微搖頭,嘆息不已。葉小天心中一動,便走過去,拱手道:“老丈請了,不知這戶人家發生了什麼事,那丈夫為何如此毆打妻子?”

    老者見他是位官人,雖不曉得具體是個什麼官,卻也抬了抬竹杖,拱手還了一禮:“這位大官人,老朽也不明白這徐秀才中了什麼邪,他那娘子是極賢慧的一個人,四里八鄉無不稱道。自打他們一家搬來此處,每日裡只見他那娘子裡外忙碌,掙錢養家,自己粗茶淡飯,好衣好食地供著丈夫,只為讓他安心讀書。初時這兩夫妻倒還和睦,誰知道近來這徐秀才突然性情大變,每日動輒尋釁滋事,打罵娘子。”

    老者嘆了口氣,又道:“聽說,是因為這徐秀才突然要休妻,卻不知為的什麼緣故。奈何他那娘子端莊賢淑,七出之條全都沒有觸犯,想要休妻除非他娘子同意,兩人和離才成,所以這徐秀才時時刁難。”

    這時,那桃四娘被丈夫追打逃進了房去,徐伯夷不依不饒,追進房去猶自打罵不休,院子裡倒是一下安靜下來。葉小天聽那老者一說,心中頓時雪亮:“不過就是一齣嫌棄愛富的老把戲罷了。”

    房中打罵聲稍停了些,仍有婦人的嚶嚶哭泣聲幽幽傳來,雖然這事跟葉小天沒有關係,可是但凡有良知的人,看到這種情形,心情總是不會太好。而夫妻之間的事,外人又不便置喙,哪怕他是官身也是一樣。

    葉小天正有點堵心,李雲聰陰陽怪氣地道:“大人,大家都忙了一天,該回去歇息啦。這種居家過日子兩口子打架拌嘴的爛事,咱們可管不了,也不該管。您就是想憐香惜玉,也得分個地方啊……”

    葉小天不知哪裡來的一股邪火,騰地一下就燃上了心頭。他慢慢扭過頭看著李雲聰,臉色漸漸開始發黑,若是他的孿生大哥葉小安在這,一看就知道,兄弟的驢性兒要發作了。可李雲聰並無所知,還在尖酸刻薄地繼續嘲諷……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4-8-7 08:03 PM

第22章 黔之驢

    葉小天瞪著李雲聰,一字一頓地道:“你他麼的不說話會死,是不是?”

    李雲聰大怒,這個西貝貨,還真當自己是官了,居然敢罵我這個正牌胥吏。李雲聰含怒抬頭,一對上葉小天的眼神兒,心中便是一寒,他還從未見過葉小天發火,更沒見他有過這樣狠厲甚至有些猙獰的眼神兒。

    “我……我……”

    李雲聰不覺有些膽怯,他囁嚅著剛想說點什麼,葉小天已經一探手,“蓬”地一下抓住了他的髮髻,把他的腦袋往跟前一扯,右手掄圓了正正反反便是一陣大耳光:

    “你他麼有點同情心成不成?你他麼少陰陽怪氣的行不行?你他麼少在老子說話的時候插嘴行不行?你他麼不要那麼下犯賤成不成?”

    捕快們一看典史和吏典打起來了,趕緊上前解勸,一邊解勸,一邊將二人硬生生架開,葉小天如同發了瘋的虎犢子,被兩個膀大腰圓的捕快架著胳膊拉開了,還跳將起來,飛起一腳踹在暈頭轉向的李雲聰胸腹處。

    “你他麼有本事不讓老子當這個官兒啊!你去啊!你沒那麼個本事就乖乖聽話,在老子面前你就乖乖扮三孫子。怎麼,你想打我?來啊,來啊,老子借你一顆老虎膽!”

    李雲聰嘴角淌血,怨毒地瞪著葉小天,他是真想撲上去狠狠揍葉小天一頓。可是想到孟縣丞和王主簿,李雲聰心中又是一凜,在葉小天的利用價值沒有消失之前,孟縣丞和王主簿顯然是不會給他撐腰,任由他欺負一位“典史”的。

    “哼!任你得意一時,不過是個待死之徒罷了。到時候,老子親手結果了你!”李雲聰惡狠狠地想著,擦擦嘴角的血,憤然拂袖而去。

    蘇循天滿臉陪笑地走上前,小意兒地對葉小天道:“哎呀呀,大人何苦為了不相干的人傷了同僚之間的和氣呢。李雲聰這人就是嘴賤了點兒,其他也沒什麼,大人您不高興,罵他幾句也就是了,何必動手呢,看把您累的……”

    眾捕快:“……”

    葉小天千里迢迢遠出京城,這一路上說來尋常,卻是險惡重重,除了水舞和樂遙給了他些許溫情,其他的人大多是需要他去鬥智斗勇以求平安的對頭,縱然他天性樂觀,心裡也難免積壓種種焦虛和擔憂。

    這種種情緒積壓在心頭,就像蘊釀著火山的噴發,而李雲聰的一番話,恰恰起到了他發洩全部負面情緒的導火索的作用,以致李雲聰的一番風涼話,成了葉小天大爆發的直接原因。

    葉小天憤憤地呸了一口,道:“我早就看他不順眼了,一個剛剛提拔為吏典的混蛋,居然耀武揚威不知輕重,我不揍他揍誰。”

    葉小天一路憤憤然,倒像他吃了多大虧似的,一門心思要給葉小天當妹夫的蘇循天自然一路巴結解勸,一行人就這麼回了縣衙。

    ※※※※※※※※※※※※※※※※※※※※※※※※※

    葉小天一回縣衙就被人傳喚到了二堂,一進二堂,就見花知縣、孟縣丞、王主簿,乃至縣學的顧教諭都坐在那裡。

    顧教諭唉聲嘆氣,花知縣一臉木然,孟縣丞眉頭緊鎖,王主簿還好些,看著葉小天一臉厭憎。

    葉小天一瞧這情形,就知道是為了三日之後黃大仙嶺上的那場大決鬥。葉小天看了一眼顧教諭,心道:“這老傢伙倒也不愚啊。羅大亨的爹是他的大金主,他當然不去得罪,卻來告我的黑狀,明知我不是真典史,不怕得罪我是麼?”

    葉小天剛在李雲聰身上發洩了一通,倒是心平氣和。他向幾人拱了拱手,笑道:“縣尊大人,各位大人,不知喚小天來,有何見教啊?”說著也不用人相讓,葉小天走到一邊坐下來,給自己倒了杯,瞇起眼睛啜起茶來。

    花知縣無奈地看了他一眼,對孟縣丞道:“孟大人,你說吧。”

    孟縣丞主管司法,算是葉小天這位典史的直管上司,這種場合自然他來說話合適。孟縣丞咳嗽一聲,板起臉道:“艾典史!記住,你是艾典史!就算在這二堂上,我們都是知情人,你也不要暴露真實身份。”

    葉小天悠然頷首:“大人就為這事兒?下官記住了。如果沒別的事,下官想回去更衣沐浴,忙碌一天,有些乏了。”

    孟縣丞喝道:“站住!就算你是真典史,難道可以在上官面前任意進退?坐下。”

    王主簿抬手制止孟縣丞發怒,笑瞇瞇地對葉小天道:“艾典史,縣學的生員們鬧事,你出面制止是應該的。可是反而讓他們變本加厲,摩拳擦掌的準備於三日之後於山上決戰,這就不好了。

    呵呵,你不必忙著否認,就算此事與你沒有關係,三日後的決鬥也與你有著莫大干係,你是負責本縣治安的,難道能坐視他們雙方真的大打出手?他們真要有個三長兩短,這件事誰也吃罪不起啊。 ”

    葉小天咳嗽一聲,道:“這件事,還是各位大人出面調解才合適吧。下官……其實是個什麼官,你們幾位也清楚,我只是負責配合官府引出刺殺朝廷命官的兇手,不是麼? ”

    孟縣丞沉聲道:“你不要推卸責任。你現在就是典史,要想取信於人,你就得把自己當成真典史。這件事你不出頭,瞎子都看出有問題了。”

    葉小天彈了彈自己的腦袋,無奈地道:“那……顧教諭調停的如何了啊?”

    顧教諭冷哼一聲,吹著白鬍子道:“那班人要是能說得通道理,還能這麼混帳?他們現在不但摩拳擦掌地準備三日之後的決鬥,到處搜羅兵器,聽說還在呼朋喚友,拉人助拳。幸好他們都不願意讓族中長輩知曉此事,要不然就不是兩幫人決鬥這麼簡單了,只怕就要變成諸部大戰!”

    葉小天笑道:“哪有那麼可怕,他們不懂事,他們的家族長輩不會也這麼不懂事吧?嗯……,他們瞞著家中長輩,瞞著家中長輩……,有了!”

    葉小天眼睛一亮,道:“他們既然怕被家族長輩知道,不如咱們就派人去通知他們家族的長輩,有他們的長輩出面干涉,他們還能打得起來?”

    說到這裡,葉小天忽然想起了羅大亨,大亨在外邊混賬無比,為了逃學無所不用其極,可是在他老子面前,還不是乖的像老鼠見貓?葉小天不禁露出一絲笑意。

    孟縣丞冷哼道:“說來容易。那些部落首領只是迫於太祖遺命,不得不把子侄派來讀書,你當他們真願意把子侄教成一群之乎者也的讀書人?如果讓他們知道縣學裡這麼亂,他們以此為由趁機把子侄帶回去怎麼辦?”

    葉小天愣住了,這他倒真沒有想到。在京城氛圍熏陶下長大的他,自然以為“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可那些山中部落人的眼裡,大概武功高明一些、狩獵的技巧出眾一些,才看成真正的傑出子弟吧。

    葉小天這才知道自己想簡單了,他有些撓頭地想了想,問道:“那該如何是好呢?”

    孟縣丞道:“顧教諭那裡自然是全力調解,如果他們還是一意孤行,到時候只好靠你去制止他們了。”

    葉小天叫道:“靠我?大人,你知不知道我手下那些捕快都是什麼貨色。​​”

    孟縣丞道:“這個……我自然清楚。可不用他們又能怎麼辦?”

    吳主簿想了想,道:“實在不行的話,不如從羅巡檢那兒抽調些人馬,如何?”

    吳縣丞想了想,點頭道:“這倒是個辦法。如此,還請縣尊大人下一道令諭。不過,羅巡檢出不出兵還在兩可之間,畢竟巡檢司隸屬兵部,有一定的自主之權。而且這件事讓巡檢司出頭,理由也確實牽強了一些,他若拒絕我們也沒辦法。艾典史,你取了縣尊大人的令諭之後,再親自跑一趟巡檢司吧,跟羅巡檢好好談一談。”

    葉小天無奈,只好應道:“好吧,下官盡力而為。”

    泥菩薩縣令花晴風這時才算有了用場,他當場寫好一道調兵令諭,加蓋了縣令的大印遞給葉小天。此時天色已晚,葉小天要去巡檢司也得明天再說,收好令諭便即告辭,回去沐浴休息了。

    葉小天走後,顧教諭也憂心忡忡地向三位大人告辭,二堂上一時只剩下花知縣和他的“左膀右臂”了。花知縣蹙眉道:“此人能解決三日後黃大仙嶺上之爭嗎?我看他根本不放在心上,只怕……”

    吳縣丞道:“如今也沒有更好的辦法了,正因這件事一腳踩進去,弄不好就是一鞋底的屎,所以我們才不能沾手。反正再讓他逍遙一陣,是要讓他無疾而終的,若真惹出大亂子,我們全都推到這個艾典史頭上也就是了。”

    花知縣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三人又隨口交談幾句,孟縣丞和王主簿便即告辭,花知縣又呆呆坐了半晌,才怏怏地轉回內宅。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4-8-8 09:03 AM

第二卷 我的葫縣  第23章 淡喜輕愁

    天下任何一處縣衙都有一定數量的公舍,供縣裡有一定品級的人員居住。這些公舍都籠統地圈在縣衙範圍之內,美其名曰防止公人與外人聯繫密切有礙司法公正。

    實際上當官兒的想要跟外人有所勾連的話,那辦法簡直是數不勝數,一堵圍牆能防住什麼?只是一種變相的福利而已。

    葫縣資金雖然緊張,開衙之初朝廷還是撥過一筆款子的,當時也蓋過一部分公舍,數量雖少,卻也勉強夠縣丞、主簿及一部分高級胥吏居住。

    孟縣丞有自己的房子,不願住公舍,他的公舍一直空著,如今就讓給葉小天住了。這幢房子孟縣丞看不上,但對葉小天來說,卻是足夠豪綽的,只是還不夠資格使喚下人罷了。

    葉小天回到住處,燒了些水沐浴更衣,躺在浴桶裡哼著小曲兒擦著皂角時,就聽窗外有簌簌雨聲,等他沐浴已畢換過衣服,推門一開,果然下起了雨,房門一開,潮鮮的空氣撲面而來,令人神志一清。

    葉小天見院子裡雨水成流,雨滴濺在水面上彷彿走珠一般此起彼落,回到房間就將那洗澡水順勢潑進了院子,隨那雨水濁流一同流去,這才換了雙草鞋,取了把傘,掖起袍袂走出門去。

    孟縣丞這幢公舍距縣衙後宅不遠,有一道角門兒相連,平素當然是不通的,而且這些級別相差只有半級的官員,除了料理必要的公事時,一向秉承王不見王的原則,私下往來更不可能,所以這道角門兒自打官舍落成就沒開過。

    但葉小天住在這裡,就不管那規矩的,葉小天叫開角門,那開門的老蒼頭早就認識他了,一見是他,也不多說,客客氣氣喚聲老爺,便又鎖了角門,打著傘回耳房去了。葉小天則轉到廊下,收了傘往柱邊一放,舉步便向前走去。

    行不多遠,轉過一處假山,就到了水舞和樂遙他們的住處。這裡已是縣衙最深一進的小院落。這層院落和知縣夫婦所居的院落還有一道高牆相隔,是一個狹長的空間,在後宅裡侍候的下人們的居所。

    葉小天自迴廊下走去,一眼就看見薛水舞和樂遙正在看雨。她們坐在門檻上,水舞雙手撐在膝蓋上托著粉腮,一旁粉妝玉琢的樂遙也是一模一樣的姿勢,不同處是大美人兒這般舉動透著一種恬靜優美,靜謐如春湖。而小丫頭這般姿態,卻是叫人從心底裡覺得可愛。

    這麼高難度的動作,對熊貓福娃兒來說是做不來的,不過它也坐在門檻上,雖說它年紀還小,可那肥臀一坐,一個門檻也獨占了三分之一,兩隻前爪捧著個竹筍,低頭大嚼,大概對看雨出神一類的把戲沒啥興趣。

    葉小天腳步一響,耳目靈敏的福娃第一個發現,抬頭一看見是葉小天,福娃大喜,葉小天這兩天忙著帶人辦理各種案子,尤其是昨天去施府問案勘察回來太晚,並沒有過來探望他們。如今一見葉小天,福娃兒大喜。

    福娃把半截竹筍一丟,發出一聲嬰兒般的叫聲,便四肢著地,向葉小天歡樂地撲了過來,葉小天沒想到它那麼肥碩笨拙的身子,動作竟然這樣迅速,一個措手不及,就被福娃兒的野蠻衝撞給撞倒了。

    “哎哎哎……哎呀……”

    福娃兒可沒感覺這麼有何不對,跳到葉小天身邊,狠狠地墩了兩下,便伸出大舌頭像小狗狗似的要去舔葉小天。

    “放手……走開……,壓死人了,救命啊……”

    葉小天在福娃身下悽慘地叫著,福娃在葉小天身上正其樂無窮地蹦躂著,屁股上挨了樂遙一巴掌:“起來!笨福娃兒,你壓痛小天哥哥啦。”

    福娃莫名其妙地從葉小天身上跳下來,樂遙和水舞忙把葉小天扶起來,葉小天哼哼唧唧地道:“福娃兒這是怎麼了,平時也沒見它這麼能折騰啊。”

    水舞忍著笑道:“太想你了吧,這幾天它老看這院養的那隻大黃和看角門兒的魯老爹這麼親熱,大概也想有樣學樣兒,給你一些驚喜。”

    葉小天在門檻上坐下,苦笑道:“真是驚喜,幸虧它還不大,再大一些,在我身上這麼一蹦躂,我的肋骨就得被它踩折了。”

    樂遙在葉小天身邊乖乖坐下,問道:“小天哥哥,你這兩天在忙什麼呢,都不見你來看我,遙遙都想你了。”

    葉小天她鼻頭上刮了一下,笑道:“哥哥也想妳呀。不過這兩天事情多了一些,沒辦法天天來看妳。”

    水舞在葉小天另一邊坐下,低聲問:“找到離開的辦法了麼?”

    葉小天打算掛印逃走的想法,只有水舞知道,遙遙還不懂事,為了怕她不小心說走嘴,兩人連她都沒有講。

    葉小天也壓低了聲音,道:“我整天到處跑,固然是差事得應付,也是為了熟悉這葫縣的內外路徑。放心吧,再有幾天,我就能全熟悉了,只是現在對我的監視還是沒有放鬆,再撐些日子,等他們放鬆警惕再說。”

    福娃兒學著大黃在主人面前撒歡兒的樣子,兩條後腿一蹦一蹦的,可惜尾巴太短,沒法搖來搖去。葉小天坐在門檻上,也不給它繞著主人轉圈賣萌的機會,又見男主人只顧陪著女主人說話,根本不看它的表演,只得洩氣地走過來,屁股一扭,在門檻上擠坐下來,然後撿起它的竹筍……

    福娃兒這一坐,原本坐在門檻上的三個人就擠了些,遙遙還是小孩子,沒覺得有什麼不妥,葉小天和水舞挨得太近了,卻不由產生了一種異樣的感覺。一點點小小的接觸,都讓他情思蕩漾。

    葉小天能嗅到水舞身上好聞的味道,偶爾挪動一下身子,大腿能碰到她的膝頭,風起時她的髮絲會撩到他的臉。於是,他的臉癢癢的,心也癢癢的,就像眼前屋簷下的水,朵朵綻開。

    每個人都有人生第一次的青春萌動,不管他後來是如何的閱盡世間百態心如止水,在他情愫初萌時都是一樣的。男人永遠不會明白女子初戀時節究竟是怎樣一種心境,正如女人們也永遠不會明白一個男孩那時的心情。

    那時的男人,就像手裡捧著一隻人參果的二師兄,還沒吃就已滿心歡喜,吃下去還是滿心歡喜,只是不管吃與沒吃,其實都沒辨出情的滋味。知道它的好,卻不知它如何好,人生只此一次。

    水舞似乎有些不自在,有些事,別人明明沒做,你也能感覺得到,這種此時無聲勝有聲的意境,最容易出現在情事之中。

    她不自然地抬起手,輕輕掠了掠鬢邊的髮絲,低聲道:“你給家裡報信了?

    葉小天道:“嗯!通過驛站送了封信回去。呵呵,眼下這個身份卻也不是全無好處,至少那驛卒連一個大子兒都不敢收。”

    遙遙好奇地問道:“小天哥哥,你家是什麼樣子的啊?”

    葉小天聽著嘩嘩的雨聲,眼神似乎漸漸穿過了那白茫茫的雨霧,悠悠地道:““我家,住在京城宣武街西的曲子胡同,那一帶又被稱為刑部街,因為刑部就設在那附近,許多在刑部做事的人也住在那一片兒。

    我家一進去,先是一條狹長的巷道兒,巷道兒左右是兩戶人家,一戶是劊子手,一戶是忤作,都是祖祖輩輩兒從事這一行當的,穿過巷道兒,就是一個小院兒,那就是我的家……”

    遙遙托著下巴,一臉迷茫,她想像不出北方的四合院究竟是個什麼模樣。而葉小天同她說話的時候,一雙眼睛卻不時從水舞身上溜過。

    葉小天喜歡看她優美的頸項微昂時露出的那截粉嫩細緻的肌膚,喜歡看她小衫短襖時胸口賁起的優美的曲線,纖細的腰肢尤其襯託了那裡的偉大,哪怕是隔著一襲淺青色的衣衫,葉小天也能想像得出那兩團圓潤飽滿是何等的酥胸。

    兩個人就這麼坐著,葉小天甚至能感覺得到她身體散發出的熱力,一絲絲地透過那潮濕的空氣,傳遞到自己身上。

    薛水舞並非沒有絲毫察覺,儘管沒有扭頭去看,可她甚至能夠看到葉小天彷彿雄獅巡視它的領地時那種佔有的慾望與霸道,可她只能裝作不知道,於是,她的心越跳越快,臉蛋兒也越來越紅。

    愛情,真是一種奇妙的玩意兒。

    葉小天也學水舞和樂遙一樣托起了下巴看雨,心底裡悄悄地說:“我的媳婦兒,真好看!”

    縣衙後宅裡,一幢紅色的小樓,窗子用竹竿兒撐著,雨水打在窗外的芭蕉葉上,“卟卟”的響聲傳進房來,叫人聽著有種意興蕭然的感覺。縣太爺花晴風就坐在窗前,聽著雨聲,一臉落寞。

    蘇雅穿著一身小衣,側身坐在榻邊,腰肢輕扭,纖細的腰肢便襯出了渾圓的輪廓,誘人遐思。她疊好幾件衣服,抬頭看看枯坐窗邊聽雨的丈夫,悠悠一聲嘆息,輕聲道:“叫八哥給你做點吃的吧,你中午又沒吃東西。”

    八哥是花晴風上任時,從中原帶來的廚子,他吃不慣本地的飯菜,一向只吃八哥做的飲食。

    花晴風輕輕搖了搖頭,苦笑一聲道:“現在有那個葉小天頂缸,去職之危想來是解了。可是不能去職,就依然要在這葫縣繼續坐下去。孟縣丞和王主簿這兩個坐地戶是那麼好相與的地方?走也愁,留也愁,何時是盡頭啊……”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4-8-8 04:31 PM

第24章 大明女人

    這場雨先急後緩,晰晰瀝瀝地下了一夜方休。早晨,雲收雨住,絢爛的陽光在半山腰處掛上了兩彎美麗的彩虹,兩道彩虹交叉著,就像一道七彩的拱橋。

    葉小天收拾停當,去前街的小吃店隨便湊和了一口,就和蘇循天、李雲聰兩人揣著花知縣的令諭去見羅巡檢。葉小天沒有直接去巡檢司,而是在半路買了幾包點心,去了羅小葉的母親葉大娘住處。

    葉小天此前因為不肯冒充艾典史而被孟縣丞等人逼得走投無路時都沒有去過葉大娘家,因為葉小娘的兒子羅小葉也是當初縣衙二堂裡同意由他冒充艾典史的官員之一。

    葉小天對葉大娘雖有援手之恩,卻不足以因為這個原因就讓羅巡檢為了他同整個葫縣的官僚集團做對。如此一來,提前揭開這層關係就不會產生任何價值。

    如今他已答應冒充艾楓,和羅巡檢就沒有任何利益衝突了。在一定程度上,羅巡檢還要積極配合他才能確保自己的利益,這種情況下說破這層關係,才是最恰當的時機,葉小天希望和羅巡檢保持良好關係,為他逃離葫縣創造最好的條件。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葉小天這個冒牌貨並不是真正任人擺佈的傀儡,這一點他比花知縣都要強。

    對於花晴風,孟縣丞和王主簿一直保持著絕對的警惕,不容許他染指任何一件事,因為他這個正印官一旦突破周圍的阻力直接接觸到下邊,很快就能建立他的班底,繼而同孟縣丞和王主簿爭權。

    而葉小天這個假典史沒有這個威脅,所以他們可以放心把統領葫縣捕快和民壯的權力下放給葉小天。孟縣丞等人需要掩飾他的真正身份,所以在那些胥吏從屬、葫縣百姓眼中,他就是真正的典史。這種情況下,他當然可以掌握相當大的權力,而這為他逃走創造了更多的有利條件。

    是的,葉小天從答應冒充典史那天起就一直在打著暫時屈服,伺機逃走的算盤,除了那種隱隱的危機感,還因為他沒有更大的野心。

    秦始皇巡幸天下時,觀其儀仗威風,楚國貴族項羽就說:“彼可取而代也。”而小亭長的劉邦就只能感嘆:“大丈夫當如是也。”身份地位不同,對未來的路所能做出的想像也就不同。

    對於明知不可能冒充艾典史到底,留在葫縣早晚是個**煩的葉小天來說,能順利地逃出去,征服水舞的心、征服水舞爹娘的嘴,順利帶著美嬌娘回京,就是這個社會底層身份的葉小天最大的理想和野心了。

    因此,今天拜訪羅巡檢,固然是與他現在所擔任的差事有關,另外他也想趁此和羅巡檢攀攀交情。巡檢司專設於關津要道,稽查往來行人,打擊走私,緝捕盜賊。和羅小葉接觸多些,縱然羅小葉不會幫他逃走,從羅小葉這裡多了解些巡檢司設卡布防的消息也是好的。

    葉大娘見葉小天到訪很是驚喜,不過葉小天上一次出現的時候還是一個前往銅仁的過路客,這次卻搖身一變成了本縣典史,解說起來十分麻煩,葉小天干脆就以眾所周知的那個“微服私訪”的理由當成自己的解釋了。

    葉大娘聽說葉小天是本縣典史,和自己的兒子是同僚,心裡更是歡喜,連忙讓鄰居家一個半大小子跑了一趟巡檢司,把兒子喚回來,又張羅酒菜款待客人。

    羅小葉回家一看,見是“艾典史”來了,心中不免有些驚奇,待母親說明葉小天就是那天在混戰之中護送她回家的人,羅小葉對葉小天的態度不免親熱了幾分。

    不過,酒席宴上,聽葉小天說明來意,羅小葉還是不免皺起了眉頭,他沉吟半晌,方道:“艾典史,你初來乍到,不知本地情形。那些部落間的事,我們還是不宜摻和過多的好,尤其是那些土司老爺們的子侄,身份更加敏感。

    我不瞞你說,雖然他們也都是我大明治下之民,可是不納稅、不服徭役,就算是在法律上,他們也有自己的一套規矩。土司犯罪是可以依照'土俗'贖罪的,就是殺了人,賠筆錢都可以了事。

    他們之間發生爭端時以武力解決,也是他們千百年沿續下來的習俗,如果有一方被殺,他的家族來日再去尋仇就是,向來不需朝廷出面乾預。巡檢司出兵於理不合啊,一個不慎,還會給自己惹來莫大的麻煩。 ”

    雖然葉小天已經開始在嘗試理解此地與中原地區的不同,但是聽著這些事情,生於天子腳下的葉小天依舊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他想了想,道:“羅大哥說的也是道理,可眼下的問題是,他們這場爭端是因為顧教諭講禮而起,這些部族首領們的子侄又有一個縣學生員的身份,如果他們在這裡爭鬥起來,一旦有個什麼三長兩短,他們的家族部落會不會趁機刁難朝廷,提些非份要求呢?如果那樣,事兒就鬧大了。”

    “呵呵……”

    羅小葉淡淡地一笑,道:“你呀,叫你來找我,應該是孟縣丞、王主簿他們二人的主意吧?你就不想想,這事既然後果如此嚴重,他們為什麼還要置身事外,而是授意你來找我呢?”

    葉小天緩緩地道:“他們授意我來找你,當然有他們的如意算盤,我們若能成功阻止學子們鬥毆,他們身為頂頭上司,論功自然少不了一份功勞。如果我們調解失敗釀出大亂子,他們就可以推卸責任。”

    羅小葉有些意外地看了葉小天一眼,他還以為葉小天不明白這背後的道理呢。羅小葉道:“既然如此,你又何必熱忱此事?又何必拉我下水?袖手不理,順其自然,不好嗎?”

    如果葉小天是真的艾典史,職責所在,羅小葉就不會這麼說了,但葉小天是冒名頂替,對此不予理會也不算玩忽職守,所以葉小天明知被人利用,還要來找他,甚至搭上私人交情,羅小葉就有些猜度不透了。

    葉小天的聲音很慢,但是神情很認真:“羅大哥,我不想理會背後那些亂七八糟的理由。說實話,其實我一直就是在混的,鄰縣血案的大盜是否流竄到我縣了?關我鳥事!施員外是情殺還是仇殺,兇手是誰?能抓到最好,抓不到我才懶得用心。

    從官面上來說,我這個官是怎麼回事,你最清楚不過,得過且過,我理直氣壯。從私人方面來說,我和他們一不沾親二不帶故的,我也懶得拿出十二分的精神來幫他們抓兇手。

    可是黃大仙嶺上這場決戰,不同!它還沒發生呢。已經發生的事,我可以不去理會它們的後事,還沒有發生的事,如果我也置若罔聞,坐視它發生,那我就是幫兇,那就有點說不過去了,和誰說不過去呢? ”

    葉小天輕輕地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和這兒!”

    羅小葉用奇異的目光看著他,彷彿才認識他似的。

    葉小天笑了笑,說道:“我覺得吧,就算是當一天和尚撞一天鐘,我也得撞上幾下不是?那些王八蛋怎麼打算的,我不管,他們有私心,但我看得出,他們是真心不想讓那些部落首領們的子侄在葫縣出事。那麼他們指點我來找你羅大哥,就一定是因為在這件事上你羅大哥一定比他們有辦法。所以,我來了! ”

    羅小葉沒有說話,他沉默良久,提起酒壺,為自己輕輕注滿一杯,端起杯來一飲而盡,然後挾了一筷子豬耳朵,嘎吱嘎吱地嚼起來。一時間,房中一片靜謐,同桌陪酒的李雲聰和蘇循天也都用一種帶些異樣的眼光看著葉小天,這個不是官的官,今天給他們這些渾渾噩噩的真正官吏帶來了不小的心靈震撼。

    過了好一陣兒,盤膝坐在上首,一直只是喝著小酒,笑瞇瞇聽他們說話的葉大娘開口了:“小葉啊,娘是個婦道人家,你們哥兒倆在說些啥,娘不懂。娘不懂官道上那些彎彎繞繞的事兒,娘就聽著,好像是那些土司老爺們家的小少爺們鬧彆扭,打群架,是吧?

    說起來,在這當官兒的都怕他們,連朝​​廷輕易都不願招惹他們,可咱們羅家,還真不怎麼怵他們。雖說依照祖訓,咱們屯軍一向不與當地部落的人通婚,為的是保證朝廷的刀把子兵始終要攥在咱們漢人手裡,才能一心一心為朝廷守疆衛土,可咱們畢竟在這兒生活那麼多年了,也不要總把自己當外人。

    太祖年間咱們就在這兒定居了,咱們是南京人不假,這一點永遠也不能忘,咱得記住祖宗是從哪兒來的。可也不要忘了,咱們同樣算是這葫嶺的人,都在這兒落地生根好幾輩兒了。

    咱們這些屯軍後代子孫,還要在這兒一代代生存下去的,你就是這些屯軍的頭兒,你要是凡事置身事外,那些土司老爺們會把咱們放在心上?那咱們羅家的子孫後代還不得受人欺負?

    人家是怎麼稱呼你的,山中部落的那些首領叫土司,你可是叫土官,為啥帶一個土字?就因為你是在這兒土生土長、世襲罔替的官!你這孩子,老實,可太老實了就難免受欺。你們巡檢司那邊的事兒,娘不是一點不知道,只是從沒問過你……”

    羅小葉的身子猛地一顫,失聲道:“娘……”

    葉大娘打斷了他的話:“也你老大不小的人了,你還是屯軍的頭兒,娘一個婦道人家,本來就幫不了你什麼,如果還硬要替你出頭,還不叫人笑話?不談這個了,你自己核計著辦,你要是一直沒出息,那就早點給我娶個兒媳婦,給我老婆子生個帶種兒的孫子。”

    羅小葉面紅耳赤,葉大娘端起一杯烈酒,一口燜了,語氣重重地道:“凡事你總不出頭,總有一天,再沒有任何人指望你會出頭,到那時,你就是想出頭也沒機會了。這一次,幫你兄弟一弟,也幫幫你自己吧,啊?”

    羅小葉低頭沉吟良久,狠狠地灌了一杯酒,霍然抬起頭來,紅著眼睛對葉小天道:“明天,咱們黃大仙嶺上見!”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4-8-9 02:11 PM

第25章 冤家路窄

  羅小葉做為當日縣衙二堂在座的官員之一,很清楚葉小天這個「替代品」在利用價值耗盡後,就是他一命嗚呼的時候,因為這層緣由,羅小葉自然沒有籠絡或結交葉小天的意思。

  但這並不妨礙兩人暫時的親密,再加上葉大娘極力撮合,兩人在席間儼然就是一對異姓兄弟。這種情況下,葉小天的酒自然不會少喝,何況還有一個酒量如海的葉大娘一直在勸酒。

  葉小天怎麼也不會想到這位葉大娘竟然是一位酒國英雄,杯來酒乾,豪爽無比。不過葉小天離開的時候雖然微有醺意,醉的卻並不厲害,真正酩酊大醉的是蘇循天。

  這位仁兄名聲不好,號稱酒色財氣無所不沾,可憐他只喝了區區不過三錢小酒,就臉紅如豬肝,鼻息咻咻、神志不清了。葉小天看著麵條似的倚在李雲聰身上的蘇循天,不免惡意地想:「他號稱酒色財氣,酒量居然如此之淺,卻不知在色上又是一副什麼光景?」

  李雲聰拉長著一張臉,不耐煩地扶著醉得東倒西歪的蘇循天,累得滿頭大汗,葉小天見此情景便道:「李典吏,你扶蘇班頭回去休息吧,我隨便逛逛,再到衙裡去瞧瞧。」

  葉小天有兩個「胞妹」押在縣衙做人質,孟縣丞和王主簿已經放鬆了對葉小天的監視,可李雲聰大概是上次被葉小天掌摑之後已經恨極了他,唯恐他為逃命連親人也能拋棄,是以如條老狗般盯著他,從無一刻放鬆。

  葉小天讓他扶蘇循天先回去,他卻不肯,寧可拖死狗一般拖著蘇循天,也不願先走一步。見他這般模樣,葉小天也懶得理他,自管負了雙手,悠哉悠哉地走在前面。

  葉小天一路走去,有意拖著李雲聰走冤枉路,暗中則記下一些方便藏人與隱遁的街巷胡同。他東張西望的,剛從一條小巷抽回視線,赫然就見眼前站定一人,一襲苗裝,周身銀飾,明豔照人。

  葉小天心中突地一顫,下意識地就想逃走,可是一對上那雙明亮中帶著怒意與興奮的目光,就像被一隻貓兒戲謔地盯住的老鼠,有點兒麻爪,逃不動了。

  展凝兒似笑非笑地看著他,咬牙切齒地道:「葉小天?艾典史?為情私奔的家僕、相公堂子裡的兔兒爺,偷東西的小賊、浪跡江湖的騙子,你這隻妖精,還不現出原形?」

  一直粘著葉小天不肯離開的李雲聰見此光景,馬上把蘇循天往自己肩上一搭,調轉身形飛也似地離去,蘇循天酒醉,腳尖直勾勾的,硬是在地上犁出兩道長痕。李雲聰逃出好遠,才很仗義地拋下一句話:「典史大人,我送蘇班頭回去。」

  展凝兒冷笑著一步步逼近,旁邊還有兩個苗家大漢按著腰刀冷冷監視,葉小天不敢逃走,只能一步步後退,冷汗直冒地解釋:「姑娘,你認錯人啦!」

  「認錯人?我會認錯人?」展凝兒冷笑道:「難道你想告訴我,在晃縣騙我的那個人,在『蟾宮苑』騙我的那個人,其實都不是你?」

  葉小天馬上點頭:「對啊對啊,那個人真的不是我。其實呢,我不是我,我是我大哥,我大哥才是我。騙你的是我大哥,並不是我!你不懂是吧?不懂沒關係,我可以慢慢跟你解釋,這涉及到雙胞胎的問題,稍稍深奧了些……」

  展凝兒聽他滿口胡說八道,心中氣極,粉拳一攥便揚在空中,可是還不等她打下去,葉小天已經怪叫一聲,迅捷無比地蹲到了地上,雙手抱頭護住後腦,以臂肘夾住雙耳,護住面門,同時籍下蹲雙膝蜷曲的動作護住了胸腹要害。

  葉小天自幼在天牢中廝混,是以懂得這最大限度在毆打中保護重要器官的動作,展凝兒可不知他出身,一瞧這廝擺出一個不揍他簡直就是傷天害理的標準肉沙包動作,心道:「果然是個老賊,一看就是被人打慣了的。」

  葉小天抱頭蹲在地上,大叫道:「你不能打我,我是官,我是朝廷命官啊。」

  「官?官在哪?」展凝兒順手一指一個過路大漢,問道:「喂,你看到官了嗎?」

  那大漢一看這架勢,馬上變了臉色,機智地答道:「什麼官?俺沒看見過什麼官,姑娘你不要和我開玩笑!」說罷邁開大步,「蹭蹭蹭」地逃離了這個是非場。

  展凝兒「嗤笑」一聲,伸手一指從巷口剛轉出來的一個人,凶巴巴地喝道:「戴草帽的,問你呢,你看見官了麼?

  那人背一口胡琴,戴一頂草帽,手裡拄著一根竹杖,很不高興地道:「姑娘,戲弄我一個瞎子很有趣嗎?什麼觀啊廟的,我連路都看不見,你還問我什麼觀!」

  展凝兒吐了吐舌頭,點頭哈腰,:「對不住啊大叔,人家跟你開玩笑的啦,嘻嘻……」

  葉小天看見這般光景,有些忍俊不禁,但展凝兒一轉頭,他馬上又抱緊腦袋:「姑娘,就算我騙了你,你也沒什麼損失嘛,好歹我也是個朝廷命官,你不給我面子,也得給萬曆爺一點面子不是?不打我,成不成?」

  「成!」展凝兒晃了晃拳頭:「看在萬曆皇帝的面上,我不打你,我踐踏你!」

  展凝兒一提裙裾,抬起腳來……

  「凝兒姑娘!」

  一道福音從天而降,那是拯救天使徐伯夷的聲音。

  剛剛提起裙子,咬牙切齒地正要踢下去的展凝兒突然定住,她慢慢放下腳,鬆開裙袂,優雅地轉過身,臉上已經奇蹟般地換了一副溫柔、羞澀的笑容:「呀!徐公子,你怎麼在這裡?」

  展凝兒說著,就優雅斯文、裊裊娜娜地向徐伯夷迎去,笑不露齒、行不擺裙,霸王龍居然搖身一變成了小白鴿。

  展凝兒的神奇變化看在葉小天眼中,心頭一陣惡寒,再看看正一臉溫暖笑意看著展凝兒的徐伯夷,心道:「凶女人,活該你被人騙。我就不告訴你,等你失財又失身,哭天嗆地尋死覓活的時候,我會很開心的,哈哈……」

  葉小天想像著展凝兒一把鼻涕一把淚的模樣,心中暗爽。一邊暗爽,一邊偷偷貼著牆角溜走,展凝兒用眼角餘光早就瞄到了他的舉動,可是這時正在扮小淑女,也只能任他離開了。

  展凝兒甜甜一笑,愈加淑女地對徐伯夷道:「徐公子,你不是回山裡探望父母高堂去了麼?這麼快就回來了呀……」

  葉小天也顧不上聽他們說些什麼,他貼著牆邊溜到巷口,悄悄一看展凝兒根本沒注意他,立即「哧溜」一下鑽進了巷子。一進巷子,葉小天就貼著牆根站定,輕拍胸口,慶幸地道:「冤家路窄,怎麼就遇到她了呢,一定是出門沒看黃曆……」

  葉小天話音未落,一隻大腳就踩到了他的頭上,葉小天「哎喲」一聲,急忙往旁一閃,就聽卟嗵一聲,一個肥碩的身子四仰八叉地摔在地上。葉小天一眼看清這人,頓時愕然:「大亨,怎麼是你?」

  「大哥?」

  羅大亨正哼哼唧唧地揉著屁股,忽然見是葉小天,馬上歡喜地從地上爬起來,開心地道:「果然是有緣出牆來相見啊,大哥你怎麼在這裡?」

  葉小天:「……,你這是從哪兒爬出來的,這麼狼狽,做什麼了?」

  羅大亨埋怨道:「大哥,我爹整天當我是賊一般看著,你不要學他好不好,我還能從哪兒爬出來,我從我家爬出來呀。」

  「你家?」葉小天不高興了:「我說大亨,難怪你爹說你一屁倆謊兒,你家我又不是沒去過,你家什麼時候搬到這兒來了?」

  羅大亨伸手劃了個圈兒,急道:「我沒撒謊,這牆裡頭是我家馬廊,我家馬廊難道不叫我家,這一片兒都是我家啊。」

  葉小天:「……」

  羅大亨道:「大哥,你怎麼了?」

  葉小天:「哦!是我少見多怪,不提這個了,咳!你從你家……翻牆出來,為什麼?」

  羅大亨登時變色,道:「此事說來話長,此地不宜久留,咱們先離開再說。」

  對於「此地不宜久留」這句話,葉小天非常贊同,馬上從善如流,道:「好,咱們先離開!」

  羅大亨掉頭就想往巷外跑,葉小天一把拉住他,道:「快,這邊!」

  羅大亨也是個沒主意的,馬上跟著葉小天沿著狹長的小巷往另一頭跑。羅大亨跑得上氣不接下氣地問道:「大……大哥啊,咱們剛才……就在路口,為……啥……往這邊跑……啊……」

  葉小天只有羅大亨一半的體重,跑得倒是輕鬆愉快,順口答道:「這你還不懂?這叫反其道而行之,如果有人追你,決不會想到你從那邊爬出來,卻往這邊逃走。」

  羅大亨喜道:「對啊!還是大……哥聰明,智……比……諸葛……」

  葉小天謙虛道:「還好,只是比你年長幾歲,閱歷豐富些……」

  葉小天衝出小巷,順勢往右一拐,只跑出三五步,就見一人正從門楣下走出來,葉小天一見此人,馬上一個急剎車,堪堪站住腳步。

  羅大亨跟在他的後面,低頭狂奔,跑得跟頭海狗似的,葉小天猛然站住,他根本煞不住腳步,肥碩魁梧的身子撞上去,一頭就把葉小天撞飛了,然後目瞪口呆地驚道:「爹?」

  洪員外領著幾個家丁,怒氣衝衝地站在路上,瞧那架勢,好像正要出門,估計就是去抓羅大亨的。一見羅大亨,洪百川立即咆哮道:「小畜牲,有本事你跑出去再也別回來啊!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

  大亨撓了撓頭,突地恍然大悟,道:「啊!我明白了!」

  洪百川一呆,奇道:「你明白什麼了?」

  大亨憨笑道:「剛才我就覺得有點不大對勁兒,跑啊跑的,一時也想不起究竟哪裡不對勁兒,如今看到爹我才明白過來,原來我是跑回自己家門口了……」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4-8-9 06:48 PM

第26章 父子情懷

    洪員外聽了這混帳兒子的混帳話,一時間氣得臉皮子發紫,嘴唇顫抖,腦溢血症狀再度凸顯。他顫抖了半天,才哆哆嗦嗦地道:“你……你給我過來。”

    葉小天被大亨撞飛出去,艱難地從地上爬起來,心中大恨:“他麼的,你自己不說,老子倉惶之間哪還記得你家大門衝哪兒開?”

    大亨像個做錯事的孩子,一步一蹭地挪到洪員外身邊,這時葉小天也爬起來,向他們走過來。洪員外一把扭住兒子的耳朵,大喝道:“你這孽畜,闖下彌天大禍,不好好閉門思過,居然還敢私自外出。”

    葉小天心道:“噫!這句話聽著好耳熟,好像在哪裡聽過?是了,水舞給遙遙講西遊,那些佛陀大菩薩們每次從悟空棒下包庇自家妖精時,說的好像都是這句話。”

    葉小天剛想到這裡,洪員外已經扭著大亨的耳朵,對葉小天和氣地道:“犬子頑劣,以致釀下大禍,老夫這就帶他回去嚴加管教,給典史大人平添了許多麻煩,還望典史大人恕罪。”

    葉小天心道:“果然,洪員外與那些明著教訓實則包庇的佛陀大菩薩一個心思。”

    葉小天忙道:“洪員外不要誤會,本官不是來尋令公子晦氣的,實不相瞞,本官與令公子性情相投,呃……已然結拜了兄弟。”

    洪百川瞪大眼睛,眼珠子都快掉到地上了,吃驚地道:“艾典史,你開什麼玩笑,你……你和這頑劣不堪的小畜牲……結拜……兄弟?”

    羅大亨歪著頭,被老子揪著耳朵大聲道:“是啊爹,艾典史正是孩兒的結拜大哥。爹,你快放手,讓我大哥看見我這副樣子多不好意思。”

    洪百川的腮肉急劇地抽搐了兩下,無論如何也想像不出自己這個每天都能把他氣得三屍暴跳的混球兒子,怎麼就能和縣衙四把手做了結拜兄弟,洪百川的腦子一片混亂,已經徹底失去了思考能力。

    葉小天生怕他問起兩人結拜的詳情,連忙問道:“員外方才說,我這賢弟闖了彌天大禍,卻不知他做了什麼?”

    洪百川看著他,奇怪地道:“典史大人難道不知道明日黃大仙嶺上縣學兩派生員之間的大決鬥?”

    “啊!原來員外指的是這件事。”

    葉小天不覺有些心虛,雖說這事兒是羅大亨犯渾,可真要追根溯源,跟他還有莫大的關係呢,當初如果不是他讓羅大亨想辦法制止生員毆鬥,哪有明日的黃仙嶺大決戰。

    葉小天忙道:“這件事我自然是清楚的。說起來,也不怪大亨,那些學生著實頑劣,就算沒有大亨那句話,他們早晚也會鬧出大亂子來。”

    洪百川嘆了口氣,道:“典史大人,他們哪怕鬧得天翻地覆,只要與我家沒有干係,老夫也懶得理會。可這事偏偏因大亨而起,老夫就不能不擔心了。老夫想讓這小子閉門思過,誰知他就翻牆逃了出去……”

    羅大亨翻著頭道:“爹,做人要講信義的。孩兒那天當眾說過,要去當公證人,如果我到時不出現,豈非食言而肥?”

    洪百川似乎一碰上他兒子就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立即暴跳道:“你給我閉嘴!你這個小畜牲,真要活活氣死你爹啊!你食言而肥?你食言而肥?你現在就夠肥的了!”

    羅大亨悻悻地閉上了嘴巴。

    葉小天拉長著臉,對洪百川道:“洪員外,我和令公子既然結拜了兄弟,那就該稱您一聲伯父了。您也不要叫我典史大人了,叫我……小天就好,呵呵,這是我的乳名。另外呢,您也不要口口聲聲地孽畜啊、小畜牲啊什麼的,好歹我是大亨的結義兄弟,他是孽畜,那我成什麼了?”

    羅大亨佔了道理,馬上理直氣壯地道:“對啊,爹,我是你兒子,你罵我,我沒話說。可我大哥可是縣衙的典史官,你罵人家,就太不講道理了。 ”

    洪百川的身子猛地晃了晃,似乎要氣到昏倒。他呼呼地喘了兩口大氣,一種悲哀的情緒突然籠罩了全身,有些淒涼地對葉小天道:“你看看我這兒子,老夫英雄一生,赤手空拳打下偌大家業,原本也沒指望他能有多大出息,只要能好好守著這份家業安份度日足矣。誰知他……”

    葉小天想起自己幼時受過驚嚇,以致變得怯懦異常,凡事不敢去爭,常常受人欺負的大哥,心有戚戚,忙安慰道:“伯父不要傷心,大亨呢,確實有些沒心機,可他還小嘛,身子雖然長開,心智還未成熟。再者說,他性情憨厚,縱然不能滿足伯父的期望,總好過那些紈絝子、二世祖啊。”

    洪百川嘆了口氣,無奈地道:“老夫如今也只好這麼安慰自己了。不瞞你說,黃大仙嶺生員對決一事,是顧教諭來跟我說的,老夫這才知道他又闖了禍。而且老夫問過顧教諭,大亨他在縣學……”

    “罷了,他不是那塊料,老夫也不想逼著他上學了。老夫本來答應過他那去世的母親,一向想把他培養成讀書人的,唉!不提這些了,以後叫他跟我學做生意就是。明日黃大仙嶺之事……”

    羅大亨聽說一直很頑固的老爹終於不再逼他上學,不禁眉開眼笑,但是一聽他提到黃大仙嶺,馬上道:“我要去!爹,做人要言而有信!做事要有始有終!不管今後怎樣,明天我是一定要去黃大仙嶺的。”

    洪百川苦笑著對葉小天道:“你看看,換了誰攤了這麼一個寶貝兒子,能夠不被他氣死,就算是燒了高香了。”

    葉小天道:“明日之事,大亨還真不好不去。他是公證人,去了也不參與雙方爭鬥,不致有什麼危險。如果他不去,那些生員也不是白痴,不管明日之事如何了結,事後總免不了要來尋他晦氣。”

    洪百川挺起胸膛,大聲道:“老夫自然曉得他們都是未蒙教化、桀驁不馴之輩,可他們再囂張,也不至於闖到我家來殺人越貨吧?老夫不讓兒子再去縣學讀書,以後避著他們些就是了。”

    葉小天道:“他們就是這裡土生土長的人,早晚要繼承附近山中各個部落首領之職。洪員外家也在這裡,一味逃避算是辦法麼?員外你疼愛兒子固然沒錯,可你現在能為他遮風蔽雨,能永遠為他遮擋一切麼?他總要長大成人,獨自面對這一切的。”

    洪百川沉默良久,慢慢鬆開了兒子的耳朵,喟然道:“你說的話,我何嘗不明白這些道理,只是為人父母的,總是……,罷了,那就讓大亨去吧,我相信典史大人不會坐視那些生員真的大打出手,釀出血案的。”

    葉小天其實又哪有什麼把握了,不過他對這些生員了解有限,其餘種種都是從別人那裡道聽途說而來,他相信那些生員既然沒有生死大仇,縱然是受人戲辱,也不至於必欲致對方於死地才甘心。明日那場鬧劇,恐怕是年輕人不肯服輸的心態作祟,到時他帶了捕快、民壯們上山,又有羅巡檢調巡檢司官兵助陣,怎也不致事態擴大。

    想到這裡,葉小天便道:“伯父放心,大亨不會有事的。”

    羅大亨揉著耳朵,喜滋滋地道:“爹,我真的不用再去上學了啊?”

    洪百川方才萬念俱灰,這才說下不讓大亨繼續求學的話,可是話一說完,他就後悔了。當初他可是親口答應大亨他娘,不讓大亨再走爹娘的老路,只做個本本份份的普通人,讀書考學,太平一世的。

    可兒子真不是那塊料啊,他這當爹的該想的法子都想了,該做的努力都做了,兒子就是對讀書沒興趣,他這個當老子的又能怎麼辦?想到大亨他娘,洪百川便是心中一慘,眼睛不覺濕潤了。

    當初,他和大亨他娘一見鍾情,恩愛甚篤,可是直到兩人懷了大亨,都沒得到大亨他姥爺的承認,大亨他姥爺甚至派了人來,把他們抓回去,要當眾殺了他,離散他們夫妻。

    當時大亨他娘已身懷六甲,她硬是在自己的親生父親面前以拳捶腹,以一屍兩命的決絕相抗爭,這才逼得老人鬆口,憤然放他們離開,從此父女絕情,再不相見。

    大亨這孩子如此頑劣,性情又如此憨傻,或許就是那時落下的病根兒,別看洪百川整天和兒子跟仇人似的,其實對他不知有多憐惜寵愛。大亨他娘的臨終遺囑,洪百川更是盡心竭力,誓欲完成。

    可是兒子他……

    大亨滿懷希冀地看著父親,洪百川看到兒子期待滿滿的目光,心中忽地一軟,暗道:“孩子他娘希望大亨太平一世,安安份份,可那……也不一定要讀書識字,詩書傳家吧,他既然對讀書毫無興趣,不如讓他棄書從商如何?

    大亨眼巴巴地看著洪百川,央求地道:“爹……”

    洪百川嘆了口氣,道:“罷了!明日,你先隨你義兄往黃大仙嶺,了結了那樁混帳事。回來之後,為父會交待你一樁買賣,如果你能圓滿完成,從此便不用讀書,安心經商便是!”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4-8-10 02:30 PM

本帖最後由 舞闕樓影 於 2014-8-11 07:18 PM 編輯

第三卷 威瘋典史 第01章 黃大仙嶺

  次日一早,葉小天走出住處,正想照慣例到前街小吃店去用早餐,不料一開門,就見縣令花晴風、縣丞孟慶唯、主簿王寧、教諭顧清歌、訓導黃炫、巡檢司羅小葉、吏典李雲聰等人正候在門前,倒把葉小天弄得一愣。

  看見葉小天的打扮,肅立於外的花晴風等人也是一愣,卻見葉小天不知從哪裡弄來一襲青衫,頭戴公子巾,風度翩翩,手中還持竹骨摺扇一柄,竟是一副讀書人打扮。

  花晴風訝然道:「艾典史,你這般模樣,所為何來?」

  葉小天道:「啊!我想,如果以典史面目登山,那班桀驁不馴的學生必然心生反感。不管怎麼說,他們也算是讀書人,我做這樣的打扮,比較容易得到他們認同,和他們好溝通一些。另外,也可彰顯朝廷仁義之師,先禮後兵之意。」

  葫縣眾官吏:「……」

  葉小天「譁」地一聲打開摺扇,瀟灑地搖了兩下,問道:「如何?」

  花晴風咳嗽一聲道:「不錯不錯,艾典史很用心。這個……今日艾典史就要登黃大仙嶺,處置本縣生員聚眾鬥毆一事了。本縣及孟縣丞、王主簿和各位同僚,都很重視此事,一大早大家就趕來,備下酒宴,預祝艾典史馬到功成,順利解決這樁麻煩。艾典史,請!」

  葉小天愣道:「大清早的就喝酒?」

  孟縣丞道:「只為討個好綵頭,早啊晚的倒不打緊。」

  王主簿道:「孟縣丞說的對,艾典史,咱們快點走吧,不要讓各位大人久等。」

  葉小天道:「好好好,咱們這就……咦?蘇班頭呢?」

  花晴風輕輕咳嗽一聲,淡淡地道:「循天昨日宿醉,迄今未醒,本縣叫他在家歇著了。」

  葉小天心道:「這人酒量實在……,區區三錢酒,一直醉到現在?」

  轉眼看到李雲聰一臉苦逼相,葉小天心頭不由一動,暗道:「屁的宿醉未醒,花縣令怕是擔心嶺上危險,存心庇護自己小舅子吧。」

  因為縣衙裡事先打了招呼,所以縣衙對面不遠的那家「太白居」大酒樓一大早就開業了,眾官員前呼後擁的登上太白樓,杯籌交錯,紛紛敬酒,過了一個多時辰,捕快和民壯都已集合完畢候在樓下,葉小天這才向大家舉杯告辭,移步下樓。

  葉小天領著三十名捕快、五十名民壯獨行,羅小葉則自去點一百名巡檢司官兵另行上山暗中策應。葉小天走到長街盡頭時回頭望了一眼,就見花知縣、孟縣丞、王主簿他們還站在樓頭,遙遙相望。

  葉小天向他們招了招手,心道:「這是預祝我馬到成功麼?怎麼總有一種風蕭蕭兮易水寒的感覺?」

  太白居樓上,花晴風和孟慶唯、王寧佇立在那兒,眼看著葉小天越走越遠,王主簿突然道:「你說他會不會死在山上?」

  花知縣眉心跳了跳,道:「沒那麼誇張吧,那些蠻夷固然跋扈,可是除非他們存心造反,否則怎也不會對朝廷命官下毒手的。」

  孟縣丞頷首道:「是啊,正因如此,我們才放心讓他上山啊。否則,他若死在那些生員的棍棒之下,於你我依舊是一樁大麻煩,朝廷還是會見責的。他現在還死非其時,不能死,而且不可以『橫死』……」

  王主簿輕輕一笑,道:「不被人打死,一頓苦頭總是少不了的。這頓酒,就當我們為他賠罪吧。」

  葉小天帶著捕快和民壯浩浩蕩蕩趕到城邊,忽然有人大聲招呼:「大哥,大哥,我在這裡!」葉小天聞聲看去,就見羅大亨挎著書包站在城門處,正興高彩烈地向他招手。

  葉小天快步迎上去,左右看看,納悶兒地道:「你爹呢?就你一個人?」

  羅大亨開心地道:「當然只有我一個,叫我爹來幹嘛,他一在我身邊,什麼事都管著,特別不自在。我爹也說,這是我自己闖的禍,讓我自己去解決,他不會出頭的。」

  葉小天心想:「洪百川怕是並非不想出頭,而是過於擔心兒子,偏偏他一個商人,雖然有錢,可是在這些強橫霸道的山地首領們面前卻沒有什麼說話的餘地,過於忐忑,反而不敢面對了。」

  葉小天看看羅大亨的樣子,奇怪地問道:「你今天上山做公證,背著書包做什麼?裡邊還是板磚?」

  羅大亨得意地笑道:「大哥只猜對了一半。」

  「哦?」

  「板磚,有,用來以防萬一的。文房四寶,也有。」

  葉小天詫異道:「你帶文房四寶做什麼?」

  羅大亨道:「做公證人不需要記東西麼?再說,這也是兄弟我對痛苦的學習生涯的一個祭奠啊!最後一次背書包了,還真叫人懷念啊……」

  葉小天:「……」

  ※※※※※※※※※※※※※※※※※※※※※※※

  葉小天率眾出了縣城,一路往黃大仙嶺走,路上行人漸多,有男有女、有背簍的姑娘、挑擔的貨郎,還有拉著黃牛不曉得是做什麼的,漸漸與他們混作一支隊伍。

  葉小天納罕地向李雲聰問道:「怎麼回事,這附近今天有集?」

  李雲聰心情極度不好,陰沉著一張面孔,不過人善才被人欺,葉小天可不是善人,自打他上回發了驢性兒之後,李雲聰也清楚了他的性格,知道此人不好對付,倒是不敢公開和他唱反調了。

  葉小天既然問了,他就去問,不一會兒回來稟報:「典史大人,那些人不是去趕集的,他們都是……去黃大仙嶺……看熱鬧的。」

  都是去……黃大仙嶺的?

  葉小天看看那挑著擔的彝家小貨郎、背著一簍水果的苗家小阿妹,再看看那把小孫子綁在後背上,拄著枴杖,歡天喜地往前走的老漢,登時有些無語了:此地民俗,還真是與中原差距太大了……

  前方不遠一個山坳,山坳裡隱約可見有些民舍,隱在叢叢綠蔭之中。

  李雲聰往山上一指,道:「大人,由此上去,就是黃大仙嶺了。」

  葉小天抬頭一看,就見高高一座山峰,雄峻奇偉,怪石嶙峋,難怪被人穿鑿附會地引出了什麼黃大仙的故事,若是普普通通一座土嶺,怕也難以引起人們離奇的想像了。

  葉小天把袍袂往腰間一掖,道:「走吧,上山!」

  羅大亨抬頭望了一眼山峰,叫苦不迭地道:「以前光聽說黃大仙嶺黃大仙嶺的,要是早知道這麼高,我就不說在這兒比了,到我家門口決鬥該多好。」

  葉小天白了他一眼道:「你還怕氣不死你爹?少廢話,上山!」

  羅大亨雖胖,其實因為他骨架大,身量高,倒是不顯累贅,不過葉小天是見過他的體質的,被那麼瘦小枯幹皮猴兒似的同學一推,他就仰面摔了個跟頭,這位仁兄的身子其實並不壯。

  果不其然,雖然險峻卻並非特別高的一座山峰才爬到一半,羅大亨就汗流滿面,氣喘吁吁了:「不行了,不行了,大哥,我得歇歇,兄弟我……真……真的是爬不動了。」

  葉小天無奈地站住,對他道:「你爹不來也就算了,可他至少應該給你雇兩個人,專門抬你上山才對呀。」

  羅大亨道:「我爹又不知道這黃大仙嶺有多高,哪想得到會這麼累?呼……,我要喝水。」

  羅大亨說著就從書包裡掏出一個水袋,又拿出一塊桂花糕。

  葉小天踏著一塊嶙峋的青石,回首向山下望去,就見青青山坳間,十幾處民舍散落其中,其中一幢民居就在小河邊,二層的竹樓,敞敞亮亮的一個小院兒,有幾道人影正在院中站著,遠遠的也不知道是什麼情形。

  葉小天渾未在意,轉身走到羅大亨身邊,也在石頭上坐下,抬頭看看天色,對李雲聰吩咐道:「看這時辰也不早了,你先上山一趟,告訴他們,就說公證人正在登山途中,叫他們稍候片刻。」

  李雲聰不悅地道:「大人,這事兒隨便指派一個人就可以了,卑職好歹也是一個吏典,這跑腿報信的差使……」

  葉小天神色一冷,訓斥道:「他們?他們還要留著力氣呢,一旦真的發生意外時,他們是要替本官打打殺殺的。到那時候,你也挺刀上陣嗎?」

  李雲聰分辯道:「卑職是讀書人,哪懂那些打打殺殺的事情。」

  葉小天道:「這就是了,你能做的就只有這件事。你去,叫他們安份些,公證人沒到,誰敢妄生事端,就判他輸!快去!」

  李雲聰含忿咬了咬牙,應聲道:「是!」便氣鼓鼓地向山上爬去,葉小天看著他的背影微微一笑,有權不用,過期作廢,既然你小子一直跟我做對,現在有機會,怎能不作弄你?

  山下那處小院裡,幾個青衣大漢正與一家三口劍拔弩張。一個青衣大漢冷冷地道:「我說你們一家人,怎麼就四五六不懂呢?那張虎皮是齊木齊大爺看中的。你們就算耳朵塞了驢毛,也該聽說過齊大爺的名聲吧,竟敢不賣!」

  院子裡站著一家三口,中間一個相貌憨厚衣著樸實的中年婦人,手裡卻提著一把菜刀。旁邊一個臉色陰沉、雄壯如山的中年漢子,手中持一桿鋼叉。站在婦人另一側的是一個緊攥狹長鋒利鋼刀的少年,正是刀捕魚、箭射虎的華雲飛。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4-8-10 05:45 PM

第02章 無限風光在險峰

  華雲飛憤怒地瞪著那幾個大漢,恨聲說道:「一張完好的虎皮,你們才出五錢銀子就想買走?你們這是買還是搶?老虎是我獵的,我說不賣就不賣!」

  一個大漢冷笑道:「這張虎皮,可是我們齊爺看上的。我們齊爺看上的東西,還有別人敢要嗎?你不賣?難道留在家裡生蟲子?」

  華雲飛道:「我就是留著它生蟲子,我喜歡,你管得著嗎!」

  華老爹沉聲道:「各位,我們華家只是這山溝溝裡的一個小小獵戶,跟齊大爺自然是沒法比的,可這虎皮是我們家孩子獵的,賣不賣在我們,五錢銀子買一張上好虎皮,到了哪兒都沒有這樣的道理。」

  華大娘道:「如果這葫縣沒人敢買,我們當家的可以拿到鄰縣去賣,如果鄰縣也沒人敢買,我們華家就拿它當傳家寶了。你們請回吧,就是說破了天去,這張虎皮也不給你們。」

  當先那名大漢微微眯起眼睛,神色有些猙獰,冷聲道:「給臉不要臉的東西!你們這是死了心要跟我們齊大爺做對,是不是?」

  這大漢一說狠話,手下的幾個人立即揚起了刀,華老爹一家三口也不含糊,馬上攥緊了兵器,當先那名大漢張開雙臂,攔住手下的蠢動,「嘿嘿」地冷笑起來:「好!你們有種,真是太有種了,敢得罪我們齊大爺的人,數遍葫縣,大概你們算是頭一家。華家是吧?成!我這句話兒摞在這裡,青山溝從此再沒有這麼一戶家!走!」

  大漢一揮手,領著冷笑連連的幾個大漢揚長而去。華老爹父子憤恨地瞪著他們的背影面無懼色,只有華大娘看了丈夫一眼,再看看兒子,眉宇間微微閃過一絲憂慮。

  半山腰上,大亨又是喝水又是吃糕,忙的不亦樂乎。葉小天看著他的模樣,真有種啼笑皆非的感覺。在大亨吞下第六塊桂花糕的時候,葉小天嘆了口氣道:「大亨啊,你歇足力氣了吧。」

  大亨打個飽嗝,道:「哥,我吃多了,有點犯困,要不你們先上山?」

  葉小天:「……」

  大亨感動起來,歡喜地攀住葉小天的胳搏:「大哥這是要等我一起上山?大哥,你對我真的很好。」

  葉小天咬著牙根兒一字一句地道:「誰叫你是公證人?」這一刻,葉小天真想掏出大亨書包裡那塊板磚,狠狠拍在他的腦袋上。葉小天現在總算明白洪百川是種什麼心情了,這個胖子真的叫人有種打死他的衝動。

  豔陽高照,日上三竿。

  四竿。

  四竿半……

  當太陽照出的人影兒即將萎縮到人的腳底板時,羅大亨終於站起來,拍拍手上的桂花糕渣,對葉小天意氣風發地道:「大哥,咱們走吧!」

  ※※※※※※※※※※※※※※※※※※※※※※※

  山頂上,縣學兩派秀才呼朋喚友,找來的儘是族中剽悍善戰的勇士,雙方各執刀槍,殺氣騰騰。一個縣學的秀才們想要一較高下,比的居然不是吟詩作賦,而是刀槍劍戟,這也算是貴州一景了。

  不過這樣的節目顯然才是人民大眾喜聞樂見的,吟詩作賦那種高雅的玩意兒怎麼能與勞苦大眾同樂呢,你看這刀來劍往、喊打喊殺的,最好再見點血,那多有看頭。

  是以兩派秀才及其助拳的江湖好漢們壁壘分明地在黃大仙嶺上分列兩陣,一個個彷彿吸足了水分的高梁穗子,鬥志昂揚。旁觀群眾更是熱鬧,指指點點,品頭論足。

  準備決鬥的雙方生員雖然瞞著各自的長輩,可是同輩之中自然有要好的朋友、還有的人已經有了親密情侶,這種事是不會瞞著他們的,這些人都趕了來,男的助拳,女的助戰。

  小阿妹們穿著節日的盛裝,五彩繽紛、鮮麗非常,站在秀才隊伍中間,開心地唱起了甜美的山歌:「哎~~~,要唱山歌快快來囉喔快快來,一男一女唱起來呀啊唱起來。一個巴掌拍不響囉,一棵松樹難~~成~~林哎~~~~」

  對方隊伍裡馬上跳出一個身材魁梧,身披半身皮鎧,手執三股鋼叉的秀才,縱聲回應道:「哎~~~,要唱山歌並不難囉並不難,妹會唱來哥會還囉哥會還,唱只金雞配鳳凰喲,唱棵桂花配牡丹……」

  小貨郎搖著「撥浪鼓」高聲吆喝:「破布頭、破鞋頭、頭髮兌針線。來,小人要甜甜,姆媽要針線,老太太要夾髮針。來,舊銅爛鐵有勿有?」

  旁邊一個挎著筐子的大嬸兒馬上以比他高亢一倍的聲音喊起來:「雞子換杏兒,雞子換杏兒,一個雞子七個杏兒……」

  羅小葉率領巡檢司官兵從山的另一側爬上來,眼看這班熱鬧場面不禁為之愕然。手下一個把總呆呆看了半晌,湊近他身邊,低聲嘀咕道:「大人,今天真的有人在這裡決鬥?不會是情報有誤吧?」

  身後突然有個聲音道:「讓一讓,你們擋著我啦!」

  羅巡檢和那把總回頭一看,就見旁邊松樹下坐著一個青袍人,手中拿一張畫板,正用炭筆勾勾抹抹,似乎在畫兩派對峙的場面,二人趕緊挪了個地方,羅小葉有刀柄頂了頂頭上軍帽,困惑地道:「艾典史呢?」

  葉小天陪著羅大亨,很無奈地往山上爬著,葉小天幾次三番動了讓民壯抬著羅大亨走的主意,只是一時間不好製做滑竿,再者說就大亨那體形,真叫人抬著也難為了人家。

  羅大亨歇歇走走,走走歇歇,這一段山路一直走到身後的太陽超越到他們前方,將他們的身影投向山下,他們還沒爬到山頂。

  葉小天心急如焚,擔心山上那些秀才早就打得不可開交,可是他堅持讓羅大亨這個公證人上山是有用意的,在他的想法裡,想讓兩派生員和平解決爭端,大亨要起很關鍵的作用。葉小天不能撇下他獨自走,也就只好無奈地陪著他爬山。

  山上又是做買賣又是斗山歌的熱鬧非凡,久等公證人不來的人們倒也不覺煩悶,山歌唱到後來,發展成雙方鬥嘴,一位鬥嘴鬥輸了的「族花」級美麗小苗女當場宣佈,誰能代表本派秀才大敗對方秀才,自己就立即嫁給他,姑娘的豪言壯語馬上贏得一片熱烈的掌聲。

  羅小葉率領手下一群官兵,一開始還是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可是一等葉小天不來,再等葉小天還是不來,雙方秀才又一直沒動手,羅小葉無奈,只好帶著自己的人選了一塊山坡地,無聊地坐下等候。

  羅小葉一開始還覺得那些賣小吃賣零食的商販跑到山上實在有些誇張,可是等到正午的太陽從天空掠過,肚子開始咕咕叫的時候,他才發現這些小商小販真的都有一隻比狗還靈的鼻子。

  大家都有些餓了,紛紛掏錢買吃的,小商小販們賺得笑口大開。後來實在餓的捱不住,連羅小葉都掏錢使喚人去買回四個包子、兩個茶蛋,就著山泉水吃起飯來。

  葉小天陪著羅大亨,率領捕快和民壯,終於步履蹣跚地登上了山頂。他們沒來時,準備決鬥的兩派秀才和圍觀群眾還不時往山下瞧,等到現在他們爬上山嶺的時候,山上的人早就沒了那個心情。

  羅大亨汗流滿面地爬上山頂,很失望地發現,對於他的到來,大家表現的很平靜,甚至……根本沒發現他到了。羅大亨完全沒有享受到想像中萬眾矚目、萬眾歡呼的熱烈場面。

  葉小天和羅大亨站在山上,就聽前邊幾個散亂地坐在石頭上觀戰的當地漢子不耐煩地吆喝著:「喂,你們究竟打不打呀?要打你們倒是快點打啊,不死人可不熱鬧啊……」

  葉小天無奈地搖了搖頭,轉眼去尋李雲聰。李雲聰跟個鬼似的,也不知從哪兒一下子冒了出來,抱拳道:「大人!」

  葉小天嚇了一跳,道:「啊!他們……還沒打起來吧?」

  李雲聰道:「如果不是明知今天他們是來幹什麼的,我真想像不出他們是來決鬥的。喏,你瞧,那兩個正在跳舞的姑娘,她們分屬兩派。下一刻她們的情郎就要殺個你死我活,她們卻在對舞,真是莫名其妙。」

  羅大亨感慨地道:「生死尋常事也。所謂談笑殺人,這就是古之遺風了。」

  李雲聰攤開手苦笑道:「我說洪家少爺,我核計著吧,如果你們今天一直不上山,沒準他們又唱又跳的等到天黑,也就各自回家了,談笑固然是談笑,殺人的事卻不會發生了。」

  葉小天眼睛一亮,興奮地道:「是這樣嗎?那我們要不要再下去?」

  葉小天話猶未了,羅小葉就站在遠處,興奮地喊道:「艾典史,我在這裡!艾典史,我們在這裡!」

  羅小葉嫌山上太吵,生怕葉小天聽不見,還讓他手下一百名官兵雙手攏著嘴巴,跟他一起喊:「艾典史,我們在這裡!艾典史,我們在這裡!」

  葉小天嘆了口氣道:「走不成了,我們過去吧」。

  「喔!」

  大亨倒不怵場,背著書包一撅一撅地就往前走。

  唱了一上午、跳了一上午,如今胡亂用過午餐,正散坐在樹蔭下、礁石旁消食兒的人們紛紛站起來,興奮地大叫:「公證人來啦!可以打架啦!」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4-8-11 03:07 PM

第三卷 威瘋典史 第03章 上策、中策

  那些縣學生員們見羅大亨終於趕到,馬上向他迎上來。有人責怪羅大亨姍姍來遲,更有人迫不及待地便道:「我們已經等你很久了,現在可以開始了吧?」

  「慢來慢來,我還有話說!」

  羅大亨說著,把書包往身前挪了挪,往書包裡一摸,拽出一塊磚頭。

  眾秀才警惕地問道:「你想幹什麼?」

  大亨乾笑道:「不好意思,拿錯了。」

  大亨把磚頭塞回書包,又把硯台拿出來,四下一打量,見前方不遠處有一方大石,石頭表面風吹雨淋的十分光滑,就走過去,放下硯台,又從書包裡摸出一本冊子,打開書冊,用硯台壓住冊子一角。

  這些秀才要說不讀書吧,其實平時舞文弄墨的倒也還認得些字,反倒是羅大亨在縣學裡幾乎從未見他提過筆。如今這些秀才一個個提刀掄劍殺氣騰騰的,一向不碰筆墨的羅大亨倒拈起筆來,眾秀才心中都有一種錯亂的感覺。

  眾秀才呆呆地看著大亨動作,就見他不慌不慢地拿出一枝毛筆,拔下筆帽,用唾沫順了順筆毫,打開硯台,持筆在手,對秀才們道:「都有誰要參加決鬥啊,過來報名。至於決鬥些什麼,一會咱們再詳細研究。」

  眾秀才面面相覷,其中一人忍不住問道:「報名?報什麼名?誰想參加那就參加啊!決鬥些什麼東西還要研究嗎?真是豈有此理,這是決鬥啊!當然擅長怎麼打就怎麼打,打到對方服,不服打到死!」

  大亨的嘴角都快撇到耳丫子底下了:「要不我說你們不學無術呢,是文鬥還是武鬥啊?鬥一場還是三場啊,這些不先定下來,那還要我這公證人做什麼呢?參加決鬥的人數不定下來,那如何保證我們的決鬥公平、公正、公開呢?」

  眾秀才聽的莫名其妙,有人勉強問道:「那你說,我們該怎麼辦?」

  大亨眉開眼笑,指著他道:「孺子可教,這就對了!首先呢,你們雙方要到我這個公證人這裡來報名,你們都有什麼人參加,兩邊參加的人數要相當,這樣就要先有一個內部的選拔過程了……」

  羅大亨還沒說完,眾秀才就不滿了,有人大聲叫道:「憑什麼?我兄弟多、朋友多,不行啊?他們願意幫我,不行啊?」

  另外有人就嚷:「你不就是仗著人多勢眾才一向飛揚跋扈嗎?要不是你人多,老子早就把你幹掉了。」

  雙方你一言我一語,越說火氣越大,舉起刀槍就要沖上去,羅大亨持著毛筆沒事人兒似的站在一邊,直到馬上就要爆發衝突的兩伙人被其他秀才們分開,大亨才嘆道:「你們現在知道公平的重要了吧?如果不限定人數,就算你們今天打過,輸的人也是口服心不服的。」

  不遠處,葉小天和羅小葉已經走到一起。

  羅小葉低聲埋怨道:「艾典史,你們怎麼來的這麼慢?」

  葉小天苦笑道:「還不都是因為那個活寶?」

  羅小葉看了大亨一眼,搖搖頭道:「不提此事,你打算如何制止雙方決鬥?」

  葉小天道:「眼下哪有准主意,我們當然是見機行事了。不過我覺得這些秀才們其實都只是些不知天高地厚、被家裡人慣壞了的二世祖,所謂決鬥也不是因為他們之間真有什麼解不開的仇怨,不過是因為口角而引發了意氣之爭。我想……既然大亨是公證人,不妨利用大亨的公證人身份誘導他們一下,給他們雙方一個台階,若能讓雙方不動刀兵而解決問題,方為上策。」

  那邊,羅大亨振振有辭地道:「你們這些部落有大有小,小的區區幾百人,多的幾萬十幾萬人,如果不限制人數,任由你們呼朋喚友,這仗還怎麼打?大家站出來數人頭就好了,誰人少誰認輸!」

  眾秀才想想也是道理,便紛紛點頭道:「成,這一條就依了你。還有什麼規矩?」

  羅大亨道:「這第二條嘛,就是確定決鬥的內容了?我昨夜苦思冥想,終於想到了幾項既能體現同學們的真本領,又能輕易決出勝負的手段,說出來大家參詳一下。」

  眾秀才很感興趣地圍上去,七嘴八舌地道:「你快說。」

  羅大亨按照葉小天爬山路上對他所說的提議,豎起一根短短胖胖的手指,說道:「第一項,咱們比爬山。你們都下山去,從山下往上跑,哪一方先跑上來的人多,哪一方就算贏……」

  羅大亨還沒說完,底下就已是一片喧嘩叫罵聲,大亨不得不提高嗓門,大聲喊道:「這第二項,看到那塊石頭沒有,大家比賽舉石頭,誰要是舉不起來誰認輸!第三項,咱們比爬樹,你們看那邊那些高聳入雲的大樹……」

  「放屁!」

  「你拿我們當猴耍?」

  「混蛋,天下哪有這樣的決鬥!」

  「揍他!揍他!打死這個王八蛋!」

  大亨被淹沒在人群中間,猶自據理力爭:「不要動手!我都說了只是大家參詳,你們不同意就不同意,難道還要毆打公證人麼?我的瑪雅……」

  羅小葉對葉小天道:「你的上策,只怕是行不通了。」

  葉小天皺了皺眉道:「上策行不通,那就只有採用中策了。」

  羅小葉也皺起了眉,道:「你的中策……又是什麼?」

  ※※※※※※※※※※※※※※※※※※※※※

  「統統住手!」

  葉小天大喝一聲,排眾而出,將群情洶洶地把羅大亨圍在中央的秀才們用力推開,站到羅大亨面前。羅大亨整理了一下被人揪得凌亂不堪的衣服,把書包擺正,不高興地道:「這些人,真是太野蠻了!」

  葉小天神色凜然,大聲疾呼道:「你們都是山中部落首領子侄,將來要麼是一方土司,要麼是一部吏目,又或者是族中長老,都是要做大事的人!要做大事的人,卻只會打打殺殺,能行嗎?」

  眾秀才大聲道:「當然行!」

  葉小天語氣一窒,無奈地道:「不會打打殺殺,當然不行!可是只會打打殺殺,顯然也不行!不會打打殺殺,那就是軟蛋!只會打打殺殺,那就是莽夫!就連猛張飛都知道在當陽橋前用上一計呢,你們說,只會喊打喊殺的人能做什麼大事?」

  秀才們都安靜下來。葉小天見他們似乎聽進去了,不由心中暗喜,連忙趁熱打鐵道:「你們的家族長輩把你們送到縣學裡來,就是為了讓你們能夠允文允武,可你們一遇到事情,從來不去想如果不動武能不能解決它,這不是有負長輩厚望嗎?」

  眾秀才面面相覷。葉小天又道:「還有,你們的家族長輩,把你們送到縣學讀書,除了想讓你們增長智慧,明顯還有更深一層的用意,難道你們就從來沒有用心體會過嗎?」

  這句話倒真是勾起了眾秀才的好奇心,有人忍不住問道:「還有更深一層用意,什麼用意?」

  葉小天道:「你們是部落首領的子侄啊,你們將來是要統領本族百姓的,那時候你們自然免不了要和官府打交道,和其他部落打交道。你們現在在縣學讀書,有功名在身,和當地官府的人……比如本官,就可以建立深厚友誼嘛。
  你們做了同窗同學,那你們彼此之間就有了一份同窗情誼,將來你們成為部落首領和長老的時候,就可以率領本部落,與同學部落守望相助,和睦相處,豈不就天下太平了嗎?你們的長輩用心良苦啊!」

  面前依舊一片肅靜,葉小天見眾人終於冷靜下來,不由吁了口氣,偷便向站在人群後面的羅小葉和李雲聰等人遞了個得意的眼神兒:「他的中策自然是曉之以情,喻之心理。當然,這還只是中策的一半,再下一劑猛藥,就可以收工回城了。」

  葉小天語重心長地道:「古語有云,勞心者治人,勞力者治於人,你們到縣學讀書,學的正是勞心之術啊!現在,放下你們的刀,試著用智慧來解決問題,誰要是執意不聽,你們看到沒有?」

  葉小天伸手一指外圍的官兵、捕快和民壯:「本官忝為本縣典史,是絕不會坐視你們目無王法、胡作非為的!如果有人執意不聽本官良言相勸,本官也只好公事公辦,把他逮捕法辦!言盡於此,勿怪某言之不預也!」

  葉小天說完狠狠一甩袖子,冷冷地瞟過這些二世祖的臉,希望能從他們臉上看到一絲羞愧甚至惶恐的神情,可惜面前一張張面孔都毫無表情,葉小天暗暗蹙眉,心想:「怎麼回事?莫非他們學識太淺,我的話太文謅謅了?」

  人群中「嗤」地一聲冷笑,有人用揶揄的語氣道:「典史大人,你那一套在我們這裡是行不通的。還守望相助?山只有那麼高,林子只有那麼深、地只有那麼大,河只有那麼幾條,有了你的就沒有我的,不打不爭,怎麼行?」

  另一個人便道:「天下太平?如果不是我們的部落和他們的部落一向不太平,我們之間又怎會形同死敵?我們的部落和他們的部落本就矛盾重重,糾紛不斷,我們和他們能做朋友?」

  「勞心者治人,勞力者治於人?跟我們掉書袋啊?好!那就請你典史大人向我們展示一下,如何用你的心,來治我們的力吧!」

  肅靜了半晌的二世祖渾秀才們臉上露出一片戾氣,慢慢向葉小天逼近。

  一片刀叢,冉冉升起……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4-8-11 07:34 PM

第三卷 威瘋典史 第04章 我有一個秘密……

      一見那些同學逼近,羅大亨慌慌張張地從書包裡掏出板磚攥在手裡,大吼一聲道:「你們想幹什麼?」

  葉小天也是臉色大變,他本以為這些二世祖只是不諳世事,既然大亨用騙的不管用,自己用哄的應該就能對付,卻不想這些人竟是油鹽不進,人事不懂。

  其實這也是葉小天的短板,他沒跟這種二世祖打過交道,哪知道這種人最大的特點就是不講理、不怕恐嚇,不知天高地厚,要想讓他們服軟,只有比他們更強勢,他們如果通情達理或者懂得權衡利弊,也就不叫二世祖了。

  眼見他們紛紛舉刀,合作一處向自己逼來,葉小天也慌了,一邊急急後退,一邊大聲嚷道:「你們不要過來!傷害朝廷命官,可是大罪。」

  羅大亨緊緊攥著那塊板磚,眼見同學們舉刀逼近,大叫一聲道:「不要砍我!」把眼一閉,掄起板磚就砸了下去,這一砸卻砸了個空,險些閃了他的腰。大亨睜眼一看,那些生猛無比的秀才們已經繞過他,向葉小天追過去了。

  羅小葉見此情景大急,急忙喊道:「你們不要輕舉妄動,他可是朝廷命官,你們想給自己的部落惹下塌天大禍嗎?」眾秀才停了一停,不知是誰喊了一嗓子:「法不責眾!」便又再度向前逼近。

  羅小葉見狀連忙吩咐兵丁、捕快和民壯,大聲道:「快!快去把艾典史搶出來!千萬不要傷了那些人!」

  葉小天和羅小葉帶人上山本來是為了阻止兩派秀才決鬥,事先可不曾想到葉小天會引火燒身,成為眾矢之的,如今葉小天倉促之間被圍,他們都在外面,想衝進去又不能傷了那些秀才,要救葉小天出來談何容易。

  葉小天估計這些秀才們威嚇他的可能性更大一些,畢竟他和這些人並沒什麼過節,此番出面是為了阻止他們決鬥,怎麼說也是好心,他又有朝廷命官的身份,這些二世祖再跋扈也不會如此不知情重。

  可是心裡這麼想是一回事,眼見幾十口雪亮的鋼刀匯成一片刀林臨頸,那就是另一回事了,葉小天急急後退,慌張四顧,忽見旁邊不遠一棵青松,松下有個苗女,正以手掩口向旁邊一個男子低聲交待著什麼。

  這小苗女一身銀飾,閃閃發光,腰間還佩著一口精緻小巧的彎刀,葉小天想也不想,立即一個箭步竄過去,伸手拔出那苗女腰間佩刀,一勒她的脖子,就把刀架在了她的粉頸上:「統統不許過來!」

  葉小天剛到葫縣那天,可是親眼看到過苗家漢子是如何的維護本族人的,眼下這些生員中,至少有一半是苗人,自己有人質在手,他們無論如何都不會妄動的,而且還得竭力阻止別人上前。

  那些生員果然站住了,苗女身邊那個苗人大漢又驚又怒,大喝道:「你敢!」伸手就要拔刀,葉小天倒也是個拿得起放得下的狠角色,這種關頭絕無半點憐香惜玉之心,手上一動,作勢便要割喉。

  「退開!」

  葉小天一聲厲喝,那大漢看他動作,登時臉色大變:「不要動手!我退!我退!」急急退了三步站定。

  羅大亨拎著板磚吼道:「不許傷我大哥!」拔足就往葉小天追來,葉小天心中大感安慰:「這個為了五十兩銀子認下的便宜兄弟,倒是個義氣人。人雖憨了些,值得真心相交。」

  不過,值得一交歸值得一交,大亨這孩子經常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不著調的事兒對他而言才是常態,葉小天可不敢讓他到跟前攪和,忙對羅大亨道:「大亨!你別過來!我沒事!」

  大亨倒是聽話,乖乖退到了一邊,葉小天又大叫道:「退開!統統退到二十步之外!否則,這小丫頭就死定了!」

  原本陪在那小苗女身邊的大漢咬牙切齒一番,回頭大吼:「退開,都他娘退開!」說也奇怪,那些向來目中無人的生員居然聽了他的話,紛紛向外退開,其中也有幾個不肯聽的,也不知別人對他耳語了幾句什麼,登時臉色一變,也是紛紛退下。

  葉小天心道:「他們對同族果然特別關切,有人質在手,生命之危諒來沒有了。說不定我這一攪和,還把他們的決鬥也攪黃了。至於他們回頭想尋我晦氣……,嘿!丟給花晴風、孟慶唯那幫傢伙頭痛便是。」

  李雲聰站在外圍看得呆了,這究竟什麼情況,艾典史究竟是官是匪啊,怎麼……劫持起人質來了?

  葉小天冷冷一笑,橫眼向那些生員們睨去,卻見那些生員們雖然變了臉色,可是看著他的目光卻很奇怪,有些很兇狠,有些很古怪,好像……有點幸災樂禍的意思?

  葉小天正覺奇怪,被他用刀挾持的小苗女卻是微微回頭,向他斜斜一睨,冷聲道:「先是設計利用我,再是花言巧語騙我,現在你居然敢把我劫為人質了!你好!你的膽子真是比天都大!」

  葉小天定睛一看,失聲叫道:「凝兒姑娘!」

  他這一驚,擱在展凝兒頸下的彎刀便下落了三寸,幾乎在他刀子下落的同時,展凝兒身不動肩不晃,一條右腿卻突兀地抬上了肩頭,一記「抬腿過肩」,展凝兒施展開來硬是抽出了「腿鞭」的效果。

  靴面正正兒的抽在葉小天額頭,葉小天只覺一陣天旋地轉,「噔噔噔」連退三步,一跤跌坐在地,手中的彎刀也甩到一邊兒去了。

  羅大亨見狀大吼一聲,又要拿著他的板磚衝過來,卻被幾個生員死死按住。奇怪的事,葉小天已經丟了人質,所有的人依舊待在二十步以外,沒有一個上前的。

  展凝兒寒著臉,一步一步向葉小天逼近,走到那口彎刀旁時,靴尖輕輕一跳,那刀就在空中「呼」地舞了一個刀輪,再凝成一泓秋水時,刀柄正握在展凝兒手上。

  展凝兒用大拇指輕輕刮著刀鋒,一雙目光在葉小天的脖子上留連不斷,看得葉小天心頭寒氣直冒,眼見一雙鹿皮小靴已經踱到面前,葉小天突然舉起了一隻手:「交易!」

  葉小天高高地舉起一隻手,對展凝兒說道:「交易!我和妳做一個交易!妳放過我,我告訴妳一個秘密!」

  展凝兒先是一呆,隨即露出似笑非笑的模樣:「又想騙我?你當我還會上當!」

  展凝兒用拇指肚刮著刀鋒,對葉小天道:「你不用怕,我不殺你!就是給你留點記號,叫你記住這個教訓,你看我要你一隻耳朵如何?再給你留一隻,一隻耳典史,聽著蠻好玩的!」

  展凝兒手臂一振,雪亮的刀光在空中劃過一道弧光……

  「徐伯夷!」

  葉小天又是一聲大叫,展凝兒急急停刀,鋒利的刀刃堪堪擱在他的耳朵上緣,一滴冷汗從葉小天額頭滾落,他不敢怠慢,急忙說道:「我用徐伯夷徐公子的大秘密,換妳放我一馬,怎麼樣?」

  「徐公子?」

  展凝兒有些疑惑:「徐公子……什麼秘密?」

  葉小天就知道搬出這位拯救天使一定管用,葉小天頓時篤定下來,「嘿嘿」地笑著,伸出一根手指,很瀟灑地撥開展凝兒的刀,從地上爬起來,正了正衣冠、撣了撣灰塵……

  「噗嗵!」

  展凝兒一腿掃在他的屁股上,葉小天一下子墩在地上,展凝兒凶巴巴地道:「放你一馬,不代表不能揍你一頓!有話快說!有屁快放!再敢裝模做樣,我自己問徐公子去。」

  葉小天揉著屁股從地上爬起,咬牙切齒地想:「惡婆娘,這麼凶!給人家騙得團團轉,還拿人家當寶貝!如果不是看妳背景很大,我不想惹麻煩,早使出降魔手段,叫妳雌伏於我的胯下……」

  葉小天在心裡吹著牛皮發著狠,再一抬頭,卻是滿臉堆笑:「凝兒姑娘,既然是秘密,徐公子又怎麼會說給妳聽呢?這件事也就只有在我這兒,妳才可能聽得到。」

  展凝兒瞪著他道:「不要饒舌,快說!」

  葉小天道:「好!徐伯夷是縣學生員,妳知道吧?」

  展凝兒哂道:「就這?我當然知道,我還知道,葫縣這麼些生員裡,只有他一個人是有真才華的,將來考舉人,中進士,他的才情,這整個黃大仙嶺上所有人加起來都比不上!」

  葉小天道:「除此之外呢,他家裡的情況,凝兒姑娘可知道?」

  展凝兒道:「他家?他家隱居深山,家中現在只有父母高堂……」

  葉小天「哈」地一聲,道:「這就是葉某要對妳說的大秘密了,徐伯夷其實並不住在山裡,他……」

  葉小天的聲音突地嘎然而止,展凝兒鎖著眉頭看他,急道:「說下去!為什麼不說了?」

  葉小天眼珠轉了轉,心道:「這惡婆娘脾氣那麼凶,要是一聽徐伯夷騙她,惱怒之下不守承諾,一刀把我劈了,她倒是洩了憤,我找誰喊冤去?」

  葉小天謹慎地道:「凝兒姑娘,妳要先發誓,只要我告訴妳這個大秘密,妳絕不動我一手指頭!」忽然想起腦門生疼,葉小天又趕緊補上一句:「一腳趾頭都不行!」

  展凝兒恨恨地瞪了他一眼,道:「本姑娘一言九鼎,還會誑你不成!」

  展凝兒豎起三指,拇指與小指相扣,很不耐煩地對天盟誓:「我展凝兒向蠱神發誓,若你對我透露徐公子秘密,我絕不對你動手動腳,若違此誓,萬蠱穿心!行了吧?」

  葉小天:「動手動腳……」

  展凝兒把刀一揮,迫不及待地喝道:「我都發過誓了,還不說?」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4-8-12 10:24 AM

第05章 八百標兵奔北坡

    葉小天道:“徐伯夷的家並不在山裡,就在葫縣縣城。他也沒有父母高堂遠在深山,倒是家裡有位結髮妻子。凝兒姑娘,你聽懂了麼?”

    展凝兒呆住,臉色漸漸蒼白起來:“你……說什麼?”

    葉小天道:“我說,徐伯夷騙了你!他已經有老婆了!”

    展凝兒如遭雷擊,踉蹌退了兩步,突然又衝過來,把刀架在葉小天脖子上,大喝道:“你騙我!你一定是在騙我!”

    葉小天慌道:“喂!你可對神發過誓的!”

    展凝兒咬著牙道:“誰叫你騙我了?”

    葉小天道:“我沒說謊!”

    “你都是慣騙了!”

    “慣騙會說一個只要一查馬上穿梆的謊?”

    展凝兒的臉色更加蒼白,淚水開始在眼眶裡打轉。

    葉小天道:“這件事很多人都知道,他縣學的同學全都清楚……”

    葉小天忽然停住,用古怪的眼神兒看著展凝兒:“你……就從來沒有想過查查他的身份?”

    展凝兒的腦海裡轟轟直響:“難怪他從不讓我去縣學找他,說什麼恐人非議;難怪他從不帶我去他家裡,說是他家教甚嚴,中舉之前不敢談婚論嫁。原來……原來全都是騙我……”

    展凝兒心一酸,手一軟,“噹啷”一聲鋼刀墜地。

    展凝兒以手掩面,跪坐在地上號啕大哭起來。

    展凝兒這一哭,四下圍觀的各族人民群眾頓時傻了眼。

    一開始的時候,還只是少部分苗家部落的少族長、小酋長們認出了展凝兒的身份,是以才乖乖退開,但是他們退開後,互相一告知,水西展氏大小姐的身份已經是盡人皆知了。

    不要說這些苗家部落的人敬畏展氏,就是在場的這些彝、瑤、白、壯其他各族的人對展家也忌憚三分。貴州地區最大的族群是彝族,可這不代表一個彝族小部落也有膽子挑釁水西展氏,展家這股力量可是連“土司王”安氏都要用聯姻來籠絡的。

    是以展凝兒一哭,四下裡不明底細的圍觀群眾看向葉小天的眼神兒就有些變了。他們可以不把漢人朝廷放在眼裡,可是他們對本地故老相傳的統治階層卻敬畏莫名。

    土司統制地區實際上是一種封建領主制,土司就相當於領主,領地內等級之森嚴直追奴隸社會,在這樣森嚴的等級制度下,一個上位者對下位者來說無異於“天” 。而現在,“天”在下雨……

    葉小天看著不顧形象地跪在面前,哭得一塌糊塗的展凝兒,輕輕搖了搖頭:“唉!都說苗女多情,可你再多情也不能這麼輕率就相信一個人吧!讀書人心眼兒很多的……”

    葉小天同情心發作,略一猶豫,就往袖中摸去,摸了兩把,才發現今早換了衣服,忘記把手帕帶上。葉小天核計了一下,從腰帶上抽出折扇,用扇柄輕輕捅了捅展凝兒的肩膀。

    展凝兒繼續哭。

    葉小天又捅了她兩下,展凝兒抽抽答答地抬起頭,滿臉淚痕地道:“幹嗎?”

    葉小天道:“我沒帶手帕,給你扇子。”

    展凝兒茫然道:“給我扇子幹嗎?”

    葉小天嘆息道:“把眼淚扇乾……”

    “放屁!”

    展凝兒豎起眉毛罵了一句,突然“噗嗤”一聲破啼為笑。葉小天頓時一呆,這丫頭梨花帶雨的,忽然破啼一笑,頗有一種銀瓶乍裂的驚艷。

    展凝兒起身,拭拭頰上淚痕,抬眼一看,就見四周黑壓壓一片,無數雙眼睛正在盯著她,展凝兒頓時大窘:“自己方才那般軟弱難看的樣子,居然都被人看到了……”

    展凝兒惱羞成怒,面紅耳赤地喝道:“你們看什麼看,不是上山決鬥來的麼?到現在都不動手,難道你們都是貪生怕死之輩!”

    “殺呀!殺呀!”

    展凝兒一頓訓斥,那些當地山苗立即響應,其他部落的秀才毫不示弱,雙方刀槍並舉,大戰一觸即發。羅小葉剛剛因為葉小天脫險鬆了口氣,一見這般情形又緊張起來,至於李雲聰,早就躲到圍觀群眾後面看風景去了。

    葉小天大急,高聲喝道:“不許動手!”

    展凝兒說話那些專習武事的秀才們還是肯聽的,葉小天說話,他們只當放屁,兩幫人扯開衣袍,袒露胸懷,掄起刀槍就衝向對方。

    葉小天見狀,飛也似地衝過去,擋在雙方中間,舌綻春雷地大喝道:“本典史命令你們,退後!誰也不許動手!誰要打,就從我身上踏過去!”

    葉小天這句話說的正氣凜然、擲地有聲,王八之氣風雷大作!奈何,這些暴力型秀才都是山裡人,不大認識王八。所以……葉小天很悲劇地被他們輾壓了,人家真的從他身上踏了過去……

    一場混戰,兵器碰撞聲鏗鏘不絕。片刻之後,一條人影連滾帶爬地從叱喝拼殺的混亂戰場中爬出來,直奔展凝兒。葉小天現在總算明白葫縣那些官員為何全做縮頭烏龜,這些野蠻人果然是不把朝廷官員放在眼裡啊。

    展凝兒化身暴力女時,徐伯夷就是他的拯救天使。當這些山裡人發彪的時候,那展凝兒無疑就要扮演拯救天使的角色了。徐伯夷可能很快就會成為過期天使,但展凝兒還有庇佑光環在身,葉小天很明智地逃到了她的身邊。

    葉小天髮髻也歪了,儒衫破了,髒兮兮的扭在身上,葉小天懊惱地脫下袍子,狠狠地往地上一摔,光著脊樑無奈地看著混戰的雙方。展凝兒負著雙手,乜著他的狼狽相,鄙夷地道:“連胸毛都沒有,你還去跟人家比壯!”

    葉小天心火正盛,立即反唇相譏道:“你不也沒有?拽什麼拽……哇!”

    一語未了,葉小天便慘叫一聲,橫空飛出,落入混戰雙方腳下。混戰雙方對此不明飛行物理都不理,打得熱火朝天。葉小天手腳並用,從他們腳下飛快逃出來,再度逃到展凝兒身邊,前胸後背好幾個腳印兒,展凝兒見了,眸中不覺有了一絲笑意。

    葉小天逃到展凝兒身邊,怒吼道:“我說錯了嗎?難道你有胸毛?來來來,你讓我見識見識……,哇!”

    葉小天騰雲駕霧一般,再度飛進混戰人群,然後像隻不死小強一般,頑強地從人堆裡爬出來。展凝兒唇邊牽著一絲笑意,對狼狽不堪的葉小天道:“看你還敢不敢胡說八道。”

    “士可殺,不可辱!”葉小天雙眼通紅,鼻息咻咻,好像一頭鬥牛,惡狠狠地瞪著展凝兒,憤怒地道:“臭婆娘,你再敢踢我一腳試試,我弄不死你!”

    “嘁!”展凝兒沒有理會他的威脅,只把嘴角一撇,滿臉不屑。憤怒之極的葉小天左右一看,見地上有根歪歪扭扭的樹根,二話不說,衝過去拾起樹根,就向展凝兒撲去。

    葉小天驢性兒發作時,他的理智基本上是控制不住他的憤怒的,從小到大,葉小天犯驢的次數屈指可數,可每一次他現在都記憶猶新,曾經親歷他驢性大發的人也都記憶猶新,因為那時的葉小天根本無所忌諱,天王老子也敢打了再說。

    展凝儿知道葉小天根本不會武功,雖見他面孔扭曲,兩眼通紅,瞧著很是可怖的模樣,卻是一點也不怕,不但不怕,展凝兒甚至故意不閃不避,負手傲立,冷冷地看著葉小天向她衝過來。

    葉小天衝到展凝兒身邊,大吼一聲,樹根就向展凝兒的纖腰橫掃去。

    黔無驢,今有矣,驢性發作的葉小天一點也不懂得憐香惜玉。

    展凝兒輕笑一聲,小蠻腰輕輕一扭,就避開了葉小天勢若雷霆的一擊。

    可是,展凝兒忽略了一點,葉小天手裡拿的不是刀也不是槍,而是一根歪歪扭扭、狀如虯龍的樹根,樹根上還有幾根分裂出的枝叉,展凝兒讓開了樹根的主幹,卻沒讓開枝叉。

    只聽“嗤啦”一聲,展凝兒的石榴裙就隨著葉小天手中的樹根揚到了半空,彷彿一面紅旗,正迎風飄揚~~~

    展凝兒驚呆了!

    拎著板磚好不容易得著機會正打算衝過來的羅大亨驚呆了!

    手忙腳亂地指揮著官兵、捕快、民壯們,不斷強調著要在不傷人的前提下制止雙方暴動的羅小葉驚呆了!

    躲在人堆後面看熱鬧的李雲聰驚呆了!

    正在混戰的雙方反應稍稍慢了一些,但是空中那面飄揚的“紅旗”是很顯眼的,他們看到了紅旗,接著就看到了只著一條褌褲呆立當場的展凝兒,正在喊打喊殺的秀才公們也驚呆了。

    群眾隊伍一片寂靜,所有人都像木樁似的矗在那裡。

    穿著褌褲當然不致於讓展凝兒春光外洩,但是女兒家怎麼好穿著一條褌褲就出現在這麼多人面前,那可是內宅春閨,與丈夫相處時的穿著打扮啊。雖說苗女大多不守中原習俗,可展家幾百年的土司世家,又豈是普通苗女?

    所有人中反應最快的就是葉小天,當他發現整個黃大仙嶺上一片寂靜,連風聲都聽的清清楚楚之後,葉小天沸騰的熱血迅速冷靜下來,雖然他正處於狂化狀態,但是對於危險嗅覺特別靈敏,葉小天二話不說,掉頭就跑。

    黃大仙嶺上,所有人肅立,目送本縣典史艾大人,手舉一桿“紅旗”,向山下飛奔而去,片刻功夫就不見了人影,唯有一面“紅旗”冉冉於青青綠野之中,這個呆瓜逃命之際居然忘了丟掉他的“兵器”……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4-8-12 06:42 PM

第三卷 威瘋典史 第06章 一旗絕塵我去也

  「我操,這什麼情況?」

  看著那面冉冉奔行於青山綠浪之間的紅旗,黃大仙嶺上的人一臉黑線。

  呆立片刻後,他們扭頭看向展凝兒,唉!挺好一個姑娘,這時都成關公了。

  「關公」舉著圓月彎刀,渾身打擺子:「抓……抓住他!給我抓住他!抓~~住~~他~~~~~」

  最後一句,展凝兒是用吼的,吼聲在寂靜的山頂隨風飄去,在一座座山谷間傳盪開來:「抓住他……抓住他……住他……住他……他……」

  苗家漢子們最先反應過來,朝山下追去,失去對手的其他部落「勇士們」先是有些愕然,隨後也不知是想追上那些苗人繼續決鬥還是想去瞻仰一下葉大英雄的風采,也一窩蜂地朝山下湧去。

  看熱鬧的人當然不嫌事兒大,馬上興高采烈地追了上去,只有不管展凝兒走到哪裡,總是隨在她身邊的那兩個苗家武士留在了現場。

  兩人尷尬地對視一眼,也不敢去瞧展凝兒,只由其中一人脫下上衣,扭著頭遞上,訕訕地道:「大小姐,您……您先當裙子繫一下吧!」

  展凝兒恨恨地接過上衣,往腰間一圍,看看不像話,又恨恨地扯下來,往地上一摔,紅著眼睛道:「本姑娘就這樣了,有什麼了不起的!」說罷拔足向山下追去。

  兩個保鏢一看,得!大小姐這是破罐子破摔了,二人也不敢相勸,馬上舉步追去,兩人這一走,黃大仙嶺上頓時空空如野,只剩下滿地垃圾,一片狼籍……

  片刻之後,羅大亨先前提議秀才們進行爬山、舉重、攀岩比賽時信手所指的那片參天大樹上,突然有兩道黑影輕輕一閃,如同樹葉兒似的,輕飄飄地落在地上。

  這兩個人俱都是一身青衣勁裝,青布頭罩籠面,由頭到腳,只有一雙銳利的眼睛露在外面,這兩雙銳利如狼的眼睛,此刻卻透著一種啼笑皆非的感覺。一個身材高些的青衣人咳嗽兩聲,止住笑意道:「大哥,要不要追上去?」

  另一個比他稍矮些,但是往那兒一站,便淵停嶽峙、巍峨如山的青衣人輕輕搖頭,道:「不必了。唉!我本來還擔心那孩子做事不著調,會吃虧,是以跟來,卻不想……他那結義大哥,比他還不靠譜。」

  稍高青衣人悶吭兩聲,大概是憋不住笑意,道:「嗯!事端本就不是大亨這孩子挑起來的,現在眾人又忙著去追那位……嘿嘿,典史。想必不會有人再難為他了。」

  稍矮青衣人眼神忽地一冷,狠聲道:「那個姓葉的小子居然敢挑唆大亨提出那麼荒唐的提議,要不是驟生意外,大亨豈不成了眾矢之的?大亨這孩子憨厚老實,沒有心機,如果他想利用大亨,我絕不會放過他!」

  稍高青衣人遲疑了一下,沒有出聲。但是他們兩人幾十年的兄弟,彼此間再熟悉不過,他只是稍現異常,那稍矮青衣人便覺察出來,問道:「你想說什麼?」

  稍高青衣人道:「大哥,你不覺得,一個能想出種種辦法逃學,以大哥你的精明都發現不了,非得等顧教諭說給你聽才知道的孩子,不會真的那麼……沒有心機?」

  稍矮黑衣人轉過身,眼神有些疑惑。

  稍高青衣人道:「雖然大哥不想讓大亨走你的老路,從未教他武功,但是在他還是嬰兒的時候,你就用最好的伐髓洗筋藥物給他沐浴泡澡。他雖胖些,體質斷然不至於那麼差,你覺得他爬山途中那般狼狽,會不會是有意拖延?」

  稍矮青衣人閃動了一下眼神,遲疑地道:「這個……不會吧……」

  稍高青衣人笑道:「瞧,連你這個當爹的都無法確定不是?」

  稍矮青衣人疑惑地道:「我家大亨沒這麼精明吧?」話是這麼說,他不自覺地就有些歡喜起來,兒女但凡有一點能讓父母感到驚喜的長處,都會叫他們心花怒放。

  稍高青衣人道:「大亨這孩子天生一副憨相,所以我也不能確定,不過他絕不會像大哥擔心的那樣就是了。這孩子從小沒朋友、沒兄弟,我看得出他是真心想跟那個姓葉的交朋友,你就不要干涉太多了,他總要長大的。」

  稍矮青衣人皺了皺眉頭,道:「你說那個西貝貨……,我倒沒想過要動他。不過縣衙裡那幫老狐狸把他推出來,定然是不懷好意的,大亨如果和他走的太近……」

  稍高青衣人失笑起來:「大哥殺伐果斷,一代梟雄。不想牽扯到自己兒子就方寸大亂。大亨只是和他交個朋友,能有什麼事?他馬上就要成年了,讓他闖闖吧,哪怕吃點虧、上個當,只要不傷筋動骨,那也不是壞事。」

  稍矮青衣人點點頭,嘆道:「我是關心則亂吶。不說這個了,老三手下的勢力,你接受的怎麼樣了?」

  稍高青衣人道:「大哥放心,沒有問題。從我現在掌握的情況看,老三確是動了私心,不但暗中培植私兵,而且……還和那個人有所接觸……」

  稍矮青衣人的眼神頓時一變,稍高青衣人道:「不過大哥放心,老三做事很小心,因為他太小心,所以行動很遲緩,從我現在掌握的情況看,他還只是和那個人的手下剛剛搭上線。」

  稍矮青衣人吁了口氣,道:「應該就是如此,否則我們就不可能安生地站在這裡了。我想老三也不是真的想要投靠那個人,只是想多攀一棵大樹,多找一條後路,他最終的目的還是想取代我,然後左右逢源,從中牟利。」

  稍高青衣人頷首道:「大哥高見!」

  稍矮青衣人沉哼一下,冷笑道:「榮華富貴已經腐蝕了他的心志,早忘了我們為何遠來貴州了。為了富貴榮華,他現在連袍澤兄弟都想出賣!」

  稍矮青衣人向前踱出兩步,山風吹得他的衣角獵獵直響。稍矮青衣人思忖片刻,說道:「從現在起,你全部心思都要用在接收、清理老三的殘餘勢力上,確保不能出半點差錯!」

  稍高青衣人抱拳道:「遵命!」

  ※※※※※※※※※※※※※※※※※※※※※※※※※

  葉小天上氣兒不接下氣地跑到山下,臉上汗水如漿,回頭一看,山路上絡繹不絕,無數的人都在往山下跑,葉小天暗叫一聲「苦也」,奮起餘力繼續逃命。

  葉小天扛著「旗兒」,好像巡山小妖似的跑出山坳,恰好看見一個老太婆側身騎在一頭小毛驢上,前邊還有一個十二、三歲的小後生牽著韁繩。

  葉小天如見救星,上氣不接下氣地喊:「站……站住!下……下來!快下來……」

  老婆子眼神兒挺好,一看葉小天,光著膀子,髮髻歪著,滿頭大汗,肩上扛著一根木棒,木棒上還挑著一襲石榴裙,登時大驚失色:「莫非碰上了淫賊,天老爺,老婆子的清白身……」

  還不等老太婆呼天嗆地號啕一番,葉小天已經衝到面前,一把將那沒有四兩重的老太婆從驢背上抱下來,老太婆百忙之中悲愴地吩咐孫子:「小四兒,快去村裡喊人……」

  葉小天道:「喊什麼人!我……我是官……官府的人!」

  老太婆連踢帶踹,哭叫著道:「官府的人也不能強暴婦女啊!」

  葉小天一呆,趕緊鬆開老太婆,道:「你想得美!我有……公事在身,現在徵用……你的驢子!」

  葉小天一把搶過驢韁繩,想往上爬時才發現肩上還扛著「旗」,忙往老太婆懷裡一塞,說道:「這是征驢錢,回頭你們去縣衙裡領驢!」葉小天把「小紅旗」給了老婦人,樹根可沒給她,眼下還要靠它傍身呢。

  葉小天把展凝兒的紅裙給了老婦人,翻身上驢,在驢屁股上使勁拍了兩巴掌,大喝道:「駕!」就像一位無畏勇士般衝向縣城……

  葉小天一路逃一路回頭看,大家都是從山上跑下來的,個個精疲力盡,又不像他是在逃命,可以使足渾身力氣,所以眾人越追越遠,葉小天心裡一鬆,這才專心趕路。

  葉小天騎著驢子拐過一片青紗帳,後邊忽然傳來一陣急驟的馬蹄聲,葉小天大急,正要衝進青紗帳躲避,倉惶間回頭一看,卻見一人騎著駿馬飛奔而至,看身形正是羅小葉。

  羅小葉的人跟著那些決鬥的看熱鬧的人一路跑下山,早就沒了隊形,完全和那些人混作了一處,羅小葉也顧不得整頓人馬,他來的時候是騎馬來的,到了山下找到正在山坳樹蔭下乘涼的馬伕,要過戰馬便絕塵而去,此時才追上葉小天。

  葉小天一見是羅小葉,登時放下心來。羅小葉追上葉小天,沒好氣地問道:「典史大人,這就是你的下策?」

  葉小天乾笑道:「當然不是,這只是事急從權,臨機應變的手段。」

  說到這裡,葉小天忽然有些沾沾自喜,仰起臉看著騎在高頭大馬上的羅小葉,道:「啊!他們都追我來了,決鬥之事應該不了了之了吧?」

  羅小葉苦笑道:「黃大仙嶺之難應然解了,可咱葫縣縣衙之難也就來了。我聽說那被你扒了裙子的小苗女很有身份的,典史大人,你還是……多多珍重吧……」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4-8-13 10:31 AM

第07章 各人自掃門前雪

    羅小葉和葉小天一個騎馬一個騎驢,一邊跑一邊說,一路絕塵地衝進縣城大門,彷彿唐吉訶德和桑丘揮舞著騎槍衝向風車一般義無反顧。

    過了大約小半個時辰,陸陸續續又有參加決鬥的兩派生員持著刀槍棍棒闖進城來,唬得城守官心驚膽戰,還以為山民又造反了。

    緊接著,看熱鬧的百姓也陸續進城,有關葉小天和水西展氏大小姐之間的詭異一幕,便也通過這些大嘴巴在整個葫縣縣城傳開,一時間各族百姓扶老攜幼,歡天喜地直奔縣衙看大戲去了。

    城守官眼看著一撥又一撥渾然不似善類的人衝進城去,最終卻什麼也沒發生,剛剛鬆了口氣,就見遠處又有三人急急趕到,中間是一個年輕苗女,模樣甚是俊俏,只是頭上頸上乃至上身都有愈增麗色的銀飾,唯獨下身卻穿了一條中老年婦人才穿的青黑色襦裙,未免有些不搭。

    這城守官見那苗女神色不善,後邊跟著兩個苗裝大漢更是兇惡,連忙故作無視,任由他們進城。

    這個少女自然就是展凝兒了,那條裙子卻是她從被劫走了驢子的老婦人那兒討來的,那個老婦人卻也有種農婦的狡黠,發現那紅裙質料極好,怎麼也值幾輛銀子,當即就揣了起來。

    等展凝兒下山之後,看到那老婦人,提出要買她的裙子,老婦人如何還不明白方才那紅裙來歷?她收了重金,卻把自己的裙子當場脫下,始終沒讓包袱裡的紅裙見到正主兒。

    展凝兒一走,想必那老婦人就要先把紅裙暫且穿起來了,只是一個老婦人穿一條鮮豔的石榴裙,叫她小孫子扶著往山道上一走,那風景當真是… …

    這時候,黃大仙嶺半山腰上,羅大亨悠哉悠哉漫步而行,時不進還從書包裡掏出一塊桂花糕,全未發覺暗中還有兩道青色人影悄悄地躡著他。

    羅大亨在上山途中首次停下歇息的地方停下來,腳踏青石,放眼遠望,就見山下極遠處有幾個背著娃娃的婆婆、公公正往縣城方向蹣跚而行,羅大亨不禁幽怨道:“你不想被人追偏被人追,我想追偏追不上,唉,真該減肥了。”

    大亨說罷,河馬嘴一張,又是一塊桂花糕下肚,再拿出一只水囊來使勁灌了幾口,就一屁股坐下,哼哼唧唧地歇起乏來,暗中躡著的兩個青衣人對視一眼,啼笑皆非。

    那稍矮些的青衣人暗暗翻了個白眼,心道:“想來方才那番話都是二弟故意寬慰我,我這混蛋兒子,哪可能是大智若愚的主兒?”

    ※※※※※※※※※※※※※※※※※※※※※※※※

    葉小天和羅小葉逃到縣衙門口,一個下馬,一個下驢,守門的衙役一見巡檢大人和典史大人到了,連忙跑上來接過韁繩,很奇怪地看著葉小天的打扮。畢竟堂堂典史,光著脊梁還扛著根樹根,稀罕的很

    葉小天和羅小葉進了縣衙​​,剛剛拐入儀門,恰好又是孟縣丞和王主簿聯袂而來,一見葉小天這般光景,孟縣丞大驚失色道:“艾典史!你… …這是要向誰負荊請罪啊?”

    葉小天訝然道:“我負什麼荊請什麼罪啊?我……哦!”

    葉小天突然注意到自己還扛著那條惹禍的禍根,急忙把它往旁邊一丟,苦起臉道:“兩位大人,你們可真是害苦我了。”

    孟縣丞和王主簿見他那副狼狽樣兒,就猜到他在山上吃了大虧,不過再看羅小葉雖然愁眉緊鎖,卻也沒有極為惶恐的模樣,料定那些秀才們沒有鬧出人命,心中又是一寬。

    有了心情,二人再看葉小天,就越看越好笑了。二人強忍著笑,扮出一副嚴肅模樣,孟縣丞道:“典史大人不是往黃大仙嶺去制止兩派生員毆鬥去了麼?怎麼……竟然這副模樣回來?”

    葉小天道:“唉!此事說來話長,實是一言難盡。羅巡檢,還是你來說吧。”

    羅小葉苦笑一聲,把事情經過簡明扼要地一說,孟縣丞和王主簿登時笑不出了。孟縣丞怔了半晌,道:“你說……那女子是水西展氏家的人?”

    羅小葉道:“水西​​展氏沒錯,'家的人'就略顯不恰當了。實際上,那女子是水西展氏這一代的大小姐,咳!黔地有三虎,三虎之一的那位……”

    羅縣丞和王主簿異口同聲道:“霸天虎?”

    羅小葉一呆,奇道:“兩位大人認得她?”

    羅縣丞和王主簿眉毛同時一搭拉,同聲嘆道:“不認得!不過那三個禍害邊只有一個會武,我們怎麼會猜不出?”

    羅縣丞和王主簿互相看看,羅縣丞突然神色一動,嚴肅地對王主簿道:“三年大考之期將近,今年的秋糧無論如何也要收滿九成才行,否則如何應對朝廷大考啊。王主簿,你得盡快把戶籍冊整理完畢,我才好按圖索驥,逐戶收稅。”

    王主簿臉色沉重地點了點頭,對孟縣丞道:“嗯!其中道理,下官自然明白,下官已經吩咐人日夜趕工清理戶籍了。縣丞大人,要不咱們這就去看看,切莫誤了公事。”

    二人同時轉向葉小天,把手一拱,道:“艾典史,我們忽然想起還有一件極緊要的大事要做,這就告辭了。”

    葉小天還真沒見過這麼不要臉的官,葉小天吃驚地道:“兩位大人,那姓展的……”

    說話間,孟縣丞和王主簿已經走出儀門,向他揮手道:“縣尊大人正在二堂。”言猶未了,二人已轉過照壁,不見了。

    葉小天怔道:“他們怎麼可以這麼無恥?”

    羅小葉道:“不無恥怎麼做得了葫縣的官?”

    葉小天扭頭看了看羅小葉,羅小葉道:“你不用看我,我是世襲土官,做不了也得做。”

    二人正說話間,就見孟縣丞和王主簿又從照壁後面轉了過來,葉小天大喜,只當他們良心發作,連忙迎上去,拱手道:“孟縣丞、王主簿……”

    孟縣丞和王主簿聚精會神,全未聽到他說話,也未看見他這個人,只聽孟縣丞道:“雖然朝廷施行的是'一條鞭法',可我葫縣還是要因地制宜才行啊。本地百姓平素買賣都是以物易物,叫他們繳銀子很困難。”

    王主簿道:“是啊,不如這樣,我們總括一縣賦稅,量地計丁,這方面還是按照朝廷的稅法辦,接下來,要允許百姓直接繳納秋糧和絹布,由我葫縣官府運到大城大阜,換現繳銀。”

    孟縣丞頷首道:“如此甚好。各鄉糧長那邊,可以通知他們開始徵糧了,有抗稅的,由里甲配合懲辦,實在不行,再由縣裡派人去催……”

    王主簿道:“縣丞大人的法子妥當的很!”

    兩個人一邊說一邊走,從葉小天身邊走過去,直接把他當了空氣。葉小天正在納悶兒,就聽衙門外喧嘩聲浪撲面而來,這才恍然大悟:“原來這兩個沒擔當的混蛋是出不了大門,這才躲了回來……”

    ※※※※※※※※※※※※※※※※※※※※※※※※

    縣衙二堂上,花晴風木然而坐,半晌無語。

    葉小天頓足道:“我的大老爺,你倒是說話呀。”

    花晴風咳嗽兩聲,眼珠動了動:“孟縣丞和王主簿呢?”

    羅小葉苦笑道:“那兩位大人,也不知躲到哪裡商量徵收秋糧的事去了。”

    花晴風愕然道:“秋糧已經到了收割時間了麼?哦,我明白了……”

    花晴風深吸一口氣,對葉小天道:“此事關乎女人名節,說大大過了天,說小一文不值,是大還是小,全在人家在不在乎。水西展氏呢,就是連布政使衙門也要忌憚三分,這展凝兒既是水西展氏的重要族人,你看此事該如何解決才好?”

    葉小天奇道:“大人,我來找你,不就是問你如何解決嗎?你怎麼問起我來了?”

    花晴風搖搖頭,悲傷地道:“本縣……是沒有辦法的。這裡的百姓,不服王道教化久矣,向來不把本縣放在眼裡。本縣的三班六房,又向來是一盤散沙,全無威懾。本縣空有凌雲之志……”

    葉小天惱道:“大人,你就不要凌云了,你們葫縣這幫官兒,真是令我大失所望。上黃大仙嶺阻止兩派生員決鬥,免致出了人命,是你們要求的吧?我去了,也辦到了!現在,作為你的下屬,我遇到麻煩了,孟縣丞和王主簿就開始裝聾作啞,你花大老爺……你倒是不用裝聾作啞,因為你根本就又聾又啞!”

    花晴風被他罵得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的,偏偏無話可說。

    葉小天道:“我要真是本縣典史,那沒說的,這黑鍋我自己扛!可我不是啊,我是被你們逼著冒充艾典史的,你們現在一推二五六,全都當啞巴?成啊!那我就坐在這兒,回頭他們要是激憤之下闖進縣衙,鬧出什麼大事件來,要罷官也是罷你們的官,老子大不了不裝這頭大瓣蒜了,我本來就不想裝,我帶著我老……老妹兒投親戚去。”

    葉小天說著就想來個摘官帽的動作,手摸到頭上才發現今天是儒生打扮,只係了一條公子巾,葉小天憤憤地往椅子上一坐,二郎腿一翹,還故意抖著大腿,一副滾刀肉模樣。

    花知縣臉上青一陣、紅一陣的,囁嚅半晌,才道:“既然這樣,那……那本縣就出去一趟,萬一……萬一那位展姑娘肯看在我的薄面上就此息事寧人,那就最好不過。”

    花晴風說著站起來正了正官帽,舉步就往外走,正抖著大腿的葉小天突然停了下來,凝眸一想,用力一拍大腿,道:“不對啊!不對不對!我為什麼要怕她?我明明有法子治她呀!”

    前腳剛剛邁出門檻的花晴風嗖地一下就縮回了腳,雙眼大放光芒,一個箭步衝到葉小天身前,一把抓住他的手,激動萬分地道:“艾典史,你有辦法?”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4-8-13 11:41 PM

本帖最後由 朱鳳清 於 2014-8-14 10:22 AM 編輯

第三卷 威瘋典史 第08章 君子動口不動手

  展凝兒趕到縣衙時,縣衙外已是人山人海,比菜市口看殺人時還熱鬧。如此情景自然令展凝兒更加羞憤難當,這筆帳她理所當然地算到了葉小天的頭上,因此對葉小天更是恨之入骨。

  憑展凝兒那暴烈的性子,斷然不會因為羞於人多便悄然遁走,改日再來尋葉小天晦氣的道理,她的做法很直接,她直截了當地命令自己的隨從:「上前叫門,要縣衙馬上交出那個混帳,否則,本姑娘就打進去!」

  展凝兒言猶未了,緊閉的縣衙大門便轟然打開,葉小天光著膀子,很光棍地走了出來。

  展凝兒一見葉小天,當真是仇人相見份外眼紅,她攥緊刀柄向葉小天衝去,卻不想葉小天比她速度還快,一看見她,馬上就向她衝過來,距她三丈處又突然站住,高聲叫道:「我想起來了!」

  這沒頭沒腦的一句話,成功地勾起了展凝兒的好奇心,展凝兒硬生生煞住腳步,問道:「你想起什麼來了?」

  葉小天氣勢凜然地指著她的鼻子道:「你,食言了!」

  展凝兒一呆,訝然道:「我?」

  葉小天用力點頭,道:「不錯!你用腳了,我說錯了嗎?」

  展凝兒:「呃……」

  葉小天強調道:「而且你還不是一次,而是三次!」

  展凝兒:「這……」

  葉小天憤怒地控訴:「你發過誓,絕不對我動手動腳,可你食言了。我做什麼了呢?我只不過在你一而再、再而三地將我的尊嚴蹂躙於腳下時,憤起反擊了一次,結果如何?你居然不依不饒地追殺到縣衙門來了!」

  葉小天高聲道:「我好歹也是個官哎,你對我尚且如此,對尋常百姓又如何?」

  展凝兒:「我……」

  葉小天道:「我知道,或許對平頭百姓,你反而彬彬有禮。因為你不想別人說你以強凌弱。可你如此對我,就算是無畏強權了?你仔細看看,葫縣衙門裡可有人能強權嗎?」

  展凝兒:「唔……」

  葉小天猛一揮手:「好了!你不要再說了,你說的再多也是狡辯。究竟怎麼樣是看你怎麼做,而不是看你怎麼說。你是水西展氏族人,你對朝廷官員如此態度,別人會怎麼想,會怎麼看待你們展氏?」

  展凝兒:「那……」

  葉小天:「好男不跟女鬥!這一次,我原諒你,你不是對你的神發過誓嗎,幸好誓言中沒說要不要馬上應誓,我這人很大度的,我允許你的蠱神一百萬年後再應誓。但是只限這一次,明白嗎?」

  展凝兒:「你……」

  葉小天:「在黃大仙嶺上,我和你說的那個人,家就住在秋柳胡同,你知道我指的是誰,秋柳胡同進去,第三家就是了。好了,就這樣吧,我不想再和你說了,你走吧!」

  葉小天轉身就走,像他出來時那樣,風風火火地邁進衙門,喝道:「關門!」

  縣衙大門「砰」一聲關上了,氣勢洶洶而來打算登門問罪的展大小姐自始至終就沒有說話的機會。

  「貌似他說的很有道理啊……,等等,我為什麼要跟他講道理?唔……我是發過誓,不過我的誓好像是針對之前他對我的屢次欺騙,並不包括之後他冒犯我的事吧,我究竟能不能動手呢?」

  可憐的展大小姐被葉小天連珠炮似的質問給繞暈了,想了半天也沒想明白其中的道理。

  人群中,一個白袍男子探頭探腦,見葉小天憤然關門,展凝兒蹙眉不語,這人想了想,終於壯起膽子走過來,咳嗽一聲,對展凝兒涎臉笑道:「表妹……」

  原來這人竟是展凝兒的表哥,「土司王」安氏家族的安南天。展凝兒乜了他一眼,一言不發轉身就走,安南天急忙追上去問道:「表妹,你去哪裡?」

  展凝兒冷冷地道:「秋柳胡同!」

  ……

  葉小天趴著門縫,摒住呼吸,小心地盯著門外的動靜,眼見一番話居然真把那母老虎給唬走了,慶幸之餘,拍著胸脯,很是出了一口大氣。

  忽然,葉小天覺得好像身邊有人,急忙一轉身,就見縣太爺花晴風正站在旁邊,猶自拍著胸口,一臉慶幸。

  葉小天登時把臉色一沉,不悅地道:「縣尊大人,這一關我僥倖逃過去了,可我不知道接下來還有多少難題等著我。我做典史也有段時間了,那刺客迄今杳無音訊,我這假典史究竟還要做多久?」

  花晴風心道:「你做假典史,雖然麻煩不斷,好歹還能活命。急著辭去,你是嫌活的太長麼?」口中卻敷衍道:「好了好了,你莫著急,再等一個月半個月的,本縣就許你離去。」

  葉小天雙眼一亮,道:「你可是一縣父母,此言當真?」

  花晴風道:「自無虛言。」

  葉小天道:「我只是一個普通百姓,官府裡的事原本和我沒有半點關係,我答應你們做假典史,已經算是仁至義盡了,你們還要分派許多事情給我,結果出了事時你們又毫無擔待,這又怎麼說?」

  花晴風面有愧色,無奈地道:「你既擔當了典史之職,總不能讓別人察覺你是假的吧?好了好了,一會兒我跟孟縣丞說說,縣上的事呢,你能不理就不理,正好快收秋賦了,你就負責下鄉催收稅賦吧,這樣就能避開許多麻煩。」

  葉小天轉怒為喜,道:「這還差不多,那……你說的啊,最多一個月,一個月後,不管那刺客來不來,我是一定要走的。」

  花晴風心道:「你想死,你當我喜歡攔著?」隨口便敷衍道:「一定,一定!」

  ※※※※※※※※※※※※※※※※※※※※※※※※※

  展凝兒闖到縣衙門口,葉小天跳將出來,疾言厲色一番駁斥,展凝兒不戰而退。旁觀百姓可沒聽清葉小天向展凝兒透露徐伯夷住處的話,只當這場大熱鬧就此結束了,很是遺憾地紛紛散去,倒是沒人繼續跟著展凝兒。

  展凝兒蹙著眉頭,一路想著心事往前走,忽然揚聲喚道:「表哥!」

  安南天趕緊湊到她面前,道:「表妹!」

  展凝兒道:「我遇到一個問題,一時想不清楚,你來幫我參詳參詳。」

  安南天受寵若驚,連忙道:「好好好,表妹請講」

  展凝兒咳嗽兩聲,道:「是這樣……」展凝兒把她和葉小天打賭的經過從頭到尾說了一遍,很認真地問安南天道:「你說如果我現在對他動手,算不算是違背誓言?」

  無怪展凝兒如此慎重,她天不怕地不怕,但是對蠱神卻是敬畏莫名,如果再找葉小天晦氣確是違背誓言,她還真的不敢,唯恐觸怒了蠱神,真的對她降下災難。

  安南天聽她一說,不由大感頭痛,其實誓言就像立合同,最好條條款款說得清清楚楚,千萬不能模棱兩可,否則如何解讀還真成問題。安南天也是信蠱神的,不敢給她亂出主意。

  展凝兒等了半天,不見安南天回答,不禁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道:「你究竟怎麼看的啊?」

  安南天訕訕地道:「我怎麼看並不要緊,重要的是,蠱神他老人家怎麼看。」

  展凝兒怒道:「我要是知道蠱神怎麼想的,我還用問你?」

  安南天叫屈道:「你不知道蠱神是怎麼想的,難道我就知道?」

  展凝兒剛一瞪眼,安南天忙道:「不如這樣,等你去銅仁的時候,到山裡去拜訪拜訪尊者,他老人家是蠱神之侍,一定能夠解答你這個問題。」

  展凝兒嘟囔道:「那不是還要等很久?再說我去了銅仁,問清尊者,有了結果之後不是還要回來一趟。」

  安南天眼珠一轉,嘿嘿笑道:「那不如這樣,你自己不方便下手的話,讓九高和九當替你教訓教訓他好了。」

  安南天所說的九高和九當就是展凝兒的那兩個貼身隨從,別看他倆走到哪兒都是一副小跟班的模樣,其實他倆的武功比展凝兒還要高明幾分,否則怎麼要他們來保護大小姐。

  展凝兒白了表哥一眼道:「廢話,你當我沒想到過這個主意?假手於人,無異自己這句話是尊者說過的。我自己不動手,讓他們替我動手,那和我自己動手有什麼區別?」

  安南天嘿嘿地乾笑起來,道:「這個嘛,我只是提個建議。唉,你當時哪怕只說不能動手也好啊,偏偏是不能動手動腳,這就綁住了自己的手腳,不能動手動腳,難道你還能動嘴,咬死他不成?」

  安南天說完自己也覺得好笑,忍不住就笑了起來。卻不想展凝兒兩眼一亮,脫口說道:「對啊!我怎麼沒想到!不能動手動腳,我可以動嘴啊,哈哈,好主意!表哥,難得你也能出個好主意。」

  安南天呆住了,吃吃地道:「你不會……真想動嘴吧?」

  剎那間,安南天腦海中就閃過許多少兒不宜的用嘴畫面,不過他馬上就否定了這些荒誕的想法。怎麼可能呢,看表妹對那小子恨之入骨的模樣,分明是真想收拾他,用嘴怎麼收拾?舒服死他?

  安南天心頭一陣惡寒,不願再想下去,有心問問表妹,可是看她一臉神秘得意的笑容,顯然是不會說給自己聽的,便也識趣地不問。

  忽然,展凝兒的身子停住了,笑容也凝住了,漸漸的,牽起的嘴角慢慢抿起,臉上雖然依舊掛著笑意,笑容卻越來越冷。安南天順著展凝兒的目光向前望去,就見巷間一個小院兒,瞧來平平無奇。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4-8-14 10:23 AM

第三卷 威瘋典史 第09章 濕手捏了乾麵粉

  花知縣對葉小天好一通安慰,這才把他安撫下去,待葉小天回自己住處更衣沐浴,花晴風便去找孟縣丞和王主簿商量。

  孟縣丞和王主簿正在伙房裡討論納稅大計,得知那女魔頭已經離去,便主動走了出來。恰在二堂院門口撞見花晴風,三人便進二堂商議。

  孟縣丞和王主簿也覺得葉小天現在風頭已經出得夠多了,接下來只要他安安份份地再耗上個把月,然後安安份份去死就好,也不想他惹出更多事來,便同意了花晴風的提議。

  第二天一大早,葉小天洗漱已畢走出院門,正要去前街吃早餐,就見蘇循天和李雲聰門神一般候立在院門左右。

  昨日據說宿醉未醒、神志不清的蘇循天此刻神完氣足,精神抖摟,葉小天一見忍不住便諷刺了他幾句,蘇循天卻也不惱,笑嘻嘻地只是賠罪,把一切緣由全都推到了他那「愛屋及烏」的姐夫身上。

  李雲聰自從被葉小天揍了一頓,在他面前便再不饒舌了,一門心思只等著葉小天「水土不服而死」,所以倒也耐得住性子。葉小天也懶得理他,和蘇循天隨意打趣幾句,正想轉去前街,忽然發現街對面蹲著一個人。

  那人蹲在街對面,正在東張西望,忽然扭過頭來,看見葉小天,登時大喜起身,屁顛屁顛地跑過來道:「大哥,大哥,你好嗎?」

  葉小天道:「好得很,還沒被那瘋婆子揍死。你剛回來?」

  大亨一怔,道:「我從哪兒剛回來?」

  葉小天道:「黃大仙嶺啊。」

  大亨乾笑道:「大哥你別開玩笑了,我就是比烏龜爬還慢,半夜也該到縣城了吧。」

  葉小天:「……」

  大亨興高彩烈地道:「啊!原來大哥你住在這裡。我只知你住官舍,以你的官職想必房子也是不小的,卻不知具體是哪個院子。大清早的一時又找不到人問,只好等在路口了。」

  葉小天問道:「你等我幹嗎?」這時葉小天才發現大亨還背著書包,不禁奇道:「你爹反悔了?又逼你去上學?」

  大亨正了正書包,道:「那倒不是,我背習慣了。」

  葉小天:「……」

  蘇循天:「……」

  李雲聰:「……」

  大亨對三人古怪的神氣視而不見,興致勃勃地道:「大哥,你去哪兒?」

  葉小天道:「我……去吃早餐。你一大早的,跑來幹什麼?」

  大亨一聽他問,登時垮下臉來,唉聲嘆氣地道:「大哥,我現在很煩惱。」

  葉小天道:「你煩惱什麼?春心動了?」

  大亨道:「春心我常常動,不足為奇。我的煩惱主要是……,以前上學時我一覺睡到下課,這一天很快也就過去了,現在我不知道自己該幹什麼,閒得我五脊六獸的。」

  葉小天和蘇循天、李雲聰互相看看,都有些不大理解大亨的奇葩思維。蘇循天忍不住問道:「你現在不上學了,不是可以天天睡大覺了嗎?」

  大亨苦著臉道:「是啊,問題是我不上學就不犯困,不犯困怎麼睡覺呢?」

  蘇循天:「……」

  李雲聰:「……」

  葉小天親切地道:「大亨啊……」

  「啊?」

  「我要是你爹,我準把你掐死,不然我就得被你氣死。」

  大亨道:「大哥,你不要開玩笑了,我很認真的。」

  「你認真?」

  葉小天、蘇循天和李雲聰的臉皮子急劇的抽搐了幾下,蘇循天無限景仰地對大亨道:「我姐夫常罵我是不成氣的紈褲子弟,可是和你一比,真有雲泥之別啊。」

  大亨對蘇循天拱手道:「過獎,過獎。聽口氣,足下平日裡定然是閒極無聊、招貓鬥狗,姥姥不親、舅舅不愛的貨色了,有時間的話,我倒要向足下好生討教討教。」

  蘇循天:「……」

  大亨說完又對葉小天道:「我一早醒來,努力地想繼續睡覺,可我睡啊睡啊,就是睡不著,思來想去,也沒個地方好去,我就來找你了。」

  葉小天一邊走,一邊不耐煩地道:「你找我幹嗎?我可沒時間陪你玩,我有事情要做。」

  大亨挎著書包,屁顛屁顛地跟在他身邊,道:「沒關係,我陪你做事啊,你看那些小捕快都有仨幫閒跟著呢。你好歹是個典史,官比他們都大,怎麼可以只有兩個跟班呢?」

  蘇循天聽著心裡彆扭,咳嗽一聲道:「大亨少爺,其實我是班頭,他是吏典。」

  大亨恍然大悟道:「哦,原來是高級跟班,失敬失敬。」

  蘇循天:「……」

  李雲聰:「……」

  葉小天走進小吃店,摸摸口袋,昨兒花晴風為了安撫他,剛剛給過他三兩銀子,說是給他的俸祿,葉小天難得闊氣一把,便道:「三份……四份……,大亨,你吃過早餐沒有?」

  大亨憨笑道:「大哥你們吃吧,我一早吃過了。」

  葉小天道:「哦!三份早點。坐,都坐,今兒我請客。」

  大亨一屁股坐在凳子上,道:「原來大哥請客啊?那這個面子我可不能不給,我隨便吃點吧。」

  葉小天:「……,好!再來一份早點。大亨啊,你吃過早點,到城裡隨便逛逛,一天時間很快就過去了。」

  大亨道:「那大哥準備去哪呢?掌櫃的,再來一份早點。」

  葉小天道:「縣太爺打算讓我到鄉下去催收秋糧,不過縣丞是我的直接上司,我還要等他的命令。在此之前,我打算在城裡巡視巡視。」

  大亨眉開眼笑地道:「那不正好,我們一起走就是了。掌櫃的,再來一份早點……」

  葉小天聽的無可奈何,大亨這廝實在黏人,當初也不知道他是這般性情啊,這一下真是濕手粘了乾麵粉,甩都甩不脫了。

  蘇循天吃著早點,對葉小天道:「對了,典史可知昨日鬧到衙門來的那個苗女之後去了哪裡?」

  葉小天雙眼一亮,興致勃勃地道:「啊!你不提我倒忘了,那瘋婆娘去秋柳胡同了吧?哈哈,徐伯夷現在怎麼樣了?」

  大亨張開大嘴,正要把餅塞進嘴巴,一聽這話忙道:「哦!我今兒一早來找大哥的時候路過縣學,碰到幾個同學,他們正說起徐伯夷呢,說他好像被人打了,打的很慘……很慘……,慘到今天告假沒來上學,大家聽了都很高興。」

  葉小天:「……」

  蘇循天和李雲聰漸漸適應了這位大亨少爺比較脫線的思維,蘇循天咳嗽一聲,道:「那位展姑娘到了徐家,把那小子狠狠揍了一頓,打得那叫一個慘,後來都要廢了他了,幸虧他那娘子出面,跪在展姑娘面前,抱住她的大腿替丈夫苦苦哀求,展姑娘才憤憤離去。」

  葉小天聽了有些生氣,道:「這種攀附權貴、意圖拋棄髮妻的敗類,他那娘子何必還護著他。」

  蘇循天嘆道:「她一個婦道人家,丈夫便有萬般不是,又能如何?難道任由人家把自己丈夫打成殘廢麼?」

  葉小天想想也是,不由為之唏噓,李雲聰雖是個刻薄人,吃過一次虧後自然不敢再嘴賤,是以默不作聲,只有大亨那邊,不時傳來一陣「呼嚕呼嚕」的聲音,聽著有種「農家院」的感覺。

  結帳的時候,葉小天掏出十一份早點錢,雖然不算很貴,還是有點肉痛,他窮啊,大亨答應的那五十兩銀子還沒給他呢。出了小吃店,蘇循天慇勤地問道:「典史大人,你看咱們現在去哪裡走走?」

  葉小天摸摸口袋裡的錢,忽然想起應該給水舞買點東西。女人沒有不喜歡飾品的,雖然以葉小天的品味來看,那東西不當吃不當穿,一根鍍銀釵子遠不如三斤排骨實在,可女人不就是喜歡不切實際的東西嗎?反正女人的缺點又不只這一點,我是男人,多包容吧……

  想到這裡,葉小天便道:「走,去十字大街逛逛。」

  縣城裡幾乎每一條街都是十字交叉路口,但是能被稱為十字大街的只能有一條,就是最繁華最熱鬧的那一條,葉小天要去的就是初到葫縣時親眼見證葫縣百姓大作戰的那條長街。

  大亨跟他們混在一起,總算是不寂寞了,四個人並作一路,前行不遠,就拐進了人聲鼎沸熙熙攘攘的十字大街,暗中有三個鬼鬼祟祟的人影悄然尾隨而來,專注於尋找首飾頭面的葉小天全未覺察。

  展凝兒一身男裝打扮,小心翼翼地跟在葉小天后面,在她旁邊則是兩個面帶無奈之色的大漢,這兩個大漢正是展凝兒的貼身保鏢九高和九當,他們也都換了普通漢服,免得引起葉小天的注意。

  九當實在忍不住,小聲嘀咕道:「大小姐,這樣行嗎?」

  展凝兒全神貫注地盯著葉小天,頭也不回地道:「怎麼不行?」

  九當道:「大小姐你又沒練過吹箭,那是深山苗才會的玩意兒啊。」

  展凝兒黠笑道:「誰說我不會?你們當然不會,我卻是學過的。九歲那年我去山裡拜見侍蠱尊者,見他老人家身邊的人用過,我挺喜歡的,還特意討來一支,跟他們學過用法,這次幸虧表哥提醒,不然我就忘了。」

  九高道:「大小姐,這麼多人,容易誤傷啊。」

  展凝兒道:「那怕什麼,我這又不是什麼致命的毒藥,只是中了箭會令人狂笑一天。你們想想,他是官哎,要是坐在公堂上、走在大街上,總是瘋子似的笑呀笑的,哼哼!他讓我丟人,我就讓他丟死人!快點,別跟丟了!」

  展凝兒從懷裡悄悄摸出一根吹管,把一支細長如毛髮的吹箭小心地塞進去,向葉小天迅速靠近……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4-8-14 02:26 PM

第10章 我笑他人太瘋癲

    “掌櫃的,這支釵子怎麼賣的?”

    “二十文錢。”

    一旁蘇循天道:“典史何故買這女人之物?”

    葉小天道:“哦!我那……妹子,也沒什麼飾物,今日正好無事,想著給她買點東西。”

    蘇循天道:“啊!典史大人真是兄妹情深,應該的,應該的。”

    趁人不注意,蘇循天狠狠“啪”了一下自己的額頭,心道:“蘇循天啊蘇循天,你還真是蠢啊!以前找的都是要錢的姑娘,頭一回找這不要錢的姑娘,整天只會圍著人家打轉,居然想不到送禮物,枉你自稱酒色財氣……”

    蘇循天眼珠轉著,便想與他們分開些,自去一旁買些更值錢的飾物,總要壓水舞兄長一頭,才好討她歡心。見葉小天正專注地挑著飾品,蘇循天拔腿就走……

    “噗!”

    展凝兒瞄準葉小天,用力一吹,恰好蘇循天從葉小天身後急急閃過,牛毛細針無影無蹤,也不知是扎中了葉小天還是蘇循天,又或者是飛得不知去向。

    展凝兒盯著葉小天,嘴裡數著:“一、二、三、四……”

    展凝兒數到十,見葉小天還沒有動靜,又看看已經走開的蘇循天也沒有動靜,不禁洩氣地道:“射偏了。”

    展凝兒毫不氣餒地又取出一根牛毛針,小心翼翼地塞進吹箭。

    葉小天最終選中了兩枚珍珠耳環,珍珠不大,比米粒儿大些,但純白瑩潤,戴在水舞的耳朵上,一定會憑添幾分風情,葉小天正掏錢,就聽遠處突然一陣狂笑:“哈哈哈哈……”

    葉小天聽那聲音耳熟,抬眼一看,就見遠處一家店鋪門口,蘇循天正仰天狂笑,葉小天奇道:“他什麼事啊這麼開心?”

    憨憨地陪在葉小天身邊好像福娃兒似的大亨手搭涼蓬向那邊看看,自言自語地道:“笑的這麼歡實,大概撿到錢了吧。”

    葉小天道:“那他運氣還真好。”說罷低頭付錢,不去理那縣太爺小舅子了。

    蘇循天正在挑飾品,突然控制不住地大笑起來,那賣飾品的商賈趕緊把自己的東西都收起來,警惕地看著他,還當他是瘋子。

    蘇循天狂笑了幾聲,笑意突然又沒了,他正驚駭莫名,頓時鬆了口氣,可是剛朝葉小天這邊走出幾步,突然一股遏制不住的笑意又湧上來:“哈哈哈哈……”

    蘇循天趕緊摀住嘴巴,可笑聲憋不住,咕咕咕的還是不斷冒出來,蘇循天大為惶恐,急忙趁著笑聲間歇,對葉小天遠遠喊了一句:“典史大人,我有急事,先離開一下,哈哈哈哈……”

    蘇循天也不等葉小天回答,便狂笑著逃進一條小巷,趕緊往最近的一家醫館跑去。展凝兒看見蘇循天狂笑的姿態,頓時歡喜起來:“啊!我射中了!果然奏效,大概年頭久了,所以遲緩了些……”

    展凝兒喜孜孜地把吹箭拿起來,再度瞄準葉小天:“噗!”

    葉小天付了帳,把珠墜小心地收進懷中,忽聽蘇循天遠遠說話,葉小天一側身,向蘇循天的方向看去,那牛毛吹箭擦著他的脖子射過去,正中那賣首飾的商賈胸口。

    箭如細毛,入體不痛不癢,那掌櫃的毫無覺察,葉小天這邊剛剛回應了蘇循天一句,那掌櫃的便藥效發作了。因為這箭矢有些年頭了,箭上所含藥力深淺不一,這掌櫃的發作比蘇循天還快。

    “哈哈哈哈……”

    掌櫃的驟然一陣大笑,把近在咫尺的葉小天和李雲聰都嚇了一跳,只有粗線條的羅大亨穩如泰山,望著那掌櫃的奇道:“我說掌櫃的,你這店多久沒開張了,才賺了幾十文錢就笑成這樣?”

    那掌櫃的笑得眼淚都下來了,忙不迭向大亨擺著手,卻是笑聲不斷,連話都說不出來。羅大亨見狀,不由緊張地對葉小天道:“大哥,快把那珍珠墜子拿出來好好看看,別是假貨吧,你看這掌櫃得意的……”

    掌櫃的剛剛忍住笑聲,急忙解釋道:“不是的不是的,客官你別誤會,我是突在想起了昨天別人告訴我的一個笑話,哈哈哈哈……,大力,你來看下店,太好笑了,我去笑一會兒,哈哈哈哈……”

    掌櫃的如何解釋得清自己為何突然發笑,生怕客人以為自己是有瘋病的,是以急忙找個藉口,喚過伙計看店,自己急急避進店去。

    “哈哈哈哈……”

    聽著店裡傳來的奔放豪邁的笑聲,葉小天和羅大亨面面相覷,一直默不作聲跟在葉小天旁邊的李雲聰忍不住搖了搖頭,嘆道:“昨兒聽說的笑話,現在才笑出來,這人得笨到什麼程度?”

    葉小天和羅大亨想想也是,不由為之失笑。

    不遠處,一身男裝打扮的展凝兒恨極,用力跺了跺腳,道:“真是的,又射偏了。我再來!”

    “噗!噗!噗!噗!”

    展凝兒不信邪,既然自己拿捏不好射出吹箭的時機,便決心以量取勝,她迅速裝箭、吹箭,一路追一路射,可也巧了,那箭不是射偏就是射中別人,不要說射不中葉小天,就連他旁邊羅大亨那麼寬大明顯的目標都沒射中。

    “哈哈哈哈……”

    當葉小天看到面前一個挑著筐、挽著褲腿的窮漢子突然開懷大笑時,終於覺得有些不對勁兒了,葉小天站住腳步,對李雲聰道:“不對勁兒啊,怎麼不時就有人​​放聲大笑,這不是葫縣的什麼特別習俗吧?”

    李雲聰沒聽懂,納罕地道:“習俗?”

    葉小天撓撓頭道:“就是……好像有個族喜歡互相潑水祝福一類的……”

    李雲聰恍然大悟,道:“沒有,本地絕對沒有什麼狂笑習俗。”

    葉小天沉吟片刻,道:“此事透著古怪,可別再碰到什麼事端才好。咱們不要逛了,馬上回縣衙!”

    葉小天說走就走,領著李雲聰和羅大亨往縣衙趕去,展凝兒心急火燎,伸手往針囊裡一摸,“哎喲”一聲道:“沒了?”

    展凝兒急忙從腰間抽出針囊,發現吹箭果然用光了,她沮喪地展開針囊,突然眼前一亮,發現還有一枝吹箭脫離了箭囊,橫躺在針囊裡,好在這牛毛細針甚有彈性,一打開就恢復了原狀。

    展凝兒急忙裝好吹箭,為了確保必中,她冒險逼近,在距離葉小天極近的地方,向他的後心“噗”地一箭。葉小天渾然未覺,繼續前行,展凝兒一臉黠笑地跟在後面,等著看他笑話,結果葉小天走出足足兩百步,還是沒有什麼事發生。

    展凝兒沮喪地站住,扭頭看看一臉怪異表情的九當和九高,訕訕地道:“咳!其實……他是高手,頂尖高手,深藏不露的頂尖高手,可不是我射不準……”

    九當和九高怎好拆自家大小姐的台,九當忙道:“大小姐說的是。”九高道:“或許大小姐是射中了的,只是這枝吹箭脫離了箭囊,沒有囊中藥物餵著,所以失去了藥力。”

    展凝兒雙眼一亮,急忙說道:“對!對對對!一定是這樣!”

    ※※※※※※※※※※※※※※※※※※※※※※※※※

    葉小天嫌十字大街人群熙攘,行走緩慢,特意與李雲聰、羅大亨拐進了胡同,穿過兩條胡同後,恰好經過徐伯夷的住處。

    他們還沒走到徐家門口,就聽一陣叫罵聲傳來:“你這賤婦,粥這麼熱就端上來,你想燙死我嗎!”

    隨著喝罵聲,桃四娘突然從徐家院子裡跑出來,徐伯夷拐著拐杖,手裡拿著一根藤條,一瘸一拐地追出來,喝罵道:“你還敢跑?你跑了就別回來!”

    就這一句話,桃四娘便乖乖站住,徐伯夷追上去,惡狠狠罵道:“你這賤婦,你跑啊,你給我跑啊,賤婦!”一邊罵,一邊掄起藤條,不管不顧地抽將下去,桃四娘舉臂掩面,藤條抽在身上,抽一記疼得就一哆嗦。

    羅大亨大怒,伸手扯下書包,用力一掄,罵道:“真是畜牲!”

    書包扇在徐伯夷臉上,徐伯夷仰面便倒。

    葉小天看了大亨一眼,大亨解釋道:“板磚……我忘了拿出去。”

    葉小天上前兩步,緩緩彎下腰,撿起藤條,在手中彎了彎,還挺有韌性。

    徐伯夷暈頭轉向地爬起來,一眼看清葉小天,登時滿面怨毒,昨日展凝兒痛揍他時,可是說過,要不是艾典史說明真相,還不知要被他矇騙到幾時。擋人財路如殺人父母,徐伯夷和葉小天這就算是有了不共戴天之仇。

    羅大亨罵道:“你家娘子溫淑賢良,街坊鄰居誰不誇讚?為了供你讀書,她還辛辛苦苦去我家做廚娘。家事國事天下事,什麼事總說不過一個理去,這麼喪良心的事兒,你都敢做。”

    徐伯夷不理他,只是瞪著一雙血紅的眼睛盯著葉小天,咬牙切齒地道:“徐某教訓內人,於你有何相干?定是你與這賤婦勾勾搭搭,不清不楚,這才見不得她受罪吧?不知廉恥!”

    桃四娘愕然看向丈夫,登時淚如泉湧,方才被打的那麼狠,她都沒有這麼傷心過。葉小天瞪著徐伯夷,一抹血色清晰可辨地沿著他的脖頸向上蔓延,漫過下巴、漫過臉頰、漫過眼睛,額頭兩根青筋二龍戲珠般凸起。

    葉小天的驢性兒又犯了,明明已是憤怒已極,但是……他卻突然大笑起來:“哈哈哈哈……”

    徐伯夷也笑,冷笑連連地道:“怎麼?理屈詞窮了?無話可說了?”

    葉小天大笑不止,笑著笑著,突然掄起藤條,沒頭沒臉地向徐伯夷抽去:“你媽懷你的時候怎麼就沒看出你是這麼一個賤骨頭呢?哈哈哈… …,你他麼跟著老子笑什麼笑?你知不知道你笑起來跟破布鞋炸了線似的,哈哈哈哈……”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4-8-15 04:20 PM

第11章 哈哈哈哈哈哈哈

  一見葉小天動手,大亨也不怠慢,揮手就是一記「捶地炮」,狠狠打在徐伯夷早已青腫的熊貓眼上,疼得徐伯夷話都說不出來了。

  葉小天惡狠狠地把大亨推開,掄起籐條繼續狠抽,一邊抽一邊罵一邊笑:「笑啊!你倒是笑啊!哈哈哈哈……,瞧你賤兮兮的德性,哈哈哈……,老子跟你講道理,你跟老子滿嘴噴糞,你嘴巴這麼臭你媽知道嗎?哈哈哈……」

  葉小天笑得眼淚都下來了,他喘著粗氣轉過頭,眼淚汪汪地問羅大亨:「我為什麼要笑啊?」

  大亨納悶道:「我怎麼知道大哥你為什麼要笑啊?莫非你有喜歡打人的毛病?」說著,情不自禁離他遠了些。

  這時徐伯夷掙紮著坐起來,葉小天轉眼看見,奮力一腳把他再度踢倒,繼續掄籐條:「你還讀聖賢書呢,你幹了什麼缺德事兒自己不清楚?你往自己頭上扣屎盆子,幹嘛侮辱老子?」

  徐伯夷疼得抱住頭面,憤怒地大叫:「徐某十年詩書、秀才功名,就算縣尊對我也得禮讓三分,你……你竟敢打我!」

  葉小天像只炸了毛的小毛驢似的尥蹶子:「你一個秀才,很牛嗎?三歲時閣老教我識字,五歲時尚書教我讀書,哈哈哈,兵馬指揮與我稱兄道弟,光祿少卿對我畢敬畢恭,哈哈哈哈……,你個無情無義拋妻棄子的畜牲,我打不得你?」

  葉小天火冒三丈,越抽越狠,桃四娘眼見丈夫一副狼狽相,到底心中不忍,急忙上前攔阻,葉小天這才收手,想想猶自不忿,又狠狠一腳踹出去,將徐伯夷踢翻在地,這才恨恨地拋下抽斷了的籐條。

  徐伯夷髮髻也散了,衣服也破了,頭上臉上手臂上血跡斑斑的全是鞭痕,真是好不狼狽。徐伯夷的所做所為甚不得人心,聞訊趕來的街坊鄰居見了俱都興高彩烈,卻無一人上前解勸。

  徐伯夷狼狽地爬起來,眼見妻子過來攙扶,沒好氣地把她推倒在地,擦了擦臉上的血跡,見葉小天已經沒了凶器,膽氣稍壯,憤怒地大叫道:「好,你敢如此有辱斯文,本秀才定要告官拿你!」

  葉小天乜著他冷笑連連:「你去告啊,哈哈哈,老子就是衙門的人,哈哈哈,我現在就回去歇著力氣等你,來了再狠狠揍你,哈哈哈哈……」

  葉小天轉身要走,見桃四娘抹著眼淚正爬起來,便對她道:「這樣一個畜牲,離便離了,你隨便找個男人,都比這等腌臢畜牲強百倍,非要跟著他作什麼?哈哈哈哈……」

  葉小天推開人群,大步離去,徐伯夷和李雲聰連忙跟上。葉小天強忍了半晌,突然發現笑意全無,不禁恐懼地道:「我剛才為什麼莫名其妙發笑?」

  李雲聰這時也發覺不對了,可他著實不知世上竟有那般古怪的藥物,若是往別的方面去想,又想不出任何可能,只好蹙著眉頭道:「大人身子是不是有什麼不妥,要不要找個郎中看看。」

  葉小天動了動胳膊腿兒,道:「可我沒有任何不妥啊,剛才就是無端端地想笑,和街上那些無故大笑的人一般無二,當真奇怪。

  ※※※※※※※※※※※※※※※※※※※※※※※※※

  葉小天心中有些不安,可是這病也怪,除了會莫名發笑之外,卻也沒有別的後果,葉小天一時又拿不定主意要不要去看郎中,等他走了一陣,眼看到了縣衙門口,始終沒有再無故發笑,葉小天便也徹底打消了這個念頭。

  葉小天剛邁進縣衙大門,孟縣丞就帶著兩個伴隨出來了,一見葉小天便道:「艾典史,正好,我正要找你。」

  葉小天拱手道:「縣丞大人找我何事?」

  孟縣丞道:「縣尊大人與我商議,徵收秋糧還需縣衙派人下去震懾宵小,以配合糧長徵糧。你也知道,此地民風彪悍,總有些人家是裡甲、保正、糧長們不敢得罪的,你帶些人先到城東三河鄉走一遭,那裡收稅最是艱難。」

  葉小天欣然應允道:「好!下官這就去。」

  葉小天進了縣衙先找蘇循天,可蘇循天此時正在一位郎中家裡時而大笑、時而不笑呢,蘇循天弄得那位郎中無可奈何,偏偏看不出任何病症,已經派人去請他收山多年年愈九旬的老恩師了。

  葉小天找不到蘇循天,只當他又偷懶,心想他是縣太爺的小舅子,倒也不好怎麼使喚他,便點了十個捕快,帶了枷鎖刀械,又向縣衙請領了一匹馬,騎著高頭大馬下鄉去也。

  無所事事的羅大亨自然是要跟他走的,大亨家裡有馬,可這時回家哪裡來得及,大亨人又懶,走到半途恰好看見一個腳伕牽著一頭騾子,大亨大喜,連忙租下那頭騾子,騎著跟葉小天出了城。

  到了三河鄉葉小天才知道,此地果然刁民眾多,那家境尚可的人家,也是極力抗稅。窮苦人家呢,卻也少見小綿羊,他們窮歸窮,可是窮橫窮橫的,你一提稅糧,他沒錢交也就罷了,偏偏還不肯好好說話,非要陰陽怪氣損你一番才行。

  如此幾次三番,弄得葉小天發脾氣不是,不發脾氣也不是,心中著實有些鬱悶。葉小天剛從一戶人家受了氣,出來之後氣鼓鼓地拐向另一家,還沒進院子,就聽到一陣爽朗之極的大笑聲。

  葉小天精神頓時一振,這家主人笑得如此歡暢,小日子想必過的不錯,或許可以收得上糧。誰知葉小天進了院子一看,就見那房子破破爛爛,彷彿大風一吹就倒似的,院子裡也破破爛爛,並不像是富有人家。

  李雲聰揚聲喊道:「官府來人了,家裡有喘氣的沒有?出來一個!」

  李雲聰話音未落,就聽身後一陣爽朗的大笑,回頭一看,就見葉小天正笑得無比歡暢,站在一旁的羅大亨新奇地問道:「大哥,他這句話說的有什麼可笑嗎?」

  「哈哈哈哈……」

  葉小天好不痛苦,他本以為笑病已經好了,誰知突然間卻又發作,大亨一問,葉小天想要回答卻笑得說不出話,只能連連擺手。大亨見狀明白過來,嘆了口氣道:「我的瑪雅,又犯病啦……」

  這時房門口人影一閃,從裡邊走出一個人來,一邊走一邊放聲大笑:「哈哈哈哈……」這真是笑迎笑客,賓主盡歡。

  羅大亨定睛一看,從屋中走出的大笑之人有些面熟,仔細一想,忽然記起,這人一早的時候他們在縣城長街上見過,那時這人挽著褲腿挑著膽,從他們身旁經過,突然就放聲大笑起來。

  那窮漢一見家裡突然闖進十多個公人,不禁露出惶恐神色,可詭異的是,他的笑聲卻依舊未停:「各位差官老爺,哈哈哈哈,不知各位到我家來,有什麼事……哈哈哈……啊!」

  李雲聰撓了撓頭,心道:「莫非這笑病會傳染的?」

  李雲聰捂著鼻子退了兩步,同時和葉小天也拉開了些距離,翻開帳簿看看,便凶巴巴地對那窮漢道:「你叫穆慕是吧?你都欠了三年的稅糧了,今天你給我們一個痛快話兒,今年的稅糧你究竟能不能交?」

  穆慕一聽,頓時苦起臉道:「差官老爺,你看我家窮的,我爹癱瘓在床,我娘眼睛瞎了,我那婆娘有羊癲瘋,前幾天做飯的時候突然發病,縮在地上直抽抽,腦袋一不小心鑽進灶坑,半邊臉都燒焦了,哈哈哈……」

  穆慕一邊笑一邊哭,眼淚吧喳的:「我為了生個兒子,足足生了六個女兒啊,好不容易有了個兒子,還患了小兒麻痺,嗚嗚嗚,我的命怎麼就這麼苦啊,哈哈哈……」

  葉小天突然也笑起來:「哈哈哈……」

  穆慕紅著眼睛,憤怒地看向葉小天:「大老爺,你還有良心嗎,我都慘成這樣了,你還笑!哈哈哈……」

  葉小天道:「哈哈哈,你……你不也一樣在笑嗎?」

  穆慕道:「我笑你就笑嗎?」

  葉小天一邊笑一邊抹眼淚:「哈哈哈,我也不想笑啊,哈哈哈,我認識你,今早在縣城見過你,你說的病……哈哈哈,就是莫名其妙地大笑吧?哈哈哈,我……也一樣……」

  李雲聰的臉頰抽搐了幾下,喃喃自語道:「真他娘見了鬼了。」

  一個衙役見葉大老爺笑得痛苦不堪,一時也說不出什麼,便耀武揚威地替他對穆慕道:「你說這話誰信啊,慘的人家我見過,像你家這麼慘的我聽都沒聽過,瘟神住你家了是咋的?我跟你說,今年你再不交稅,就拿你女兒抵債。」

  穆慕大笑道:「哈哈哈,好極啦,我那女兒,都是正長個頭的年紀,吃都把我吃窮了,我是真心養不起啊,哈哈……,這位好心的差官老爺,咱就說定了,我拿女兒抵債,哈哈哈……」

  葉小天彎著腰,呼呼直喘,還努力安慰穆慕:「老穆大哥,你……你別說氣話了,呵呵,哈哈,我知道你……心裡難受。你家情況我也看到了,確實夠慘,哈哈……」

  穆慕笑著回答道:「不不不,大人,我這次是真的很高興啊,哈哈,來弟、招弟、想弟、盼弟、念弟、求弟,你們快出來啊,哈哈哈……」

  穆慕一聲招呼,六個衣衫破爛、營養不良、樣子醜醜的黃毛丫頭跑出了房子,排成一排眼巴巴地看著她們大笑不止的父親。

  穆慕一指葉小天,笑得上氣不接下氣地道:「女兒啊,咱家窮得都揭不開鍋了,哪有錢交稅啊,哈哈,現如今也只好拿你們抵債,爹對不起你們,不過你們跟了老爺,至少有口飽飯吃啊,哈哈,你們都跟這位老爺走吧……」

  穆慕話音未落,葉小天已經逃向院門,一邊逃一邊笑:「愣……愣著幹什麼?快!快跑啊,哈哈哈哈哈哈……」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4-8-15 04:21 PM

第三卷 威瘋典史 第12章 間歇性精神病

    羅大亨和李雲聰領著一班衙役逃脫了打算賣身抵債的穆家六姐妹的魔爪,追到村外一看,就見葉小天扶著一棵小樹,一邊大笑,一邊滿臉痛苦地捶著樹幹。

    羅大亨剛走到葉小天身邊,葉小天就拉住羅大亨肥厚的手,苦笑道:“不行了,我真的生了怪病,再這麼笑下去要出人命的,嗚嗚嗚,哈哈哈……”

    大亨一臉同情地看著葉小天,憋了半晌,才想出一句安慰話:“大哥,人常說千金難買一笑……”

    葉小天快要氣瘋了,他用力彈著大亨腦錛兒:“難買一笑!我叫你難買一笑!你試著這麼笑笑,哈哈哈哈……,哎喲,笑得我肝疼,哈哈哈哈……,哎喲,我的肚皮疼……哈哈哈哈……”

    李雲聰和那些捕快站在不遠處,看著葉小天的狼狽相,一個個忍俊不禁。

    羅大亨訥訥地道:“要不,我帶大哥去找個郎中看看?”

    當下眾人也顧不得繼續催收糧稅了,帶著葉小天就往回趕,一路上葉小天如何的縱馬狂笑,睥睨風雲暫且不提,眾人回到縣城之後,馬上由李雲聰領著,往本縣最有名的一位郎中家趕去。

    這一路走去,葉小天依舊歡笑不停,令路人紛紛側目。走著走著,葉小天忽然聽到一陣銀鈴般的笑聲,葉小天還以為遇到了病友,他滿臉同情地扭過頭去,就見展凝兒正笑吟吟地站在身邊。

    今天展凝兒見吹箭無效,怏怏地回了客棧,她那大表哥安南天見小表妹神色不善,連忙陪著小心哄她出來逛街。展凝兒雖然有些男兒習性,終究還是女兒身,但凡女子哪有不喜歡逛街的,於是就跟著表哥出來了。

    不想兩兄妹正走著,忽然聽到一陣大笑,展凝兒循聲望去,就見葉小天騎在馬上,捂著肚子笑得好不痛苦,展凝兒先是一愣,繼而便雀躍起來,道:“啊!奏效了,奏效了,哈哈哈哈……”

    葉小天見是展凝兒,便跳下馬來,捂著現在只要稍稍一笑就疼得厲害的肚皮,有氣無力地道:“啊,原來是凝兒小姐,你……你也患了笑病啊?呵呵呵……,我正要去看郎中,你要不要一起去?哈哈哈……”

    展凝兒得意洋洋地笑道:“笑病?虧你想得出這名字,不過呢,你這大笑不止的毛病,可是本姑娘的手筆呢。”

    “什麼?”

    葉小天大吃一驚,又驚又怒地道:“是你做的手腳?你……你給我下了什麼毒?為什麼……哈哈哈……,莫非這就是傳說中的蠱毒?”

    葉小天已不只一次聽人說起過苗人養蠱,把那蠱毒形容得匪夷所思,這時知道自己這奇怪的笑病竟是展凝兒做的手腳,馬上就聯想到了那無所不能、惡毒無比的蠱毒來。

    展凝兒正想只是略施薄懲,讓你笑足十二個時辰,“笑不欲生”就好,不想葉小天竟想到了令人聞聲色變的蠱毒,展凝兒呆了一呆,順口便道:“不錯,這正是本姑娘下的蠱,滋味不好受吧?哈哈哈……”

    葉小天大驚:“哈哈哈……,當然不好受,這蠱……這蠱可以讓人一直發笑?”

    笑本來是一件極暢快的事,可是任何事情都過猶不及,葉小天現在才知道笑到不想再笑,卻不能不繼續笑,是一件多麼痛苦的事,如果他中了這蠱毒,從此每天笑個不休,那真不如死了算了。

    展凝兒眼珠一轉,道:“這個嘛,卻也不會,你這只是中了蠱毒之後身體還未完全適應的反應,只需一天功夫,那蠱在你體內安家落戶,穩定下來,你就不會再笑了。”

    “在我體內安家落戶?老天爺,這又不是女人懷孩子!”一想到有條生命將在他的體內落戶成長,葉小天不覺毛骨怵然,他聽人說過,蠱毒其實是一種毒蟲,是活物,不想竟是真的。

    葉小天臉色蒼白地道:“我……我中的什麼蠱?”

    展凝兒笑吟吟地道:“你中的嘛……,是瘋蠱!”

    “瘋蠱?”

    葉小天腦海中馬上幻現出這樣一幅畫面:一個蓬頭垢面、嘻嘻傻笑的瘋子,在垃圾堆裡撿著發霉的饅頭和爛菜梆子裹腹,不時還有調皮的小孩子拿石子打他的頭……

    葉小天機靈靈打個冷顫,顫聲道:“瘋蠱?我會瘋掉嗎?”

    展凝兒道:“不會一直瘋的,只是說不定什麼時候就會發作一次。”

    葉小天緊張地道:“那我發作起來會怎樣?是不是會撕掉衣服光著屁股跑上街?”

    展凝兒:“……”

    葉小天一看她的神色,頓時悲從中來:“真會這樣?天啊,我還怎麼做人!”

    安南天:“……”

    展凝兒忍住笑咳嗽兩聲,道:“不會這樣啦,你不會神智全失的,只是偶爾發病的時候呢,你會控制不住自己,比如……打人啦、罵人啦,做出某些不合乎官員體面的事啦……”

    葉小天鬆了口氣道:“這還好!”說完又察覺不對,苦著臉道:“這也不好啊!凝兒姑娘,咱們的過節不是早就揭過去了麼,你把蠱給我解了好不好?哈哈哈,我保證以後再也不得罪你了。”

    展凝兒攤開雙手道:“解?我怎麼解?要解蠱毒除非剖開你的肚子,在你的五腑六臟裡翻吶翻吶,找到那隻蠱,把它揪出來。”

    葉小天直著眼神道:“那我不是死定了麼?哈哈哈……”

    展凝兒輕輕一拍葉小天的肩膀:“節哀順變。”

    展凝兒轉身便走,走出三步,嘴角就抿不住地翹起來:“哼哼!聰明人就是心眼兒多,自己嚇自己。嘿,這可是你自己想到蠱毒的,怪不得我,看你以後還敢得罪我不……”

    “凝兒姑娘、展姑娘……”

    一見展凝兒走了,葉小天拔腿就想追上去,九當和九高抱著肩膀往他面前一橫,葉小天抬頭看看這兩個雖然不是葫縣男人,卻也一樣非常健壯的男人,只好無奈地停住了腳步。

    ※※※※※※※※※※※※※※※※※※※※※※※※※

    葉小天怔怔半晌,才牽著馬垂頭喪氣地往前走,這時他笑得已經不像先前那麼厲害了,大概因為他中的那枝吹箭藥力較弱的緣故,所以此時已漸趨正常,只是抽冷子才會怪笑幾聲。

    可是一想到以後很可能會間歇性發瘋,葉小天就憂心忡忡:“發瘋!即便只是偶爾……,那可是發瘋啊……”

    大亨挎著書包走在他旁邊,好心安慰道:“大哥,你別擔心,有我呢!”

    葉小天有氣無力地道:“你能做什麼,你會治瘋病?”

    大亨從書包裡翻出板磚,得意地對葉小天道:“我決定,以後要把這塊板磚一直揣在身上,什麼時候大哥你發瘋了,我就給你一磚頭。”

    葉小天:“……”

    大亨笑起來:“大哥,你想什麼呢,我不會拍死你的,只是把你拍暈,等你瘋勁兒過去就好了。”

    葉小天怒道:“臭小子,就你那沒輕沒重的手,你一磚頭拍下去,沒準我瘋病好了,傻病就來了。你過來,把板磚給我,讓我先拍你一下出出氣!”

    大亨道:“啊!爹!”

    葉小天道:“叫爹也沒用,拿來!”

    大亨向前一指,道:“真是我爹!”

    葉小天扭頭一看,哈哈哈幾聲大笑。

    洪百川老遠看見兒子,眉頭馬上就擰成了大疙瘩,他皺著眉頭擺出一副嚴父的派頭,剛剛走到近處,葉小天就抽冷子怪笑了幾聲,把洪員外嚇了一跳。洪員外看著葉小天,奇怪地道:“艾典史,何故發笑?”

    葉小天心中懊惱:“他娘的,這病又來了!”突然,葉小天心頭靈光一閃,暗道:“洪員外是葫縣有名的大富紳,見多識廣,他會不會知道瘋蠱的解法?”

    想到這裡,葉小天丟開馬繮繩,一個箭步衝過去,抓住洪員外的手,激動得語無倫次:“洪員外,我中蠱啦!”

    洪百川怔了怔,呵呵地微笑起來:“啊!我就說呢,艾典史怎麼笑得這麼愉快。呵呵,原來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啊。”

    葉小天:“啊?”

    洪百川笑吟吟地問道:“艾大人中什麼獎了?”

    葉小天弱弱地解釋:“我中的是蠱!”

    “哦!”

    洪百川恍然大悟,道:“鼓?鼓好!鼓好!鼓雖然不值幾個錢,但是能聽響兒,討個吉利唄。”

    葉小天:“……”

    洪百川放開葉小天,轉向大亨,臉馬上就板起來:“你這混小子,這一天都死到哪去了,啊?一大早就找不到你人,你跑黃大仙嶺看吊死鬼去啦?成天介不務正業,我不是說過你要是不想上學就得學著做生意嗎?”

    大亨耷拉著腦袋,憨憨地道:“喔……”

    洪百川見他一副油鹽不進的樣子,心中更是怒火萬丈,他抬腿就要踢大亨,可他肩膀只一動,早就熟悉了他動作的大亨就把肥臀一扭,很麻利地躲到了葉小天身後。

    “你……你……”洪員外指著兒子,好半天才忍下一口氣:“你這混帳,早晚把你老子氣死!”洪百川恨恨地罵著,從懷裡摸出一張紙,恨恨地往前一遞,道:“拿著!”

    大亨遲疑地上前,從父親手中接過那張紙,打開一看,登時喜笑顏開:“銀票!三千兩!”

    大亨趕緊收好銀票,低著頭,腳尖在地上劃著圈圈,忸忸怩怩地對洪百川道:“爹,這麼多零花錢,人家怎麼好意思拿,不過爹你儘管放心,我會省著點花的。”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4-8-16 12:33 PM

第三卷 威瘋典史 第13章 試玉要燒三日滿

    洪百川狠狠地瞪著兒子,瞪了半天,終於化作無可奈何的一聲長嘆,頽然道:“這三千兩銀子,是給你做生意的本錢。爹也不指望你能做多大的生意,只要你能在一個月內成功地開一家店面,月末的時候爹去盤帳,扣除成本後小有盈餘就行。”

    羅大亨一臉茫然,一副鴨子聽雷霧煞煞的模樣。洪百川一看兒子那副蠢樣兒,逗引得心火上升,差點兒又要氣到二佛升天,他強自嚥下這口惡氣,忍氣吞聲地繼續指點:

    “做生意呢,不要吝嗇本錢,寧可貴些,也要挑個熱鬧繁華的地段。比方說在十字大街盤下個店面,也不用太大,哪怕是賣些日用雜貨,就那地方也賠不了錢。賣雜貨還有個好處,這東西是大家日常都需要的,你不用特別研究,也不需要多麼高明的手段。”

    大亨道:“哦!”

    洪百川聽了這樣簡單的回答,眉鋒陡地一立,豎起如刀,隨即緩緩垂下,有氣無力地揮手:“記住!一個月,就一個月!到時候你若生意做賠了,就給我乖乖滾回縣學去,學成學不成的……至少在那裡你能少惹些事!”

    洪百川說完,向葉小天拱了拱手,耷拉著腦袋走開了,看樣子,他這只是於絕望中做一次最後的嘗試,其實對兒子根本不抱什麼希望。葉小天同情地看著洪百川遠去,又回頭看向羅大亨。

    羅大亨看著銀票,撅著嘴巴,不樂意地嘟囔:“就給這麼點本錢……”

    “三千兩,還就這麼點兒?”

    葉小天說道:“大亨啊,你就長點兒心吧,你爹這是不希望家當被你敗的太快罷了。你想一下子就接手你老子的全部生意?一口是吃不成胖子的。”

    羅大亨恍然大悟,道:“對啊!我吃成這樣足足用了十七年,做生意是該戒驕戒躁,步步沉穩才對。大哥……”

    羅大亨把希冀的目光投向葉小天,葉小天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果斷回絕:“不行!”

    羅大亨呆了一呆,奇道:“我還沒說,大哥就知道我要說什麼了?”

    葉小天道:“廢話!我當然知道,不行,我這回堅決不能答應!”

    羅大亨無奈地道:“那好吧,其實這一天跟下來,我看大哥你真的挺忙的,所以明天實在不想再麻煩你了。沒想到大哥你竟這麼關心我,那麼……,明天我來找大哥,咱們一塊兒去挑店址。”

    葉小天:“……”

    羅大亨歡快地向葉小天揮手:“大哥,明天見!”

    葉小天一把拉住他,惡狠狠地道:“給錢!你現在有錢了,先把欠我的五十兩銀子給我!”

    羅大亨道:“大哥,咱還不到一個月呢。”

    葉小天道:“我家一向上打租的,這兩天的利息我都沒跟你算,可不能再拖了!”

    羅大亨聽了,頓時眉開眼笑,沾沾自喜地道:“哇!這麼一說,我還占便宜了!哈,爹總說我敗家,我這不也替家裡省錢了麼?”

    葉小天:“……”

    羅大亨道:“大哥,我現在是銀票,一時找不開,回頭我去銀號提銀子,明天給你行嗎?”

    葉小天道:“那……好吧!你可記住了啊,我先走了!”

    葉小天本來想去找郎中看病的,可是他知道這是蠱毒後就斷了念頭。既然是神奇無比、神秘無比的蠱毒,能是一個郎中治得了的嗎?展凝兒都說了,唯一的解法是把肚子剖開,這個惡婆娘,詛咒她一輩子嫁不出去!

    葉小天在肚子裡暗暗罵著,剛剛走出幾步,身後突然傳來羅大亨“哈”的一聲笑。葉小天現在對笑聲特別敏感,大驚轉身,駭然問道:“大亨,難道你也中了蠱毒?”

    羅大亨摀住嘴巴偷笑:“沒有,哈哈……,我沒中蠱,我就是想到又能占你一天利息的便宜,就忍不住想笑,哈……”

    葉小天:“……”

    ※※※※※※※※※※※※※※※※※※※※※※※※※

    葉小天領著一幫捕快沒精打采地回轉縣衙,剛到縣衙門口,裏邊就急急走出一個胥吏,一見葉小天喜道:“典史大人回來的正好,大老爺吩咐小人去請你,大老爺在二堂相候,有要事商量。”

    能被縣衙胥吏稱為大老爺的自然就是葫縣縣令,葉小天不知道花晴風找他幹什麼,不過聽胥吏說的甚急,倒也並不拖延,葉小天剛要舉步進門,就聽一陣哭聲遠遠傳來。

    葉小天這一天聞笑變色,聽見哭聲倒覺親切許多,他扭頭看去,就見一群人連哭帶喊地朝縣衙趕來,其中幾個百姓還用門板抬了一個人。

    一個捕快馬上迎上去,大聲喝道:“縣衙門口,嚎什麼喪!走開走開,誰敢在此鬧事,就抓你去見我們典史老爺,打得你屁股開花。”

    一聽這話,那圍著門板邊走邊哭的幾個婦人中馬上就搶出一個老嫗和一個中年婦人,號啕大哭道:“典史大人在哪兒?我們要向典史大人鳴冤!典史大人張貼榜文,說要整頓葫縣治安、治理葫縣宵小,我們求典史大人做主啊……”

    那捕快聽說是來告狀的,倒不好趕人了,忙跑回葉小天身邊,道:“典史大人,那夥人說要……”

    葉小天這一陣兒倒沒犯病,不過之前笑得太久,嗓子已經啞了,他有氣無力地應道:“行啦,我都聽見了,我又不聾……”

    葉小天走到那夥人面前,咳嗽一聲,道:“本官就是本縣典史,你們有何冤屈要訴於本官?”

    “清天大老爺!我的青天大老爺啊……”

    兩個婦人號啕一聲,一頭撲倒在葉小天腳下,一人抱住葉小天一條大腿,嗚嗚地哭了起來,因為悲慟太甚,結果她們除了一聲“青天大老爺”,竟是連一個完整的詞都說不出來了。

    兩個女人哭得好不悲慘,聽得葉小天不覺也有些心酸,奈何這麼下去終究不是個事兒,兩個女人抱著他的大腿只是哭,淚水把他的官袍下襬都濕透了,但二人究竟有何冤屈,葉小天還是一點也不明白。

    葉小天只好安慰道:“好啦好啦,兩位大娘就不要再哭了,你們究竟狀告何人,有何冤屈,還請細細說來。”

    兩個婦人嗚嗚直哭,還是說不出話來,眼見女人不濟事,那夥人中又衝出一個白髮蒼蒼兩眼紅腫的老漢,噗通一聲跪倒在葉小天面前,一顆頭磕在地上“砰砰”直響:“青天大老爺,您可得替小民做主哇,我兒子……他……他死得冤枉……”

    “人命案子?”

    葉小天聽了怵然動容,剛才他還以為門板上躺的是個病人呢,這時定晴一看,才發現門板上那人面腫膚紫,胸前鮮血殷殷,顯然是死得不能再死了,其狀慘不可言。

    葉小天見這老漢也是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便指了指一個雖然面帶悲慼,但神色尚還鎮靜的男子,道:“你說!”

    那人拭了拭眼角,走到葉小天面前跪下磕頭:“草民古月,見過典史老爺。”

    葉小天道:“嗯,你說,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那人噙著熱淚道:“回典史老爺,門板上躺著的那人,是草民的表弟,他……被人活活打死了。”

    葉小天驚道:“被人活活打死?光天化日之下,竟有人敢如此妄為?是誰下的手,為何下手殺人,你從頭講來!”

    古月又叩一個頭,便對葉小天一五一十地說了起來,原來他那表弟姓郭,叫郭櫟楓,是“醉仙樓”的一個大廚,家境尚好。他那鄰居姓徐,叫徐林,卻是一個惡鄰,踢寡婦門、刨絕戶墳,壞事做絕的主兒。

    郭徐兩家中間原本隔著一小塊地,兩家各占一半,平時種些青菜自用。如今徐家翻蓋新房,不但把這塊地圈了進去,還把自家的院牆和郭家的房山牆接在了一起。

    這麼欺負人的事郭家如何能忍,便找上徐家理論,不想徐林這惡棍正與一班酒肉朋友在家飲酒,這些人都是坊間的狠角色,與郭櫟楓一言不合,便即大打出手。

    郭櫟楓被他們沒輕沒重地一頓拳腳,打得當場嘔血。郭家慌了手腳,急忙喊人卸了門板,抬著郭櫟楓去看郎中,到了郎中那兒,卻見堂上有五六個人,或坐或站或蹲或躺,全都在莫名其妙大笑,彷彿一群瘋子。

    葉小天聽到這裡,兩頰忍不住抽搐了幾下,想起那痛不欲生的狂笑,猶自心有餘悸。

    古月道:“我那表弟傷了內腑,一路上就嘔血不止,雖瞧那堂上好像有幾個瘋子,我們也沒時間再去尋第二位郎中,只好央那郎中先救我表弟。誰知表弟傷的太重,郎中還不等施救,他就一命嗚呼了。”

    古月說罷,垂淚不止,抱著葉小天大腿的老婦人更是哭得泣不成聲,忽然“嘎”地一聲,竟然暈厥過去。旁邊哭泣的中年婦人是她兒媳,另一個拜倒哭泣的老漢是她老伴,兩人急忙上前救助。

    葉小天聽到這裡,憤怒充溢胸膛:“這惡鄰竟然如此跋扈,可見平日裡是如何的為禍鄉里!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打死人命!”

    葉小天扭過頭,李雲聰馬上往人堆裡一躲,扮出路人甲的模樣來,葉小天不屑地瞟了他一眼,又往眾捕快們看去,這一看,葉小天頓時有些洩氣。

    其他地方的胥吏捕快一向被百姓形容為虎狼,其兇殘可見一斑,偏偏葫縣風水不好,此地捕快一向是習慣扮鵪鶉的。葉小天只一回頭,眾捕快的眼神便躲躲閃閃,沒一個敢與他對視的。

    葉小天皺了皺眉,目光一掃,鎖定一人,用手向他一指,大聲喝道:“周思宇,你過來!”其他捕快緊張的神情馬上放鬆了,幸災樂禍地看向周思宇。

    這周思宇是個老捕快,還是個副班頭,葉小天命他帶隊拿人,本也算是合情合理。不過葉小天之所以選中他,最主要的原因卻是因為此人老實,全無一般胥吏衙役的油滑,更不懂得陽奉陰違。

    葉小天與他們這班捕快相處多日了,對每一個人的性情都很瞭解,派周思宇去,周思宇斷然不會對他的命令打折扣。卻不想周思宇苦著臉走到他身邊,囁嚅著小聲道:“典史老爺,這個人……咱不能抓啊……”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4-8-16 05:08 PM

第14章 跋扈一家人

    葉小天愕然道:“不能抓?一個地痞,打死人命,你說不能抓?”

    週班頭低聲道:“大人,這徐林原本只是坊間一個潑皮,當然能抓,可他最近投靠了齊大爺,一下子就抖起來了,是以才如此猖狂。他是齊大爺的人,咱就得慎重了。”

    葉小天皺眉道:“齊大爺,哪個齊大爺?啊!你是說齊木?”

    週班頭點頭道:“對!就是齊木,齊大爺。大人,齊大爺可是咱葫縣真正的爺,爺字輩裡第一號的人物,咱們招惹不起呀。”

    葉小天冷冷地看著他,冷嘲道:“齊大爺是爺,所以他們家的狗咬死了人,咱們這些吃公家飯的人,也得把他們家那條狗當爺供起來?”

    週班頭老臉一紅,期期艾艾地道:“大人,不是有那麼句老話麼,打狗還得看主人!徐林是條惡犬,他的主人卻是……”

    葉小天忍不住冷笑起來:“自我到了葫縣,一直聽人說起齊木這麼一號人物,可我真不明白,為什麼就連官府都畏之如虎。照理說,地方上有些士紳,確實是令官府忌憚三分的人物,可那前提是他不犯法!

    如今可好,徐林打死了人,而且他只不過是齊木手下的一個小角色,很可能齊木壓根就不知道自己手下還有這麼一號人物,你們拿著朝廷的俸祿,居然把人命當兒戲? ”

    週班頭苦笑道:“大人啊,孟縣丞與齊大爺平素裡可是稱兄道弟,關係異常親密,孟縣丞是您的頂頭上司,咱們如果想動齊大爺的人,是不是……先跟孟縣丞打聲招呼!”

    “用不著!”

    葉小天怒了,加重語氣道:“這是人命案子,不是尋常的滋事鬥毆!人命關天,就算跟孟縣丞打聲招呼,難道他就敢讓我們無視一樁人命案子?週班頭,你平素在縣衙里進進出出,看見那塊戒石了嗎?”

    週班頭道:“卑職看過……”

    葉小天道:“認識字嗎?”

    週班頭:“卑職……”

    葉小天道:“如果你不認識,我可以告訴你,戒石上寫的是'爾俸爾祿,民脂民膏。下民易虐,上天難欺​​!”

    周思宇垂下頭,低聲道:“大人……”

    葉小天道:“既然你還叫我一聲大人,那麼就馬上遵令行事!真出了什麼差遲,本典史一力承擔!”

    “這……卑職遵命!”

    葉小天又看向那些竊笑的捕快:“很好笑是不是?看看你們的慫包樣,身為捕快,就算你們欺男霸女、漁肉鄉里,都比現在強!還知不知道廉恥?人家當你是孫子,你也習慣把自己當孫子了,還真是一群孫子!”

    那些捕快不笑了,被他罵得臉上紅一陣青一陣的,過了一會兒,一個叫馬輝的捕快悻悻地道:“大人,您是剛來葫縣,不知道齊大爺這號人物,齊大爺他……”

    葉小天喝道:“齊什麼大爺,不就是一個軍戶人家出身,如今做了驛道馬販子的商賈嗎?本官跟羅巡檢都稱兄道弟,他齊木在我面前充什麼大爺?爺爺爺,你還真是給人當孝子賢孫的命!”

    馬輝臉龐脹紅,額頭的青筋都繃了起來,咬著牙道:“成!大人您只要吩咐下來,小人就去拿人!不過……要是惹惱了齊木……”

    葉小天道:“天塌下來,還有我這個典史扛著,只要我不倒,就砸不到你頭上!”

    馬輝用力點點頭,攥緊刀柄,脹紅著臉對周思宇道:“週頭兒,我跟你去!”

    葉小天伸手一指其他捕快,道:“不要以為你們不作聲就可以做縮頭烏龜,你們都聽周班頭調遣!本官現在要去見縣尊大人,回頭我要看到你們把那個徐林給我帶來!”

    眾捕快面露苦色,不過週班頭老實,不敢抗拒上命,馬輝則跟艾典史嘔上了氣,他們也不敢多說,只好跟著這兩個人,硬著頭皮去拿人。

    葉小天又對古月道:“你們不要哭了,抬起屍體,且去大堂外候著。本官正要去見縣尊大人,會把此事如實上報,等那徐林逮捕歸案,一定還你們一個公道!”

    郭家人感激涕零,對葉小天連連磕頭,葉小天看看門板上那血肉模糊的屍體,也不想再上前仔細勘看了,他嘆了口氣,示意衙役帶郭家人去大堂,自己則正了正衣冠,向二堂走去。

    葉小天一邊走一邊想:“這葫縣還真是聾子耳朵----擺設,真不明白既然如此,朝廷還設這麼一個衙門幹什麼,拿來當笑話看麼?你們讓我當這個不情不願的典史,可是沒少給我找麻煩,這會我找點兒麻煩,咱們一塊嚐嚐吧!”

    葉小天進了二堂,就見蘇循天有氣無力地坐在那兒,花知縣負著手,蹙著眉頭在堂上踱來踱去,蘇循天身邊還有一個女子正彎腰向他詢問著什麼,葉小天匆匆一掃,就覺那人身段兒異常**,再一看,認識,他去看水舞時遠遠瞧過一眼,竟是縣尊夫人蘇雅。

    葉小天走上堂去,拱揖道:“見過縣尊大人。”

    花知縣還沒介紹夫人,葉小天也只好當作不知她身份。蘇雅聽到聲音,回眸一看,嬌靨如花,眸光魅麗,那種江南水鄉、大家閨秀的溫婉優雅氣質當真令人驚艷。

    見有外人到了,蘇雅也不多說,只向丈夫頷首示意,又對弟弟小聲叮囑兩句,便退向屏風後面。如果葉小天是真典史,既然撞見了,花知縣當然要向他介紹一下自己的夫人,但是對這個打算一個月內就乾掉的替死鬼,花知縣就沒那個心情了,他咳嗽一聲,對葉小天道:“艾典史,今日縣里發生了幾樁奇事……”

    蘇循天:“哈哈哈……,哈、哈哈……”

    葉小天:“……”

    花晴風攤了攤手,對葉小天道:“你可知他為何無故發笑?哎!這就是本縣要說的奇事了,今日縣里無故發生多起突然狂笑事件,莫名其妙就會發笑,一笑便一發不可收拾,循天也是得了這種怪病,郎中也看不出原因……”

    葉小天:“哈哈哈……”

    花晴風臉色一沉,道:“本官說的很好笑麼?”

    葉小天急忙擺手,哈哈大笑道:“不好笑,哈哈哈,我也得了這種病,哈哈哈……”

    花晴風驚得瞪大眼睛,笑得有氣無力的蘇循天急忙抬起頭來看向葉小天:“艾典史,你也得了狂笑病啊?哈哈哈……”

    葉小天笑病再發,邊笑邊說,終於把事情經過說明白了,蘇循天一聽自己是那條倒霉的池魚,受葉小天牽累被展姑娘下了蠱毒,不禁抱怨道:“典史大人,咱不帶這麼坑人的啊,哈哈哈,我招誰惹誰了?”

    花晴風一聽又是那位水西展家的大姑娘,頓時倒抽一口冷氣,好半晌才硬著頭皮道:“循天只是無故受了牽累,本官試試帶他去上門求情,或者展姑娘會高抬貴手……”

    葉小天苦笑道:“沒用的,她……”

    說到這裡,葉小天心中突然一動,暗想,這展姑娘固然霸道了些,其實本性還是不壞的,上次在“蟾宮苑”一聽我說的那麼淒慘,馬上就放棄前仇,還掏錢給我。

    之後在街頭截住我那次,她對巷口走出的那個瞎子,不也是非常客氣?她既不是恃強凌弱的人,真會對我用這麼惡毒的手段?不如叫花知縣去碰碰運氣,如果真有解法,那就是展姑娘故意嚇我。

    想到這裡,葉小天便道:“若只是笑足一天,原也不妨,可是若時而就犯瘋病,那才真的要命,哈哈哈……,大人不妨帶循天去碰碰運氣,如果展姑娘肯為他解毒,來日待展姑娘氣消一些,我也好去求饒。”

    花晴風頷首道:“不錯,你說的很有道理。叫你來,本就是為了商議此事。原以為是本縣發生了什麼古怪的瘟疫,既然是蠱,那就解鈴還須系鈴人了,來人,扶著循天,我們走!”

    葉小天因為這事一打岔,再加上突然狂笑不止,竟把要說的事兒給忘了,等花晴風帶蘇循天離開,葉小天才想起大堂還有一夥原告,轉念一想,反正人犯還沒抓回來,便再等等也無妨。葉小天便讓人去大堂外知會一聲,叫郭家老少暫且等候,稍安勿躁。

    再說周班頭領著馬輝一班人匆匆趕往徐林家,小縣不大,這些捕快對小城一切瞭如指掌,不需向人問路,很快就趕到了徐家,卻不想到了徐家一問,徐林竟然不在,他和那班兄弟暴打了郭櫟楓一頓後,就帶著酒意離開了。

    週班頭確實老實,雖然他很怕氣焰熏天的齊大爺,可是葉小天已經下了命令,他一樣不敢違拗。再者說,葉小天拍著胸脯說出了事有他頂著,週班頭自忖自己只是一個聽命跑腿的人,齊大爺就算不滿,也不會跟他這樣的小人物計較,便不肯胡亂應付,免得受典史責罰。

    週班頭對徐林的妹子徐小雨好言勸道:“小雨姑娘,你哥哥犯的是人命案子,逃是逃不掉的,如果你們一味包庇,到時候也難逃罪責。你還是說出他的去向,究竟是非如何,老爺面前自有公斷。”

    那徐小雨端著個盆兒正要洗衣服,一聽周班頭這話,把木盆往地上狠狠一摜,破口大罵道:“我日你娘咧,你耳朵塞驢毛啦,聽不懂人話是吧?老娘都說過不知道他去哪兒了,你還嘰嘰歪歪的,你有完沒完?”

    馬輝抱著肩膀站在一邊冷笑,他來是來了,可沒打算出力,徐家人都是什麼操行,他很清楚,何況背後還有齊大爺那位大人物,艾典史不知深淺,居然敢摸齊大爺的虎鬚,他現在就等著看艾典史的笑話呢。

    週班頭被這小姑娘罵得老臉通紅,訕訕地道:“小雨姑娘,有話好說,你別罵我娘……”

    周小雨跳著腳罵道:“我日你娘,我日你娘,我就是日你娘!你能怎麼著?”

    週班頭怒道:“你哥他犯了人命案子!”

    周小雨大罵:“犯了人命案子咋啦?徐胖子那一家人,活該找死!我日你娘,你有本事自己去找我大哥,你去呀,你去齊大爺家裡找去,借你倆膽儿,我日你娘!”

    週班頭額頭的青筋都繃起來了,週班頭鼻翅翕動,呼呼喘著粗氣,大聲咆哮道:“我都說了你別罵我娘,你個​​姑娘家家的,怎麼嘴巴啷嘰的這麼不干淨!”

    周小雨囂張無比地罵道:“我什麼樣兒輪得到你個老棺材瓤子教訓?我日你娘,我就日你娘,日死你娘,你能把我怎麼著?”

    週班頭是老實人,可老實人一發火,神鬼無忌。週班頭暴跳如雷,跳起腳兒罵道:“我……我日你娘倆兒!”

    周小雨一呆:“你敢罵我?”

    周小雨突然反應過來,勃然大怒,十指箕張地就往週班頭臉上撓去:“我日你娘咧!”

    週班頭大吼:“我日你娘倆!”

    兩人一邊對罵,一邊廝打作一團。

    馬輝和眾捕快站在一旁全都看呆了……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4-8-17 11:18 AM

第15章 青山血案

  真要說打,小雨姑娘是無論如何也不可能打過周班頭的,但周班頭哪好意思真的動手打女人,頂多也就是用手臂頂、搪小雨姑娘的攻擊,想要抓住小雨的手臂。

  小雨卻是十指尖尖,牙齒利利,無所不用其極,不一會兒功夫,周班頭不只臉上,就是雙臂雙手,也都被小雨撓出了道道爪痕。周班頭被小雨撓個滿臉花的時候,徐林帶著幾個潑皮出現在了青山溝。

  華雲飛家後面山坡上的那塊樹林中,徐林叼著一截草梗,無聊地躺在草地上,翹著二郎腿哼哼唧唧地唱著歌,草叢中悉悉索索一陣響,忽然有人說道:「祥哥回來了!」

  徐林一咕嚕爬起來,就見一個年歲與他差不多,大約二十五、六歲的削瘦青年人快步從山坡下跑上來,徐林馬上迎上去問道:「怎麼樣了?」

  被稱為祥哥的人興奮地喘著粗氣道:「得手了,奶奶的,我在他們家水缸裡足足下了三包蒙汗藥,他就是一頭大黃牛,也得給我乖乖躺下。」

  徐林哈哈兩聲笑,道:「兄弟們,走!」

  祥哥攔住他道:「慢著,華家只有公母倆,那個小的不在,大概是狩獵去了。」

  徐林微微一怔,遺憾地道:「可惜了,雖說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只是還得麻煩咱們再動一次手,真他媽的。」

  徐林說完,揮揮手道:「幹活了!」

  草叢中鑽出六、七個人,個個歪眉吊眼,不似善類。他們的長相倒不是如何的面目可憎,只是平時習慣了這些不像正經人的表情,久而久之,自然就成了這麼一副模樣。

  當下祥哥帶路,徐林緊隨其後,其他幾人分別扛著一袋不知為何物的東西下了山。祥哥在華家的水缸裡放了蒙汗藥,華老爹夫婦倆吃了用這缸水做的飯,此時已昏倒在飯桌旁。

  幾個潑皮無賴衝進華家,先用牛筋把老華夫婦綁了,然後就在屋裡搜索起來。那虎皮藏的雖好,可華家一共才多大地方兒,很快他們就搜出了虎皮,徐林把虎皮接在手中,細細撫摸著那光滑美麗的皮毛,哈哈大笑。

  徐林把虎皮捲好,用一條被單裹了往肩上一背,對幾個人道:「動手!」當下幾條壯漢就在華家院子裡掘了一個大坑,又到院前小河邊挑來幾十擔水,注入那個大坑。

  徐林冷冷一笑,吩咐道:「把那公母倆拖過來!」

  幾個潑皮一起動手,把華老漢夫婦拖過來丟進大坑,華老漢夫婦倆一入水,那蒙汗藥的勁兒就過去了,可是二人雙手都被反縛於身後,牛筋一沾了水又韌又滑,如何能掙得脫。好在那水不算深,只是堪堪沒過二人身子,華老漢強自抬起頭,憤怒地叫道:「你們幹什麼?」

  徐林獰笑道:「幹什麼?得罪齊大爺的那一天,你就應該知道有今天!」徐林打了個響指,祥哥等人一言不發,轉身就去把他們扛下山坡的口袋一隻隻拎過來,徐林吩咐道:「倒進去!」

  祥哥幾個人打開那些口袋,便往水坑裡傾倒起來,一股白煙升騰而起,在東西傾倒進去時,華老爹夫婦就閉上了眼睛,他們馬上就感覺水溫迅速升高了。

  華老爹突然明白過來,不由大駭,脫口叫道:「石灰!你們這些畜……咳咳咳……」

  雖然他閉著臉,低著頭,可是那石灰粉飛騰起來,還是往嘴裡鑽,嗆得他說不出話來。水溫以奇快的速度升高,華老爹夫婦只罵了幾聲,就感到灼痛難當,忍不住大聲慘叫起來。

  徐林等人站在坑邊哈哈大笑,這泡石灰水的辦法,是當地土司懲罰罪犯或者冒犯自己的人最常用的一種方法。其他如挖心、割舌、剝皮、牽鼻等,也都是土司懲罰他人常用的手段。

  但是其他方法雖然看著血淋淋的,當事人所承受的痛苦卻遠不及泡石灰水。石灰遇水,散發大量熱能,猶如沸水煮人,讓人皮開肉綻、痛不欲生,可一時半晌又死不了,這種痛苦最是殘忍。

  「老東西,叫你不知好歹,跟齊大爺做對,這就是你們的下場!」

  徐林惡狠狠地摞下一句,聽著華老漢夫婦撕心裂肺的慘厲叫聲,雖然其他山民住處都有些距離,還是擔心有人聽見會惹出不必要的麻煩,遂把手一擺,喝道:「走!」

  徐林扛起虎皮,領著一幫潑皮抄小路回縣城去了,華老爹夫婦在石灰坑裡慘叫翻滾,彷彿掉進沸水鍋裡的兩條泥鰍魚,皮肉一塊塊脫落,鮮血迅速把白色的石灰水染成通紅。他們的身體磨擦在粗糙的土壁上,煮熟的皮肉脫落下來,露出了森森白骨。

  等到離華家最近的一戶人家隱約聽到淒厲的慘叫,趕來華家探看時,華老漢夫婦癱軟在血紅色的石灰水中,熱氣蒸騰,白骨森森,已然氣絕身亡。

  ※※※※※※※※※※※※※※※※※※※※※※※※※

  葉小天在縣衙等了很久,那笑病的勁兒又過去了,還是不見縣太爺和他小舅子回來,這時周班頭帶著馬輝等一班捕快卻回來了。

  葉小天一看周班頭,插翅的帽子也沒了,髮髻也散了,袍子撕得一條一條在空中飛舞,好像飛天女神所披的纓絡,臉上左一道右一道全是血痕,鼻樑上那一道尤其深,鮮血已經結了疤。

  葉小天又驚又怒地道:「周班頭,你這是……被徐林打的?」

  周班頭垂頭喪氣地道:「典史老爺,徐林不在家,卑職想詢問一下他的去處,他那妹子便破口大罵,滿嘴污言穢語。卑職一時不奈,與她爭辯了幾句,結果……」

  葉小天大怒:「一個女人把你打成這樣兒?她會武功?」

  周班頭搖搖頭,道:「終歸是女人,卑職怎好揮拳相向,所以……」

  「放屁!你活該被打!」

  葉小天勃然大怒,指著周班頭的鼻子大罵:「你要講風度也得分分地方、分分對誰!但凡女人就打不得?那打仗的時候派一堆女人上去就好了!戰場上不分男女,律法上便男女有別?你是縣衙班頭,被一個女人打成這樣,很光彩嗎?你知不知道你是在執行公務!」

  周班頭滿臉愧色,葉小天惡狠狠地道:「你若是因為家庭瑣事打老婆,老子都看不起你!可你執行公務時因為對方是女人,就不但不能執法,作為執法人還被人打成這副熊樣兒,老子一樣看不起你!」

  周班頭垂著頭,老老實實地道:「是,卑職記住了!」

  葉小天又看看後邊那些捕快,最後把目光定在微微冷笑的馬輝身上:「這麼說,徐林沒抓到?」

  馬輝道:「徐林不在家,又不知他去向,如何抓得到。」

  葉小天厲聲道:「沒有抓到那就繼續抓,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我就不信他不回家。你,帶幾個人,給我去他家附近蹲坑守候,只要他一出現,馬上把他給我鎖了!」

  馬輝有些意外地看了葉小天一眼,道:「大人你真要抓他?」

  葉小天道:「不錯!我跟他耗上了,我就不信,一縣典史治不了一個潑皮!」

  馬輝道:「好!我去!只是等人抓來,大人你可別後悔!」

  葉小天冷冷地道:「本官不會讓你看笑話!」

  馬輝冷笑不語,葉小天看看周班頭那副狼狽相,又不放心地囑咐這班軟弱無能的捕快:「你們抓人,只分該抓與不該抓,該抓的,不管是有女人、孩子還是老人阻撓,不管他是撒潑打滾還是裝奄奄一息,該怎麼辦你們就給我怎麼辦!」

  眾捕快有氣無力地應了一聲:「遵命!」

  待眾捕快隨馬輝走了,葉小天又看看周班頭,道:「好了,你快回家去找郎中抓些金瘡藥敷上,可別破了相,准你三天假,在家歇歇。」周班頭怏怏地答應一聲,轉身也自走了。

  葉小天搖搖頭,又去大堂那邊,找到還等在那裡的郭家老小,告訴他們徐林打死人後已然逃逸,不過料也逃不多遠,他已安排人手緝拿,叫郭家把死者暫且停在忤作房,回去等候消息。

  郭家人本沒指望縣衙真能給他們撐腰,可他們這樣的平頭百姓別無辦法,只能把申冤的希望寄託於官府,如今見葉小天真心實意幫他們辦案,自然是感恩戴德,千恩萬謝地去了。

  葉小天站在大堂門口,怔怔地出了會兒神,只覺整個葫縣,貌似真正做事的倒是自己這個假當官兒的,那些真正的朝廷命官,一個個的都在渾渾噩噩混日子,不禁自嘲地一笑。

  這時,花知縣領著他小舅子從外面回來了。花知縣扭頭叮囑蘇循天道:「展姑娘可是交待了,她給你解了蠱,卻是不想給葉小天解,你見了葉小天,只說蠱毒未解就好,免得他又去糾纏展姑娘。」

  蘇循天連連稱是,忽又想起一件心事,便腆著臉道:「姐夫,葉小天那個妹子,我……我挺喜歡,姐夫你看我到現在還沒成家,身邊也沒個知冷知熱的人兒……」

  花知縣暗道:「為了掩蓋艾典史的真正死因,葉小天歸天之際,就是這水舞姑娘斃命之時,你想討她做老婆,我還不想這麼快給內弟媳婦辦喪事呢。」

  花知縣嗯嗯啊啊地應著,也不知道是答應還是不答應,一抬頭看見葉小天站在大堂門口,花知縣馬上咳嗽一聲,蘇循天抬眼一看,立即擺出一副哭喪相,兩個人便向葉小天迎去……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4-8-17 04:13 PM

第16章 惡貫滿盈

  葉小天一見花知縣回來,馬上快步迎上前去,希冀的眼神先往蘇循天臉上投去,卻見蘇循天一副沒精打采要死不死的模樣,葉小天心中些許希望頓時散去。

  葉小天道:「縣尊大人,可是……沒得治麼?」

  花晴風搖搖頭,嘆了口氣。

  蘇循天自覺隱瞞真相,有愧於這位內定的大舅哥,便怏怏地道:「我去見姐姐。」說完低著頭走開了。他若蠱毒未解,這種反應實屬尋常,所以葉小天也沒多想,只是失望地嘆了口氣。

  花晴風見狀,安慰葉小天道:「你也不用太過擔心,本縣詳細請教過展姑娘,得知這蠱毒說是叫瘋蠱,其實也不算非常恰當,只是會偶而讓人情緒失控,並不是特別嚴重,發作起來就像……耍酒瘋……,咳,你不要想太多,順其自然吧。」

  葉小天點點頭,因為情緒低落,也沒多說。花知縣道:「我帶循天去訪展姑娘時,見大堂外有許多百姓,出了什麼事?」

  葉小天便對他說起徐林當街毆死人命一案,花知縣聞言大怒,厲聲道:「青天白日,朗朗乾坤,小小地痞竟敢打死人命,真是無法無天,凶手可逮捕歸案了麼?」

  葉小天道:「那凶手打死了人,便馬上離開了家,想必是知道闖了大禍。下官派人緝拿,目前還未抓到……」

  花知縣道:「抓!明日畫影圖形,張榜各處,一定要把這等凶手逮捕歸案,還百姓一個公道,還葫縣一個青天!」

  葉小天乍見知音,欣然道:「縣尊大人說的甚是,我估摸著,那凶手十有八九是藏到了齊木家裡,明日再抓不到人的話,我帶人去齊家搜一搜。」

  花知縣登時變色,駭然道:「齊木?此事與齊木有何干係?」

  葉小天解釋道:「聽說這徐林是齊木的手下,是以在坊間非常囂張。」

  花知縣臉色一連數變,沉聲道:「本縣治安一向良好,如今竟有街坊口角,繼而毆傷人命,其中必有蹊蹺。我們也不能先入為主,只聽一面之辭,須得慎重、慎重、再慎重。」

  葉小天疑惑地道:「縣尊大人的意思是……」

  花知縣道:「此事本縣會交待孟縣丞去辦,事情很棘手,你就不要摻和了。」

  葉小天默然半晌,答道:「下官知道了。」

  葉小天一聽就知道花知縣畏懼齊木,便沒有把他已派人去蹲坑抓人的消息告訴花知縣,心想等我明天把那凶手逮捕歸案,直接讓郭家擊鼓鳴冤,到時凶手在案,你縱然想息事寧人,又能如何?

  花知縣見葉小天聽勸,暗暗鬆了口氣,忙道:「你今日辛苦了,因為這狂笑之症,連嗓子都啞了,這就回去休息吧,本縣一會兒派人給你送些潤喉之物,你且滋養一番。」

  這時候,在縣城打死人命,又去青山溝釀下一樁血案的徐林、祥哥一群地痞無賴剛剛回到縣城,幾個人正商量著一會兒把虎皮獻與齊大爺,得了賞錢後去哪裡玩耍,忽聽有人喚道:「徐大哥?」

  徐林抬頭一看,認得是與自己住一條巷子的一個潑皮少年,平日裡跟在他左右大哥長大哥短的,算是一個小兄弟。只因才十三、四歲年紀,不能為齊木效力,否則投靠齊木時,徐林就把他也帶過去了。

  徐林見是熟人,倒是露出些笑模樣,道:「你小子,又去哪裡鬼混?」

  那潑皮少年湊到近前,神情詭秘地道:「大哥,你去哪兒啦,官府去你家找你呢?」

  徐林一怔,訝然道:「官府找我做甚?」

  那潑皮少年道:「你還不知道?郭胖子讓你給打死啦!」

  徐林動手固然夠狠,可當時郭櫟楓只是嘔血不止,徐林也沒想到他這麼不禁打,不禁有些發愣。祥哥等人見了,便譏笑他道:「徐大哥,你本來潑天的膽子,怕個逑啊!不要忘了,你現在可是齊大爺的人,官府想來也是走走過場,還敢把你怎麼樣?」

  「嗤!」

  徐林不屑地冷笑,睨了他們一眼,傲然道:「我怕什麼?只是沒想到那郭胖子這麼不禁打,所以有些意外。」

  潑皮少年道:「還有,還有呢,那捕快去你家找你,因為你不在,和你妹子口角起來,後來還打起來了。」

  徐林怒道:「打起來了?誰跟我妹子打起來了?」

  潑皮少年道:「就是周班頭啊,那個三腳蹬不出一個屁來的悶嘴葫蘆,嘿嘿!他讓你妹子罵了個狗血淋頭,惱羞成怒,就和你妹子動了手。」

  徐林道:「我妹子怎麼樣?」

  潑皮少年道:「當然沒事啦,誰能讓她吃虧啊。我方才出來時,她正威風凜凜地跟劉家二姑娘對罵呢,說是為了一個什麼釵子。」

  徐林聽了不覺有些心虛,那劉家二姑娘跟他有點不清不楚,前兩日他答應送劉二姑娘一件首飾,因手頭一時拮據,為了討二姑娘歡心,就把之前送給妹子的一枝釵子偷了來,送給了劉二姑娘,不想竟被妹子發現了。

  祥哥一直對徐小雨有那麼點意思,這時一聽捕快和小雨姑娘動手,便罵罵咧咧地道:「這葫縣官人什麼時候這麼有種了?徐大哥,不是兄弟我挑事兒啊,你在葫縣也是響噹噹的一號人物,你妹子被人打了,你能裝聾作啞?換了我可不能忍。」

  其他幾個潑皮一起起鬨:「是啊徐大哥,這事兒可不能就這麼算了,要不然你徐大哥的臉面可往哪兒擺?」

  徐林一聽,便道:「當然不能忍!不就是姓周的那個王八蛋麼,兄弟幾個,閒著也是閒著,咱們教訓教訓他去!」

  一幫潑皮無賴立即轉向周思宇的家,那潑皮少年興奮的一臉青春痘都凸了起來,忙不迭跟去看熱鬧了……

  ※※※※※※※※※※※※※※※※※※※※※※※※※

  這些事情葉小天自然無從知曉,晚上他用花知縣派人送來的潤喉養肺藥物泡了水喝,半夜裡又無故大笑了幾次,等到天亮,那怪笑的症狀已經好了,葉小天心裡便輕鬆了許多。

  葉小天收拾停當出了門,一如前幾天情形,李雲聰和蘇循天門神一般站在左右,只不過這一次又多了一個大亨。羅大亨一見葉小天,馬上獻寶似的奉上一錠足足五十兩的大元寶,笑嘻嘻地道:「大哥,銀兩奉上,一文不少,咱們是不是該去選店址了?」

  葉小天還記掛著昨夜蹲坑抓捕徐林的那些捕快,也不知道他們完成任務沒有,哪有心思陪大亨胡混。他收了銀子,對大亨道:「衙門裡還有些事情沒有料理,你要不急就先跟我去衙門。如果著急,你就先去尋摸幾個中意的地方,回頭我再和你一起去敲定。」

  大亨爽快地道:「還有一個月呢,不急,不急,我陪大哥先去衙門好了。」

  四個人先去前街用早餐,這次葉小天學乖了,再不提請客的事兒,大亨倒是極四海的一個人,很豪邁地承擔了請客的角色,幾人吃過早餐,一路遛著食兒便來到了縣衙。

  葉小天一進縣衙,就見馬輝等人打著哈欠,沒精打采地站在儀門外,一見葉小天到了,馬上迎上來。葉小天問道:「抓到徐林了?」

  馬輝苦著臉搖搖頭:「大人,小的們守了一夜,那徐林根本沒回來。」

  葉小天蹙了蹙眉,道:「一夜未歸?莫非他畏罪潛逃了?」

  馬輝訕笑道:「大人,如果他真的畏罪潛逃了,那倒好了,起碼說明咱們縣衙還有點官威,就只怕……,小的打聽過了,這徐林吃喝嫖賭,無惡不作,平日裡本就常常爛醉不歸,昨夜難說不是宿在那個娼寮了。」

  葉小天點點頭,道:「你們幾個都回去休息吧,先補個覺兒,只要他沒逃走,那就有得抓,本官另派些人去尋他。」

  馬輝幾人答應一聲,各自散去,葉小天對蘇循天道:「自打你跟在我身邊,也沒見你幹過什麼正經事兒。先是酒遁,躲過了黃大仙嶺一劫,接著笑遁,又躲過了下鄉,這一遭兒無論如何也輪到你了,帶幾個人去查訪徐林下落,見到了馬上逮捕歸案。」

  蘇循天心道:「我姐夫昨兒都說了要你不要再管此事,你還真拿自己當葫縣典史了?」

  不過,姐夫的話,蘇循天一向是不大聽的,他現在正想做葉小天的妹夫,大舅哥他卻是一定要巴結的。況且他也不認為抓一個地痞有多嚴重的後果,便一口答應下來,點了幾個捕快,晃晃悠悠地出了門。

  大亨背著書包,眼巴巴地看著葉小天:「大哥,沒別的事,咱們可以走了吧?」

  葉小天對李雲聰道:「同去?」

  李雲聰板著臉道:「悉聽大人吩咐!」

  「那就走吧!」大亨歡喜地說了一句,背著書包蹦蹦跳跳地走向縣衙大門……

  青山溝,青山嶺,青青綠野之中,兩座新墳。

  華雲飛跪在墳前,淚已哭乾。

  紙錢的灰燼被風一吹,像黑色的蝴蝶,在空中飛舞。

  華雲飛將酒壺中最後一點殘酒淋在面前土地上,拔出腰間短刀,五指往地上一按,忽然用力切了下去。鮮血淋漓,地上遺下一截手指,華雲飛卻好像全無痛覺,眉頭都未皺一下。

  斷指盟誓後,他取出一截白布條,慢慢纏在手掌小指處,又將帶血的佩刀插回刀鞘,便挎起獵弓,滿懷仇恨地奔向葫縣縣城。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4-8-18 12:51 PM

第三卷 威瘋典史   第17章 大亨開店

    華雲飛進城的時候,葉小天和李雲聰、羅大亨正往十字大街走,羅大亨向葉小天表功道:“大哥,昨日和你分手後,我就去十字大街那邊轉了轉,尋到一家很不錯的店面,咱們先去那裡看看?”

    葉小天甚是意外,沒想到大亨這麼一個渾渾噩噩的人,真幹起事業來居然很用心,葉小天誇獎道:“好樣的!你爹若知道你這麼上進,一定會很欣慰。”

    大亨撇嘴道:“別提他了,我昨兒回家,恰好聽到我爹正吩咐下人,說今後一個月內,但凡我在外面經商做買賣的任何消息,都別告訴他。”

    葉小天奇道:“你爹那麼關心你的前程,為何這一遭卻不聞不問了?”

    大亨道:“我爹說,他擔心聽了我的消息以後,要麼忍不住衝過來把我活活打死,要麼會被我活活氣死,不管是他死還是我死,先過了這個月再說。”

    葉小天:“……”

    李雲聰讚道:“知子莫若父!”

    葉小天咳嗽一聲,道:“看來你爹對你根本不抱希望啊,既然如此,你更該用心,幹出一番大事業來,讓你爹大吃一驚。”

    羅大亨驕傲地道:“那是自然!”

    葉小天道:“你和我說說,你昨天尋摸的這家店面好在哪裡,地點、人氣,還是……”

    羅大亨道:“我昨天到十字大街閒逛,忽然瞧見一家店面,只有母女兩人,那姑娘生得珠圓玉潤,俊俏水靈,說不出的可人,我就想,若是和她毗鄰經商,大家低頭不見抬頭見的,那該何等舒心。家和萬事興,做買賣也是一樣吧,於是我就把他們家旁邊那家店買下來了。”

    葉小天:“……”

    李雲聰:“……”

    羅大亨覺得身後沒有動靜,回頭看看,見二人一臉怪異,解釋道:“旁邊那家店挺冷清的,根本沒客人。我就琢磨,十字大街這種地方,就要這樣生意不好的店舖,東家才捨得賣呀,到了我手裡只要好好經營,他不賺錢,我卻未必。”

    葉小天道:“嗯,聽起來很有道理,不過……你既然已經選定店址,還找我幹什麼?”

    羅大亨道:“我還沒拿定準主意,請你幫我參謀參謀,你要是覺得不妥,我再賣掉就是了。再說,開張在即,不得和左鄰右舍打聲招呼麼?我一個人去也怪不好意思的,你是我大哥,當然要陪我。”

    葉小天無奈地道:“好!那麼……你打算賣點什麼,可有想法了麼?”

    羅大亨道:“我打算開家雜貨舖子,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都賣。我爹不是說了麼,賣這東西不用考慮太多,只要東西齊全,大家日常都用的東西,自然會來光顧。”

    葉小天點點頭,心想:“還不算太離譜,這樣的話,這店勉強也能開下去。”

    羅大亨突然往前一指,興高采烈地道:“到了!大哥,你看!”

    葉小天抬頭一看,就見一家雜貨舖子,上邊歪歪扭扭五個大字:“妞妞雜貨舖”,門開著,一些掃帚木鏟水桶鐵扒籬一類的東西杵在那兒,葉小天驚道:“你動作好快,貨都備齊了,這……這都要開張了?”

    羅大亨笑道:“大哥,你誤會了。這不是我的店,我的店在旁邊,你看!”

    葉小天轉眼一看,旁邊果然還有一家和這雜貨舖子差不多大小的店面,門口鐵將軍把門,冷冷清清。葉小天有點迷糊,他看看那家關著的店門,又看看這家雜貨舖,忍不住問道:“大亨,你剛才說你要開什麼來著?”

    大亨興高采烈地道:“雜貨舖啊!”

    葉小天一指旁邊那家正開張的雜貨舖道:“雜貨舖旁邊開雜貨舖?”

    大亨理直氣壯地道:“是啊!”

    葉小天扭頭看看李雲聰,兩個人都有點暈。大亨已經當先一步向“妞妞”雜貨舖走去,回頭對葉小天道:“大哥,快點兒,這就是我跟你說的那家鄰居。”

    李雲聰苦笑著對葉小天道:“大人,他這是來開店還是追女人啊?”

    葉小天搖頭嘆息道:“我只怕他店開不成,人也追不到。”

    雜貨舖的店面不算太小,其實在十字大街這麼繁華的地方開雜貨店是有些虧了的,不過店主如果本錢少,那也只能開雜貨舖,生意做大成本也大,底子薄的人承擔不起。雜貨舖裡很雜亂,東西堆得到處都是,羅大亨側著身子,從窄窄的過道穿過去,揚聲喚道:“裴大娘,你好啊。”

    坐在角落裡的是個年過半百的老婦人,看見有人進來,婦人臉上露出笑容,正要起身相迎,見是大亨,她一屁股又坐了下去,沒好氣地道:“我當是誰,原來是打算在我家隔壁開雜貨舖的羅掌櫃。我說羅掌櫃,你怎麼這麼閒,不張羅買賣,老往我家鑽什麼。”

    羅大亨搓搓手,陪笑道:“我這不是跟您取經來了麼,論開店大娘你比我經驗多啊。”

    羅大亨說著就東張西望,大概是在找那位姑娘,可惜店裡除了那婦人再無旁人,另外一角掛了道門簾,後邊想必是母女倆的住處。這時就聽門簾後面一個清脆的女孩兒聲音道:“娘,咱中午是吃餃子嗎?”

    大娘回答道:“是啊!茴香我都買回來了,沒看到嗎?”

    屋裡姑娘答道:“看到了,要不我咋問你呢。娘啊,你腰扭了,就坐著別動了,今天女兒好好侍候侍候你,我來拌餡和麵。”

    大娘眉開眼笑:“喲!看我閨女孝順的,妞妞啊,你會鼓搗麵食嗎,以前你可沒和過。”

    妞妞答道:“嗨,和麵誰不會啊,娘,你就瞧好兒吧!”

    兩母女一裡一外這麼一對答,羅大亨背著書包站在那裡聽得悠然神往。葉小天看得啼笑皆非,咳嗽一聲道:“大亨啊,你跟大娘也打過招呼了,咱們這就回自己店裡吧。”

    大亨趕緊道:“別別別,我還有事跟大娘商量。”

    大亨說完,就自己拉過一張條凳坐了,對那婦人道:“大娘,我有事兒和你說,你看吧,你開雜貨舖,我也開雜貨舖,我呢,剛學做買賣,也不知道去哪兒上貨,要不這麼著,我從你家拿貨怎麼樣?”

    葉小天和李雲聰聽得眼睛都凸了出來,在雜貨店旁邊開雜貨舖,上貨到旁邊雜貨舖上貨,這……世上居然有這樣的極品敗家子!那婦人似乎也聽得呆住了,愣了半晌,才不高興地道:“羅掌櫃的,你戲弄我老婆子是不是?”

    羅大亨急道:“沒有啊,我很認真的。你看吧,你賣雜貨,我也賣雜貨,從你家拿貨多方便?這樣吧,你拉個清單,你家賣啥,都給我列一份,我也賣,我現在就付定錢,有誠意吧?”

    羅大亨說著就從書包裡摸出兩錠各有五十兩重的大元寶,往那婦人面前一推。這整個雜貨舖所有的東西加起來都不值五十兩銀子,兩錠銀元寶一時把那婦人看愣了。婦人這才相信……這個羅掌櫃真的有點缺心眼兒。

    羅掌櫃缺心眼兒,他的朋友總不會也缺心眼兒吧,婦人擔心地看了一眼葉小天和李雲聰,見二人一臉好笑,卻沒有上前阻攔的意思,心裡便明白了幾分,他這兩位朋友,怕是還沒親密到可以攙和他家生意的地步。

    婦人眼珠一轉,道:“成啊,那老婆子給你列個單子,你看要是行,咱們就這麼定了。”

    這婦人雖是個開雜貨舖的,居然還認識幾個字,當下拿出一塊炭條,在一張紙上飛快地寫起來,等她寫完,羅大亨拿來一看,雖然錯字連篇,卻也看得明白,當下連連點頭。

    “慢著!”

    葉小天總不能眼看著羅大亨吃虧,便從窄道裡擠過來,站到羅大亨身邊,低頭一看清單,登時勃然大怒,道:“掌櫃的,一隻陶盆你要八十文?別說進價,就是售價,十文八文都嫌貴了,你當我兄弟是傻子?”

    羅大亨呆呆地問道:“大哥,很貴麼?”

    葉小天道:“這不叫貴,這是明搶!”

    “什麼?”

    羅大亨一聽也惱了:“我說掌櫃的,你不厚道。”

    那大娘一見詭計被識破,登時把臉一沉,道:“我不厚道難道你厚道?我家開雜貨舖,你偏要在我家旁邊開雜貨舖,有這麼搶生意的麼?我小本經營,勉強餬口,你這是欺負我們孤兒寡母啊。”

    羅大亨怒道:“做生意各憑本事啊,客人要是就去你家,我也不能硬拉過來不是……”

    兩個人你一言我一語,羅大亨哪是這婦人的對手,被她連損帶罵,一張胖臉都氣成了豬肝色,他氣哼哼地從書包裡又掏出兩枚銀元寶,往案上一拍,道:“這店我開定了,你不給我上貨,我兌你家的店!”

    那大娘聽了又是一呆,這店舖裡的東西全加起來十兩銀子都不值,不過這店舖處於黃金地段,倒是很值錢,大約值個一百五十兩左右,再加上這些貨,也就一百六十兩上下,羅大亨拿出兩百兩,綽綽有餘了。

    不過這裡地段好,一般情況下她是不會賣店的,可如今不同,這姓羅的分明就是一個渾人,還是一個有錢的渾人,跟這樣的渾人拚生意,拼不起啊!

    兩家都開雜貨舖,還是挨著,那鐵定要賠。既然如此,不如把店兌了,這樣一來就賺了一筆,還避免了在接下來的商戰中拚個兩敗俱傷。兩母女拿了這筆銀子,換個地方開雜貨舖,還能省下一大筆錢。

    想到這裡,大娘毫不猶豫,搶過銀元寶,道:“好!店兌你,咱們立契!”

    兩個人怒氣衝衝地開始立契兌店,葉小天和李雲聰再度看得張口結舌:“不是說好到上家來上貨的麼,怎麼這價錢談不攏,就把上家買下來了?有這麼做生意的麼……”

    兩人愣神的功夫,大娘和大亨已經立契畫押,手續齊備。

    大娘收好契約,揣好銀元寶,衝著後邊高聲叫嚷:“妞妞!妞妞!”

    大娘叫了幾聲,門簾一掀,從後邊走出一位姑娘來,果然面如滿月,玉潤珠圓,生得頗有福相,五官眉眼俊俏,尤其是細腰圓臀,極好生養的模樣。葉小天看了大亨一眼,心道:“這貨倒有幾分眼光。”

    大娘道:“妞妞啊,餃子包的怎麼樣了,要是還沒弄,咱就不包了……”

    妞妞絞著一手麵,靦腆地道:“娘啊,要不……咱中午吃饅頭吧。”

    大娘奇怪地道:“餃子餡都買好了,吃饅頭做啥?”

    妞妞羞羞答答地道:“水……放多了,人家就又放了點麵,麵……又多了,人家就又放了點水,水……又多了,咳,現在,如果包餃子,怕是麵會剩下大半盆……”

    大娘氣哼哼地道:“行了,你也不用和來和去的了,這兒有一頭豬,你就是蒸一鍋饃,怕也剩不下一口,都留給他吧。收拾收拾咱們東西,娘把這店給兌了。”

    妞妞聽得莫名其妙,可是見娘正在氣頭上,也不敢多問,連忙答應一聲,回去收拾東西。母女倆除了這小店還另有住處,所以店裡東西倒是不多,很快打了兩個包袱,母女倆就出了店。

    羅大亨這時似乎氣勁兒過了,眼巴巴看著人家姑娘離開,頗為不捨的樣子。葉小天便道:“大亨,你要是真喜歡她,那就大膽去追!我看她方才看你那兩眼,似乎對你也有點意思。”

    羅大亨搓搓手,靦腆地道:“大哥,你盡哄我,人家能看上我麼?”

    “我……又高又胖,人家嬌小玲瓏……”

    “怕啥,你醜不要緊,萬一她瞎呢?”

    李雲聰:“……”

    大亨居然聽不出葉小天的調侃之意,擔心道:“可……可我剛把人家擠兌走,還想要人家的姑娘,會不會太過份了些……”

    葉小天看了看這破破爛爛根本不值兩百兩銀子的店,嘆道:“如果我做生意,我也希望你對我這樣過份一些才好。”

    本來羅大亨要開店至少也得再準備三五日功夫,可他把人家的店兌下來了,也就馬上開張營業了,葉小天已經篤定他這店絕對開不到一個月就得倒,洪百川最後的希望也將徹底破滅,可他拿這麼個活寶也沒辦法。

    眼見自己是救不了這個敗家子了,葉小天和李雲聰只能無奈地離開,兩人離開沒多久,還未更名的“妞妞雜貨舖”就有一個老頭兒背著雙手踱了進來,剛做店主的大亨很熱情,馬上迎上去問道:“大叔,你買點什麼?”

    那老頭兒指指旁邊沒開門的小店,問道:“隔壁店主今兒怎麼沒開業啊?”

    羅大亨笑道:“隔壁啊?隔壁已經被我買下來了,過兩天我就重新開業。”

    老頭驚道:“你買下來了?哎!虧了,虧了,我老卓頭這回可失算了。”

    大亨奇道:“我買店舖,大叔你虧什麼啊?”

    老卓頭道:“我一直想兌下那家店,只是巴望著再壓壓價,所以一直沒鬆口,沒想到落你手裡了。噯,你買了店,不張羅開業,跑這家店來幹什麼?”

    羅大亨笑道:“這家店,我也兌下來了。”

    老卓頭瞪大眼睛看著他,問道:“這家生意還不錯啊,兌這家店,多少錢?”

    羅大亨伸出兩根手指,道:“兩百兩!”

    老頭搖頭道:“兩百兩,有點多了。要是一百五六十兩還差……”老頭說到這兒突然想到了什麼,上下打量羅大亨幾眼,豎起大拇指道:“高!實在是高!你這後生,是個做大買賣的人!”

    羅大亨不以為慚,毫不謙虛地道:“等我這店面整合完畢,還請大叔你多多捧場。”

    老頭兒嘿嘿地笑了兩聲,搖著頭出門:“虧了,虧了啊……”

    老頭搖頭嘆氣地往外走,一個挎著獵弓,腰間插著短刀的少年恰於此時出現在店門外,冷漠的眼神向前後一望,便進了妞妞雜貨舖,朝羅大亨拱拱手,客氣而平靜地問道:“勞駕,請問齊木齊大爺的府邸,怎麼走?”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4-8-18 05:12 PM

第18章 討公道

    問路少年說他獵到了一隻珍禽,聽說齊大爺最喜歡珍稀野物,所以想去賣給他,多賺些錢養家。大亨家的生意大多是通過齊木控制的驛路運輸傳送的,所以大亨對齊木家的住處很熟悉。

    大亨很熱心地為華雲飛指點了道路,此時的華雲飛在他眼中就是一個陌生人,生命中一個很普通的過客,自然不會想到兩人今後將會有什麼交集。

    葉小天和李雲聰趕回縣衙,路上說起大亨的荒唐,不禁都有些失笑,洪百川如此精明能幹的大商人,偏偏生了這麼一個兒子,二人心中都替洪百川惋惜:便是打下一座鐵桶江山,兒孫不爭氣又能如何?

    再過兩條巷子就到縣衙了,前方忽然跑來兩個人,穿著捕快皂服,很是引人注目。葉小天定睛一看,見頭前一人是馬輝,另一個人他也隱約記得名姓,好像是叫許浩然,葉小天便站住了腳步。

    兩人果然是來找他的,老遠看到葉小天,兩人便加快了腳步,跑到葉小天身邊後,馬輝氣喘吁吁地道:“典史大人,周班頭出事了。”

    葉小天呆了一呆,道:“周班頭?他不是在家歇養麼,出什麼事了?”

    許輝道:“昨日徐林回來,聽說周班頭和他妹子打鬥起來,便去周班頭的晦氣,把周班頭暴打了一頓。”

    葉小天的臉頓時變色,許浩然又接口道:“周班頭的腿被打折了,也不知還能不能……”

    葉小天截口道:“周班頭家住哪裡,快帶我去!”

    葉小天趕到周班頭家時,已經有許多捕快聞訊趕來。周班頭人緣極好,他出了事,大家自然要來探望。

    看到葉小天出現,正兔死狐悲的捕快們默默地給他閃開了一條路,望向他的目光中,帶著些不滿和譴責。

    葉小天沒有理會他們,徑自從他們中間穿過去,走進堂屋,入目一片狼籍,桌椅板凳花瓶衣架全打爛了,進屋右手邊牆角的灶台,破掉的大鍋裡赫然扔著一塊大石頭。

    周家人聞訊從裡屋走出來,周家除了周班頭還有三口人,一個是周班頭的老父親、還有就是他的渾家和一個三四歲的小女兒,小丫頭怯怯地牽著母親的衣角,跟在爺爺後面。

    周老漢聽說來人是縣衙裡的典史老爺,頓時惶恐不已,連忙上前就要叩頭,葉小天趕緊把他一步扶住,說道:“老人家不必多禮了,快帶我去看看周班頭。”

    周老漢連連應是,大概是家裡從不曾有過朝廷命官駕臨,周老漢有些手足無措,也不知是該頭前帶路,還是應該跟在葉小天後面,只好側著身子,別著腳兒往裡迎葉小天。

    葉小天自從做了這半真半假的葫縣典史,還是頭一回受到如此禮遇,葉小天心想:“原來周班頭的老實本份都是來自他的父親,這爺倆兒都是老實人啊。”

    周老漢高高掀起門簾兒,點頭哈腰地把葉小天讓進屋,立即向榻上躺著的周班頭道:“思宇啊,快起來,典史大老爺來看你來了。”

    周思宇聽父親說典史大人來了,掙扎著就要坐起來,被葉小天趕上去一把按住:“別動,好生躺著。”葉小天說著,這才看到周思宇的樣子,心頭怒火頓時升騰起來。

    周班頭腦袋上纏著繃帶,右頰淤青,左頰赤腫,嘴唇高高地腫裂著,鼻樑也腫了,被瘀血一逼,紫青發亮。他努力想要張開眼睛,可是兩隻眼睛腫得像桃子一樣,盡了最大的可能,也只是張開一條縫隙。

    “周班頭……”

    葉小天的聲音有些發顫,他來時聽說周班頭被打斷了腿,就料到他的傷勢不輕,可他萬萬沒有想到周班頭竟被打成這副模樣。周班頭嘴唇翕張了半晌,才艱難地吐出幾個模糊不清的字眼:“典史……大人……,卑職……”

    葉小天輕輕握了握他的手,低聲道:“你不用說了,我都明白!”

    周班頭臉上隱隱露出苦笑的神情,無奈地閉上了嘴巴。此情此景,葉小天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房間裡一片靜謐,只有大家此起彼伏的呼吸聲是如此清楚。周家娘子站在一邊,眼看丈夫如此淒慘,不禁又抹起了眼淚。

    葉小天定定地看著周班頭的臉,似乎要把他那張被打得不成人形的臉牢牢記在心裡,過了好半晌,葉小天才抽回手,探手入懷,摸出那錠五十兩重的大銀元寶。

    葉小天把銀元寶輕輕擱在枕邊,對周老漢道:“老爺子,周班頭落得這般模樣,本官……難辭其咎。這點銀兩,你們就留著吧,把打壞的家具重新置辦一下,尤其是要給周班頭請最好的郎中,一定要保住他的腿。”

    周老漢和周家娘子看到那錠大銀元寶都驚呆了,五十兩銀子,周思宇要不吃不喝掙少兩年俸祿才攢得出,這還是在朝廷不拖欠薪俸的情況下,這麼一大筆錢周家人根本就沒見過。

    周老漢囁嚅道:“不不不,大人,這使不得……”

    葉小天道:“老丈不要客氣啦,這錢也不是我出的,是縣衙貼補周班頭的醫藥費。你若不要,就替官家省下了,最後還不是大家吃喝掉嗎?”

    周老漢不懂縣衙裡的那些門道,聽葉小天這麼說,只當是真話,心裡便踏實了些。周圍那些捕快們很清楚衙門底細,雖然他們都有些惱恨這個新來的典史不知輕重,可是這位典史能掏出自己的錢來幫助周家,而且是這麼多錢,不免令他們對葉小天大為改觀。那些當官兒的只知道使喚他們,真出了事情的時候,又有誰這樣把他們放在心上過了?

    葉小天起身對周老漢和周家娘子道:“周班頭需要靜養,我就不多打擾了,改日再來探望,告辭了。”

    周老漢千恩萬謝地把葉小天送到大門外,看那白髮蒼蒼的老者佝僂著腰,絲毫不因兒子受此待遇遷怒官府,反而因為他的屈尊探望誠惶誠恐的善良百姓,葉小天心裡有種說不出的滋味兒。

    馬輝、許浩然等一班捕快也都跟著葉小天一塊兒向周老漢告辭離開了,他們默不作聲地跟著葉小天到了巷口,馬輝終於鼓足勇氣走上來。馬輝道:“艾典史,因你初來乍到,兄弟們對你多有不敬,還請典史大人恕罪。”

    葉小天停住腳下看著他,許浩然也湊上來,垂下頭道:“典史大人能如此善待周班頭,兄弟們……都很感激。”

    葉小天一開始還有些疑惑,聽他倆你一言我一語的道歉,這才明白他們的意思,葉小天的臉頓時冷下來,沉聲:“你們說完了?”

    馬輝和許浩然等人面面相覷,他們是誠心向葉小天道歉的,可葉小天怎麼這麼一副模樣,貌似很不高興?一時間眾捕快有些摸不著頭腦了。

    葉小天道:“你們是不是覺得,我看到周班頭如此,心生內疚,我很慚愧,所以拿出這些錢來作為補償?”

    眾捕快看著他沒有說話,但是顯然默認了他的說法。

    葉小天又道:“你們是不是忽然覺得我這個官兒人還不錯,雖然做錯了事,可是能這樣補救,比縣衙裡那些屍位素餐的官員們要強許多,所以你們感恩戴德,覺得我這個官兒值得追隨,要向我道歉,大家以後一團和氣?”

    捕快們還是不說話,他們已經隱隱覺察到自己似乎誤會了什麼。

    葉小天的聲音提高了些,道:“周班頭去徐家抓人,是執法,是他身為捕快的職責,他吃的就是這碗飯,難道不該去?我是本縣典史,接到苦主報案,派他去抓人,我有什麼錯?我為什麼要內疚?

    他先是被徐家刁婦毆打,接著又被殺人兇手欺上門去,搗毀了他的家,把他打得臥床不起,為什麼會這樣?為什麼葫縣的歹徒比執法的捕快還要兇?你們有沒有想過其中的原因?

    你們的兄弟被人打成這樣,你們都沒起過一絲報仇的念頭?當然給了周班頭家一筆錢,你們唯一的想法就是:太好啦,這下子周家的損失可以得到彌補了,周班頭的腿大概保住了,萬幸啊!真是不幸中的大幸啊!

    大家開開心心地忍下這口鳥氣,繼續一團和氣地被鄉紳惡霸、地痞無賴們欺負?如果你們這些做捕快的都可以被人這麼欺負,你能指望本該受你們保護的葫縣百姓不受人欺負?

    為什麼百姓們不願意向官府納稅,哪怕是那些家裡有錢的人?為什麼你們每次下鄉,都被百姓們奚落嘲諷的抬不起頭來?為什麼你們每次走在十字大街上時,都被人像狗一樣笑話?

    你們是葫縣的捕快,你們的兒子、孫子、重孫子,總有一天要接你們的班,繼續在這做捕快,然後繼續被人欺負、被人嘲笑!

    不錯,這裡民風剽悍,可是那些剽悍的百姓,有沒有他們畏懼的人?他們在你們面前如狼似虎,可是在比他們更強悍的人面前卻比兔子還要溫順,你們呢,你們連兔子都不如!

    你們指望什麼呢?指望有朝一日朝廷派更多的官兵過​​來,指望有朝一日朝廷能遷來更多的漢人百姓,那時候你們的日子或者說你們的兒子、孫子、重孫子的日子就能好過一些?我告訴你們,不可能!

    如果你們什麼都不願承擔、什麼都不敢承擔,就這麼得過且過地過日子,即便有一天葫縣真正納入流官治下,即便這裡居住的人八成都成了漢人,這些漢人也會學那些山民一樣把你們當猴耍!

    你想有尊嚴地活著,你想一大早穿上捕快公服去縣衙的時候,街妨鄰居不是用輕蔑嘲諷的眼神兒看著你,而是尊敬地向你打招呼,這得你自己去爭取,而不是等著它從天上掉下來,它掉不下來! ”

    馬輝訕訕地道:“典史大人,齊大爺他……,況且,縣衙門的老爺們……”

    葉小天道:“齊大爺怎麼了?他在貴州可以一手遮天了?不要說安、宋、田、楊四大天王,就是八大金剛,甚至比八大金剛更低一些的土司老爺到了葫縣,他是不是也要像三孫子一樣畢恭畢敬,他有沒有怕的人,為什麼怕?

    縣衙的老爺們又怎麼了?為什麼縣衙的老爺們怕那些山民憤怒,怕齊大爺憤怒,怕縣城裡的百姓們憤怒,唯獨不怕被欺負得狗都不如的你們憤怒?因為你們根本沒有憤怒,你們沒有勇氣、沒有骨氣,一群窩囊廢,不欺負你欺負誰? ”

    眾捕快被罵的狗血淋頭,呆呆地站在那兒,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葉小天轉身走去,高聲道:“我現在去徐家,我派出去的人被欺負了,我就要去為他討回公道!你們滾回縣衙那個狗窩,繼續心安理得地領你那每月二兩銀子的薪俸,開開心心陪老婆生孩子去吧!”

    馬輝、許浩然等捕快一個個臉脹得通紅,當葉小天走出近百步後,他們之中也不知道是誰先追了上去,緊接著所有的捕快便一起追了上去:“典史大人,我跟你去!”

    “對!跟典史大人走!”

    “這口鳥氣,老子早就忍夠了,咱們跟典史大人走!”

    葉小天大笑起來:“好!這才是條漢子!是個爺們!咱們走,為兄弟,討公道!”

    徐小雨叉腰站在院子裡,正對著隔壁院子指桑罵槐地罵人,隔壁院子就是郭家,隱隱傳來陣陣哭聲,徐小雨罵的正兇,院門“咣啷”一聲被人踢開了,一班捕快闖了進來。

    徐小雨大怒,張牙舞爪地撲上去,破口大罵道:“我日你……”

    一句話還沒罵完,迎面就飛來一拳,打得徐小雨一個趔趄,倒退幾步一屁股坐在門檻,硌得她屁股生疼。徐小雨像被激怒的野貓似的“嗷”地一聲跳將起來:“我日你……”

    一個相貌清秀、神情卻甚是猙獰的年輕人一個箭步衝上來,一把揪住她衣領,正正反反就是一頓響亮的耳光:“我叫你日!我叫你日,我叫你他麼的日……,日舒服了嗎?”

    徐小雨被扇得腦袋跟撥浪鼓似的晃來晃去,只覺天旋地轉,聽到那人問話,徐小雨愣愣地點了點頭,那人用力一推,徐小雨倒退兩步,再次一跤墩坐在門檻上,凶狠年輕人厲聲問道:“你大哥呢?”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4-8-19 10:38 PM

第19章 縣尊,請升堂!

    徐林昨日去周班頭家鬧了一場,隨即便與一班狐朋狗友跑去喝酒了,大醉之後就宿在了娼家,直到今天上午才回來,回家之後徐林便蒙頭大睡。妹子雖在院中大罵隔壁郭家,因為徐林聽慣了她罵人的聲音,倒也不覺吵鬧。

    不想睡意正濃,忽聽妹子一聲尖叫,徐林被吵醒,心中好不氣惱,他惱火地跳下地,赤著雙腳,只穿一條犢鼻褲,氣勢洶洶地罵道:“吵什麼吵,可是郭家那群王八來搗亂了麼?

    徐林一面說一面往外走,剛剛走​​出幾步,門簾子被人一把扯掉,徐林頓時一驚,抬頭看時,就見一雙大腳迎面飛來,踹得他倒跌出去,一跤摔在地上,口中一股子土腥味兒,卻是大牙被踹掉了兩顆。

    “誰他娘的……”

    徐林大怒,一句話還沒罵完,葉小天鬆開扣住門框的雙手,跳下來猛撲過去,掄起帶鞘的腰刀,狠狠砍在徐林頭上,刀雖帶鞘,砍在頭上也是一股血噴了出來,淌了徐林一頭一臉。

    徐林被這人凶狠的模樣給嚇住了,呆呆地坐在地上不敢說話。

    葉小天把刀掛回腰間,喝道:“枷了,帶走!”

    捕快們出門隨身都帶著小枷的,當即上前把徐林枷了,徐林這才反應過來,大怒罵道:“你們好大的狗膽,竟然敢抓我。你們知不知道我是誰?我可是齊大爺的兄弟。”

    葉小天從許浩然手中奪過戒尺,慢悠悠地踱到徐林身邊,凶狠地看著他道:“爺?還兄弟?你們家喜歡差著輩兒論交?”

    徐林道:“我……”

    不等他說完,葉小天就掄起戒尺,“啪”地一聲抽在他的嘴巴上,徐林悶吭一聲,滿嘴流血,再也說不出話來,看向葉小天的眼神兒便露出幾分畏懼。

    “帶走!”

    葉小天一聲吩咐,馬輝和許浩然就像拖死狗一般拖著徐林往外走,葉小天昂然走在頭面,到了院中見徐小雨正畏怯地站在那裡,葉小天凶狠的一眼瞪去,把徐小雨嚇得連退兩步,滿面慌張。

    葉小天冷哼一聲,踢開院門走出去,徐小雨呆呆地看著馬輝和許浩然把大哥拖走,已經看不到葉小天的背影了,這才尖聲大叫起來:“我要告你!你……你無故毆打良善百姓!我要告你……”

    “噓……”

    走在最後的許雲聰豎指於唇,朝她做了個噤聲的動作。許雲聰嘴賤的毛病又犯了,陰陽怪氣地道:“小雨姑娘,我佛慈悲,大肚寬懷,可是臨時抱佛腳都不靈的,臨時抱官腳……你想想吧……”

    許雲聰走出兩步,突然又想起了什麼似的站定腳根,扭頭徐小雨微笑道:“聽我良言相勸,你可千萬別招惹他,我們這位典史大人是瘋的,瘋病發作起來六親不認,我都被他打的很慘。”

    徐小雨冷笑道:“瘋子還能當官?你唬我?”

    許雲聰攤攤手道:“誰說不是呢,可這世道就是這麼不公平。不過呢……典史再小那也是官啊,是朝廷命官,知道什麼叫命官嗎?就是你想捋他的官,除非吏部行文,皇上照准,難道你想進京告御狀?你知道京城的大門朝哪邊開嗎?”

    徐小雨窒了一窒,許雲聰奚落夠了,哈哈一笑,顛著屁股就走了出去。忽然之間,他覺得跟著葉小天這麼個人也挺不錯的,起碼出門時不用總裝三孫子。

    ※※※※※※※※※※※※※※※※※※※※※※※

    華雲飛站在大街上,對面就是齊木的府邸,極豪華闊氣的一處所在,大門敞著,進進出出許多客人,大多一看就是性情豪爽的江湖客。華雲飛調整了一下獵弓的位置,退到了屋簷陰影下。

    華雲飛靜靜地站在那兒,冷靜地觀察著大門的情況,很快就再換一個地方,繼續冷眼觀察。他的父母雙親被一群**殺死了,他到葫縣是來殺**的,他是獵人,殺**自然要用獵人的方法。

    他狩獵的本領傳自父親,當他成為一個優秀的獵人之後,他和山裡的彝、苗等族高明獵人又常有切磋,現在他能赤手空拳地捉到鹿子、野雞等動物。

    他可以選一灌木叢蹲下,在身上做好偽裝,然後用一片竹葉或樹葉含在嘴裡,學懷春母鹿的叫聲引誘公鹿,學公鹿的叫聲引誘母鹿,當鹿被異性叫聲所吸引前來求歡時,就會被他突然出手,生擒活捉。

    他還在野雞出沒的地方,用雞骨頭做的小哨子學小雞的叫聲逮老雞,學母雞的叫聲逮公雞,學公雞的叫聲逮母雞。除此之外,他還會用“魚鉤釣法”、“雞誘子誘法”、“釦子勒法”、“網捕法”等各種辦法空手捕獲獵物。

    對於大型野獸,就是展現他勇武的時候了,他的刀用的很好,他的箭用的更好,他是最出色的獵人​​,可現在他要面對的是最兇猛的野獸,而且… …不只一隻。

    華雲飛沒想過試圖挑戰赫赫有名的齊大爺,他還能活著離開。他雖然是最出色的獵人​​,可他畢竟身單力孤,而齊木是葫縣最可怕的一隻大老虎。

    更何況,他要對付的不僅僅是齊木這一個人,除了齊木的大批保鏢、打手,還有直接下手對付他爹娘的那幾個人,他都要查出來,一個也不放過。

    如此一來,他就不能貿然動手,他需要先做好最充足的準備,至少先要查清楚當日出現在青山溝的人都有誰。

    獵人總是有耐心的,即便他是那麼想把獵物馬上抓到手。華雲飛耐心地調查起來,而齊木齊大老虎此時還絲毫沒有察覺他已經被一個可怕的獵手盯住。

    葉小天綁了徐林出門,馬上就叫人去郭家傳話,叫他們全家立即去縣衙。郭家人今兒一早就被徐小雨在隔壁指桑罵槐,辱罵不休,可是經由郭櫟楓被活活打死一事,郭家又怎敢再得罪徐家,一家人被罵得只能抱頭痛哭。

    等葉小天派人來傳喚,郭家人出來看見鼻青臉腫、腦袋跟血葫蘆似的徐林已經被捕快枷住,不由又驚又喜。葉小天押了徐林,帶了郭家一眾苦主這麼一走,登時吸引了整條街的人注意。

    昨日到徐林面前煽風點火的那個潑皮少年一見在他心目中威風不可一世的徐大哥這般狼狽,一雙眼睛不禁露出驚恐的神色。

    葉小天帶了徐林和郭家一眾苦主趕到縣衙,吩咐郭家人道:“擊鼓鳴冤吧!”

    郭家人自然遵從指示,隆隆鼓聲中,葉小天先行一步,昂然邁進縣衙大門。

    縣衙二堂,花知縣正坐在那裡無所事事,葫縣事情本來就不多,又都被孟縣丞和王主簿瓜分了,他這個知縣純屬擺設,可每天坐堂這個規矩又不能廢,如果廢了,他就更沒有存在感了。

    忽聽前衙傳來鼓聲,花知縣頓時一陣興奮,總算有人敲鼓了,能上堂露露臉兒也好啊,只是不知道是什麼雞毛蒜皮的小事,大事基本上是不可能的,葫縣百姓早就對縣衙門絕望了,真有大事,要麼就被強樑自己擺平了,要麼那百姓也就忍氣吞聲了,是沒人到縣衙門來鳴冤告狀的。不過,萬一真是自己擺不平的大事呢……

    僅僅因為一個升堂,花知縣就陷入了激烈的思想鬥爭,還沒鬥出個所以然,葉小天就疾步走了進來。葉小天拱手道:“縣尊大人,有人擊鼓,怎麼大老爺還不升堂?”

    花知縣神色一肅,擺手道:“本縣……本縣手頭正有一樁大事待決,且問問前衙何人擊鼓,何事鳴冤再說,免得雞毛蒜皮的小事,也來麻煩本縣。”

    葉小天板著臉道:“下官正要與大人說起此事,外面擊鼓鳴冤的是郭家人,毆死人命的兇手徐林已被抓捕歸案,這可不是小事,而是人命關天的大事,大老爺可以升堂了。”

    花知縣變色道:“本官不是說過此案移交孟縣丞,不需你來處治嗎?”

    葉小天攤攤手道:“可是兇手就在我們眼皮子底下晃來晃去,有苦主告狀,我們總不能裝沒看見吧?現如今兇手已經抓到,苦主正在鳴冤,大老爺,無論如何你得升堂問上一問才是。”

    花知縣沒有權柄在手時,一心巴望著掌握權柄,真的讓他掌權辦事時,卻又瞻前顧後,忐忑不安起來。他和齊木沒打過多少交道,可是對其人卻很了解,這個人他不敢得罪啊。

    花知縣暗惱葉小天多事,可外邊的鼓聲一聲聲彷彿催命,他又不能裝聾作啞,花知縣遲疑半晌,儘管葉小天再三催促,還是不肯上堂,就在這時,外面一聲清咳,孟縣丞沉著臉走了進來。

    孟縣丞一看葉小天正在這裡,馬上瞪著他道:“艾典史,誰准你抓人的?”

    葉小天心中惱火,沉聲道:“縣丞大人,下官職責所在,如何推辭?”

    孟縣丞喝道:“胡鬧,難道你忘了……”

    葉小天冷笑道:“我當然沒問,可是要我忘記自己的真正身份,認真做這個典史的人也是你!孟縣丞,下官現在就是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鐘,可是既然正做著和尚,這個鐘,我就一定要敲!”

    “嗵!嗵!嗵……”

    外邊鼓聲一聲接一聲,伴著葉小天擲地有聲的話語,震得孟縣丞一時說不出話來。

    花知縣六神無主地看著孟縣丞,用商量的口吻道:“要不,咱們就升一次堂?人家都敲響了鳴冤鼓,衙內衙外,人人皆聞,如果置之不理,實在說不過去,咱們縣衙也更沒人理會了。”

    孟縣丞剛要反對,轉念一想,又冷笑一聲,道:“縣尊大人,升不升堂,你自己斟酌吧,下官也不好置辭了。”

    他仰天怪笑兩聲,轉身就走,花知縣見他沒有明確反對,暗暗鬆了口氣,對葉小天道:“升堂,升堂,本縣這就升堂。來人吶,快取本官袍服來!”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4-8-19 10:38 PM

第20章 無青天、有霸道!

    “威……武……”

    堂威喊得參差不齊,站堂的皂隸們,精氣神兒比捕快們還差了一大截。平日裡很少升堂,大家都散漫慣了,而且今日上堂前就聽說被抓的人是齊木齊大爺的人,大家對審判結果更不抱希望,是以毫無興致。

    花知縣站在屏風後面,聽到這樣的堂威卻也不惱,三年前剛到葫縣時他還整頓過一陣子,後來隨著認清了大權旁落的現實,心灰意冷之下,他也不在乎這些小地方了。

    花知縣正了正衣冠,從屏風後面走出來,昂然走到碧海紅日圖下,拿起驚堂木“啪”地一拍,朗聲道:“何人擊鼓鳴冤,堂上說話!”

    當下就有人下去把郭家一門老小帶上了堂,葉小天是典史,如今大老爺問案,堂上卻是沒有他的位置,是以只在外面候著。郭家一門老少上了大堂,跪倒叩頭,道:“草民參見大老爺。”

    花知縣坐在公案之後,揚聲問道:“你等因何擊鼓,何事鳴冤,向本官一一道來。”

    郭櫟楓的老父親未語淚先流,哽咽道:“青天大老爺,草民冤枉啊……”

    老漢流著淚,把兒子被打死的經過從頭到尾敘述了一遍,花知縣皺了皺眉,道:“光天化日之下打死人命,實是罪大惡極。不過,現在只是你一面之辭,真相如何,還待勘察。來啊,帶嫌犯徐林!”

    聲音遙遙傳出大堂,葉​​小天把手一擺,馬輝和許浩然便把徐林一推,喝道:“走!”

    徐林一頭一臉的血,此時都結成了血痂,他獰笑著盯了葉小天一眼,舉步向堂上走去。旁邊一個捕快遲疑了一下,湊到葉小天身邊,小聲道:“典史老爺,您覺著,咱們大老爺能秉公而斷麼?”

    葉小天道:“此案事實清楚,大老爺一問便知,人證、屍首俱在,都無需再查的。鐵案如山的東西,大老爺縱然想包庇,又如何枉法?”

    那捕快沉默半晌,才低聲道:“聽典史老爺這口音,想必在京城待過很長時間?”

    葉小天道:“不錯,那又如何?”

    那捕快喃喃地嘆了口氣,道:“那就難怪了,天子腳下,終究是不同的。”

    葉小天有些疑惑地望了他一眼。

    再說堂上,花晴知仔細詢問了控、辯雙方的供詞,又讓忤作把屍體抬上來,當堂驗看,再傳目擊證人一一詢問,那些證人們有的據實而言,有的畏懼徐林,便推說不曾看見,花晴風據此打起了太極拳,左推手、右推手,推來推去,正想宣布暫且把疑犯收押,容後再審,外面忽然走進一個人來。

    葉小天在堂下等候審判結果,花知縣在堂上大打太極拳,這趟推手耗的時間實在太長了些,葉小天等了許久還不見審判結果,便起身方便去了,他剛走不久,就有一個人前呼後擁地闖進了縣衙。

    堂下聽審的捕快、皂隸、胥吏們頓時騷動起來,有人悄聲低語道:“是齊大爺,抓了他一個手下而已,他竟然親自來了!”

    “這下有好戲看了,艾典史呢?”

    “不知道,大概見機先溜了?”

    齊木,四十歲出頭,身材頎長,長眉斜飛入鬢,鼻如懸膽,大口若方,瞧來儀表堂堂,如果不是知道他惡名的人,誰也無法把這樣一個人想像成一個無惡不作的匪類。

    齊木旁若無人地走入縣衙,一路所遇衙役、胥吏們紛紛變色退避,來到大堂門口時,齊木哈哈一聲長笑,朗聲道:“你們候在這裡!”便大步流星,獨自闖進了大堂。

    大堂上,原告跪坐,被告跪右,旁邊又有屍首一具擱在長板上,花晴風拿起驚堂木,正要做出收監待查的判決,忽然看見一個身材頎長的男子背負雙手,昂然直入,不由驚在那裡。

    “吧嗒!”

    花晴風手中的驚堂木失手跌落,他茫然站起,有些失措地退到案旁,想要對齊木拱拱手,又覺得在公堂之上,自己身為一縣正印如此舉動未免不妥,是以僵在那裡進退失據。

    齊木從原告和被告中間昂然走過去,視兩旁拄杖而立的衙役們如空氣一般,徐林察覺大堂上氣氛突顯詭異,急忙回頭一看,不由大喜,急忙搶上兩步,跪下嗑頭:“小的見過齊大爺!”

    齊木站住身子,看了看他,淡淡地問道:“你就是徐林?”

    徐林忙不迭點頭,喜不自勝地道:“是是是,小的就是徐林。沒想到您老人家也知道小的賤名。”

    齊木冷哼一聲,道:“我的人,居然要上公堂,真是丟人現眼!滾到一邊兒去!”

    徐林忙道:“是是是!小的無能,小的給齊大爺您丟了臉,小的該死!”徐林一邊說,一邊抽起自己嘴巴,抽的還真用力,啪啪的響聲整個公堂上都聽得見。

    看見齊木竟然來了,郭家老小都有些畏懼,縮成一團不敢吱聲,齊木一直走到縣太爺的公案前面,這才停住,平靜地看著花晴風。

    花知縣勉強擠出一個笑容,訕訕地道:“齊……齊先生……”

    齊木道:“縣太爺!”

    花晴風受寵若驚地哈下腰,道:“不敢當,不敢當。”

    齊木冷哼一聲,慢慢轉過公案,站到了公案之後,碧海紅日圖之下,將整個公堂環顧一周,突然衝著臉色難看的花晴風大聲咆哮起來:“姓花的,你他娘的給老子搞清楚,這葫縣,究竟是誰的天下!啊?”

    唾沫星子噴了花晴風一臉,花知縣臉色紅一陣白一陣的,縮著脖子站在那兒,竟然不敢應聲。齊木突然一探手,將他的脖領子揪住,將他提的腳尖踮了起來:“你這個狗屁知縣,老子讓你當,你才能當!老子不讓你當,一句話就能讓你滾蛋,你敢審老子的人,啊?”

    花晴風的臉都變成了豬肝色,軟弱地道:“齊先生息怒,請息怒,你……你聽我解釋……”

    “聽你解釋個狗臭屁!”

    齊木一撒手,花晴風蹬蹬蹬連退了三步。

    齊木在縣太爺問案的椅子上大模大樣地坐下來,兩條腿往公案上一搭,一副懶洋洋的樣子,好像剛才大聲咆哮的是另外一個人:“齊某剛從外縣回來,才進城就聽說我的人被抓到你這兒來了,花知縣,你真出息了啊!成!你審吧,齊某作為本縣士紳,旁聽……總可以吧?”

    花晴風臉色蒼白,訕然道:“齊先生!”

    齊木乜了他一眼,道:“怎麼,不審了?”

    花晴風如釋重負,忙道:“不審了,不審了。”

    齊木一抽雙腿,從案後站起來,慢慢踱到郭家人面前,露出一個令人心悸的笑臉:“我聽說……你們家死了人?”

    郭家人瑟瑟發抖,根本不知該如何回答,他們沒​​有想到傳說中的齊大爺竟然肯為徐林那麼一個地痞出頭,他們只聽說齊大爺隻手遮天,可是沒想到他竟可以囂張到如此地步,現在他們總算親眼見識到了,一家人嚇得魂飛魄散。

    齊木看著抱成一團的一家人,輕輕嘆了口氣,郭老漢臉上又是汗,又是淚,緊緊抱著小孫子,彷彿風中落葉般發著抖,根本不敢說話。

    齊木從袖中摸出一塊潔白的絲帕,輕輕伸出去,郭老漢身子抖了一下,沒敢躲,齊木就像給小孩子擦眼淚鼻涕似的,幫郭老漢擦了擦臉上的汗和淚,柔聲問道:“老人家,你兒子是怎麼死的呀?”

    郭老漢看著齊木笑微微的臉上那雙隱隱泛著寒光的眼睛,到了嘴邊的話根本沒有勇氣說出來,他艱難地咽了口唾沫,福至心靈地答道:“病……病死的,他是病死的……”

    郭老漢說完,看一眼兒子的屍體,看到那張腫脹發紫、滿臉瘀傷的臉,禁不住悲從中來,伏在地上,號啕大哭起來。齊木又嘆了口氣,幽幽地道:“白髮人送黑髮人,令人心酸吶!”

    他看了看郭老漢的小孫子,對郭老漢安慰道:“兒子死了,好歹孫子還在,回去好好把孫子撫養成人吧。訛人這種事是不對的。不過看你一家這麼可憐,我這人心軟,也就不追究了。你看好不好?”

    “好……好……”

    郭老漢眼淚一把鼻涕一把,聽著齊木恐嚇的話,緊張地抱起不懂事的小孫子,再也不敢撒開,只是連聲應好。徐林這時得意洋洋地踱過來,冷笑著道:“齊大爺這麼寬宏大量,你還不叩頭謝恩?”

    郭老漢緊緊咬著嘴唇,老淚縱橫,直到那嘴唇咬得沁出絲絲鮮血,他才放開小孫子,趴在齊木面前,砰砰地嗑起頭來:“謝謝齊大爺您寬宏大量,謝謝您齊大爺,謝謝……”

    齊木擺擺手,和氣地道:“去吧,去吧,不用謝了。”齊木看著郭家人抬起屍體,慌慌張張退下,轉身又走到公案旁,對花知縣道:“縣太爺,你看我這樣處理可好?”

    花晴風滿頭冷汗,連聲道:“好……好……”

    齊木猛地抓起驚堂木用力一拍,咆哮道:“既然好,還不退堂?”

    花晴風嚇得一哆嗦,情不自禁地退了兩步,齊木向兩旁呆若木雞的皂隸們橫了一眼,猛地把驚堂木摔了出去:“退堂!”

    兩列衙役大驚失色,慌慌張張往外就退,這時卻有一人站到了大堂門口,和身形有些單薄,聲音卻異常有力:“不能退堂!”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4-8-20 12:53 PM

第21章 偶爾見見血

    齊木聽到這句話,微微瞇起眼睛看向大堂門口,就見一個人彷彿從陽光裡走出來,他的身材不及齊木魁梧高大,可是略顯單薄的身材,步伐卻異常沉穩有力。

    葉小天走進來,盯著齊木的眼睛,又有力地重複了一句:“不能退堂!”

    他剛方便回來,馬輝、許浩然等捕快就跑過去,如喪考妣地對他道:“典史大人,大事不好了,齊大爺……啊不,齊木來了!”

    葉小天略感意外,道:“這麼快,人呢?”

    馬輝往大堂上一指,葉小天驚訝地道:“他竟然直入公堂?”

    馬輝點了點頭,葉小天心頭一股火騰地一下就冒了起來:“他能上得公堂,老子就上不得公堂?”

    葉小天雙手一分,推開馬輝和許浩然,就在許多捕快、皂隸、胥吏以及齊木的手下注視下,大步流星地衝進了大堂。

    葉小天走上大堂的時候,恰好聽到齊木大聲咆哮退堂,兩列皂隸慌慌張張就要退下,葉小天立即大喝道:“不能退堂!”

    葉小天大步上前,對花晴風道:“縣尊大人,案子還沒審,何故退堂?”

    花晴風吱唔半晌,突然一指郭老丈,道:“他……他是原告,原告撤訴了!對!原告撤訴了,民不舉,官不究,本官自然要退堂。”

    葉小天看了看齊木,齊木負著雙手站在公案前,正歪著頭打量他,臉上笑微微的一副饒有興致的樣子,大概是在葫縣還是頭一回看見有人敢跟他唱反調。

    葉小天又看了看瑟瑟發抖的郭家人,已然明白方才發生了什麼,他走到郭老漢面前,彎腰把他扶起,緩聲道:“老人家,你看看他!”

    郭老丈順著他的手指,看了一眼自己死去的兒子,就像被燙了似的,立即扭過頭。

    葉小天道:“躺在那裡的,是你的兒子,你的親生骨肉!殺子之仇,你不報了?你不要怕,惡人再惡,除非他立即扯旗造反!否則,無論如何也翻不了天去!”

    郭老丈看了眼笑微微的齊木,哪裡還敢相信葉小天的話。剛才大老爺是如何畏懼齊木,他都看在眼裡,他一個小老百姓,別的道理不明白,卻明白葉小天這個典史比花晴風那個縣令官兒小。

    官兒小的得聽官兒大的,而這官兒大的卻畏齊木如虎,齊木方才已經赤裸裸地拿他的小孫子相威脅了,兒子已經死了,郭家就剩下這一根苗,他老頭子不怕死,可是他敢拿孫子的命冒險嗎?

    郭老丈猶豫了一下,帶著哭腔道:“典史老爺,我兒子他……他真是病死的!是老頭子糊塗想訛人……”

    說到這裡,郭老丈兩行熱淚滾滾而下,他突然掙脫葉小天的手,趴在地上哽咽道:“典史老爺,小民念您的恩情,可小民……實在無冤可訴、無狀可告,典史老爺,您……您就放過小民吧!”

    郭老丈說完,給葉小天“砰砰砰”磕了三個響頭,爬起身來,含悲帶泣地對家人道:“走啦,回家去,回家……”

    郭老丈的聲音細細長長,就像馬上就要斷掉的游絲,聽得人心裡冷嗖嗖的,葉小天眼見郭家人如此模樣,再也無法阻攔,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郭老丈抱起小孫子,家人抬起郭櫟楓的屍體,淒涼地向外走去。

    “這位……有點面生啊?”

    齊木背著手踱到葉小天面前,上下打量著他,笑吟吟地問花晴風:“新來的?”

    花晴風連忙點頭哈腰地道:“是是是,新來的,新來的。呃……新來的本縣典史。”

    花晴風算是怕死齊木了,當年剛上任時,他也想跟齊木較量較量的,結果齊木一聲號令,驛路至葫縣就此斷絕,葫縣縣城各種案件每天以十倍的速度暴增,糧長保正們得到齊木警告,一點稅也收不上來,他的夫人蘇雅去上香,愣是被“山賊”給劫走了……

    要不是花晴風及時服軟低頭,他真不敢想像接下來會是個什麼情景,也就是從那時起,他才知道朝廷的勢力在貴州這一畝三分地兒上,真的不值幾文錢。雖說大明立國起,這塊版圖就劃入了大明疆域,可是幾番較量之下,控制這片土地的始終不是朝廷。從那以後他對齊木算是聞名色變,再不敢有絲毫違拗了。

    齊木點點頭,笑了,道:“那就難怪了。既然是新來的,不知者不罪,我就不追究了。”

    花晴風鬆了口氣,道:“齊先生寬宏。”

    齊木舉步就往外走,葉小天大喝一聲道:“站住!”

    花晴風急了,對葉小天道:“你還想怎麼樣啊?”

    葉小天氣極反笑,他指指公堂,質問花晴風道:“這是本來是什麼地方?現在成了什麼地方?大人反而質問我想幹什麼?”

    齊木緩緩轉過身,好奇地看著葉小天,道:“那麼,你想幹什麼呢?”

    葉小天盯著他的眼睛,毫不退縮:“這個案子,還沒審!”

    齊木“噗嗤“一聲笑了,忍俊不禁地道:“沒有原告,你怎麼審?”

    葉小天在天牢混了十多年,刑法一道不要說比齊木清楚,就是花晴風這個進士出身的知縣都沒他明白。

    葉小天冷笑道:“誰說沒有原告就不能審?你以為這是家長里短、鄰里糾紛?民不舉,官不究,指的可不是刑事案子,殺人,是刑事案子裡僅次於謀反、弒君的大罪,你說能審不能審?”

    齊木呆了一呆,他還真不清楚這個。

    葉小天又道:“這樁殺人命案,要審!我縣班頭周思宇,奉命拘提徐林到案時,先受其妹毆打,又遭徐林夥同一班無賴欺上門去,打斷了周班頭的腿,這樁案子,​​也要審!你想把徐林帶走?我不答應!”

    齊木不笑了,冷冷地看著葉小天:“你不答應?你是什麼東西?”

    葉小天一字一句地道:“葫縣典史,掌管緝捕、稽查獄囚!”

    齊木搖了搖頭,指著花晴風道:“你的好部下啊!這件事,你要給我一個交待!”

    花晴風眼見二人這番交鋒,額上汗水涔涔,聽到齊木這話,忙不迭點了點頭。齊木再不說話,更不多看葉小天一眼,邁步就向堂外走去。徐林看了葉小天一眼,冷笑一聲也追了上去。

    葉小天惱了,他的那股子驢勁兒強起來,根本不理會原告是否還想告,他現在心裡就一個念頭:“徐林犯了死罪,必須依法嚴懲。”

    眼見徐林屁顛屁顛地跟在齊木後面向外走去,葉小天一咬牙,嗆啷一聲拔出了腰間佩刀,花晴風嚇了一跳,急道:“艾典史,你幹什麼!放下,快把刀放下!”

    葉小天理也不理,持刀衝出大堂,攔在齊木前面,厲聲道:“把人給我留下!你敢抗法,我就把你也抓起來。”

    齊木微微一笑,挺起胸道:“在葫縣,我就是天!我倒想看看,誰敢抓我!”

    齊木手下那班打手一擁而上,對葉小天虎視耽耽。葉小天掃了一眼大堂門口的捕快衙役們,喝道:“把徐林給我押回去。”

    馬輝、許浩然等人面面相覷,遲疑著沒敢動手。齊木正站在這兒呢,大老爺都奈何他不得,他們敢怎麼樣?

    眼見葉小天一聲令下,捕快們動都不動,齊木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齊木一笑,他手下那班打手笑得更是猖狂。徐林聽葉小天下令抓他,先是有些恐懼,待見齊木一到,眾捕快就像麻了爪的老鼠,心中一寬,也忍不住大笑起來。

    轟笑聲令大堂前所有的捕快、胥吏、衙役們都低下了頭,無論如何,他們是一體的,典史大人尊嚴掃地,他們又能有什麼面子。

    徐林笑著笑著,突然不笑了,眾打手的笑聲也漸漸停歇下來,就見葉小天提著刀,正一步一步地向他們走近。葉小刀攥著刀,冷冷地盯著徐林,沉聲道:“跟我回去,否則立斬你於刀下!”

    徐林本想嘲諷他兩句,可是看見他剛毅的眼神,到了嘴邊的話不知怎麼就說不出來,他艱澀地咽了口唾沫,下意識地退了兩步,忽然意識到自己這樣的表現太軟弱,忙又站住,卻不敢再口出不遜。

    齊木終於怒了,他此時才意識到,他眼中的那個小丑、那隻小螞蟻,真的敢挑釁他的權威,當著這麼多人的面挑釁他的權力。齊木用手一指葉小天,咬牙切齒地道:“叫他安份些!”

    眾打手們一擁而上,葉小天手中有刀,但這些打手們手中也有刀,而且葉小天不懂武功,只是片刻功夫,他的刀就被磕飛,打手們一湧而上,拳打腳踢地把葉小天的身影迅速淹沒。

    馬輝、許浩然等捕快胥吏們眼睜睜地看著這一幕,一個個臉色脹得發紫,額頭的青筋突突直顫,卻始終沒有勇氣拔刀。花晴風站在空無一人的大堂上,聽著外面的聲音,他甚至沒有勇氣走出去看一看。

    拳腳中,葉小天就像驚濤駭浪中的一葉扁舟,偶爾能在那滔天巨浪中打個轉兒,旋即又被怒濤吞沒,過了好半晌,打累了的打手們氣喘吁吁地退到一邊,只見葉小天軟軟地趴在地上,已經被打得不成人形。

    馬輝咬了咬牙,突然衝過去,馬輝一動,許浩然等眾捕快也都動起來,他們衝到葉小天面前將他扶住,就見葉小天鼻青臉腫,口鼻流血,其慘狀比周班頭也強不了多少。

    一直逡巡在人堆後面的李雲聰也別著腳兒挪到葉小天身邊,見他如此淒慘,忍不住怯怯地道:“典史大人,你……你流血了。”

    葉小天扶著馬輝的肩膀,顫巍巍站定,用手在臉上抹了一把,滿手都是殷紅的鮮血,葉小天道:“血管裡不流血,難道還流水嗎!”

    他把手上的血一甩,又啐出一口血沫子,忽然帶些痞氣地笑起來:“娘們儿每個月都流血,爺們儿該流血的時候也得流點兒血,那才叫爺們,你們說是不是?”

    齊木冷冷一笑,道:“我們走!”

    葉小天一把推開馬輝,再次站到了齊木面前:“他,有命案在身,不能走!你,毆打朝廷命官,也要留下!”

    齊木愣了愣,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這個人究竟怎麼回事兒,莫非他是瘋的?哈哈哈哈……”齊木大笑著,把食指向前輕輕一點,那群如狼似虎的打手便衝了上去。

    他們一擁而上,葉小天也迎頭衝上去,但他只揮出一拳,剛剛打在一個打手的下巴上,就有兩隻拳頭重重地打在他的臉上。馬輝呆呆地站在旁邊,忽然感覺臉上一陣溫熱,伸手一抹,卻是葉小天濺出的鮮血。

    馬輝看著面前被無數​​拳腳淹沒,僅能看到一角衣袂的葉小天,突然野獸般嗥叫了一聲,掄起拳頭撲了上去。僅僅片刻功夫,他也被打倒了,和葉小天躺在一起,被無數拳腳淹沒。

    許浩然見狀,突然一聲吶喊,掄起鐵尺撲了上去。緊接著,第二個、第三個,所有捕快都撲了上去。皂隸、胥吏們在一旁看著,只覺得血都衝到了頭頂,頭皮麻酥酥的,臉脹得通紅,拳頭一緊一鬆,一顆心都要跳出了腔子。

    混戰中,就聽李雲聰帶著哭音兒一聲吶喊:“我日你個娘哎!”就見這位只會舞文弄墨的葫縣戶科吏典像只懷著孩子的袋鼠似的笨拙地蹦了兩下,揮起一拳打在一個打手的後腦勺上。

    “老子想見血!”

    一個先前提著風火棍從大堂上退出來的皂隸胸膛像風箱似地急劇起伏了幾下,突然一聲吼叫,掄起風火棍就衝進了戰場。

    “動手啊!老子也想見血!”所有的皂隸、胥吏、衙役們就像瘋了一樣,全部撲了上去。

    “這……這……”

    齊木再也笑不出了,眼前的一幕是如此陌生,他從未想到在他的積威之下,居然有人反抗他的暴戾,居然會有這麼多人膽敢反抗他的暴戾。

    齊木在兩個貼身保鏢的衛護下,慌慌張張地退向縣衙大門,眼前這一幕已完全失控,已經不再由他主導,也不再由泥胎木塑般站在大堂上的那位花知縣主導,主導這一切的人正躺在地上,正在流血……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4-8-20 04:59 PM

第22章 誰怕誰!

    花知縣在空蕩蕩的大堂上站了許久,心裡亂七八糟的,千頭萬緒如同亂麻,一時間似乎想了許多許多東西,其實心裡又什麼都沒想,就那麼站著,彷彿泥胎木雕一般。

    等到後來外面叫罵吵嚷聲越來越大,根本不像一群人在圍毆一個人,花知縣皺了皺眉,這才趕出大堂。

    花晴風到了大堂門口就呆住了,只見整個大堂門前打成了一團,就連衙門裡負責灑掃清潔的臨時工老盧都掄起掃帚上了戰場,花晴風張口結舌,再度變成一具泥雕木塑。

    齊木手下那些人是很能打,可是好虎架不住群狼,衙門裡這些吃閒飯的人也著實不少,一旦暴發起來戰鬥力倒也驚人,最後只逃走了幾個見機得快的打手,其他人一個不落,全都被捕快們按翻在地用枷鎖銬了。

    徐林也沒能逃走,輪到他時枷鎖不夠了,兩個胥吏解下腰帶,把他四足攢蹄一般倒著綁起,趴在地上來了個豬拱地。

    眾人氣血攻心,激憤下出了手,打得熱血沸騰,酣暢淋漓,可是等到塵埃落定,眼看縣衙裡一片狼籍,被綁住的齊家打手還在破口大罵,眾人又不禁茫然了。

    是啊,今天這口氣出得爽,可是之後呢?齊木可是葫縣的地頭蛇,三教九流,交遊廣闊,巡檢司的羅巡檢都是他的小兄弟,今天讓他栽了面子,明日他捲土重來,那時又該怎麼辦?

    眾人情不自禁地望向大堂門口,看見呆呆地站在那兒的花知縣,心更涼了半截。

    “大家很沮喪,也很害怕,是不是?”

    一個聲音突然響起,眾人紛紛循聲望去,就見葉小天由李雲聰和馬輝扶著,顫巍巍地站了起來,嘴角還在淌著血,很狼狽,可是每一個看著他的人,眼中都露出了尊敬。

    葉小天道:“今天我去抓徐林的時候,罵過大傢伙兒,我罵你們不敢憤怒,我罵你們沒勇氣、沒志氣,是一群活該被人欺負的窩囊廢!我​​說如果你想贏得別人的尊重,你就得自己去爭。大家聽了我的話,跟著我去了徐家,把徐林給抓來了。”

    葉小天的目光徐徐掃過眾人,站在遠處的衙役、胥吏、皂隸們漸漸向他身邊圍攏過去,就連掃地的盧大爺都悄悄擱下打禿了的掃把,向他身邊走近了幾步。

    葉小天道:“可這就完了嗎?我當時就知道,沒完,絕對沒完!如果你只是憑著氣頭兒上的一股殺氣,沒用。我說要爭,什麼是爭?人家比你強大,那才叫爭,如果你比他們厲害還用爭嗎?

    爭,就是從不可能裡爭可能!爭,就是弱的一方去打強的一方!爭,是要流血的!如果,你只是稍受挫折就打起退堂鼓;如果,那股子熱血一退你就變回原形,那你是什麼?你還是窩囊廢,頂多算是個偶爾會發脾氣的窩囊廢!

    想一爭就到手,人家馬上落花流水屁滾尿流,可能嗎?如果你的對手那麼容易對付,那他還算是對手嗎?我們今天把齊木打跑了,把他的手下抓了,齊木肯定不會善罷甘休,那我們該怎麼辦? ”

    葉小天面前已經聚攏了黑壓壓一片人,只有花知縣一個人孤零零地站在大堂門口,沒有人說話,所有人都在望著葉小天。

    葉小天道:“你們看看我,看我現在這副熊樣兒,有沒有可能我變戲法兒似的從懷裡蹭地一下摸出一張聖旨來,一下子就變成了微服私訪的八府巡按,腰裡還別著一把尚方寶劍?”

    扶著他的李雲聰突然“噗嗤”一笑,隨即發覺不妥,趕緊又繃住臉。

    葉小天又道:“要不然,我就是皇帝、大將軍,或者什麼土司老爺的私生子,突然就有一哨我爹派來的救兵從天而降,你們跟著我也馬上抖起來,咱們直奔齊木家,把體若篩糠的齊木當場砍頭?

    還是說,你們指望會有什麼路見不平的江湖奇俠拔刀相助,又或者咱們大傢伙兒一塊掉到山溝溝裡,撿到一本什麼仙籙寶典,嚼上一堆天材地寶,爬出山溝溝的時候就從慫包蛋變成了萬人敵,殺齊木一個落花流水? ”

    葉小天搖搖頭,大聲道:“都不可能!那是我在戲園子裡蹭戲的時候,看到的胡謅八扯的故事。我們今天贏了,這不算贏,要能一直贏,那才叫贏。想要一直贏,靠不了天、靠不了地、靠不了江湖奇俠土司皇帝,只能靠我們自己!”

    葉小天舉起一隻拳頭,用力向空中一揮:“都他麼兩個肩膀扛一個腦袋,都他麼兩條大腿夾一嘟嚕,誰怕誰啊!”

    馬輝放開扶著葉小天的手,激動地揮舞著手臂:“典史大人說的對!誰怕誰啊!”

    眾人紛紛舉起雙臂,激動的歡呼聲已經衝到了嗓子眼兒,就見他們心目中的大英雄葉小天兩眼一翻,咕咚一聲暈了過去。許雲聰站在葉小天另一側,高舉雙手,看著馬輝訕訕地道:“我以為你扶著呢……

    ※※※※※※※※※※※※※※※※※※※※※※※※※

    “混蛋!混蛋!我齊木近十年來還沒這麼狼狽過!”

    齊木把一只名貴的哥窯水丞摔得粉碎,仰面一躺,倒在羅漢榻上,氣咻咻的。

    孟縣丞站在一邊,連聲解勸:“齊兄息怒,息怒啊!”

    齊木霍地一下坐了起來:“息怒?我當然會息怒!等他死了,我就息怒了!”

    孟縣丞趕緊相攔:“齊兄,你就別說氣話了。你自然有辦法讓他死。可是不管怎麼說他也是朝廷命官,齊兄你和他今天的過節,整個葫縣已是無人不知,如果他死了,大家都會知道是你下的手,你能保證整個葫縣這麼多人就沒一個往外說的?艾典史家裡的人一旦進京告御狀,這事兒可就是大麻煩,到時齊兄你也棘手不是?”

    齊木呼地吹出一口大氣,瞪著孟縣丞道:“你叫我忍?”

    孟縣丞陰陰笑道:“齊兄,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吶!”

    齊木咆哮道:“十年?老子十天都等不了!我的人還在縣衙裡呢,那個瘋子要是真把我的人判刑入獄,老子還有臉出去見人麼?”

    孟縣丞道:“齊兄啊,你現在是什麼身份?跟他一般見識,就是跌了你的身份。升了堂就一定能判案?他是典史,典史是幹什麼的,掌管緝捕罪犯、稽查獄囚的,這定案問罪可是縣太爺的權力。”

    齊木神色一動,道:“你是說?”

    孟縣丞道:“他要審,那就審!只要咱們拿捏住了縣太爺,到時轟轟烈烈一審,卻是不了了之,你想,究竟是打了誰的臉啊?”

    齊木想了一想,轉怒為喜:“好!那這次我就不出手了。你去告訴花晴風,這個案子要是審得讓我不滿意,我就在葫縣可著勁兒的折騰,先折騰掉他的烏紗,然後……”

    齊木冷冷一笑,道:“我再送他一頂大大的綠帽子!哈哈哈哈……”

    孟縣丞向他深施一禮,道:“小弟遵命!”

    ……

    一家小酒館兒裡,幾條喝得醉醺醺的大漢正說起今天發生在縣衙裡的一幕,這幾個大漢都是齊木手下驛幫的人,對發生在徐林身上的事一清二楚。他們先是笑話徐林不開眼招惹了瘋典史,接著就說到了徐林向齊木敬獻的虎皮,言語之間還提到了祥哥等幾個人的名字。

    酒店一角,一個普通人打扮的年輕人聽他們說罷這些事開始講起葷腔,便會帳離開了。這個尋常百姓打扮的人正是華雲飛,他是從齊府開始跟蹤這幾個人一路來此的。

    華雲飛原本打算從他們之中擄一個人嚴刑逼供,不想一路尾隨到小酒館兒,還不等他們之中有人落單,他們自己就說出了此事。這幾個大漢渾然不知一個殺星剛剛就從他們身邊走開。

    華雲飛牢牢記住了他們剛剛說及的那幾個人的名字,他要先找到這幾個人,如果不能找個好機會把這幾個人和齊木一網打盡,那麼他就要先解決這幾個害死他父母的雜碎,再去找齊木算帳。

    齊木家大業大,躲無可躲,只要抓不住他,齊木就永遠是他的靶子。可這幾個小混混卻不同,如果他先動手殺掉齊木,即便能全身而退,齊木一死,樹倒猢猻散,他再想找這幾個小混混,也就無異於大海撈針了。

    徐林和那班打手都被關進了大牢,經過先前這一戰,是不用指望獄卒們善待他們了,至少在明日審案前,他們都不可能會有飯吃。

    這案子是必須押到明天再審了,葉小天暈倒了,沒有葉小天這個主心骨,縱然大家的鬥志已經被激發出來,也依舊缺少一個夠威望的人來統一指揮。

    再者說郭家的人已經回去了,即便郭家不肯作為原告,他們也是不可或缺的重要證人,此外還有其他許多相關人證都需要召來縣衙,這都需要時間。

    齊木雖然霸道,但是公然攻打監獄劫囚的可能卻不大,那樣性質與公堂發飆就截然不同了,可是儘管大家認為齊木不可能劫囚,馬輝、許浩然等捕快還是留在了監牢以加強防禦。

    昏迷不醒的葉小天被送回了家,很快本縣最有名的跌打郎中就被李雲聰帶人給架了來,這位郎中治慣了跌打損失,雖然看葉小天的傷勢挺嚇人的,這老郎中卻也不慌不忙。

    這郎中經驗老到,給葉小天裹傷敷藥快捷無比,包紮完畢​​後,老郎中對李雲聰道:“李先生不用擔心,這位典史老爺看著傷勢雖重,卻都是皮外傷,不打緊的。”

    李雲聰聽了慶幸道:“還算那幫小子識相,知道這是我們典史大人,不敢下死手。”

    老郎中微笑道:“這可未必,從​​典史老爺受的傷勢來看,他們可絲毫沒有留手。只不過這位典史老爺貌似對群毆很有經驗啊,要害全都被他護住了,要不然他就是不死,也得將養半年。”

    李雲聰聽了忍不住又破口罵道:“這些天殺的王八蛋!”

    兩人正說話間,葉小天甦醒過來。

    葉小天呻吟一聲,剛一睜眼,就見身旁躺著一人,頓時把他嚇了一跳……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4-8-20 05:01 PM

本帖最後由 朱鳳清 於 2014-8-20 05:02 PM 編輯

第三卷 威瘋典史  第23章 不一樣的兄弟

    紅袖添香夜讀書,那是很旖旎很香艷的場面,不只書生們嚮往,只要是個男人都嚮往,哪怕他不是看書的材料,可是用咱大亨的話來說,就算看春宮……也是看書嘛。

    如果你一睜開眼,看見身邊躺著一個肌膚賽雪、杏眼桃腮、一頭烏黑的秀髮鋪散在雪白身子下面的美人兒,那種溫香暖玉的滋味應該比紅袖添香更旖旎更香.艷吧?

    然而,如果你一睜眼,躺在你旁邊的是一個鬍子拉碴、嘴唇浮腫、鼻梁發青、兩眼腫成桃子的臭男人,你會是什麼感覺呢?葉小天睜開眼睛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一幕。

    他看著躺在旁邊的周班頭,驚訝的連自己身上的痛都忘了。

    周班頭咳嗽一聲,道:“大人這麼看我,卑職會害羞的。”

    葉小天扭過頭,這才發現屋裡還有李雲聰和一個背著藥匣的老頭兒,他鬆了口氣,對周班頭道:“你怎麼在這裡?我住到你家了?”葉小天四下一打量,發現還是自己的住處。

    李雲聰見典史大人剛一甦醒就忙著跟病友交流,便向老郎中做了個請的姿勢,老郎中會意地往外邊走去,李雲聰從懷裡摸出些錢,便跟了出去。

    周班頭道:“卑職……聽說了大人的事,無論如何,我都要來看看大人。家人拗不過我,就把我抬來了。”

    葉小天苦笑道:“你自己都是這副樣子,還來看我做什麼?算了,你既來了,也別往回折騰了,等到堂審的時候,你既是證人也是苦主,住在我這兒還近些。對了,我昏了多久,什麼時候堂審?”

    周班頭道:“卑職趕到大人家裡時,大人就昏著,從那時起到現在,也有一個多時辰了吧。至於堂審一事,大人勿需著急,因為大人暈倒,堂審已經挪到明天,一眾人犯已經關進大牢了。”

    葉小天吁了口氣,道:“齊木沒有再來搗亂吧?”

    周班頭一聽興奮起來:“沒有!大人您……您真的把他給嚇跑了。”

    葉小天卻皺起了眉頭,心想:“如果他馬上回來,大不了再戰一場。他按兵不動,反倒麻煩了。只怕他正打著別的什麼主意,他是地頭蛇,人脈比我廣,卻不知在怎麼算計我。”

    葉小天心裡想著,卻不想讓周班頭擔心,是以也不說自己的憂慮,隨便嗯嗯了幾聲應付了事。周班頭以為葉小天剛剛甦醒,身子正乏,便也不再多說,只是陪他躺著,兩人睜著眼看房梁。

    看了半晌,周班頭輕輕吁出一口氣,道:“今天的事兒,卑職雖未親眼得見,但是聽兄弟們說了,聽得卑職熱血沸騰,真恨不得當時也在場,和大人您一起見見血兒!”

    葉小天笑了笑,沒說話,他現在真的是又痛又累。

    周班頭又道:“自從我從我大伯手裡接過捕快這個差使,一直熬到副班頭,卑職還是頭一回覺得當個捕快也挺威風的。以前……,被豪強欺負、被百姓奚落,就連死囚都戲弄我們……”

    葉小天扭過了頭,訝然道:“死囚?死囚總該在你們的掌握之中吧,怎麼也敢戲弄你們?”

    周班頭道:“因為看不起我們唄。”

    葉小天默然,周班頭笑了笑,道:“兩年前,本縣有一個人,也是跑驛路生意的,手底下匯聚了一班兄弟,雖然還不足以同齊木抗衡,可他自覺至少不必再對齊木俯首聽命,所以對齊木多有不恭。齊木就想了個辦法,製造了一起殺人案,栽在他的身上,把他逮進官府,判了死刑。”

    周班頭絲絲地吸著涼氣,因為鼻梁疼得厲害,又慢慢吐出,這才繼續道:“那時是我看管他的,秋決那天早上,他用撕下來的襯裡寫了幾個字,疊好了交給我,說死前有我送行,也算一場兄弟,送我一點東西,什麼時候混不下去了再打開。”

    葉小天眼睛一亮,脫口道:“藏寶圖!”

    周班頭聽了,神氣變得非常古怪,過了半晌,才道:“我也是這麼想的。”

    葉小天道:“難道不是?”

    周班頭道:“他說等我混不下去了再打開,可我哪裡等得急。再說我現在混的很好麼?所以,他前腳上了刑場,我後腳就把布片打開了,布片上面只寫了一句話……”

    葉小天道:“什麼?”

    周班頭道:“兄弟,混的不好就來找我。”

    葉小天呆住了,呆了半晌,突然放聲大笑,這一笑渾身都痛,跟散了架似的,可他又止不住笑聲。周班頭看他這樣子,忍不住也笑起來,兩個鼻青臉腫、包紮的跟木乃伊似的漢子,躺在榻上,笑得比娶了新媳婦還暢快。

    李雲聰恰於此時進了屋,見他二人笑成這副模樣,不覺有些吃驚。葉小天也顧不上和他打招呼,一邊氣喘吁吁地笑著,一邊道:“這人如果還活著,我倒想交他這個朋友。他娘的,臨死了還有心情作弄人,是條漢子。”

    周班頭笑道:“大人說的是,這些刀頭舔血的漢子,生死確是從不放在心上。”

    李雲聰在葉小天身邊小心地坐下,道:“大人何事笑得這麼開心?”

    葉小天看了看他的臉,李雲聰半邊臉烏青,脖子上還有一道血痕,葉小天的心中登時一暖,望著他道:“李吏典,你除了嘴損了點兒,其實人挺好的,上次……我對不住你了,你要是心裡有冤氣,就打回來,趁我現在還不了手。”

    李雲聰聽了葉小天的話,有些意外地看著葉小天,看了半晌,眼睛裡漸漸有淚光閃動。

    他急忙扭過頭去,抻起衣袖擦了擦,低聲道:“典史大人,那次……確是卑職的錯!卑職以前其實也不是這樣的,只是自從調到葫縣,眼看陞遷無望,便是在這個職位上,也只能在一些鼠竊之輩面前抖抖威風,漸漸的就看啥也不順眼了,不管逮著啥事兒,都想發發牢騷損損人,人家桃四娘不容易,我那麼說話,是喪良心。”

    他說著,忽然感覺自己的手被人抓住了,扭頭一看,就見葉小天握著他的手,微笑著緊了緊,道:“不管如何,總輪不到我那樣向你耍威風,別的不論,論歲數你也比我大不是?況且,你也不用叫我典史大人,其實你心裡明白……”

    李雲聰肅然道:“不!葫縣只有一個官,就是你!我只認你這一個官!”

    “我的媽呀,人家就離開你這麼小一會兒,你咋就被人揍了呢,真不讓我這當兄弟的省心。”

    院子裡忽然傳來一個聲音,葉小天聽了就頭痛,他馬上兩手一攤,雙眼一閉,對李雲聰道:“就說我沒醒!”

    大亨跑進來,一看葉小天人事不省的樣子,大驚失色,一屁股就坐在炕沿上,把李雲聰擠到了一邊,大亨握住葉小天的手,擔心地道:“大哥啊,你怎麼就給人揍成這熊樣了哇!”

    “大哥啊,那齊木是好惹的麼,你咋就不聽勸呢?”

    “大哥啊,那個妞妞下午又回來了,她落了東西,回來取,我還跟她說了兩句話,可美死我了。”

    “大哥啊,你可不能兩腿一蹬就這麼去了啊,你要是死了,就算他齊木厲害,我也一定給你報仇!等我能做主以後,我家的生意全不給他齊家運了。”

    “大哥啊,我聯繫了人,準備把兩間小雜貨舖拆了,重新翻蓋一家大雜貨舖。”

    “大哥啊,等你醒了,你可得幫我拿拿主意啊!”

    “大哥啊,老百姓都在議論你這事兒呢,大家都誇你好呢!”

    “大哥啊……,咦!你醒啦?”

    葉小天乾巴巴地道:“是啊!剛醒,大亨啊,你什麼時候來的?”

    大亨道:“大哥啊,我都坐了好一陣了,大哥你醒了就好,你聽我說啊,那齊木不是好惹的,你咋就不聽勸呢?對了,下午那個妞妞又回來一趟,她拉下東西啦,回來取,我還跟她……”

    葉小天雙手一攤,兩眼一閉。

    羅大亨:“我的媽呀,大哥又暈啦……”

    ※※※※※※※※※※※※※※※※※※※※※※※※※

    縣衙三堂,花晴天愁眉苦臉地與夫人正說起今天發生在大堂的事,外邊丫環突然說道:“老爺,縣丞老爺求見。”

    話猶未了,孟縣丞已經昂然走了進來,蘇雅見狀,忙起身對丈夫道:“我迴避一下。”說完向孟縣丞頷首為禮,退向屏風後面。

    孟縣丞在她姣好迷人的背影上狠狠盯了一眼,看向花晴風,笑吟吟地道:“縣尊大人可是正為今日之事發愁?”

    花晴風點了點頭,嘆氣道:“可不是,此事若解決不好,葫縣再無寧日了。”

    花晴風說完便吩咐丫環上茶,孟縣丞也不客氣,不等人請,便一撩抱襟坐了,翹起二郎腿道:“此事其實一點不難,是縣尊大人你想複雜了。”

    花晴風神色一動,忙道:“孟縣丞有何高見?”

    孟縣丞道:“想要齊木息怒,卻也簡單。你以為齊木很在乎那個徐林麼?在齊木眼裡,徐林不過是一條狗,而且是不值幾文錢的賤狗,可是,他的狗他宰了都沒事,別人踢一腳,不成。”

    花晴風嘆了口氣,點了點頭。

    孟縣丞道:“經我再三通融,齊木也考慮到了你的難處,總算做了讓步。葉小天不是想審嗎,那就審,只不過明日堂審時,你判一個證據不足,無罪開釋,齊木有了面子,這事不就解決了嗎?”

    花晴風想了想,心中暗忖,這被百姓暗罵昏匱的名聲還不是要我來承擔?花晴風著實不願,猶豫半晌,突然眼睛一亮,道:“這樣不妥,我倒有個法子,不知是否可行。”

    孟縣丞一怔,有些意外地看了花知縣一眼,道:“願聽其詳。”

    花晴風道:“你看,葉小天根本就是咱們拿來抵充艾典史的,原本就打算近日找個機會結果他的。我們何不就趁機這個機會找人做了他,對外依舊宣稱水土不服而死,齊木那邊有了交待,此事也可不了了之了。”

    孟縣丞面無表情地看著花晴風,一言不發。

    花晴風滿臉希冀的笑容看著孟縣丞,看了半晌,笑容漸漸凝固,訕然道:“孟縣丞可是覺得不妥?”

    孟縣丞嘆了口氣,有些痛苦地扶住了自己的額頭。

    花晴風訥訥地道:“孟縣丞?”

    孟縣丞搖了搖頭,有氣無力地道:“齊夫人想邀請縣尊夫人一起去逛廟會呢。”

    花晴風臉色一變,失聲道:“什麼?”

    孟縣丞道:“此事已經被我婉拒了,但願齊夫人不會再次相邀。”

    孟縣丞說著,站起身道:“明日堂審之事,就按我說的做吧,大人你就不用費神多想了。”

    孟縣丞說完,就負起手搖著頭向外走去,看那樣子竟是懶得再跟花知縣多說一句。花知縣怔怔地看著孟縣丞的背影,困惑地自語道:“我的法子有什麼不妥?”

    蘇雅夫人站在屏風後面,心裡一陣難過:“唉!相公當真是讀書讀壞了腦子,怎麼就連這麼簡單的道理都不明白?”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4-8-22 11:23 AM

第三卷 威瘋典史 第24章 逼上公堂

    花知縣始終沒弄明白,為什麼本是孟縣丞和王主簿出的主意,要讓葉小天冒充艾典史,再伺機辦他一個“水土不服而死”,從而避免朝廷諸公對葫縣現狀的不滿,如今葉小天把葫縣攪得天翻地覆無法收拾,孟縣丞反而不肯讓他死了。

    蘇雅已經明白,但她沒和丈夫說起這件事,不明白如何,明白又能如何?她很清楚,自己的丈夫志大才疏,讀書在行,做官卻不成,在葫縣三年,他早已被齊木、孟縣丞、王主簿,以及各族山民和朝廷交織而成的大網上壓下拱、左擠右頂,弄得心力憔悴,他是無力反抗的。

    第二天是個陰天,天氣陰得就像縣衙裡上下人等的心情一樣壓抑,所有人都期待著公審的到來,可這一刻真要來了,他們又緊張起來。齊木一直沒有動靜,齊木越是不出手,他們越是擔心,不知道齊木究竟會做什麼。

    “艾典史膽子真大!敢跟齊大爺做對。”

    “知道他為什麼膽子大嗎?”

    “為什麼?他有靠山?”

    “屁!聽說他有瘋病的。”

    街頭百姓議論紛紛,正由此經過的縣衙清潔工老盧不樂意了,站住腳步,沖那人吼道:“要是當官兒的都有這樣的瘋病,我們才有好日子過!”

    那人被震住了,訕訕地說不出話來。老盧冷哼一聲:“嚼舌根兒,小心下拔舌地獄!”說完背起手繼續往縣衙門走,原本有些佝僂的腰桿兒,似乎挺拔了許多。

    ……

    昨晚就有捕快到郭家通知,讓他們今日一早就去縣衙,屍首也不得掩埋,還要抬到縣衙為證。郭家人聽了心情惶惶,也不知是該高興還是該害怕,沒多久就聽隔壁徐家妹子徐小雨指桑罵槐的又罵上了,只不過這回調門兒放得很小,說的話也不再肆無忌憚。

    郭家人想不好明天到了縣衙後究竟該怎麼說,是屈從齊木,任由親人枉死,還是站在官府一邊做證人,甚至……重新做原告。這一宿,郭家人都沒睡好,郭老漢守在側廂停放兒子屍首的房間裡,更是一宿沒睡。

    天亮的時候,郭家娘子到院子裡打水做飯,忽然發出一聲尖叫,郭老漢等人聞訊跑出來,卻並未見到有什麼人闖進來,只見郭家娘子呆呆地站在院中,身子簌簌發抖。

    郭老漢詫異地走過去看了一眼,只一眼,他的臉就變得煞白。郭家娘子手裡拿著一個布偶,想必是昨晚被人拋進來的,布偶已經被血浸透了,血漬已乾,透著可怖的黑紅色。

    更加令人怵目驚心的是,那只布偶沒有頭,四肢也都被扭得脫離了身體,只剩下幾條線連著,軟綿綿地耷拉著。郭櫟楓的兒子走到爺爺身邊,不解地看著那個一點也不可愛的布偶,疑惑地道:“爺爺?”

    郭老漢一把抱住孫子,用盡了全身氣力,好像只要一鬆手,小孫子就會不翼而飛似的……

    ……

    同一天晚上,周班頭家也有人去騷擾,但是縣衙的捕快們早就有了防備,當晚有六七個捕快住在周家,那些地痞剛剛扒上周家的牆頭,迎面就挨了一枷,急急落荒而逃。第二天周家人起來,只看見牆頭一灘血,倒沒留下什麼可怕的東西。

    ……

    縣衙三堂,花晴風穿戴整齊,舉步往前堂走,腳下沉重的像墜了鉛塊,當他走到二堂門口時,就見三班六房的胥吏、衙役們齊刷刷地站在那兒,看到大老爺出來,他們不約而同地跪了下去:“大老爺!”

    花晴風站住,臉色難看地看著他們:“你們在這裡幹什麼?”

    “請大老家為郭家主持公道!”

    “請大老爺為周班頭主持公道!”

    “請大老爺為葫縣百姓主持公道!”

    “請大老爺為我葫縣衙門主持公道!”

    眾人異口同聲,說到最後一句時,很多人忍不住撲簌簌地流下熱淚。

    花晴風沉默了片刻,擺擺手,一句話也沒說便向前走去,只是這一次他的腳步更加沉重,就像套了一副百十斤的腳鐐。當花晴風出現在大堂門口時,所有的捕快、皂隸就像割倒的麥子,齊刷刷地跪了下去,他們都沒有說話,但是他們的目光已經把他們想說的話喊了出來。

    天陰的厲害,連風都顯得有些沉悶,花晴風忽然感覺身上一陣噪熱,衣服粘在後背上,特別不舒服。

    葉小天和周班頭沒有讓人扶,他們拄著枴杖站在那裡,努力讓自己的身體站得更直。羅大亨今天沒去開店,挎著書包站在葉小天旁邊,彪乎乎的樣子怎麼看怎麼彆扭。

    孟縣丞沒有走過來,他遠遠的站在自己的籤押房的屋簷下,臉上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在他身邊赫然站著齊木。葉小天剛剛就看到他了,當時葉小天就想發作,但他想了想還是打消了這個念頭。

    飯要一口口吃,路要一步步走,今天的目的是替郭家、周家主持公道,先把徐林一班人拿下,只要拿下這班人,齊木的氣焰就滅了一半,到時再對付他也不遲。這時節外生枝的話,只怕一場混亂之後,堂審又不成了。

    王主簿最近一直沒有露面,今天這樣的大場合,他難得地出現了,他也站在自己的籤押房門口,雙手攏在袖內,饒有興緻地遠遠地看著,臉上卻始終沒有什麼表情。

    郭家人、周家人乃至兩家一些當日目睹行兇的鄰居路人都被帶了來,至於徐林等齊家打手,乃至祥哥等潑皮流氓自然也被帶來,大堂門口人山人海,花知縣從那窄窄的人牆巷子裡走過去,就像是上刑場,還沒進大堂,額頭就見了汗。

    “威~~~武~~~~”

    今天的堂威,喊得皂隸們自己也是精神一振:“原來我也可以喊出如此莊嚴的聲音!”

    “啪!啪!啪!啪啪啪啪……”

    水火棍敲在大堂的青磚地上,整齊、肅穆,彷彿鼓聲,一聲聲敲在人的心上。

    皂隸們偶爾才上一次堂,平時早就散漫慣了,堂威喊得稀稀落落,這水火大棍“敲山震虎”的儀式更是早就被他們遺忘了,可是今天他們卻不約而同地想了起來。

    起初,水火大棍頓在地上,節點還有些亂,僅僅片刻之後就整齊劃一了,一種有節奏、有韻律的敲擊聲,令大堂上一片肅穆,也令所有皂隸乃至堂外捕快們的血沸騰了起來,就連坐在公案旁小幾後拈著毛筆等待記錄的那個書吏,都不由自主地讓坐姿更嚴肅了些。

    然而,這讓花知縣不知多少次夢中才可以見到的公堂上的威風,此時卻讓他如坐針氈,他的心裡打著鼓,忐忑不安地咳嗽了一聲,虛弱地喊了一句:“升堂!”

    花晴風在案後坐下,這才想起忘了先拍驚堂木,他把驚堂木又拿起來,有心再補一下,又覺得不妥,只好訕訕地再度放下。

    花晴風張了張嘴,發覺嗓子沙啞,他用力咳嗽了兩聲,才喊道:“帶嫌犯!”

    ※※※※※※※※※※※※※※※※※※※※※※※※※

    “轟~~隆隆~~~”

    雷聲悶悶地從地面輾過,扶拐而立的葉小天忽然想起在天牢時曾聽一位官員說過的話,似乎很契闔眼前的情景,忍不住說道:“天雷震震,也發不平之音!”

    周思宇還沒輪到上堂,此時依舊站在他身邊,聞聲贊同道:“大人說的是!”

    大亨把書包往身後一甩,對葉小天道:“大哥,你可別逗了,最近有幾天不下雨啊?大大大前天下雨,大大前天下雨,大前天下雨,昨天沒下雨,今天……”

    葉小天瞪著羅大亨,沒好氣地道:“你對天氣這麼有研究,怎麼不去欽天監做事?太屈才了。”

    大亨喜道:“我能做官嗎?”

    葉小天氣得掉轉頭不再理他,周思宇對葉小天道:“今日公審,大人怎麼不上堂聽審?”

    葉小天沉默片刻,對周思宇笑了笑,道:“我說我有點怕,你信不信?”

    當然不信!怕?艾典史會怕?他可是連齊木都敢挑戰的人。

    周思宇臉上露出了不以為然的表情,葉小天苦笑道:“真的,我真的有點怕。我能做的都已做了,接下來要看縣令大人能不能抗得住孟縣丞的壓力和齊木的威脅,我能不怕麼?

    對你們,我可以擺出上官的架子來講大道理,對縣尊大人,我也能這樣?再說,即便我說了,他會聽麼?像他這樣的人,飽讀詩書,又怎麼可能聽得進我的說教,總要他自己想通了才行。”

    羅大亨“嗤”道:“大哥,你就別替他遮羞了,他想什麼通啊?他什麼事兒不明白?他比你都明白,問題是,他沒勇氣。”

    葉小天道:“他畢竟是一縣父母官,今天又是公審,有這麼多的百姓看著,即便只是為了不遺人笑柄,風口浪尖兒上,他也該秉公而斷吧。”

    周思宇恍然大悟,道:“我明白了,自二堂至大堂,這一齣齣的,典史大人這是要把縣太爺逼上梁山?”

    周思宇書讀得少,成語用的不是很恰當,不過那意思倒也表達出來了。

    葉小天道:“也不能說是逼上梁山,只希望他也能一點男兒血性。他是一縣父母,按道理,這種場面下……”

    羅大亨把書包又挪到了前面,好像怎麼背都不得勁兒似的:“拉倒吧大哥,按道理?按道理的事多了,都能按道理辦嗎?狼怕老虎,狼多了咋就不怕了呢?按道理大臣見了皇帝該磕頭,可宋理宗非啥偏就哭著喊著要給賈似道磕頭呢?

    按道理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可宇文護作為臣子,為啥能一連殺了三個皇帝呢?按道理夫是妻綱,那得百依百順的,戚繼光幹嘛就怕老婆怕的天下皆知呢?

    按道理主人管奴僕,可惡奴欺主的事兒這天底下難道還少了?大哥啊,道理是道理,可這天下的事兒要是都能講道理,哪還有那麼多事。按道理?嘁!你跟誰說理去呀!”

    葉小天:“……”

    羅大亨看看葉小天的臉色,試探地問道:“大哥,我是不是說錯話了?”

    葉小天道:“沒有。”

    羅大亨鬆了口氣,道:“那就好!”

    葉小天沉著臉道:“所以尤其可恨!”

    “喀喇喇!”

    隨著葉小天這句話,適時響起一道震天響的驚雷,震得窗櫺一陣瑟瑟,羅大亨下意識地縮了一下脖子,叫道:“我的媽呀!這雷響的,嚇死人了!”

    醞釀許久的暴雨,終於傾盆而下……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4-8-23 01:35 PM

第25章 公堂之上

  大雨傾盆,聽得人心煩意亂。其實葉小天很喜歡下雨,尤其是這樣的傾盆大雨,最好再伴以陣陣雷聲。他覺得這種感覺特別酣暢淋漓,每逢這樣的雨天,他絕對不會產生悲風愁雨的情緒,反而特別的興奮。

  於是,這樣的雨夜,他常常睡的更加踏實,而這樣的雨天,他則少不了跑到雨中追逐著雨花又笑又跳,但那已是童年時候的輕狂了,年紀漸長,終究要沉穩許多,但是每逢暴雨,他仍舊從心底裡感到暢快。

  然而今天不同,堂審的時間也不知持續了多久,裡邊沒有人出來,外邊也沒有人進去,站在廊下的葉小天心有所繫,難免有些煩亂起來。

  忽然,有衙役站到堂口,高聲呼周班頭上堂,周班頭向葉小天點點頭,拄著杖一步一挪地向堂上走去,與此同時,郭老丈一家人從大堂上走下來,與周班頭錯肩而過。

  周班頭停頓了一下身子,看了一眼郭老丈一家人淒惶哀婉、失魂落魄的模樣,心中便是一沉,但他沒有說話,也沒有猶豫,只是咬了咬牙,便以更快的速度,挺直了腰桿向大堂上走去。

  葉小天也看到了郭老丈一家人,但郭老丈一家看到他時躲閃的目光,讓他明白了什麼,他慢慢扭過頭,再不看郭家人一眼,只是抬頭看著串成了線的雨幕,心中極度抑鬱的心情恨不得和那雨水一齊傾瀉出去。

  過了片刻,羅大亨在一旁喚道:「大哥!」

  葉小天扭頭一看,這才明白羅大亨為何喚他,只見郭老丈一家人不知何時已經走到他身邊,齊刷刷地跪在他的面前,不等說話,郭老丈便熱淚雙流,哽咽地道:「不論如何,典史老爺的恩德,我郭升一家,永誌不忘!」

  說罷,郭老丈便帶頭磕下頭去,葉小天沒有問,但他已經明白,郭老丈一家定是迫於齊木的威脅,沒敢在公堂上堅持追究凶手的權利。很可能,他們拿出的依舊是荒唐的病死的理由。

  哀其不幸,還是恨其不爭?葉小天不知道該說什麼,他什麼都不想說,心中有憤懣,也有悲哀,他知道小人物的種種無奈,可他面對郭家人的軟弱與退縮,他心中還是說不出的失望。

  大亨把書包又甩到了身後,對葉小天說:「大哥,我爹說過一句話,他說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所以可憐之人也許可憐,值得同情,但不值得相助。」

  郭老丈聽了這句話忍不住號啕大哭起來,如果只有他一個人,賤命一條,他未必不敢拚,可是為了小孫子的命……,這兒是齊木的天下,他真的不敢想像如果執意與齊木對抗,會出現什麼樣的後果。

  「艾典史」拼盡一切,為他們一家創造了這樣的條件,雖然即便他們肯說出真相,那個無為縣令也未必敢秉公而斷,可是屈服於殺死兒子的凶手,他還是覺得太對不住「艾典史。」

  葉小天嘆了口氣,對郭老丈道:「你的頭,磕的太多了。」

  郭老丈一呆,抬起頭來,葉小天從他身邊一瘸一拐地扶杖而過,伴著鼓點般敲在他心頭的木杖觸地聲,飄來葉小天的一句話:「以後,別輕易給人下跪啦,有時候,求人……不如求己!」

  公堂上的審理十分混亂,那些街鄰作證的,有人堅持說看到了徐林當街暴打郭胖子,有人含糊其辭,有人則突然改口,反說是郭胖子主動挑釁,毆打徐林,徐林躲閃中失手一推,郭胖子跌倒撞中要害意外而死。

  等到郭老丈一家徬徨上堂,看到圍觀公審的百姓人群中有人拿出一個血染的布偶,獰笑著擰掉布偶的頭,郭老丈和他的兒媳徹底崩潰了,他們堅持了兒子是病死的說詞,這一來徐林最大的一樁罪就沒了。

  至於接下來妨礙司法、毆打周班頭一案,花知縣就鬆了口氣。雖說周班頭和全體作證的捕快都堅持真相,可這樣的案子算是多大的罪罰?想必隨意處置一下,既安撫了眾捕快,也給了齊大爺一個交待,那樣就成了。

  待周班頭說罷經過,幾名捕快上堂作證以後,花知縣往人群中看了一眼。不知何時,孟縣丞和齊木已經悄然走進來,就站在右側百姓人群中,靜靜地看著。齊木一臉的雲淡風輕,孟縣丞望向他的目光卻帶著一絲冷眼,提醒著他得罪齊大爺的下場。

  而王主簿居然也來了,悄然站在左側觀審百姓的後面,倚著一根堂柱,袖著雙手,臉上依舊是一副若有若無的笑容。

  吃吃喝喝、推諉扯皮時除外,真正需要展示自己的時候,他們幾個是很少一起出現在公眾場合的,這是「王不見王」的官場規矩,也是虎狼的本能:在自己的領地裡,自己必須以王者的面目出現,而不應有一個更上位者搶了他的風頭。

  可是,他們沒有注意到,那些似乎都是平頭百姓的人群中還站著一個人,一個不是平頭姓的人。其實他們看到了也無所謂,因為他們根本不認識這個人:土司之王的安氏,安家大公子----安南天。

  安南天純粹是閒極無聊,待在客棧裡和那隻母老虎相處又是一件苦差事才冒雨溜出來的,大白天的他也無心尋花問柳,正不知該去何處消磨,無意中聽說了這件轟動葫縣百姓的大案,於是跑到公堂聽審來了。

  花知縣看了孟縣丞一眼,抓起驚堂木拍了一下,清咳一聲道:「關於徐林毆死郭櫟楓一案,經本縣公開審理、詳細調查,取證了大量證人、證供,確認實屬訛傳。

  此案實是一樁普通鄰里糾紛,郭櫟楓主動挑釁,毆打鄰居,徐林躲閃之際推倒郭櫟楓,不巧要害磕中石子而死,即非故意殺人,又非過失殺人,實為躲避毆打、被動防衛。郭櫟楓之死,實屬偶然。不必加罪於徐林。」

  這話一出口,公堂上一片嘩然,不錯,郭老丈的確做出了兒子是病死的供詞,可是身體擺在那裡,難道官府不會驗傷?再者說,此案中也並非全無證人,而郭家此番又不是作為原告上堂,知縣老爺竟然罔顧事實真相,做出這樣的判決。

  花知縣抓起驚堂木,氣惱地拍了十多下,快把驚堂木拍爛了,才制止了大堂上的喧嘩聲,花知縣提高嗓門又道:「徐林毆打我縣班頭周思宇一案,事實清楚罪行屬實,判徐林當堂杖二十!」

  人群中又是一番騷動,不過杖二十雖然處治稍輕,卻也勉強可以接受了,何況……杖二十歸杖二十,由誰打、怎麼打,這裡邊大有學問,打得好了,二十杖能起到八十杖的作用,當堂把人打死,來一個受刑不過也是可能的。

  兩旁執杖的皂隸握緊水火大棍,紛紛上前一步,作出請纓姿態,但很快大家就自動退了下去,把位置讓給了膀大腰圓、身形最為魁梧的兩位。

  齊木臉色一沉,勃然道:「還要杖刑?這是打他的屁股,還是打我的臉?」

  孟縣丞趕緊道:「齊兄莫惱,且聽他判下去。」說完,孟縣丞向花知縣遞了個眼色。花知縣早在看他反應,一看就知道齊大爺這是不滿意了,花知縣心中電閃,語氣舒緩,很自然地就轉了過來。

  花知縣道:「然則考慮到徐林此番行為,實為友愛手足,罪無可恕,情有可原,故……免其杖刑,判為拘役三個月。」

  齊木沉著臉對孟縣丞道:「判拘役?不行!不管是讓他去幹什麼,那都是丟我的臉!」

  孟縣丞道:「齊兄,周班頭傷的那麼重,不判也不好的。至於拘役,拘不拘,役不役,那還不是在我一句話?到時候管教他什麼都不用干,只是待足三個月就成了。」

  齊木轉過臉,盯著他道:「我說……不行!」

  孟縣丞吞了口唾沫,又轉向花知縣,用更凶狠的目光瞪過去,花知縣暗暗叫苦:「這都不行,卻要本縣怎麼判?」

  花知縣轉念一想,又續道:「不過,徐林可以出銀自贖,如能出銀三兩,可免拘役之刑。」

  孟縣丞急忙看向齊木,齊木傲然一笑,道:「齊某別的沒有,就是有錢。那就贖銀吧。呵呵,三兩?打發叫花子呢,給他十兩!齊某夠大方吧?」

  這句話,齊木並沒有刻意壓低聲音,顯然是接受了這個結果,又不想讓人認為他還是吃了鱉,所以有意示威。花知縣臊得臉上火辣辣的,卻只好當作沒聽見,咳嗽一聲道:「徐林,你可願交贖銀?」

  徐林已經聽到了齊木的話,把胸一挺,傲然道:「交!我們齊大爺不是都說過了嗎?」他輕蔑地看了眼氣得臉都發紫的周班頭,笑道:「怎麼說這也是本縣班頭啊,又不是打發叫花子,三兩少了些,給他十兩好了。」

  花知縣早已無地自容,強撐著抓起驚堂木一拍,喝道:「徐林當堂交割贖銀,便即釋放!退堂!」

  說罷,也不等皂隸再喊堂威,花知縣一轉身,便急急閃向座屏後面。

  公堂上此時已經亂成了一鍋粥,哭的、笑的、罵的、叫嚷的,亂糟糟的好像菜市場。王主簿搖了搖頭,輕輕嘆一口氣,正想轉身離開,可身子只轉了一半,突然又站住了。

  大堂上,那些神色慘淡、徬徨無措的人們忽然也靜了一下,漸漸的,大堂上一片肅靜,所有人都發現了一個人,他拄著拐,靜靜地站在大堂門口,那單薄的身子,就像一座山!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4-8-24 11:18 AM

第26章 永不妥協

  「大人!」

  周班頭望著葉小天,只喚了一聲大人,熱淚便滾滾而下。這一刻,他真的失望透了,對知縣、對官府、對朝廷。

  齊木看著葉小天一聲冷笑,順手從袖中摸出一錠銀子,往公案上一拋,「噹」地一聲,打碎了硯台。

  齊木傲然道:「我們走!」

  齊木得意洋洋地走向大堂門口,徐林馬上像狗一樣跟在他的屁股後面,而葉小天依舊站在門口。

  齊木走到葉小天身邊,停住腳步,上下看他幾眼,向徐林問道:「這人是誰?」

  徐林心領神會地湊上去,涎著臉道:「小人也不認得,不過看模樣像是個小丑。」

  徐林笑道:「小丑好啊,大爺我就喜歡看小丑。來年爺再辦生日的時候,記得把這小丑找來,叫爺開開心。」

  徐林點頭哈腰地道:「是是是,小人記住了。一個小丑而已,應該比周班頭那身份便宜一些,大概……值三錢銀子?」

  徐林佯怒地瞪他一眼,道:「我齊家能那麼不大方?請他來演一天的堂會,怎麼也得給一兩銀子吧。」

  「哈哈哈哈……」

  徐林仰天大笑,舉步出了大堂,徐林趕緊搶前一步,從廊下拾起一把雨傘,打開,翹著屁股,把傘湊到齊木頭上向大雨中走去。一眾打手和只得到花知縣一番訓斥的祥哥等人一窩蜂地跟了上去。

  郭老丈帶著一家人,不知何時也出現在門口,站在雨裡,淋得像落湯雞似的,齊木看都沒看他們一眼。

  不知何時,羞愧而去的花知縣又出現在大堂上,他像幽魂似的從屏風後面閃出來,看到葉小天,登時滿面懊惱、氣憤,他把自己所受的所有屈辱,都視同是葉小天加諸於他的。

  瞪著葉小天,花知縣怒氣衝衝地道:「不識時務、不知進退、不知輕重、不知所謂、不知天高地厚!你現在明白,葫縣究竟是什麼樣子了?被人笑為小丑,你很光彩,是不是?」

  「是!」

  葉小天很少和上司頂牛,在天牢三年,他就爬上了他老子一輩子都沒達到過的仕途高度----玄字一號監牢頭兒,應付上司是很有一套的,但這一刻,他毫不猶豫,對於觸犯他為人處事底線的事,他從不妥協!

  葉小天拄著拐,一步一步地走上大堂,郭老丈一家人本想冒雨離去,但是猶豫了一下,還是拖著一身雨水跟進了大堂,儘管畏於齊木的威脅,他臨陣反水做了降兵,可是他還是想聽聽葉小天說什麼,也許緣於葉小天一直以來的決不妥協的作為,他本能地相信,葉小天不會就這樣承認失敗。

  「我很可笑嗎?」

  葉小天突然問出一句,沒有人回答。葉小天笑笑,轉向落湯雞似的郭老丈,緩緩地道:「郭老丈,看看你的小孫子,你看著他的眼睛,告訴他,他父親是病死的!你能不能說出口?」

  郭老丈就像被雨淋久了在打擺子,身子不停地哆嗦,根本不敢看孫子一眼。

  葉小天又看向那些來做證人的周、徐兩家的鄰居,一瘸一拐地挪到屍體旁邊,把已經蓋上的濕淋淋的白布掀開,露出那張慘不忍睹的臉,對他們說道:「你們看看他,幾天前,他每早外出時還和你們親熱地打招呼,喊著大叔大嬸。你們看著他,告訴這公堂上的所有的人,說他是主動挑釁,咎由自取!」

  鄰居們紛紛低下了頭,有人忽然流下眼淚,痛恨自己的懦弱,卻鼓不起足夠的勇氣。

  葉小天又轉向滿臉氣憤的花知縣,指著他頭頂明鏡高懸的牌匾:「縣尊大人,請你看著你頭頂的那塊匾,捧起你那方七品正堂的官印,告訴所有人,葫縣官府的恥辱、葫縣百姓所受的冤屈,是因為不識時務的我而造成的!」

  花知縣的白臉再度脹紅了,忽然間,他開始後悔從屏風後面再走出來。

  葉小天突然又轉向人群中的孟縣丞,孟縣丞正在冷笑,但是當他對上葉小天的眼睛,他突然笑不出了,葉小天一步一步走到他面前,盯著他迴避躲閃的眼睛,說道:「孟縣丞,請你看看這些捕快、這些皂隸,他們都歸你管,你告訴他們,你領著朝廷的俸祿,其實做的是齊家的官,請你大聲告訴他們!」

  孟縣丞臉色發青,他很想斥責葉小天幾聲,可嘴唇嚅動了幾下,卻一句話也沒說出來。

  葉小天慢慢站正,環顧著大堂上的所有人:「我從你們的眼睛裡面,看到有人失望、有人悲哀、有人憤怒,有那麻木不仁的一臉冷漠、有那毫無同情心的滿臉冷笑,如果……你還有一顆良心的話,請你摸著你的良心告訴我,我錯了!」

  大堂上一片壓抑,靜的一根針落到地上都能聽得清楚。

  「喀喇喇!」

  又是一道驚雷響過,有人情不自禁地打了個哆嗦。

  葉小天突然舉起枴杖,向大堂頂上用力一指,彷彿要刺破房頂指向天空:「案子,審完了!但案子,沒有完!葫縣討不來公道,還有提刑司,提刑司不成還有應天府,應天府不成還有順天府!只要還有一線希望,我……不認輸!」

  葉小天霍然轉過身,拄著枴杖一步一步挪到門口,羅大亨不知從哪兒鑽出來,攙住葉小天,大聲道:「大哥,需要盤纏儘管開口!要是我爹不給,大不了我答應他回縣學讀書去!」

  葉小天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讓他扶著,一步一步走出了大堂。捕快、胥吏、皂隸、證人、周家人,還有圍觀的百姓都默默地跟了出去,葉小天讓羅大亨扶著,冒雨走到大門口的時候,後邊突然傳來一聲吶喊:「典史大人!」

  葉小天回過頭,雨水匯成小溪,從他的頭上淌到臉上,又從臉上飛快地流過,他眯著眼睛,透過雨幕看去,就見所有的人都追進了大雨,跪倒在雨水裡,葉小天的鼻子忽然一酸,臉上淌過的雨水更多了,也不知是雨還是淚,亦或淚中有雨、雨中有淚。

  走過縣衙大門的時候,負責灑掃的老盧頭提著把雨傘跑過來,想給葉小天跪下,被他攔住了,於是老盧頭留下了傘,畢恭畢敬地退下。大亨撐起傘,發現那傘只遮蓋他那龐大的身軀都顯嬌小了些,於是毫不客氣地對老盧頭喊道:「這位大叔,再給找一把大點的傘唄。」

  也許是雨聲太大,老盧頭沒有聽見,他連頭都沒有回,大亨搖搖頭,對葉小天嘆息道:「大哥啊,這縣衙的人對我太不友好了。大哥啊,你真要去水西,上提刑司告狀啊?」

  葉小天道:「你什麼時候看我做事半途而廢過?不過,經由此事我算是看明白了,葫縣之惡首推齊木,齊木不倒,就是我扳倒一萬個潑皮無賴,葫縣之惡依舊無窮盡,所以,這一次我的目標要放在齊木身上,凶險很大,你怕了?」

  「哦!」

  大亨帶著一種沾沾自喜的表情撓撓頭,開始自言自語:「要是我為了兄弟義氣陪大哥去水西,那就不用做生意了吧,忽然發覺,開雜貨鋪還沒上學有意思。噯,這樣我就能解脫了……」

  葉小天沒再理他,這孩子的思維一向比較脫線。

  葉小天與大亨合打一柄傘,聊勝於無地走在傾盆大雨中,默默地想:「如果我是真的官,我就豁出去告上京城,可惜我是個見光死的假典史。如此一來,葫縣公堂找不到公道,我就只能用自己的辦法來討公道了!」

  ※※※※※※※※※※※※※※※※※※※※※

  縣衙對面的街道比較寬,而且適逢大雨,沒有行人,很難找到藏身的所在。下雨天獵弓又不宜使用,所以華雲飛只帶了一口短刀,扮作一個避雨人,躲在縣衙對過一戶人家的房山牆處。

  房山牆處搭了一個小棚子,用來儲放劈柴等物的,旁邊還有一個雞窩,華雲飛就躲在棚下,盯著對面的動靜。

  齊木還沒到大門口,保鏢就先跑出去,叫過了車子,馬車往縣衙門前一橫,阻斷了華雲飛的視線。片刻之後,一群保鏢打手的簇擁下,馬車離開了縣衙大門,而徐林、祥哥兒等幾個地痞,則往相反的方向走去。

  他們自然沒資格陪齊木回家的,齊木也不會給他們擺一席壓驚宴。但齊木不擺宴,他們自己卻可以,潑皮們今天在縣衙威風無比,雖說是狐假虎威,依舊興奮異常,恭送齊大爺車駕離開後,他們便往一家酒樓方向大聲說笑著走去。

  華雲飛經過短暫的分析與判斷,悄悄地、狼一般向他們躡了上去。

  徐林幾個人冒雨來到一家大酒店,意外地發現酒店正在停業裝修,他們這幾天因為官司的原因沒到這一帶走動,不想這家酒店就歇了業。四周都是腳手架,因為下雨已經停工,酒樓旁邊還搭著棚子,棚子下邊放著各種建築材料,棚子旁邊有一口和泥和石灰的大坑,已經積了半坑雨水。

  幾個人淋得落湯雞一般,剛剛走出縣衙時的興奮勁兒已經過去,往棚下一站,冷風一吹,身上冷嗖嗖的,再去另一家酒店又得鑽進雨幕,幾人不願再冒雨前往,不免大呼晦氣。

  幾個人正罵罵咧咧的打算進酒店看看店主是否在,如果在,先隨便給他們拾掇幾道小菜下酒,華雲飛就出現了,他頂著傾盆大雨,一步一步地向這些人避雨的棚子逼近。

  幾個潑皮一開始看到華雲飛時還沒注意,只當也是來避雨的,一個潑皮還厭惡地罵了一句:「滾開!離大爺遠……」

  「點兒」兩字還沒出口,華雲飛就像一頭復仇的獵豹,仇恨的眼睛死死地盯著他,向他猛撲過去。

  「遠」字出口,嘴唇微張,一串雨點便激射入喉。華雲飛刀未至,刀上激彈而起的雨水已經濺至,旋即刀鋒便從他微張的嘴縫剌進去,直刺至柄,刀尖帶著絲絲血線從後腦破體而出。

  「不好,快……」

  站在旁邊的另一個潑皮大驚,一邊向兄弟們示警,一邊掉頭欲逃,可是那截刺血的刀尖已經從他嘴巴裡冒出來。徐林、祥哥等潑皮大驚,急急撿起一些大棒木棍,凶狠地向華雲飛撲去……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4-8-25 12:31 PM

第27章 雨後風波蕩

  這是一場真正的暴雨,雖然小城倚山而建,半山半地,傾斜的地面很容易排水,但是大雨過後城中積水一時來不及排出,仍然有及膝深。

  酒店掌櫃的牽掛著只施工到一半的酒店,不知道大雨是否會毀壞酒樓尚未完工的部分建築,所以大雨剛停就領著兩個夥計深一腳淺一腳的往酒樓走。快到酒樓的時候,掌櫃的發現及膝的雨水變成了乳白色,不免有些好奇。

  一個夥計道:「掌櫃的,別是咱們家的石灰讓水泡了吧?」

  掌櫃的罵道:「閉上你的烏鴉嘴,咱們家的石灰放在一人多高的木架子上,怎麼可能被水泡了?哎喲,別是棚子被雨給沖垮了吧?」

  掌櫃的趕緊加快了腳步,越往前去,雨水的顏色越白,而且水溫也有了暖意,一路趟水過來,本已有些發涼的雙腿浸在裡邊感覺尤其明顯,很舒服。

  「掌櫃的,小心著點兒,前邊就到大坑了。」

  小夥計忙著提醒掌櫃的,同時感覺自己挽起褲腿的小腿癢癢的,還以為又是樹枝什麼的,不耐煩地撩起一腳,卻不想從渾濁的雨水中挑起的並不是一截樹枝,而是一條手臂。

  小夥計「嗷」地一嗓子叫了出來,把走在前邊的老掌櫃嚇得一哆嗦,他沒好氣地正要回頭罵小夥計,突然兩眼發直,就見前邊有幾具好像人體似的東西或沉或浮,順著水勢向他這邊緩緩飄來,等那東西飄得更近了,看清那東西的樣子,掌櫃的猛一轉身,彎腰嘔吐起來……

  徐林死了,祥哥死了,當日在公堂上被釋還的那幾個潑皮無一例外都死了。其中有四個人是中了刀傷,刀或直穿後腦,或正中心口,全都是一擊斃命,而徐林和祥哥特三個潑皮頭子死得尤其悽慘,他們被煮爛了。

  據忤作分析,應該是有人制住這三個人後,把他們丟進了酒店旁邊的大坑,當時雨水還未灌滿,隨即兇手就把棚下儲放的十幾袋石灰全部灑進了水坑,雖然坑很大,水量也多,可是十六、七袋石灰足以把那坑中雨水變成沸水,三個人被活活煮熟了。

  知道徐林、祥哥等人在青山溝做下血案的人極少,基本上都是齊木手下的人,市井間的百姓並不知道他們與青山溝華家的恩怨,所以本能地把這件事和葉小天聯繫起來。

  有人說,其實艾典史是深藏不露的武林高手,因為葫縣官匪勾結,不能為民申冤,所以憤而出手,懲治奸惡。不過,在「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的年代,一個武林高手的社會地位其實並不高,而且總是要被人歸納為鷹犬之類。

  深受葫縣百姓愛戴的「艾典史」怎麼可能是那麼沒有技術含量的身份?於是第二種說法迅速產生,並且成了流傳在葫縣的最主流的傳說:傳說,「艾典史」是兩榜進士出身的大才子,是欽差大臣,是八府巡按。

  因為葫縣官場與豪強勾結,漁肉鄉里,所以八府巡按大人奉皇上旨意特意來此調查。欽差大人當然不能沒有護衛,所以欽差大人身邊有五大高手,其配置基本上就照抄張龍、趙虎、王朝、馬漢以及御貓展昭了。

  這些高手高手高高手們隱在暗處,專門奉欽差大人的命令鏟奸除惡,於是就有聯想力更加豐富的人想到了羅大亨,莫非這個總是黏在欽差大人身邊的大亨就是御貓展昭那種貼身大高手?雖說羅大亨是本地人,他們一直就認識,可萬一這死胖子深藏不露呢?

  深藏不露的大高手羅大亨這些日子一直在經營他的雜貨舖,因為葉小天要養好傷才離開葫縣去水西向提刑司告狀,在傷勢養好之前,羅大亨沒有藉口逃避,所以只好繼續經營他的雜貨舖。

  洪百川自那日交待兒子做生意後,好像真的對他不聞不問了,聽由他折騰,並不過問他經營的任何步驟,於是羅大亨可著三千兩銀子折騰,五天之後,妞妞娘帶著妞妞逛十字大街時,就找不到自己經營了十多年的那家雜貨舖了。整個雜貨舖已經完全變了個模樣,妞妞娘根本認不出來。

  而一直藏在暗處的華雲飛作為一個傑出的獵手,在一擊成功之後,他沒有再留在葫縣,而是迅速遠遁,離開了葫縣。一個優秀的獵人是不會蠢到在一擊之後還待在原地等著逃脫的獵物反撲的。

  他可以走,但他篤定齊木不會走,也無法走,齊木家大業大,這就是齊木背上的殼,背著這麼重的殼,這隻蝸牛怎麼可能走掉。

  齊木作為青山溝血案的始作俑者,他當然清楚徐林、祥哥這些人因何而死,所以他很清楚是誰來尋仇了。

  此時,齊木正在家裡罵娘:「他娘的,剛把那不識時務的艾典史踢了個跟頭,又冒出個華雲飛!給我找,他不會殺了徐林、祥哥等人就罷休的,他一定會來找我,把他給我揪出來!」

  一個打手誠惶誠恐地稟報:「大爺,兄弟們已經把葫縣翻地三尺了,就是陰溝裡的一隻耗子都別想逃出我們的眼睛,可是……沒有華雲飛的消息,一點都沒有。」

  「那就去找!」

  華雲飛冷森森地下令:「活要見人,死要見屍,把他給我找出來!」

  「是!」

  打手倉惶退下。一個師爺模樣的人又湊上來:「大爺,青山溝一事的真相,現在正在城裡悄然留傳,怕是三天之內,整個葫縣都會知道這件事了。」

  齊木一怔,道:「怎麼會?那個姓艾的混蛋正想再找我的碴兒,此事傳開,不是給了他藉口嗎?」

  齊木自己都沒有注意到,他說這句話,其實就等於是承認了葉小天可以給他製造麻煩,雖然還沒到令他畏懼的地步,但這樣的態度在一向目中無人的齊木來說已是前所未有的事。

  而且,很顯然在他心裡,葉小天比使用暴力的華雲飛更讓他頭痛。他本就是利用暴力起家,華雲飛雖然機警驍勇,但是對熟諳如何使用暴力並且有大量打手、走狗的齊木來說不足為懼,真正讓他覺得麻煩的還是這個有官身的艾典史。

  齊木不悅地道:「華雲飛不會去官府告狀的,此事是怎麼傳出來的?」

  那師爺道:「據說是有山民進城賣山貨時,聽說了酒樓血案,才說出此事,並且一口咬定這一定是老華的兒子替他父親報仇來了。」

  齊木霍然轉身,看向一旁的孟縣丞:「這件事你來解決。」

  孟縣丞皺起眉頭,道:「齊兄在青山溝做了什麼?」

  齊木冷冷地道:「也沒甚麼,宰了兩個不識相的老豬狗。」

  孟縣丞無奈地道:「那齊兄想讓小弟做什麼呢?」

  齊木道:「那個華雲飛雖不足為懼,可他躲在暗處,終究是個麻煩,我得盡快把他揪出來,艾典史這邊現在不能再生是非了,此案必須盡快了結,只要案子結了,姓艾的不就無法做文章了?」

  孟縣丞蹙眉道:「華雲飛前來尋仇,殺了許多人,身負多條人命在身,他是不可能再往官府告狀了,齊兄擔心什麼。」

  齊木沒好氣地道:「廢話!那個姓艾的不是說過,這種大案沒有原告也可以審麼,你先把這個案子了了,我不想再跟那個姓艾的混蛋對簿公堂。」

  孟縣丞道:「那……我就以聽聞此事為由,親自往青山溝走一遭,斷他個華氏夫婦遭野獸侵害而死,盡快了結此案。華雲飛這個苦主不在,那些山民也不會多事,艾典史就掀不起什麼風浪了。」

  「不!」

  齊木冷笑:「這樣豈不顯得我怕了他們?你就斷他個夫婦二人攪拌石灰,失足落入坑中,將自己煮死好了。」

  孟縣丞愕然道:「這樣,豈不招人猜疑?哪有兩夫婦同時跌落石灰坑,而且連爬出來的機會都沒有的道理,說不通啊。」

  齊木道:「對啊!我要的就是這樣的結果。我不承認我殺了人,可我還得讓人人都知道是我殺了人,你明白?」

  孟縣丞心頭一陣火起,倒不是因為齊木對他的難為,而是感覺齊木的思維有些不正常,這幾年齊木生意上順風順水,在葫縣漸成一家獨大之勢,似乎有點忘乎所以了。

  可是孟縣丞早就和他成了一條線上的蜢蚱,而且習慣了對他的服首貼耳,如何敢反駁,孟縣丞忍了忍,只能道:「齊兄,這樣一來,難說那艾典史會不會再做文章啊。」

  齊木眼珠一轉,冷笑道:「那就給他找點事兒,先停了他的職再說。」

  孟縣丞一怔,道:「他在本縣如今聲望如日中天,找什麼理由停他的職?」

  齊木不屑地瞥了他一眼,道:「他執意要辦徐林那些人,結果那些人一被釋放馬上就被殺了,難道他就沒有嫌疑?」

  孟縣丞怔怔地道:「啊……啊……,齊兄,高明哇!」

  孟縣丞向齊木拱了拱手,道:「齊兄,那小弟這就回去,馬上辦理此事。」

  齊木微微頷首,孟慶唯便快步走了出去。

  此時,葉小天在周班頭的陪同下,剛剛來到一幢三進的院落前面,兩個人都拄著拐,一個拄左拐一個拄右拐,同樣的鼻青臉腫,典型的難兄難弟。葉小天抬頭看看那齊齊整整,雖不奢華卻也素雅的院舍,沉聲道:「上前叫門!」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4-8-26 12:24 PM

第三卷 威瘋典史  第28章 決鬥序幕

   “艾典史,請坐。”

    王主簿好奇地看著葉小天這位不速之客,很想馬上弄清楚他的來意,但王主簿他看了一眼周班頭,到了嘴邊的話又嚥了回去。

    周班頭會意,馬上起身對葉小天道:“大人,小的在外面等。”

    周班頭說完向王主簿點點頭,拄著拐一瘸一拐地走了出去。王主簿看到周班頭離開,這才向葉小天皺了皺眉,道:“你還不死心?”

    葉小天笑道:“我呢,就是這副脾氣,撞了南牆也不回頭。如果我當初就知道此事如此麻煩,說不定就裝聾作啞了,可是現在既然已經對上了,我也只能一條道走到黑,半路退縮不是我的為人。”

    王主簿微微眯起眼睛,沉聲道:“不要忘了你究竟是誰!”

    葉小天雙手一拍,道:“事情妙就妙在這裡,當所有人都認為你是真的時候,即便你是假的,那又如何?如果孟縣丞現在跳出來大叫我是假典史,會有人信?如今情形,就算你們全體出面證實,葫縣百姓也不信了吧。”

    王主簿苦笑,但他也不得不承認葉小天的話非常有道理,孟縣丞抬舉葉小天冒充本縣典史時,絕不會想到會有一天,如今葉小天深受葫縣百姓愛戴,此時除非把艾典史的親人請來做證,否則誰指認葉小天是假貨都只會被人認為是為了包庇齊木所做出的瘋狂之舉,孟縣丞當真是作繭自縛了。

    葉小天道:“王主簿,我不是真典史,所以我沒有立功陞官的想法,也沒有得過且過的打算,更沒有文過飾非的必要,我就是要出這口惡氣,我不怕把葫縣官場攪得天翻地覆,我是光腳的,怕他孟縣丞這個穿鞋的?”

    王主簿沉默片刻,道:“那麼你來找我,有何見教?要我這個穿鞋的,幫你這個光腳的?”

    葉小天道:“非也,據我所知,王主簿和孟縣丞一直是對手,雖然有時候也是盟友。在爭權奪利的時候,你們就是你死我活的對手,在對付花晴風這位本縣正印官時,你們就成了共同進退的盟友。可是,以你現在的判斷,你覺得讓花知縣掌握一部分權力,他就能對你產生威脅麼?”

    王主簿沒有因為葉小天這麼直白的話而感到臉紅,他的神色一直很平靜,彷彿葉小天所說的並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事,可是當葉小天提到花晴風這個名字時,他的眸中卻露出了一絲輕蔑的光。當日公堂之上,眼見花晴風的醜態,他才愕然發現,三年前雖然幼稚、但是至少還有勇氣和他扳手腕的花知縣,如今已經變成了一個徹頭徹尾的懦夫。

    葉小天道:“我知道,王主簿主要是依靠彞苗兩大部落的支持,可是他們的根基在山裡,只要朝廷的政策對他們沒有太大影響,他們就不會出面干預葫縣的事,而孟縣丞卻不然,他的根基就在葫縣,此消彼長之下,你覺得,未來誰對你的威脅最大?”

    王主簿微笑道:“艾典史這番話太直白了些,不過卻很對王某的心思。那麼……你想讓本官做什麼呢?幫你對付孟縣丞?”

    葉小天道:“我當然想,作夢都想,可我知道你不會這樣做,你不希望和孟縣丞鬥個兩敗俱傷,所以,我只希望大人你什麼都不要做!”

    王主簿先是一奇,既而若有所悟地道:“你想做什麼?”

    這句話一出口,王主簿就擺了擺手,道:“當我沒問。你有幾成把握?”

    葉小天搖搖頭道:“我哪有什麼把握,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僅此而已!”

    王主簿就微微地笑起來:“明白了!那麼……你儘管去做吧。”

    葉小天似乎早知這就是王主簿的答案,微微欠身道:“足感盛情。”

    王主簿微笑道:“不管是你死還是他死,我都會很開心的,我當然樂於袖手旁觀。如果是他死呢,我會更開心些。所以,只要你能和他鬥個兩敗俱傷,我也會出手!”

    葉小天笑起來,道:“王主簿這番話太小人了些,不過卻很對葉某的心思。那麼……我一定努力和他鬥個兩敗俱傷!”

    王主簿放聲大笑起來:“哈哈哈哈,你還真是一個妙人兒。如果你當真是本縣典史就好了,也許我們可以成為朋友。”

    葉小天搖搖頭道:“如果我是真典史,我們成為敵人的可能更大一些。”

    王主簿想了想,忱惜地嘆了口氣,道:“確實如此。”

    葉小天微微一笑,站起身來,向王主簿長長一揖:“告辭!”

    ※※※※※※※※※※※※※※※※※※※※※※※※

    葉小天離開王主簿家後就和周班頭一起去了十字大街。兩人現在都是葫縣名人,鮮有不認識他們的,即便不認識他們的人多少也聽說過他們的事,只要一瞧這對難兄難弟“天殘地缺”的樣子,也就大致清楚了他們的身份。

    對這兩位敢於同齊木叫板的好漢,大家打心眼裡尊敬,只是齊木現在占了上風,大家不敢有所表現,只能用他們的眼神和客氣的避讓動作來體現。這樣一來,兩個拄拐客在人流熙攘的十字大街上所過處如波翻浪裂,眾人紛紛避讓道路,煞是威風。

    “我的媽呀,大哥你才來,人家都等急了。”

    正在手舞足蹈地指揮工匠們拆掉兩間鋪子,準備改建“大雜貨舖”的羅大亨忽然看見葉小天到了,連忙迎上來,引著葉小天穿過破破爛爛的工地,到了後邊還沒拆掉的一間小屋前,對葉小天道:“就是他們倆,你讓我找的那倆同學,都等你半天了,你要再不來,他倆就能打起來。”

    葉小天抬頭一看,就見兩個年輕人正鬥牛似的站在拆得七零八落的雜貨舖前,一個身穿對襟短衣,頭纏青色長布,腰圍青色布帶,是個很英俊的苗裝少年,腰間斜插著一口無鞘的鋒利短刀。

    另外一人穿一件黑色窄袖右斜襟上衣、多褶寬腳褲,頭裹青藍色布帕,青布包頭在額頭左前方紮成細長的錐形,左耳還戴著一串黃紅相間的大耳珠,珠下綴著紅纓穗,圍腰上也插著一口狹長的鋒利短刀。

    兩個人都抱著肩膀,正七個不服八個不忿地互相瞪眼,葉小天忙迎上前,拱手道:“兩位,本官艾……”

    一語未了,那苗裝少年便霍然轉向葉小天,嘲弄地道:“我認識你,上一次不就是你挑著人家展姑娘的裙子,好像攻城陷陣的大將軍似的逃下山嗎?”

    “哈哈哈哈,哎呀媽呀,笑死我了。”

    死胖子羅大亨在旁邊很不給他大哥面子的暴笑起來。

    葉小天狠狠瞪了他一眼,轉向那苗裝少年,剛又一拱手,那苗裝少年便一拍胸脯,大聲道:“我姓李,我就是李伯皓!聽說你要跟我決鬥,好啊,地方你挑,時間我定,就三天之後吧,你說,咱們到哪兒決鬥!”

    葉小天一愣,決鬥?我吃飽撐的跟你決鬥?再說就我現在這傷勢……

    還不等他說話,那個英俊的彞家少年便傲然道:“等他和你決鬥之後,就成了一具屍體了,我怎麼辦?今天可是我先到的,我先來!喂,姓艾的,我姓高,我叫高涯,你要跟我決鬥?成,時間你定,地方我選,就黃大仙嶺吧,你說,什麼時候決鬥?”

    葉小天又是一呆,隱隱明白了點什麼,他轉眼看向羅大亨,大亨一臉無辜地攤攤手,道:“不用這理由,怎麼把這兩頭畜牲勾來?”

    李伯皓和高涯大怒,一起瞪向羅大亨,李伯皓對羅大亨道:“你敢侮辱我,我要和你決鬥!地方你挑,時間我定,就三天之後吧,你說,咱們到哪兒決鬥?”

    高涯則怒道:“時間你定,地方我選,就黃大仙嶺吧,你說,什麼時候決鬥?”

    大亨撓撓頭皮,納罕地道:“伯皓兄,為什麼每次你都是選時間呢,莫非三天之後是你的黃道吉日?”

    儘管彼此是同學,李伯皓也有些適應不了大亨這種跳脫的思維,呆了一呆,他才脹紅著臉道:“要你管!說,在哪兒決鬥?”

    高涯嘿嘿冷笑道:“屁的黃道吉日,他這一房到他這一輩兒生了九個姐姐,就落下這麼一根獨苗苗,家裡寶貝的很,當奶娃娃看著呢,他不先挑好時間,根本出不了家門!”

    李伯浩惱羞成怒,拔刀指向高涯道:“你敢侮辱我,我要和你決鬥!地方你挑,時間我定,就三天之後吧,你說,咱們到哪兒決鬥?”

    高涯毫不示弱,立即拔出刀來:“我怕你啊,走!咱們上黃大仙嶺!”

    好奇寶寶羅大亨不合適宜地插嘴:“啊!說到決鬥,何處不可決鬥,高涯兄為什麼認準了黃大仙嶺呢,這其中又有什麼道理?莫非黃大仙嶺是你的風水寶地?”

    李伯皓搶白道:“屁的風水寶地,這小子認準了黃大仙嶺,是因為……”

    高涯馬上臉紅脖子粗地喝道:“不許說!否則我馬上翻臉!”

    李伯皓曬然冷笑:“小爺我翻臉比翻書還快,你跟我比翻臉?”

    李伯皓:“我要和你決鬥!”

    高涯:“我接受你的決鬥!”

    葉小天一看這兩個雄性荷爾蒙過剩的傢伙,心中大喜,他要找的正是這麼兩個人物,還別說,大亨雖然說話不著調兒,這事兒辦得還挺靠譜,葉小天馬上上前,拱手道:“兩位好漢先別忙著決鬥,本官……”

    話猶未了,高涯和李伯皓的刀尖就指在了他的鼻尖上。

    高涯道:“對了,你要和我決鬥是吧?”

    李伯皓:“你一邊兒去!他先和我決鬥!”

    羅大亨道:“啊,兩位同學,其實我大哥……”

    葉小天笑吟吟地點了點頭,道:“不錯!我就是要和你們決鬥!”

    羅大亨頓時一呆,高涯興奮的臉頰上兩顆不大的青春痘都發出了紅光,跟李伯皓異口同聲地道:“好!我接受你的決鬥!”

    李伯皓道:“時間我……”

    高涯道:“地點我……”

    葉小天搶著說道:“方式我定!嘿嘿,我是說……決鬥的方式!”

    葉小天望著這兩個鬥志旺盛的像小公雞似的少年,笑得就像一隻偷到了雞的小狐狸。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4-8-27 02:11 PM

第三卷 威瘋典史 第29章 我就是證據

    葉小天在緊張施工的“大亨雜貨舖”後院裡只待了大約半個時辰,便圓滿結束了同李伯皓、高涯兩位少酋長的會唔,微笑著和周班頭離開了。

    葉小天離開不久,李伯皓和高涯兩個人也相繼離開,他們兩個人依舊像仇人似的,離開時還惡狠狠地對瞪了一眼,但是他們臉上卻有一種抑制不住的喜色,興沖沖地離開縣城後,二人便迅速趕回自己的部落。

    葉小天從雜貨舖離開後,在街上買了兩匣點心,和周班頭又去了葉大娘家,葉小天在葉家待了小半個時辰後,葉大娘就站在院子裡,大聲招呼鄰居家那個半大小子替她跑一趟巡檢司,喊他兒子回家一趟,把老婆孩兒都帶回來。

    羅巡檢接到母親的口信,就帶著婆娘和三歲大的兒子回了家。葉小天在羅家一直待到傍晚,踏著滿天的晚霞離開,走出羅家時,他的臉上有一絲令人心悸的笑,在晚霞中彷彿染了血色一般,但是那抹笑意一閃即逝,根本無人發覺。

    第二天一早,葉小天在李雲聰和蘇循天的陪同下來到了縣衙,一進典史簽押房裡,便喊來馬輝、許浩然等幾人議事,沒過多久,周班頭也讓家人駕著驢車把他送到了縣衙門口,拄著拐,慢騰騰地走進了典史簽押房。

    日上三竿的時候孟縣丞才來到縣衙。他一到縣衙,就沉著臉色趕向典史簽押房,正在簽押房外掃地的老盧頭見了他馬上用力咳嗽了一聲,然後為孟縣丞讓開了道路,向他點頭哈腰的一臉諂笑。

    孟縣丞厭惡地看了看這個一口黃板牙的老蒼頭,以袖掩口蔽著灰塵,走進了簽押房。老盧頭扶著掃帚站在廊下,看他進去了,這才朝他的背影狠狠地啐了一口,用力地揮舞起掃帚來,掃得塵土飛揚。

    葉小天坐在案後,與周班頭、蘇循天、李雲聰、馬輝、許浩然等人正商議著什麼,聲音壓得很低,幾個今日沒有公出的捕快、皂役們在角落裡的凳子上坐著,交頭接耳,生恐影響了大人。

    “砰”地一聲,房門驟開,門是被人一腳踢開的,葉小天愕然抬起頭,就見孟縣丞陰沉著臉走進來。看到孟縣丞進來,周班頭等人連忙站起來,向孟縣丞抱拳施禮。

    葉小天沒有動,只是坐在那兒,向孟縣丞虛虛一拱手,道:“呵呵,原來是縣丞大人到了,下官身子不便,不能起身行禮,大人勿怪!”

    孟縣丞沉著臉走到他案前,用力一捶桌子,吼道:“我們是官,不是匪!”

    孟縣丞今日要把徐林等人的死因強栽到葉小天身上,心裡也有點發虛,自然要做足姿態,先發制人。他這一拳,捶的硯台、毛筆都跳起來,房間裡頓時一片肅靜。

    所有捕快、皂隸都站起來,驚駭地看向孟慶唯,不明白孟縣丞為何如此大發雷霆。

    葉小天依舊好整以暇地坐在那兒,輕笑道:“我們不是匪?縣丞大人確定?我倒是覺得,如果說是那種大碗喝酒、大塊吃肉的很風光的匪,我們的確算不上,不過要說見不得人的細作鬼,倒也勉強夠格了,至於說官……,大人,我們還是不要侮辱官這個稱呼了。”

    孟縣丞勃然大怒道:“本官忍你很久了,當日在公堂之上你直斥本官,本官懶得理會你,想不到你得寸進尺,變本加厲!你說,徐林、祥哥兒那群人一出衙門就暴死街頭,這件事你怎麼說?”

    “大人問我的看法啊?”

    葉小天摸挲著下巴,沉吟地道:“怎麼說呢?按道理講吧,私相尋仇是萬萬不應該的,有王法嘛。可是……,如果王法不能主持公道,那怎麼辦呢?讓苦主等上一萬年?等咱們王法管用,那也太扯淡了!

    我覺得,這時候如果百姓以牙還牙以眼還眼,要好過忍氣吞聲,對於遏制犯罪也是很有效果的。咱們總不能只准惡人作惡,好人就得用王法規矩約束著,這算哪門子道理?徐林等人有沒有罪,你我心裡都明白,惡有惡報未償不是好事。”

    孟縣丞冷笑道:“所以你就謀殺?”

    葉小天怔了怔,奇道:“我殺人?”

    葉小天心裡只一轉念,就明白了孟縣丞的打算:“啊……原來縣丞大人以為是我本人殺了徐林、祥哥兒那幫地痞,又或者是我買兇殺了他們?”

    孟縣丞冷笑:“難道不是?”

    “是你媽個頭!”

    葉小天突然像隻發了瘋的小老虎似的跳起來,剛才那副半死不活的模樣全然不見了,他像個瘋子似的跳著腳大罵:“你他娘的想坑我,以為我看不出來?王八蛋!你可真夠黑的啊!說我殺人,證據呢,證據呢,你拿證據來!”

    孟縣丞被葉小天罵呆了,他是官,而且是一個有後台的官,在葫縣還真沒被人這麼罵過,老百姓不敢這麼罵,官場中人總要講究一下身份,能罵也不會這麼自降身價,比如王主簿。至於齊木,雖然對他一向頤指氣使的,卻也不曾這麼辱罵過他,以至他完全反應不過來。

    當他終於反應過來以後,頓時怒不可遏,大喝道:“你好大膽!竟敢如此辱罵上官,你知不知道你是在和誰說話?”

    葉小天比他嗓門還大,喝道:“混帳東西,你踢門而入,指手劃腳,你他娘的知不知道你在和誰說話?”

    孟縣丞氣的渾身發抖:“我是葫縣縣丞,是本地的司法最高長官,是你的頂頭上司!”

    葉小天把胸挺起來,大聲道:“縣官不如現管,這是我的地盤,在這兒頂頭上司算個屁!我是為民作主的官,跟你這個為地主豪強做門下犬的官如此說話已經是大大地看得起你了,你還想怎麼樣?”

    孟縣丞指著葉小天大吼道:“你這個瘋子,難道你忘了你究竟是誰嗎?”

    葉小天乜著他冷笑:“你以為你把老子綁在這個位置上,就想著我會任你搓任你揉?門兒都沒有,姓孟的,算你眼瞎,老子生下來就是為了跟人搗蛋的!”

    孟縣丞臉色鐵青,用力一拍公案,大喝道:“我是本縣縣丞。”

    葉小天挺直了胸膛,正了正官帽,平心靜氣地道:“這兒,歸我管!”

    孟縣丞指著葉小天,胸膛劇烈地起伏著,氣得發顫:“好!你好!來人吶,把他……把他給我抓起來!”

    籤押房裡一片肅靜,所有的捕快、皂役全都一動不動,不知何時,門口也擠滿了聞聲趕來看熱鬧的胥吏、衙役,他們全都默默地站在那兒。孟縣丞向周班頭大吼道:“你不想幹了?本官的吩咐你沒聽見?你們這些賤役,對本官也敢怠慢了!”

    葉小天對孟縣丞道:“大人,在下雖然比你官兒小,可我好歹也是個朝廷命官,你想拿我,罪名呢?”

    孟縣丞大吼道:“你為泄私憤,謀殺!徐林、祥哥等六七條人命在身,這個罪名還不夠大?”

    葉小天道:“證據呢?”

    孟縣丞道:“本官抓你還需要證據?本官的話就是證據!”

    “呼!”

    孟縣丞言猶未了,一根枴杖便從天而降,“砰”地一聲重重抽在他的頭上,抽得孟縣丞一陣天旋地轉,眼冒金星地退了兩步,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滿屋子的胥吏、皂隸、捕快們全都看傻了眼,眼珠子都快瞪到了地上。

    尋常百姓打架他們看多了,可是官場上的人物,哪怕是恨對方入骨,又有誰會幹出動拳腳這麼有掉份的事兒?可……艾典史這個異類偏就這麼幹了,他一枴杖就把孟縣丞打坐在了地上。

    孟縣丞也是頭一回碰到這種事,他驚愕地看著葉小天,伸手摸了一下頭,血染了一手,孟縣丞看到一手的血,整個人都要氣瘋了,指著葉小天嘶吼道:“混帳!你敢打……”

    葉小天舉起拐棍兒,一條腿在地上蹦著,像隻興奮求偶的蛤蟆,蹦啊蹦的蹦到他身邊,手中拐棍沒頭沒臉地往下抽:“你就是證據!你就是證據!我叫你就是證據!你是你老子的兒子不需要證據,抓人也可以不要證據?你就是證據!我打你個你就是證據!有本事你告我破壞物證啊!”

    孟縣丞被他抽得連滾帶爬,髮髻也散了,頭破血流地大叫:“你……竟敢毆打本官?”

    葉小天狠狠抽打了一頓,忽然收住枴杖,調勻呼吸,心平氣和、滿面祥和地微笑道:“啊……,孟縣丞你這叫什麼話,下官什麼時候打過你啊?”

    孟縣丞差點兒沒氣暈過去,他爬起來,伸出那一手血,顫抖著對葉小天大吼:“你看看!你看看,本官現在一身是傷,滿手是血,這就是鐵證,難道你還想抵賴不成!”

    葉小天慢條斯理地道:“大人,這只能證明你確實受過傷,但是不能證明是我打的你啊。這是我的簽押房,是我的地盤,我說沒打你,那就是沒打你,還需要證據嗎?本官的話就是證據!”

作者: lin234    時間: 2014-8-29 11:39 AM

第三卷 威瘋典史第30章君子之治人也

孟縣丞渾身發抖,指著葉小天道:“胡攪蠻纏!胡攪蠻纏!此事不是你能狡辯得了的,本官馬上就去找縣尊大人,你把本官打成這樣,本官一定要把你拿下,嚴加制裁!”

一直保持沉默的周班頭突然跨出一步,大聲道:“縣丞大人,卑職為典史大人作證,典史大人可沒對你動過手。你剛剛走進來的時候就已滿身是傷,並非史大人所傷。”

“對!對啊!”

蘇循天剛一說話時還有點結巴,但只說了兩個字語氣就順溜下來了:“縣丞大人走進來的時候就已滿身是傷,不只周班頭看見了,卑職也看見了,你們看見沒有?”

“看見了!我們也看見了,典史大人沒有動手!”

眾胥吏、衙役、皂隸、捕快們突然清醒過來,紛紛應和起來。他們的聲音一開始還有些七嘴八舌的嘈雜,漸漸就匯成了整齊劃一的一個聲音:“我們為典史大人作證!”

“你們……你們……”

孟縣丞驚恐地看著這些一本正經的胥吏捕快,突然有種正在做夢的感覺。他真的希望這是一場夢,一場很快就會醒來的噩夢。

“啊!這一定是做夢!”

孟縣丞正要伸手掐一把大腿,李云聰探過頭來,端詳著他道:“縣丞大人剛剛進來的時候,喏喏喏,就這兒……”

李雲聰指著孟縣丞的臉,認真地說:“縣丞大人顴骨這兒一片烏青,一看就是拳腳所傷,而典史大人現在連走路都不方便,怎麼可能動拳動腳的打傷縣丞大人你呢?”

孟縣丞只氣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大,憤怒地反問道:“本官的顴骨什麼時候烏青了?”

李雲聰揮起一拳,重重地打在他的臉上,打得孟縣丞一連退了幾步。

李雲聰道:“你看,這不烏青一片麼!”

馬輝突然也大聲道:“不錯!典史大人后腰這兒還有幾個泥腳印呢,你們看!”說著馬輝就凌空飛起一腳,踹在孟縣丞的屁股上,踹得孟縣丞“哎呀”一聲飛了出去,摔了一個狗吃屎。

許浩然等捕快一擁而上,七八只大腳一通猛踹,然后飛快地向四下散開,驚嘆道:“哇!果然好多腳印!”

幾個早已忍孟縣丞很久的皂隸突然沖上來,摩拳擦掌地對許浩然道:“我們可以補幾腳嗎?”

許浩然很慷慨地道:“請!”

那幾個皂隸向許浩然拱拱手,興高采烈地沖上去,孟縣丞剛要爬起來,就被他們按住,蒙頭卷臉又是一通打,蘇循天道:“看,這麼多大小不一的腳印,果然不是典史大人的手筆。縣丞大人一定是被人打糊涂了,所以才胡言亂語!”

孟縣丞趴在地上,顫聲道:“你……你竟敢顛倒黑白?我頭上這傷……分明是……是被他的拐杖抽的!”

蘇循天猛地抓起硯臺,狠狠地拍在他的腦門上,孟縣丞兩眼一翻,登時暈了過去。蘇循天彎腰又仔細看看,滿意地點頭道:“嗯,這回就是拍的了!”

捕快、皂隸們的此番舉動,絕非出于葉小天的授意,尤其是蘇循天和李云聰這兩個人,一個是世人眼中永遠也扶不起的阿斗,一個沒有出息的紈绔子弟。另一個是前途黯淡、性情偏激、刁鉆刻薄的油滑老吏。他們能站在葉小天一邊同齊木斗,就已難能可貴,他們還能堅決地站在葉小天一邊和本縣的縣丞大人為敵,這份勇氣和決心就更加不一般了。

其中李云聰的表現尤其出乎葉小天的意料,李雲聰是知道他真實身份的,如果葉小天是真典史,李雲聰站在一個職位雖然低一些但是很強勢的官員一邊,也未必會吃虧。

可是他選擇站在一個早晚必定離職他去的冒牌貨一邊,去得罪一個本縣官場上的地頭蛇,那就絕不可能是出于利益方面的衡量,純粹是葉小天的表現燃起了他心中的血性。

葉小天深深地望了他們兩個一眼,向他們輕輕點點頭,得到了葉小天的認可,兩人立即挺起了胸膛。蘇循天心懷激蕩,忽然覺得自己並不是一個廢物,他也是有用的人,也可以被人尊重。李云聰卻有一種回到了二十年前的感覺,渾身涌動著一種少年人的熱血,澎湃著他的身心。

周班頭撿起葉小天的拐,遞到他手邊,葉小天接過來,“篤篤篤”地走到簽押房中間,環顧四周的捕快與皂隸,望著他們那一雙雙信任支持的目光,笑了笑道:“縣丞大人被人毆打至重傷,這事兒,是誰干的呢?”

眾捕快正在熱血沸騰的當口,聽了這話不由面面相覷,方才在孟縣丞面前他們當然要堅決否認是艾典史發彪,可現在……典史大人這麼問是什麼意思?

李云聰到底是在縣衙六房里混久了的老油子,年歲又大些,情緒冷靜的快,他的腦筋只是稍稍一轉,就明白了葉小天的意思。

李雲聰道:“大人,孟縣丞是負責本縣司法的,徐林等人橫死街頭,其余黨找不到真兇,就遷怒于本縣縣丞,將縣丞大人打成這般模樣,實在是太無法無天了。”

眾捕快這才反應過來,立即七嘴八舌地應和,道:“不錯!就是徐林、祥哥兒一群人的余黨,那些地痞無賴真是太猖狂了!”

葉小天道:“本官剛剛上任時就說過,要嚴厲整頓本縣治安,不想這些人竟然置若罔聞,變本加厲地制造是非,現在竟然連本縣縣丞都肆意毆打,其猖狂可見一斑。

馬輝,你帶幾個人去,把那幾個潑皮逮捕歸案,本縣要以他們幾個為典型,就此揭開本縣打擊豪強無賴、打擊作奸犯科之舉行動的序幕,以使我縣無犬吠之盜,成為路不拾遺的清平世界!”

馬輝恭聲道:“是!”馬上一擺手,領著幾個捕快便離開了。

李云聰湊到葉小天身邊,低聲道:“大人,孟縣丞總是會醒的啊……”

葉小天也壓低了聲音,道:“計將安出?”

李雲聰咳嗽一聲,道:“大人要是這麼問可沒意思了啊!您要是還沒想好主意,會和他如此翻臉?”

葉小天眼珠轉了轉,黠笑道:“其實呢,縣丞大人和我想到一塊兒去了,他想陰我,我還正想黑他呢。”

李云聰一向只損人的,聽了這話難得地贊美了一次,撫掌嘆道:“君子之治人也,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大人此舉大善,大善!”

蘇循天在一旁聽了也想拍拍馬屁,憋了半天,開口贊道:“大人與孟縣丞當真是英雄所見略同啊。”

葉小天尷尬地咳嗽了一聲,道:“只是沒想到他比我下手還快,既然如此,咱們也該兵貴神速了?”

李雲聰和蘇循天互相看了看,蘇循天便主動請纓道:“大人,這事我拿手!”

葉小天想了想道:“成!那就你去辦吧。”

李雲聰本來還擔心蘇循天不靠譜,不過轉念又一想,蘇循天是縣太爺的小舅子,由他去搜羅孟縣丞的黑材料,縣太爺就不好質疑了,而且這也能給其他人一個縣太爺站在艾典史一邊的訊號。

雖然說這位縣太爺是個擺設,可他畢竟是朝廷任命的本縣正印,這桿大旗多少還是有點用處的,起碼艾典史討伐自己的頂頭上司算是出師有名了。于是,李云聰點了點頭,退到了一邊。

望著葉小天的背影,李云聰的眼神有些復雜,他知道葉小天是假典史,自然也知道葫縣官員們本來的打算,他很想對葉小天吐露實情,卻又不知該如何開口。

他不知道葉小天一旦知道整個葫縣全體官員聯手給他挖了個坑,正等著埋了他,會有什麼反應。

如果葉小天當機立斷,選擇馬上溜走,眼下這個局面又該如何收拾?好在葉小天和孟縣丞以及齊木現在斗得如火如荼,這種情況下沒人想動他,這反而保證了他的安全,倒也不急著說出真相。想到這里,李云聰便沉住了氣。

“他是假的!他不是典史,他不叫艾楓,艾楓早就死了,他叫葉小天,他是假典史!”

孟縣丞醒來時,發現自己已經被關進大牢,他沒想到葉小天竟然這麼瘋狂,竟敢把他這樣的一位朝廷命官,把自己的頂頭上司關進大牢,這種情況下他再也顧及不了那個秘密可能造成的影響,聲嘶力竭地喊了出來,然而……

一個獄卒同情地看了看孟縣丞,對另一個獄卒道:“縣丞不是真叫人打壞腦子了吧?”

另一個獄卒嘆口氣道:“誰知道呢,天有不測風云吶。哎,你離牢門遠點兒,有些瘋子是會咬人的。”

“孟縣丞是傻了,不是瘋了。”

“這誰說的準呢,安全第一。”

兩個獄卒一邊說一邊走遠了,孟縣丞更加瘋狂地叫喊起來,叫著叫著,一盆水“嘩”地一下從旁邊潑過來,淋了他一頭一臉。這味道貌似……,孟縣丞舔了舔嘴唇,感覺味道不太對。

孟縣丞扭頭一看,就見隔壁牢房里有一個大漢,大概是嫌牢里悶熱,衣服都脫光了,赤條條的站在那兒,手里拎著一只木桶,瞪著牛眼沖他大吼:“你噶哈呢?爺爺俺睡的正香,被你這廝大呼小叫的給吵醒了,你有病啊!瞧你那熊色,還裝瘋吶?俺毛問智在這都關了七年了,還沒見過你這樣的傻鳥,實話對你說吧,你就是裝瘋也出不去的,這一招爺爺俺八年前就試過了!”

孟縣丞愕然道:“八年前就試過?你不是說七年前才入獄?”

毛問智哈哈大笑起來:“你這賊廝鳥原來還是一只笨傻鳥,爺爺就不能先越獄,然后再入獄嗎?哦……,你這是跟俺裝傻啊,俺實話給你說,裝瘋沒用,裝傻更沒用,俺從小就會裝傻,可就沒一次能瞞得過去的,還是老被俺爹娘揍。你老實點啊,沙棱兒滾一邊兒蹲著去,要不俺削你。”

毛問智說著,就把桶一扔,躺回稻草堆里,道:“今兒虧得俺還沒大解,要不潑在你頭上的就是一砣黃金啦!”

“什麼?”

孟縣丞也是被葉小天和那班皂隸衙役打壞了,鼻子也受傷,嗅覺不太靈光,聽毛問智這麼一說才反應過來,原來這個混蛋手里拎的是馬桶,那麼他潑出來的就是……

孟縣丞立即彎下腰狂嘔起來……
作者: terry850324    時間: 2014-8-31 05:06 PM

本帖最後由 terry850324 於 2014-8-31 05:17 PM 編輯

第三卷 威瘋典史 第31章 坑的就是你!

 花知縣氣極敗壞地站在葉小天的簽押房裡。雖然很少有人打心眼裡真正的尊重過這位縣太爺,但他既然屈尊駕臨,葉小天也不好大剌剌地坐在公案後面,於是就站到了公案前面。

 花知縣像只熱鍋上的螞蟻,繞著葉小天不停地打轉,不停地長吁短嘆,不停地拳掌相交,一副焦灼不已的模樣。

 他見葉小天這人有點瘋,倒是不敢拿官威來壓人,況且他也沒什麼官威,是以只用埋怨的語氣道:“艾典史,孟慶唯可是本縣縣丞,就連本官也無權處置他,免職罷官那得朝廷說了算,更不要說把他關進大牢了。”

 葉小天對花知縣道:“事是我幹的,如果有錯,我來負責!”

 “你?”

 花知縣暗暗苦笑,葉小天如果是真典史,這事自然有葉小天負責,自己身為一縣正印雖然也有管教不嚴之過,不過葉小天此舉有若瘋癲,恐怕正是展姑娘所下的蠱毒發作了,一個人發起瘋來幹些出格的事就再正常不過了,朝廷也不能對自己有太多苛責。可葉小天是假的啊,無論如何不能讓這個假貨在這件事上頂缸,否則朝廷一旦派人追查,一個不慎,授意他人冒名頂替朝廷命官的罪責就要暴露。

 如果讓葉小天以艾典史的身份死掉,倒是可以讓他擔下這份罪名,可眼下這種情形一旦葉小天死了,誰會相信他是壽終正寢?自己是葫縣縣令,在自己治下居然有豪強刺殺朝廷命官,可見自己這三年來是如何的無所作為,自己這個縣太爺也就乾到頭了。

 這個後果,花晴風剛剛想到不久,他曾很天真地提議幹掉葉小天,從而解決與齊木的對抗,當時孟縣丞用憐憫的目光看了他很久,事後花晴風翻來覆去反復思考,近來才明白這個道理,如此說來,竟是只能任由葉小天胡鬧麼?

 “自作孽,不可活呀!”

 花晴風仰天悲嘆起來,這時許浩然悄悄走進來,對葉小天低聲耳語了幾句,葉小天神色一喜,對花晴風道:“縣尊大人,如果已經拿到孟縣丞的犯罪事實,人贓並​​獲,難道也不能處置他?”

 花知縣一呆,奇道:“你說有人舉告?你有確鑿罪證?”

 葉小天揚聲道:“進來吧!”

 房門一開,蘇循天興沖沖地從外面走進來,他在衙門裡一向無所事事,如今終於做了一樁大事,而且對付的是他姐夫的大對頭,本縣的二號人物孟縣丞,那種成就感就別提了,心裡異常的滿足。

 花知縣看到自己這個不學無術的小舅子就是一怔,訝然道:“你……”

 蘇循天剛想叫姐夫,只叫出一個“姐”字,忽然想到這裡是簽押房,他是堂堂正正的一個班頭,馬上挺直腰杆儿,向花知縣抱拳一禮,肅然道:“見過知縣大老爺!”

 花知縣還從沒見過這個痞賴無行的小舅子這麼嚴肅過,怔怔地抬了抬手,連話都說不出來,蘇循天又向葉小天一抱拳,難掩得意地道:“典史大人,卑職奉命調查孟慶唯不法事,現已拿到確鑿證據。”

 葉小天方才已聽許浩然悄聲稟報,說蘇循天已經炮製了一條罪狀,足以讓孟慶唯的被暫時羈押合理合法。至於更多罪狀,想要查起來天衣無縫的話,就得慢慢炮製了。

 不過孟慶唯與豪強勾結所圖者不外乎權和利,只要能先拿到一條罪狀,有了理由公開調查他,找到真正的罪證諒來也不難,倒不必學孟慶唯一般,完全用莫須有的罪名害人。以葉小天的身份,想用莫須有的罪名扳倒一個​​縣丞也是不可能的。

 葉小天咳嗽一聲,得意地看了花知縣一眼,用同樣嚴肅的語氣對蘇循天道:“孟慶唯犯下何等罪行,縣尊大人當面,你仔細道來。”

 蘇循天道:“縣尊大人,典史大人,這孟慶唯看起來道貌岸然,實則**不如。身為一縣縣丞,司法之主管,他竟知法犯法,在家中地窖裡囚禁了一個人,一呈私慾。”

 花晴風駭然道:“竟有此事?”

 蘇循天道:“正是!大老爺,本來呢,孟縣丞被宵小暗算,打得渾身是傷,卑職是奉典史大人之命把孟縣丞送回家
的,因為這個……這個……啊!擔心那些宵小藏在孟縣丞家中再圖加害,所以先把孟家搜了一遍,不想就搜出了地窖。

 我們在地窖裡救出了被孟縣丞囚禁在家裡的人。我們把那人救出來時,此人飽受**,已然形同野人,其形其狀慘不忍睹,令人一見便潸然淚下啊。大老爺,孟慶唯此舉,至少犯下了非法拘禁罪、傷害罪、侵犯罪、風化罪……”

 花晴風目瞪口呆,嘖嘖稱奇,他真信了,心中不免就想,孟縣丞好歹也是縣里數一數二的大人物,想要女人,怎麼樣的女人得不到?漢苗彝壯各族美人兒都有,**妓館也盡可去得,竟然幹出囚禁他人一呈淫.欲的事來,當真是人不可貌相了。

 葉小天聽得差點兒要笑出聲來,這世上果然沒有無用的人,只有用不對地方的人,只要放對了地方,就算蘇循天這樣的紈絝子,也一樣可以一展所長。在這麼短的時間裡,他利用孟家現成的地窖,就能想出這麼一個聳人聽聞的罪狀來,而且還找到了一個“苦主”,當真了得。

 只是不知蘇循天找的這“苦主兒”是什麼人,是重金聘來的一個窯.姐兒,還是他的老相好,雖說本就是為了坑人,但還是盡量做到天衣無縫才好,可別叫花晴風當面問出​​破綻,那顏面上就不好看了。

 葉小天心中還提著幾分擔心,但是當著花知縣的面,他自然要做出十分篤定的姿態來,葉小天慢悠悠地在椅上坐下,慢條斯理地端起茶盞,對蘇循天道:“苦主帶來了?”

 “是!”

 “那就帶她進來,讓大老爺當面一問。”

 蘇循天道:“是!”

 蘇循天轉身衝外邊吩咐道:“來啊!把苦主兒帶上來!”


 門扉又是一開,兩個皂隸押著一個身材高大、披頭散發的大漢進來,那大漢一進簽押房,就把額前成綹的髒兮兮亂發往左右一撥,大聲嚷嚷道:“你們噶哈呢這是,要審俺不該去大堂麼,這規矩俺懂,你們把俺帶到這勞什子地方噶哈呢?”

 葉小天“噗”地一聲,一口茶水就噴了出去……

 葉小天呆住了,花晴風比他呆的更加厲害。

 “怎麼是男的?而且……這麼高大、這麼骯髒、這麼醜陋,一口一個俺的,就算好男風的也不會喜歡這樣的人啊,難怪……難怪孟縣丞要在家裡偷偷摸摸挖個地窖把此人囚禁在裡邊,沒想到孟縣丞口味這麼重啊……”

 花晴風越想越是這麼個理兒,想到孟縣丞抱著這麼一條大漢,在一起顛鸞倒鳳、抵死纏綿的模樣,忍不住心中作嘔,登時冒出一身雞皮疙瘩來。

 葉小天咽了口唾沫,低聲問蘇循天:“怎……怎麼是個男的?”

 蘇循天掩著口對葉小天道:“順道兒噁心噁心他!”

 葉小天:“……”

 花晴風仰望著那傻大個兒,退了兩步,問道:“你……你被孟縣丞軟禁了?”

 毛問智把牛眼一瞪:“昂!”

 花晴風道:“關在他家地窖裡?”

 毛問智:“昂!”

 花晴風又問:“他……把你鎖起來了?”

 毛問智道:“那可不咋的,你看看,你看看,俺這手腕子上,俺這腳脖子上,全是手銬腳鐐的印啊,鎖得可緊呢,俺想逃都逃不出去。哦,還別說,八年前俺逃出去過一回,又給逮回來了。”

 花晴風試探地問道:“都八年了啊,他……都對你做什麼了?”

 毛問智道:“他都對俺……,那要說起來,可真是一把辛酸一把淚啊!哎呀媽呀,俺都有點說不出口,那鱉犢子太狠了,聞者傷心,聽者落淚,慘不忍睹啊!大哥,你要真想聽,那俺就跟你好好逼扯逼扯。”

 花晴風趕緊擺手:“別別別,本官不屑入耳,啊!你不用說了,本官了解,本官明白,本官全懂了!”

 蘇循天沖葉小天得意地挑了挑眉,用口形道:“怎麼樣?”

 葉小天向他挑了挑大拇哥兒。

 花晴風厭棄地又退兩步,道:“快著快著,快把人帶出去。”

 蘇循天忙趕過去,對兩個捕快道:“帶他出去!”

 毛問智瞪著牛眼道:“俺還沒說呢,咋就轟俺走呢?”

 蘇循天還瞪回去,喝道:“出去!”

 蘇循天領著毛問智出了簽押房,毛問智就迫不及待地道:“大人,您教俺的話俺可沒來及得說,不是俺不說,是你沒給俺機會說,你答應過的,只要俺聽你的就放俺走,說話還算數不?”

 蘇循天笑吟吟地點頭:“算數,當然算數!你放心,此案一了,立即放你滾蛋!”

 簽押房內只剩下了葉小天和花晴風,花知縣對葉小天道:“本官實在不明白,你就安安生生地做你的假典史就好了,原本你不是還不情願冒充麼?為什麼要惹出這許多是非來?”

 葉小天沉聲道:“有所不為,亦將有所必為!每個人心裡都有一條線,沒過那條線,我可以得過且過,我可以圓滑退讓。過了那條線,就算是死,我也要爭上一爭!不爭,也總有一死的,你說是不是?”

 花晴風定定地看著他,聽著他的這番話,心裡有些不是滋味兒:“我心裡那條線在哪兒呢?什麼時候,才會碰到我​​心裡的那條線,讓我就算是死,也要爭上一爭?”

 葉小天道:“大人?”

 花晴風搖搖頭,甩去心中雜念,長嘆道:“本官攔不住你,由得你去了。不過,你不要忘記,他背後還站著齊木,你抓了孟縣丞,也就碰了齊木心裡的那條線!”

 葉小天坦然笑道:“碰了就碰了唄,其實沒什麼大不了的!縣尊大人,你不用老覺得天就要塌下來似的,有時候這種感覺,僅僅是因為……你站歪了! ”


作者: terry850324    時間: 2014-8-31 05:21 PM

本帖最後由 terry850324 於 2014-8-31 05:22 PM 編輯

第三卷 威瘋典史 第32章 鐵證如山

 孟府門子攔在門口,又驚又怒地道:“你們好大的膽子,這是縣丞家,你們也敢搜!”

 “搜的就是縣丞家,給我滾開!”

 蘇循天惡狠狠地推開孟府門子,把手一揮,大喝道:“搜!”

 馬輝、許浩然等經驗豐富、辦案老到的巡捕立即沖進孟府,登時把個孟府翻了個底朝天。

 蘇循天先前炮制的所謂證據是假的,唬弄一下睜只眼閉只眼的花知縣還行,真用來扳倒一位八品官卻是遠遠不夠的,或者說,是經不起推敲的,他們需要真正的證據,真正的大罪的證據。

 為了能夠拿到真正有力的證據,周班頭帶傷趕來,親自指揮搜查,並且調來了全部經驗老到的捕快,雖然因為葫縣官衙過于弱勢的原因,這些捕快整天渾渾噩噩地度日,可是他們祖傳的手藝卻沒有擱下,憑著他們老辣的眼光,孟家如果真有什麼秘密的話,即便藏的再隱秘,也能被他們搜出來。

 為了以防萬一,蘇循天還按照葉小天的囑咐準備了幾樣假證據,如果實在什麼也搜不到,那就只好栽贓陷害了,這種事兒蘇班頭是很喜歡干的。

 書房里面,馬輝上看下看左看右看,奈何一個大字也不認識,最后把大手一揮,吩咐道:“不管墻上掛的桌上鋪的還是架子里擱的,但凡上面有字的,不管是紙張還是瓷器陶器銅器鐵器,統統搬回縣衙,請典史大人驗看!”

 孟縣丞有一位老妻,另有四房小妾,除了妻子住處還算素雅,四個妾室的住處都是金碧輝煌,各種器皿、字畫、珠玉、古董琳瑯滿目。許浩然看著這些東西,冷笑道:“一個月五石米的官,攢得下這份家當?定是貪污索賄而來,統統搬到縣衙,請典史大人過目!”

 蘇循天跑到孟家后先去上了個茅房,他從茅房出來,一邊系著褲腰帶,一邊小聲對一個捕快道:“找到孟家的地窖沒有?趕緊去找,找到了還得偽裝成淫窩呢。”

 蘇循天說著一抬頭,恰好看見許浩然指揮皂隸從孟縣丞幾房妻妾房里往外搬東西,孟縣丞的四房姨太太和十幾個通房大丫頭都站在院子里,有的神色凄惶,有的哭天抹淚。

 蘇循天登時雙眼一亮,大聲道:“孟慶唯什麼時候納了這麼多妾室,我怎麼不知道?你看看,這麼多花不溜丟的大姑娘,難說里邊就沒有被他強搶來的民女,統統押回縣衙,由本都頭一一審問!”

 這時,一個捕快跑過來,興奮地對蘇循天道:“蘇班頭,找到地窖了。”

 蘇循天大喜,道:“走,去看看!”臨走他還沒忘了叮囑另一個捕快:“這些女人,統統押回縣衙去,一個都不能少!”

 蘇循天興沖沖地跑到孟家后院,捕快們聚集在后花園最盡頭的一塊草地上,剛剛撬開一個地窖入口,又順了把梯子進去,有人往里探頭瞧瞧,見地窖很寬敞,里邊陰沉沉黑洞洞的沒有半點光亮,便叫人取來一支火把,正要進去探看。

 “我來,我來!”

 蘇循天趕緊招呼一聲,搶過火把,順著梯子率先爬了下去。

 “啊!這麼大的地窖,難道是為了儲放秋菜?不可能嘛,有問題,一定有問題!”

 蘇循天舉著火把左照右照,總覺得這黑洞洞的地窖不像是尋常地窖。等到另外幾個捕快下來,他便壯起膽子往前摸去。

 “哎喲,這兒有幾個桶!”

 蘇循天拍了拍放在旁邊的一只木桶,聽著悶悶的聲音,興奮地道:“這桶不是空的,里邊有問題,一定有問題,快打開!”

 蘇循天用手一扣桶蓋兒,沒打開,便喚來一個捕快,叫那捕快給他拿著火把,他則抽出腰刀,用刀尖用力撬起來,蘇循天撬了幾下,等那桶蓋松動了,便還刀入鞘,把桶蓋打開,伸手往里一摸,但覺軟軟的又是紙又是棉的,似乎下邊掩蓋著什麼東西。

 蘇循天把那棉花和紙張隨手扒開,見下面烏漆抹黑的也不知道是什麼東西,像是一些黑色的粉末,他從旁邊那捕快手里奪過火把,仔細照了照,納罕地抓起一把,攤開在手上,在火光下仔細端詳:“咦?這是什麼玩意兒,難道是炭粉?”

 “嗷!”

 旁邊那個捕快突然發出一聲藏獒似的大叫,把蘇循天嚇得一哆嗦,手里的黑炭粉撒了一地,蘇循天惱火地罵道:“你要瘋啊?叫什麼叫,人嚇人會嚇死人的你知不知道?”

 他一邊惱怒地斥罵,一邊揮舞著手里的火把,舞得那火苗子呼呼直響,那個捕快只嚇得魂飛魄散,一邊連滾帶爬地往外跑,一邊回頭大叫:“班頭,火藥!火藥!那是火藥!”

 蘇循天納悶地舉著火把,看著那個已然逃得不見蹤影的捕快方向,莫名其妙地自語道:“啥藥?莫非孟慶唯在倒藥?倒賣藥材……這個罪名好象不足以扳倒他呀……啊?啊、啊、啊”

 蘇循天突然反應過來,脊背一挺,尖聲大叫,一連叫了幾聲,隨即撒腿就跑。蘇循天跑到地窖口都不用手扶,一只手舉著火把,邁開兩條腿就順著梯子跑了上去,其行也速,其動也敏,當真令人嘆為觀止。

 蘇循天沿著梯子跑出地窖,停都未停,就腳不沾地的繼續往前跑去,差點兒一頭撞進另一個人的懷里。那人正是扶拐而來的周班頭,兩個衙役趕緊扶住后仰的周班頭,周班頭看著面如土色的蘇循天,不悅地道:“蘇班頭,何故驚慌?”

 蘇循天指指后邊,又舉舉火把,語無倫次地道:“你你你,我我我,小心點兒,差點兒點著了,火!火火火火火……”

 周班頭不耐煩地道:“火火火火火,火什麼呀?”

 蘇循天用力一跺腳,才克服了自己一緊張就結巴的毛病:“火藥!”

 大明帝國禁止外運的主要物資包括鹽、鐵、火藥和茶,此外就是銅錢。針對不同的國家,這些嚴控的物資又略有區別,比如說北方國家,鹽和茶就是嚴控的物資,可是對于南方沿海國家,禁鹽就沒什麼作用了,因此南方邊隘就絕對不會查這些東西。

 但是有一樣東西,是大明對不管什麼國家都要嚴格控制的,那就是火藥。這種物資屬于軍用物資,不管是私下購買、屯積還是運輸,抓到了都是大罪,而孟縣丞家后花院盡頭深深的地窖里,竟然屯積了十幾桶火藥。

 地窖里儲藏了大量火藥,當然不可能再成為孟慶唯的淫窟了,誰會選擇這種地方鬼混?除非他想在飄飄欲仙中真的飛仙。所以,蘇循天的栽贓很容易就被戳穿了,但是……現在還有誰在乎呢?

 不管孟慶唯屯積火藥是為了高價賣給山地部落,還是通過驛路經云南運往南方諸國,這都是不折不扣的大罪,鐵證如山,他倒定了!

 孟縣丞被抓,而且是被他的下屬,鐵項典史下令抓捕,隨后從他家里搜出了如山鐵證,這個消息迅速轟動了全城,每個人都在興高采烈地談論這件事,談到葉小天時,沒有不豎大拇哥的。

 安南天就豎著大拇哥,贊不絕口:“好小子,有一套!敢對頂頭上司下手的,世間能有幾人?你要知道,沒有一個上司不忌諱扳倒過上司的人,這位艾典史的仕途,從此坎坷了,可他依舊義無反顧,這就是他了不起的地方。”

 展凝兒撇撇嘴,道:“這麼了不起,當日在黃大仙嶺上還不是望風而逃?”

 安南天搖頭道:“此言差矣,孰不聞好男不和女斗?”

 展凝兒俏眼一瞪,嬌叱道:“你說什麼?”

 安南天趕緊道:“啊!我是說,事事都爭,那不是好漢,而是愣頭青,或者說是貪得無厭。要有所為,有所不為,才是大丈夫。”

 展凝兒“嗤”地一聲笑了,譏誚地道:“大丈夫?得知中了我的蠱毒,他還不是屁都不敢放一個?”

 安南天摸挲著下巴,若有所思地道:“是啊!從我當日公堂之上仔細觀察的心得,這可非常不合乎此人的性格。除非……”

 展凝兒道:“除非什麼?”

 安南天道:“除非,他已經猜到你在嚇唬他!”

 展凝兒一怔:“他能有這麼聰明?”

 安南天道:“難道你認為他很蠢?”

 展凝兒想了想,沒有再說話。安南天知道沉默對這個一向喜歡要強的表妹來說,其實就是認同了他的看法。安南天笑了笑,又道:“這個人,我想提醒太公注意一下。”

 展凝兒乜著他道:“這樣一個小人物,能入得了外公的法眼?”

 安南天道:“每一個大人物,都是從小人物開始的,哪怕是如你我一般出身。葫縣,雖然已被我們視為遺棄之地,但是這塊土地上,卻未必不能出幾個杰出的人才。”

 安南天站起身,背負著雙手,慢慢走到窗口,窗外就是十字大街,他們正在二樓,居高臨下,但見人群熙熙攘攘,川流不息。安南天喟然嘆道:“人才難得呀……”

 展凝兒也跟了上來,不屑地道:“我看這個人有反骨的,你想招攬他,可得小心吃他的虧。”

 安南天曬然一笑,驕傲地揚起了下巴:“我是誰?”


作者: terry850324    時間: 2014-8-31 05:24 PM

第三卷 威瘋典史 第33章 有朋自遠方來

 展凝兒和安南天斗嘴的時候,在他們樓下窗口正站著三個人,風塵仆仆,一看就是遠道而來。

 中間一人,瘦高的個子,一襲青袍穿在身上就像在青竹桿上套了一件衣服,站在他左邊的人是一個矮胖子,肩上斜背一個包袱,手里拄一根哨棒,右邊一人身材比他倆要正常許多,懷里攬著一根哨棒,腰里別著一口腰刀,手里正捧著幾個包子,大口大口地吃著。

 中間那瘦竹桿雙手叉著風一吹就能折的細腰,懊惱地道:“夫人動動嘴,咱們跑斷腿啊。這天南地北的一通折騰,一直追到葫縣來,隔了這麼久了,也不知他又去了哪里,人海茫茫的上哪兒找啊。”

 正吃包子的漢子含糊不清地道:“三管家,你這人就是太實誠。咱隨便應付一下,說沒找著不就行了,何必那麼死心眼兒呢?照理說他現在都該回京城了,他是為了避著咱們才往西南來,這麼久了還能不走?”

 青竹桿兒恨恨地在他頭頂拍了一巴掌,強調道:“老子叫楊三瘦,名字里有個三,但老子是大管家,不是三管家。告訴你多少遍了,就是記不住,你缺心眼兒啊?”

 吃包子的漢子趕緊認錯:“是!三瘦大管家!”

 楊三瘦厭惡地瞪了他一眼,發牢騷道:“要不是你娘是我遠房表妹,老子才不會把你召到楊家來做事,這麼蠢,又能吃,怎麼當跟班?”

 另一邊那矮胖子道:“大管家,咱們在這兒人生地不熟的,怎麼找他,難道又得一家家的詢問?這里可不比山村那種小地方,一家有事滿村皆知,在這想靠打聽可未必打聽得到。”

 楊三瘦思索了一下,道:“對了!此地有個齊木,與咱們楊家有些生意往來。我曾見過他一面,咱們找他幫忙。”

 矮胖子道:“大管家,人家和咱們夫人或許說得上話,可是跟咱們……”

 楊三瘦道:“不看僧面看佛面,尋訪人這麼點小事兒,他不會不答應吧?”

 楊三瘦說著就攔住一個路人,問起了本地大豪紳齊木家的住處。

 楊三瘦也不曉得夫人為何必欲置薛水舞和楊樂遙于死地,這孤兒寡母的逃就逃了唄,可是不理解也要執行,他可是夫人的忠狗。

 這些日子他到處尋訪、打聽,可真是吃盡了苦頭,好在許多山村鄉鎮外地人經過的本就不多,而像葉小天這樣一家三口單獨而行特征明顯的更少,許多地方的鄉民還有印象,于是就一路找到葫縣來了。

 與他同行的兩個人一個叫岳明,就是那矮胖子,一個叫邢二柱,就是吃包子那位,算是他的兩個心腹。雖然說是替夫人辦事,可這次辦的是殺人的買賣,不是太可靠的人他也不敢用。

 齊府大廳里,齊木正在向羅小葉大發雷霆:“世侄,你手里好歹也有幾百兵,都他娘的是擺設不成?嗯?叫你做這麼點事你都做不好,到現在還查不到華云飛一丁點的下落!

 其實啊,我原本就沒指望你,你比你爹可差遠了,要不是你這官職是世襲的,就你這熊樣兒,頭拱地也拱不到巡檢司的位置上去。可現在孟慶唯出了事,這個人我不能不救,實在分身乏術,查找華云飛下落的事兒,你必須全力以赴!”

 羅巡檢被齊木訓得面紅耳赤。

 齊木的爹在一次山民暴亂中為救羅小葉的爺爺而死,從此羅家就視齊家為救命恩人了。齊木的爹當時只是一個普通的巡檢司官兵,就此被羅小葉的爺爺提拔為頭目,他死后由其長子繼承了軍職,齊家和羅家的關系更加密切起來。

 可是,世易時移,幾十年過去了,羅小葉的爺爺已經過世,羅小葉的父親也英年早逝,羅小葉在十五歲的時候就繼承了巡檢官的職務,那時候比羅小葉年長不了多少,但是論輩份該稱叔父的齊木也出道了。

 仗著哥哥在巡檢司,齊家又是羅家的大恩人的便利條件,齊木自謀生計,召集一群腳夫,在巡檢司的支持下干起了驛道運輸的買賣,在這過程中為了獨霸經過葫縣的這段驛路,他用盡手段,把其他經營驛道運輸的商賈或吞並或擠垮,或干脆來了個“斬首行動”。

 滿手血腥的同時,齊木終于獨霸了這段黃金商路,也由此奠定了他在葫縣的無上地位。羅家本來是齊家的上司,后來變成了世交,現如今齊木則后來居上,完全壓制了羅家。

 齊木一直以羅家的恩人自居,羅小葉擔任巡檢官時又年僅十六歲,而齊木在爭奪黃金驛路時又結交了許多三山五岳的好漢,種種原因之下,竟是把羅小葉壓得死死的,對羅小葉一直頤指氣使,仿佛在指揮自己的一個屬下。這也正是那日葉大娘含蓄地點撥兒子的原因,對于兒子的處境,葉大娘並非一無所知。

 羅小葉被齊木訓斥的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的,尷尬地解釋道:“緝盜捕兇,固然是巡檢司的責任,只是那華云飛一擊得手,恐怕已是立即遠遁了,小侄實在是……”

 齊木不耐煩地打斷了他的話:“好了好了,你不用再說了,總之,你必須全力以赴,無論如何,都要給我找到他的下落。你去吧,我還有事情要處理!”

 羅小葉咽了口唾沫,強行吞下那種恥辱的感覺,低聲下氣地道:“是!那……世伯,小侄這就告辭了。”

 齊木沒有送他,只是像趕蒼蠅似的揮了揮手,他早已習慣了用這樣的態度對待羅小葉,待羅小葉告辭離開之后,齊木長長地吁了口氣,拍著額頭思忖片刻,吩咐管家道:“準備一份厚禮,我要去見王主簿。”

 那管家是跟著齊木打打殺殺,從一個小小驛路腳夫一步一個血腳印地爬出來的心腹,聞聽此言很不舒服,忍不住道:“大爺,咱們齊家還需要向葫縣官府送禮?他們……”

 齊木陰沉沉地道:“此一時,彼一時也!那個該死的瘋典史,我要弄死他就像捏死一只螞蟻,可我終究不能真個弄死了他,除非我想造反。這廝是官場中人,可行事做法全無一點官場中人的規矩,倒弄得我有些手足無措了。嘿嘿,亂拳打死老師傅啊……

 忍一時之氣吧,我們在官面上還是需要一個人物的,孟慶唯不能丟,花晴風現在擺明了是要置身事外的,僅憑齊某向他施加壓力,恐怕也不能逼他釋放孟慶唯。況且,我很懷疑,即便他肯松口,那個瘋子典史會不會答應。

 眼下只有聯手王主簿合力施壓,才能迫使艾瘋子放人,只要孟慶唯被放出來,那時我再全力攘助孟慶唯置艾典史于死地!官斗官,我們才最安全。如今需要忍,我就忍,當年咱們不就是因為能忍,才成了這條道上的勝利者?百忍成佛啊!”

 大管家聽他這麼說,只好點點頭,道:“行!那我現在就去準備。”

 大管家剛剛走出大廳,就有一個家丁蹬蹬蹬地跑進來,氣喘吁吁地道:“大爺,大事不好,捕快逮走了咱們幾個兄弟,說是他們和徐林等人有勾結,是他們打了縣丞的悶棍。”

 齊木一聽,登時忍無可忍了,暴跳如雷地道:“那個瘋子竟然如此咄咄逼人!是可忍孰不可忍,召集人手,老子去縣衙要人!”

 大管家聞訊又跑回來,勸說道:“大爺,你剛剛還說,要忍,要忍,百忍成佛啊!”

 齊木怒不可遏地道:“佛也不能容人騎在頭上拉屎撒尿啊,這口氣老子若再忍了,也就不用在葫縣混了,給我召集人手!”那家丁連忙答應一聲,慌慌張張地退了下去。

 齊府門外,楊三瘦抬頭打量著齊府,對邢二柱道:“瞧著倒是蠻氣派的,看來這齊木在此地確實是個人物。不過嘛,瞧著總比咱們家的府邸要差一些,少了些味道。”

 邢二柱把最后一口包子吞了,含糊不清地道:“那是,咱們家是官宦人家,老爺在京里做大官兒的,這姓齊的怎麼比?”

 近來多事,齊府門前戒備森嚴,三人站在那兒品頭論足,馬上引起了門前護衛的注意,立即就有四個武士持刀走近,警惕地喝問:“干什麼的?”

 楊三瘦連忙拱手,道:“啊!勞煩壯士通稟一聲,就說靖州楊家……”

 他剛說到這兒,就有一大票保鏢氣勢洶洶地從門里出來,中間簇擁著齊木,守門武士們紛紛拱手施禮:“大爺!”

 道路斜對面一戶人家房山墻處的柴禾堆內,早將內里掏空,耐心守候了七八個時辰的華云飛一見齊木出來,立即摘下獵弓,搭箭開弦,穩穩地瞄準了齊木的咽喉。

 楊三瘦聞聲抬頭一看,隱約還記得那人模樣,確是齊木無疑,不由大喜,急忙上前兩步,長揖一禮,高聲道:“靖州楊家管事楊三瘦,見過齊大爺!”

 “嗯?”

 齊木聞聲扭頭看向楊三瘦時,一枝利箭從柴垛中颯然射出……


作者: terry850324    時間: 2014-8-31 05:26 PM

第三卷 威瘋典史 第34章 一箭傷心

 一箭射出,華云飛便在心里暗叫一聲糟糕。

 這一箭他本來志在必得,雖說齊木在眾多身材高大體形魁梧的侍衛簇擁之下,往外走時人頭不斷錯動變換,要想射中齊木,尤其是要射中他的要害非常困難,但是以華云飛的箭術來說卻並不為難。

 當齊木邁步走下臺階時,身體前方有六名保鏢,因為臺階的緣故,能夠對他的頭面起到肉盾作用的只有兩個人,這兩人也在往前走,身體晃動間露出了一線縫隙,這一隙的暴露大概只在瞬息之間,但對可以一箭射中疾走中的猛虎眼睛的華云飛來說卻已足夠。

 華云飛準確地捕捉到了這瞬息即變的時機,也及時地射出了手中的箭,但是楊三瘦搶在他松開箭弦前的一剎那向齊木喊了話。齊木扭頭時恰恰是華云飛射出手中利箭的時候。

 箭矢再快,也要讓人來不及反應才行,對方的行動與他的箭矢離弦是同一時刻,他的箭再快也追不上光速,又如何能不失手。

 華云飛不但捕捉到了兩個保鏢身形晃動間露出的一絲空隙,而且預算出了齊木向前邁步的速度,這一箭他打了提前量,應該在齊木邁出右腳,將觸未觸下一級石階時正好洞穿他的咽喉。

 但齊木止步扭頭,恰好避過了這處要害,齊木止步扭頭,目光剛剛與楊三瘦一碰,那枝羽箭便到了。

 血光迸射!

 利箭從齊木的右頰射入,撞碎了他的四顆牙齒,又從左頰破肉而出,因為牙齒一擋的原因,羽箭射穿到一半時止住,齊木痛得欲待大吼,奈何頰肉被利箭所穿,這一張口牽動頰上肌肉,竟是喊不出來。

 齊木能有今日,那也是刀山血海里打過滾的人,反應極為機敏,生死關頭,他驚而不亂,立即蹲身,以眾保鏢的身體護住了自己。眾保鏢也反應過來,七八個人撲向齊木,將他團團圍住,其他人迅速向利箭射出的方向撲了過去。

 齊木對他自己的小命看的太重了,防衛森嚴,華云飛很清楚他只有一箭的機會,一箭失手,華云飛再未做任何嘗試,立即沿著事先設定的路線逃逸而去。

 那幾個保鏢剛剛跑到大街中間,就見道路對面一戶人家的房山墻處“蓬”地一聲爆響,柴禾激飛而起,從柴草中彈出一道人影,雙腳剛一沾地,便行走如飛地向前沖去。

 華云飛沖出三丈多遠,前方是一堵一丈多高的墻,華云飛一個箭頭竄向高墻,腳在半空中用力一蹬墻體,借勢再度拔高了一截,雙手一探,抓住探出墻頭的一截樹干,身子靈猿般在空中蕩了一圈,借著樹枝的彈性,遠遠甩向了另一棵大樹。

 等那些保鏢氣勢洶洶地殺到,只見樹枝搖曳,樹葉婆娑,哪里還有刺客的影子。

 “大爺受傷了,大爺受傷了……”

 保鏢們倉惶地叫著,扶起齊木,將他足足圍了三層,飛快地向院中逃去,不等外面那些保鏢和門口警衛進去,便“砰”地一聲關上了大門。

 楊三瘦驟見如此變故,站在那兒只嚇得手腳冰涼,目瞪口呆。邢二柱膽怯地湊到他身邊,變聲變色地道:“大掌櫃的,葫縣實在是太危險了,咱們還是回靖州吧。”

 “回靖州,咱們回靖州!”

 楊三瘦也嚇壞了,一聽這話正中下懷,馬上點頭稱是,他剛剛轉身,突然又反應過來,伸手就在邢二柱腦袋上使勁拍了一下,罵道:“混帳東西,什麼大掌櫃的,是大當家的。”

 邢二柱委屈地摸著腦袋,道:“是!大當家的。”

 岳明咳嗽一聲,道:“大、管、家!咱們怕是走不了啦。”

 楊三瘦怒道:“怎麼走不了啦?”

 岳明往前邊一呶嘴兒,無奈地道:“你看!”

 楊三瘦抬頭一看,就見七八個齊府保鏢拎著刀槍棍棒,面色不善地站在面前。

 楊三瘦趕緊陪笑道:“幾位壯士,在下靖州楊府大管事,路經寶地,本來有點兒小事想麻煩齊大爺幫忙的,不想齊大爺受了傷,小的也不好再打擾,這就告辭,告辭!”

 楊三瘦說著就想從那幾個齊府保鏢身邊溜過去。一個保鏢頭子伸出九環大砍刀,“鏗”地往他面前一攔,陰陰地笑道:“大管事?我剛剛明明聽到你的手下稱呼你大當家的!”

 楊三瘦苦喪著臉道:“錯了錯了,他剛剛是稱呼我大掌櫃的,那也是嚇壞了叫錯了稱呼。我又一時口誤,稱了自己大當家的。”

 那保鏢頭子嘿嘿地笑起來:“大掌櫃的可不就是大當家的?不知這位兄弟是哪個山頭兒上的好漢,看著有點陌生啊。”

 楊三瘦無奈地道:“這位壯士,楊某不是混江湖的,實在是一場誤會……”

 那保鏢頭子把手一揮,喝道:“偏生我們大爺遇刺時你就在場,這樣就想走?門兒都沒有!是不是誤會等我們查過再說!把他們押回去,關進水牢!”

 楊三瘦大驚,道:“啊?關進水牢?不要啊,我和你們齊大爺有段香火之情……”

 一群保鏢一擁而上,將他們三人推推搡搡地往府里面轟:“有沒有香火之情等我們問過大爺再說,走!”

 縣衙三堂,花晴風翻看著一樁樁卷宗,不停地拿起手帕擦汗。

 葉小天坐在下首,說道:“這些都是下官搜羅來的罪證。縣尊大人,孟慶唯罪證確鑿,已是勿庸質疑了,與他一起走私火藥等違禁物品牟取暴利的,毫不疑問,必是齊木。下官建議,立即把齊木拘禁到案。”

 花晴風抓起手帕又往額頭擦了擦,緊張地道:“你確定?孟縣丞……啊!孟慶唯,已經招供了?”

 葉小天道:“他還寄望于齊木救他出去,怎麼可能招供?不過他的同謀還能有別人嗎,分明就是齊木。”

 花晴風道:“道理固然是這個道理,可是我們是官府,總要憑證據說話,無憑無據的,一旦把齊木抓來,萬一拿不出真憑實據來,到時候……”

 葉小天盯著花晴風的眼睛,聲音很輕,但一字一句的非常有力:“縣尊大人,這可是你的好機會!”

 花晴風身子猛地一震,失聲道:“甚麼?”

 葉小天收回目光,望著對面花架上爬下來的綠色藤蔓,緩緩說道:“鉗制縣尊大人的,是孟慶唯和王寧,這兩個人中,又以孟慶唯所起的作用最大,如果縣尊大人這時候能夠果斷地站出來,招攬人心、樹立威望,把孟慶唯和齊木扳倒之后,挾大勝之威,便是王主簿也不敢輕掠縣尊之鋒。

 那時候,憑著縣尊七品正印的大義名聲,再加上從孟慶唯手中奪回的權力,王主簿雖有山中部落的支持,也得暫時退讓,到那時,縣尊大人至少可以拿回六成權力,足以把葫縣掌握在自己手中了。”

 花晴風聽得怦然心動,可是一想到齊木那個亡命徒的手段,花晴風又猶豫起來,遲疑半晌才道:“你……你有把握?”

 葉小天蹙了蹙眉道:“什麼把握?”

 花晴風道:“懲辦齊木的罪證,這是其一。齊木手底下有許多亡命之徒,巡檢司又對他一向唯命是從,本縣根本沒有什麼力量能夠對付他,你……你有什麼把握,將他繩之以法。”

 葉小天看著花晴風的目光漸漸憐憫起來,他輕輕搖搖頭,對花晴風道:“縣尊大人,如果凡事都有十成把握,那齊木早就主動認輸了,還需要我們一搏?以葫縣情形之靡爛,眼下能有這樣一個絕好機會,已經殊為難得,值得一搏了!

 縣尊大人,你此時站出來又何妨?成功了,你將聲名無兩,失敗了,你大可把一切推到我的頭上,那齊木看著固然跋扈,可他家大業大,既然沒有造反的可能,又能囂張到哪兒去?他連我都不敢殺,還敢動你這位縣太爺?”

 花晴風脹紅了臉,訕訕地道:“本縣不是怕,只是……本官身為一縣之尊,如果把他抓了,最后無憑無據地再把他放掉,那就威嚴掃地了,是以本縣覺得,還是……還是謀而后動的好。”

 屏風后面,蘇雅默默地嘆了口氣,輕輕搖一搖頭,心中說不出的失落。雖然她一直很理解丈夫的苦衷,可是到了這一步,有葉小天沖鋒陷陣在前,他還是前怕狼后怕虎的,蘇雅真是失望透了。

 一直以來,她都覺得丈夫謹小慎微只是形勢所逼,不得不隱忍退讓,可是如今她終于看透了這個人骨子里的怯懦本性。蘇雅難過地離開,悄無聲息地穿過后門,走到庭院當中,看著一池荷花默默發怔。

 曲廊下,蘇循天眉飛色舞地走過來,葉小天受傷這幾天沒有去看望水舞,對他也嚴囑切勿把此事透露于薛水舞知道,在葉小天看來,男人,就要把自己光彩照人的一面展露給他的女人,至于吃虧受氣狼狽窩囊的事情,那就埋在自己心里好了。

 蘇循天對這位“大舅哥”的要求自然遵從無誤,今天他依舊到后院去探望水舞,水舞對他一向帶搭不理的,今天為了詢問“兄長”情形,居然對他帶了點笑模樣,話也說得比平時多,把蘇循天喜得心花怒放。

 蘇循天興沖沖地走過來,一抬頭看見姐姐滿面蕭索地站在荷花池前,不由一怔,忙放輕腳步走過去,輕聲喚道:“姐姐?”

 “啊?”

 蘇雅正難過的很,忽然被弟弟一喚,頓時清醒過來,忙定了定神,道:“循天,又去看望薛姑娘了?”

 蘇循天道:“是!姐,看你氣色不好,和姐夫嘔氣了?”

 蘇雅苦笑一聲,剛要隨口解釋幾句,就聽前邊“嗵嗵嗵”一陣鼓響,蘇雅奇道:“都這個時候了,何人擊鼓告狀?”

 三堂上,花晴風驟聽鼓聲也嚇了一跳,他這幾年做夢都盼著坐公堂、主政務,可是上次公堂之上令葫縣上下大失所望后,他現在對升堂已經有些恐懼癥了。

 花晴風心中忐忑,剛剛站起,就見一個衙役飛也似地從外面跑進來,氣喘吁吁地稟道:“大老爺,齊……齊木來了,齊木……正在擊鼓鳴冤!”

 “啊?”

 花晴風聽了這話不由大吃一驚,嘴巴張得急了點兒,“哢嚓”一聲,下巴差點兒脫臼。


作者: terry850324    時間: 2014-8-31 05:28 PM

第三卷 威瘋典史 第35章 拿著雞毛當令箭

 花晴風驚訝了好久才接受了這個事實:齊木竟然也會擊鼓鳴冤!

 齊木這是要告誰?有誰是需要齊木告到衙門才能處理的?老天爺麼!

 花晴風一肚子疑惑,卻也不敢怠慢,趕緊穿戴起來,吩咐人升堂。

 葉小天聽了也頗覺古怪,齊木擊鼓鳴冤?莫非這是以進為退的什麼法子?葉小天一時想不透其中玄機,便也隨著花晴風趕到大堂,知縣升堂他不宜在場,但是若避在堂柱后面聽審卻也不難,自然沒人會攔他這位本縣典史。

 齊木並沒來,來的是他的大管家范雷。

 華云飛那一箭對齊木來說是有驚無險,這種傷勢自然不打緊,拔去利箭,敷上金瘡藥,只不過是暫時說不了話、只能吃些流食而已,至于以后頰上會留下兩個很難看的大酒窩,齊大爺又不是靠臉蛋兒吃飯的,當然不在乎。

 齊木裹好了傷,馬上怒火萬丈地向手下打手勢,吩咐他們立即再來一次全城大搜捕,尋找那個陰魂不散的華云飛,等眾打手領命而去,齊木轉念一想,忽然想到了可以趁此反將葉小天一軍:“這個瘋子不是口口聲聲要維護國法莊嚴麼,那就讓他為我效效力吧!”

 齊木當初隱瞞華云飛的存在,是想讓孟縣丞利用此事絆葉小天一個跟頭,即便不能扳倒他,只要能讓他暫時停職,不礙自己的手腳也好。卻不想孟縣丞遇到了不按常理出牌的葉小天,不但沒能把葉小天扳倒,反而把自己栽了進去。

 如今正好利用此事將葉小天一軍,想到一心要對付自己的葉小天不得不很郁悶地帶著人到處去幫他緝拿兇手,齊木心中就一陣得意,于是,范雷就秉承齊大爺的意志,來到了葫縣縣衙。

 “嗵!嗵!嗵!嗵……”

 范大管家一手背在身后,一只手舉著鼓槌,用力地擊著鼓,“嗵嗵嗵嗵”地敲了一陣,把鼓槌隨手一扔,便傲然走上了大堂。

 花晴風慌慌張張地從屏風后邊出來,一邊正著官帽,一邊迎向范雷,剛要拱手,忽然發現來人不是齊木,不由一怔。

 范雷道:“縣太爺,我要告狀!”

 花晴風愕然道:“不是說齊先生要來告狀麼?怎麼……”

 范雷慢條斯理地道:“本人是齊府管家,替我家主人來告狀,不可以嗎?”

 “啊!可以,可以!”

 花晴風趕緊走到公案后面,舉起驚堂木正要喝令“升堂”,范雷不耐煩地道:“縣太爺,你就別升堂了,本人是來報案的,人犯還需你們官府去抓,沒抓到人犯之前,你有什麼好審的?”

 花晴風訕訕地放下驚堂木,道:“原來如此,那麼……大管家要舉告何人,還請仔細講來!”

 范雷咳嗽一聲,道:“縣太爺,我家老爺現已查明,當日暴死雨中的徐林、祥哥兒等人,是被一個名叫華云飛的少年所殺!”

 花晴風“啊”了一聲,道:“竟有此事?如此說來,我縣艾典史可以脫去嫌疑了。”

 范雷道:“這個華云飛,是青山溝中一個獵戶,性情乖張,生性暴戾,他曾因為販賣一張虎皮與我齊府發生過爭執。后來他的父母因為一樁意外去世,因而遷怒我齊府,殺害徐林祥哥等人,就是他為了泄憤。這華云飛連害數條人命還不罷休,今日竟然埋伏在我齊府門外,趁我家主人外出時,用獵弓行刺……”

 花晴風一聽大喜,迫不及待地問道:“齊木死了?”

 “呃……,齊先生無恙吧?”看到范雷怪異的眼神,花晴風突然覺察自己的態度有點不對勁兒,趕緊又扮出一副關切的模樣問道。

 范雷沉著臉道:“承蒙縣太爺動問,我家老爺安然無恙。”

 花晴風垮下臉來,說著言不由衷的話:“啊!如此……最好,呵呵,吉人自有天相啊!”

 范雷重重地哼了一聲,道:“這華云飛屢次三番行兇殺人,罔顧王法,無視朝廷,本縣士紳人人自危。我家主人希望縣太爺能立即出動本縣巡捕、民壯,再聯絡各里長、保正,在整個葫縣布下天羅地網以搜捕兇手。此人極端危險,萬萬不可等閑視之。”

 花晴風打“太極拳”打慣了,而且他心里巴不得齊木早點死,所以又想故伎重施,推諉了事。花晴風道:“啊!這是自然,本縣……本縣牧守一方,理應保一方平安。這個……這個這個……,本縣馬上使人召集各房首領官、佐貳官,共同商議……”

 范雷把眼一瞪,厲聲喝道:“事急如火,縣太爺還要召集各房長官共同商議?真是豈有此理!”

 葉小天躲在堂柱后面,前面有柵欄擋著,柵欄前邊還豎著一塊肅靜的牌子,所以范雷看不到他,葉小天站在堂柱后面聽到華云飛刺殺齊木,而且先前徐林、祥哥兒等一班地痞也是被華云飛所殺的消息,心頭不由一驚。

 葉小天雖然只和華云飛接觸過兩次,但他很了解這個少年,華云飛質樸無邪、單純熱血,有著少年人的一面,同時因為少小當家,又是一個出色的獵人,又有著成年人也難企及的機敏和冷靜。這樣一個人,會是一個乖張暴戾的殺人兇手?是什麼原因讓他大開殺戒?

 葉小天心中疑云陡起,聽到范雷質問花晴風的這番話后,葉小天馬上就接口道:“不錯!事態緊急,為防兇手再度殺人,需要馬上動用全縣人手,全力以赴緝捕兇手才是。”

 范雷霍然轉向柵欄一方,厲聲喝道:“什麼人?”

 葉小天從柵欄后面往前走,繞過柵欄來到范雷身前,笑吟吟地道:“本官乃本縣典史,正是負責緝兇捕盜的人。”

 范雷的目光陡然一縮,他認得葉小天。范雷冷冷一笑,道:“好!典史大人這番話,范某記下了!如果兇手不能及時逮捕歸案,讓他再度做下殺人血案,到時候,我家老爺會聯名本縣所有士紳,向布政司和按察司彈劾你!”說罷,范雷一甩袖子,拂然而去。

 葉小天嘆了口氣,對花知縣道:“大人,你看看,齊家一個管事,在咱們衙門就這般威風,知道的他是一個腳夫出身的暴發戶家的管事,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什麼宰相人家呢。”

 花晴風聽到他的奚落,心中羞愧難當,臊得臉兒一紅,趕緊轉移視線道:“這華云飛既是山中一個獵戶,怎會與齊木這樣的人物結怨呢,其中恐怕大有蹊蹺,你真要幫齊木抓人?

 葉小天正色道:”縣尊大人,齊木就算惡貫滿盈,也該由官府將其法辦,豈能任由百姓以暴制暴,若人人如此,天下還不亂了套,又置我朝廷于何地呢?所以,齊木要辦,這種罔顧王法、肆意妄為的殘暴歹徒,也一定要抓!

 只不過,這華云飛既然是獵戶出身,想必是極其擅長匿跡藏蹤的,要想抓他,非得動員全縣力量才行,還請縣尊大人下令,卑職責無旁貸,馬上就親自帶隊去搜捕兇手。”

 葉小天這番話可就是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了,幸好花晴風不曾聽到此前葉天對孟縣丞所說的那番小民們以暴制暴好過忍辱偷生的高論,否則還不知會作何想法。

 花晴風心道:“他本來一心想對付齊木,怎麼現在又肯幫齊木抓人了?定是見我不肯為他出頭,生了怯意,不敢再對付齊木,便給自己找臺階下。且允了他吧,如果那華云飛真能干掉齊木,自然是普天同慶。如果葉小天能抓到華云飛,我對齊木有了交待,也好緩和彼此的關系。”

 想到這里,花晴風很痛快地道:“言之有理!既然如此,本縣馬上就簽署命令,命你全權負責緝捕殺人兇手華云天一事。”

 花晴風除非不做事,真要做起事來倒是個雷厲風行的性子,他在大堂之上就開了一道“牌票”,蓋好大印交給葉小天。

 葉小天雖然是負責緝兇捕盜的典史,但他平時真正能夠調動的只有三班衙役里邊的快手,也就是捕快。

 三班衙役中,皂隸類似法警,捕快刑警,民壯類似武警。其他如獄卒牢頭、庫丁使喚一類的人,則統稱衙役。除了捕快,其他這些人人葉小天都無權調動,上一次去黃大仙嶺制止兩派學子決斗,也是因為有花知縣出面,他才可以調動近百名民壯,如今有了這張牌票,他才可以名正言順地調動“三班”全部力量。

 這且不算,這張“牌票”涵蓋的內容很廣,因為要調動全縣力量緝兇,所以葉小天不但可以調動三班衙役,還可以在必要時出示牌票,要求當地駐軍也就是巡檢司協同抓人。同時,他還可以利用這張牌票,對里長、保正等人發號施令。

 葉小天揣好牌票走出大堂,一絲笑意不經意間便掛在了臉上。任他苦口婆心好一番勸說,這個扶不起的阿斗就是不肯站出來,現在好了,這根雞毛在花知縣手里是雞毛,到了他手里,便是發兵的令箭!


作者: terry850324    時間: 2014-8-31 05:32 PM

第三卷 威瘋典史 第36章 平安無事嘍

 葉小天得了花知縣簽發的“牌票”,馬上雷厲風行地行動起來。第二天一早,被他抽調過來的皂隸、民壯和捕快,還有本縣下屬各鄉鎮的里正、保正們便紛紛趕到縣學大操場,聽候典史大人差遣。

 葉小天的傷勢雖然看著比較嚇人,但是他對身體要害保護的很妥當,所以傷勢並不重,以前他時時拄一副拐,也有偽裝的原因在里邊,這時要調兵遣將,他自然不會架著拐,弄出有損士氣的事來。

 葉小天登上講臺的時候精神抖擻、斗志昂揚,倒是尾隨其后的周班頭依舊跟鐵拐李似的,一瘸一拐地走路,甩不開那根拐杖,他的大腿當初可是真被打折了的。隨在葉小天身后的除了周班頭還有蘇班頭,蘇循天把雞胸脯兒挺得高高的,精氣神兒也是前所未有的充沛。

 葉小天站在講臺上往下邊看了看,黑壓壓一片,很有點兵強馬壯的意思,只是那股子氣勢,在見過禁軍的葉小天看來,實在是散漫的不成樣子。禁軍論戰力或者也是銀樣蠟槍頭,但是起碼軍姿還是不錯的。

 “他們不是軍隊,我也不必強求了。”

 葉小天這樣安慰著自己,提高嗓門說道:“諸位,今有青山溝獵戶華云飛,將徐林、祥哥兒等七人以極其殘暴的手段殺死,之后又試圖刺殺本縣士紳齊木。艾某奉知縣大老爺吩咐,全權負責搜捕追緝真兇一案,爾等從今日起,皆受本官調度差遣,誰敢怠慢了,本官可不會客氣!”

 葉小天在臺上緩緩地踱著步子,語氣一轉,又道:“此次大張旗鼓的,看起來有點勞民傷財了是吧?其實不然,該人手段殘忍,以致葫縣人心浮動,如果不及時把他緝捕歸案,還不知他會干出些什麼事兒來,為保一方平安,動用全縣之力,盡快把他抓捕歸案是必要的。

 當然,既然動用了全縣之力,也不能就只做這麼一件事,本官之前就說過,要嚴厲打擊本縣各種犯罪活動。孟慶唯身為縣丞,暗中走私,而且走私的是火藥這種朝廷嚴厲禁止的東西,可見本縣地下犯罪之猖獗。

 如今既然動用了全縣之力,那就從上到下,徹底進行一次大清掃。具體如何行動,本官已經指派給捕快們,你們將會被分別劃撥到他們手下,由他們指揮行動,從縣、鄉、村,每一條街道、每一戶人家地全面的徹底大清掃,一切藏污納垢的所在、一切牛鬼蛇神、一切不法份子,全部嚴厲打擊!

 你們,有的是祖祖輩輩兒生活在這里的人;有的是我大明開國的時候,你們的祖先作為大明的軍隊,拿著刀劍來到這里開疆拓土,落地生根;有的是逢了天災人禍,在原籍活不下去,背井離鄉來到這里。

 不管你們是因為什麼緣因來到這里,你們既然在這里扎下根了,這里就是你們的家,葫縣是我們大家的,烏煙瘴氣的葫縣現在需要打掃一下了,拿起你們的掃把,不管是灰塵、蟑螂、蜘蛛網,要統統給我掃光!”

 葉小天這番戰前總動員雖說有一定的煽動效果,但是完全達不到令當日捕快們熱血沸騰、怒打孟縣丞的境界,很多在其他衙門做事,平素和葉小天全無往來的皂隸、民壯,尤其是從鄉鎮抽調上來的里長、保正,聽的更是神色木然。

 眼看著一個個捕快分頭下去領人,周班頭一瘸一拐地湊到葉小天身邊,低聲道:“大人,依卑職看,咱們真正可用的力量,只有這些捕快,得讓他們握成一個拳頭,才有對抗齊木的可能,如今把他們打散,讓他們分頭去帶領那些綿羊似的皂隸、衙役和鄉丁,這行嗎?”

 蘇循天也湊上來,擔心地道:“是啊大人,你看他們一個個跟行屍走肉似的,與其指望他們,還不如把咱們捕快集中起來,或可與齊木一戰。”

 葉小天搖頭道:“本縣正役的捕快人數一共只有二十五人,再去掉幾個老弱病殘的,剩下七八個人,十幾把刀,就能對付得了齊木?”

 “這……”蘇循天和周思宇對視了一眼,輕輕搖搖頭。

 葉小天道:“齊木橫霸葫縣已經有些年頭了,樹大根深,不是那麼容易扳倒的。現如今孟縣丞雖然被關起來了,齊木已經很難從官方取得助力,但這並不代表他就容易對付了,咱們要想把他一舉鏟除、連根拔起,有兩件事必須要做!”

 蘇循天問道:“哪兩件事?”

 葉小天道:“孟縣丞雖然被抓,且從他家里搜出大量證據,但他死不松口,沒有他的口供,我們無法攀扯到齊木身上。被抓的那些地痞**也是一樣,何況他們所知有限,就算肯招供,怕也供不出多少真正有用的東西來。

 被齊木坑害過的那些苦主現在尚有許多顧忌,雖經我們再三鼓勵,也不肯出面舉告。所以,我們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要找出一個讓我們有充足理由向他發難的罪名!”

 蘇循天和周思宇聽了默默點頭,即便葉小天做事再如何張狂,終究脫離不了一個官字,這對他是一層保護,使得齊木不能無所不用其極,同時又是一個束縛,有些規則他還是要講的。

 證據是必需的,而且想用對付孟縣丞的辦法,先炮制一份假證據,把齊木抓起來,然后再搜羅齊木真正的證據,這樣的法子也行不通,齊木是亡命徒,他絕不會坐以待斃。

 如果給他編排一個假罪名,他的反抗就會更加有恃無恐,一旦他暴力抗法,釀成重大傷亡,朝廷追究下來,卻發現官府的證據是假的,那就難免一個逼反百姓的罪名,可謂作法自斃。

 葉小天道:“第二點,不管我們有沒有真憑實據,一旦想對齊木動手,都必須要動用武力,齊木這種亡命徒必定會反抗,他有大批打手,僅憑縣上二十多個捕快,能攻進齊家?”

 蘇循天和周思宇又搖了搖頭,葉小天指著臺下道:“所以,我們需要他們。你們不要看他們現在跟行屍走肉似的,難道你們當初渾渾噩噩的樣子,就能比他們強到哪兒去?”

 蘇循天蹙眉道:“這些人來自不同的衙門,有的還來自鄉下,大人要想收攏人心,讓他們為大人所用,恐怕所需時日不短。”

 葉小天呵呵笑道:“我不需要他們為我所用,我只需要他們痛恨齊木就成了。齊木現在已經不是當初那個在葫縣說一不二的齊木了,經過徐林、祥哥兒等人被抓、孟縣丞被抓,他齊木不可敵的假像已經被戳穿。

 齊木顯然也察覺了這一點,他現在拼命地想要奪回昔日的榮光,這個時候我讓這些人去找齊木的麻煩,即便他們只是想敷衍了事,齊木那邊的人正如困獸一般,他們會忍氣吞聲麼?”

 蘇循天和周思宇聽到這里,方才恍然大悟。

 蘇循天翹起大拇指,毫不吝嗇地贊道:“高!實在是高!”

 葉小天現在所要做的,說穿了一文不值,不就是軍心不可用嗎?那就借對頭的手磨一磨他們,磨出他們的血性。等怒氣值攢足了來個大暴擊,齊木這只大BOSS就算不死,也得殘血!

 夜,大雨。

 大雨濺到青石板上,一個個水泡乍起乍滅,屋檐下,一對氣死風燈在暴風雨中凄慘地掙扎著,微弱的燈光給雨水涂上了一層迷離的光彩,讓這夜愈發透出幾分凄風苦雨的味道。

 “梆!梆梆!”

 “天干物燥,小心火燭。平安無事嘍……”

 披著蓑衣的老更夫佝僂著身子,一手提燈,掛著梆子,另一只手持著竹槌有節奏地敲打著,從遠處走來,嘴里喊著永遠不變的臺詞兒,完全不理會此刻正是大雨傾盆。

 氣死風燈下面是一扇漆面斑駁的門,門扉緊閉,房間里邊卻是燈火透明,幾十幾張賭桌密密匝匝地擺在那兒,每張桌前都聚集著一群輸紅了眼或贏得眉飛色舞的賭徒。

 李悅臉色枯黃,他緊張地用汗津津的手指用力抹過牌面,突然興奮的滿面紅光,他把手里的牌往桌子上用力一拍,大喝道:“虎頭!”李悅說完,便張開雙臂,大笑著要去桌上摟錢。

 “慢著!”對家一個麻子臉笑嘻嘻地架開了他的手,得意地瞟他一眼,悠然翻開一張骨牌,紅艷艷一片,六點紅。麻子臉慢條斯理地再掀開第二張,黑壓壓一片,六點黑。

 李悅如喪考妣,沮喪地嘟囔道:“天牌!”

 麻子笑嘻嘻地道:“不好意思,你的虎頭見了我的天牌也得讓一讓。”說完就張開雙臂把桌上的錢往自己懷里一摟,像只鴨子似的嘎嘎歡笑起來。

 “梆!梆梆!”一陣梆子聲從遠處傳來:“天干物燥,小心火燭。平安無事嘍……”

 李悅沒好氣地罵道:“大雨傾盆,還他娘天干物燥。”

 麻子嘎嘎地笑道:“讓他喊‘恭喜發財’你也贏不了我,我說你都欠了我八十文了,還賭不賭,要是沒錢你就滾遠點兒!”

 李悅咬了咬牙,一捶桌子:“老規矩,輸夠一百文,晚上你到我家睡去!”

 麻子嘿嘿地笑起來:“還別說,你那娘子,是挺夠味兒的。來,繼續!”

 長街上,更夫披著蓑衣,提著燈籠,慢悠悠地走到這幢房子前面,左右看看,見大雨傾盆,本該守在門外的打手也跑回房間里躲雨去了,立即提起燈籠,向遠處左轉三圈,右轉三圈。

 片刻之后,一群提著鐵鏈、枷鎖、挎著腰刀、拎著哨棒的民壯、皂隸在捕快馬輝的率領下猛撲過來。“轟”地一聲,房門被撞開了,馬輝一馬當先,舉起腰刀沖進賭場,高呼道:“官府辦案,閑人回避!”

 這間屋子里哪有閑人,大家都很忙的。輸急了眼的李悅一躍而起,抄起幾塊牌九充作暗器,向馬輝猛擲過去,大罵道:“他娘的!跟了一個不知死活的艾典史,還反了你們啦!知不知這是誰的場子?”

 “哎喲!”

 馬輝腦門上中了一記骨牌,就像被翻天印打中了似的,立即抽身后退,從沖在最前一下子變成了站在眾民壯中間,大呼小叫地道:“歹徒襲擊辦案公人,把他們統統抓起來。”

 雖說最近官府的地位在葫縣百姓心目中略有提升,可是這些賭徒混混們還是不把他們放在眼里,當即就掀桌子抄板凳地沖上來,那些皂隸、民壯不管情願不願,眼見如此情景,也只得奮起迎戰,雙方登時打做一團。

 葫縣亂象,由此拉開序幕……


作者: terry850324    時間: 2014-8-31 05:34 PM

第三卷 威瘋典史 第37章 各顯神通

 正當齊木為他巧施妙計,反令葉小天為己奔走而自鳴得意的時候,他旗下的青.樓妓館,茶肆酒樓、客棧賭坊便一一陷入了各種麻煩之中,刁難騷擾不斷,有事的自然一抓一個準兒,沒事的……人家一盞茶功夫就來查一回,你還怎麼做生意?

 齊木現自己又一次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好在他家的根本是驛路運輸,只要這樁生意還牢牢把握在自己手上,就不會動搖他的根基,而在這方面,葉小天即便身為典史也是插不了手的,除非巡檢司肯配合他,可巡檢司是齊木家的菜園子,想摘就摘、想采就采,自然不會擔心葉小天能夠插進腳來,所以齊木倒也方寸不亂。

 他的臉已經整個兒用藥巾裹住了,除了進食的時候需要解開,平時都只能這樣蒙著臉,只能看到他的兩只眼睛和兩個黑洞洞的鼻孔,齊木不能說話,好在還能寫字,于是這位一向習慣于粗聲大氣號施令的葫縣大豪,就像穩坐中軍帳的一位軍師似的,開始揮毫潑墨,開始了他的另類指揮。

 在他授意之下,葫縣的地痞潑氓、城狐社鼠紛紛出動,滋事生非,一時間葫縣縣城各種打架斗毆、欺行霸市、**婦女、坑蒙拐騙事件急劇上升。

 葉小天也不含糊,他下了死命令,膽敢頂風作案的人,不管背景來歷,不管案件大小,一概先抓后審,沒時間就不審,先塞進監獄再說。

 這兩位大佬掰腕子,掰的葫縣雞飛狗跳,一時間小小的葫縣大牢人滿為患,那些獄卒們才不理會監舍衛生情況如何,牢房不夠用了,自然只能硬往里頭塞人。葫縣監牢一共只有八間小小的牢房,平時使用綽綽有余,這時里邊居然關了一百二十七個人,平均一間牢房十五到十六個人。

 別的難處就不用說了,這麼多犯人光是睡覺就無法解決,小小的牢房面積,地面都不夠讓他們全部躺下的,于是獄卒出身的葉小天為他們設計了一個極新穎的輪班睡覺的制度。

 一間牢房十五六個人,分三班睡覺,當其中三分之一的犯人躺下睡覺時,另外十多個人就貼著四面的墻壁,低著頭看著他們,腳尖動一下就能踩到人,于是他們只能一動不動,仿佛在默哀。

 葉小天和齊木的這番斗法,兩個人都沒有親自出面,但是他們下面的人卻斗得如火如荼,一開始那些皂隸、民壯、衙役和鄉丁們還比較節制,他們不願意同齊木這個大惡霸結仇,但是架不住齊木手下瘋狗眾多,被咬的多了,他們也就開始瘋了。

 于是,每天都有人被塞進監獄,每天都有公差被人打傷,葫縣百姓每天早晨出了門見到別人時,第一件事不再是互道早安,而是相互詢問,互相告知自己知道的一些消息:比如齊家又有哪家館子被踢啦,官府又有哪個巡捕被打啦……

 那些巡捕差官們每天上街時都要提防從暗巷角落里扔出來的磚頭,盡管如此,依舊防不勝防,但是他們現,葫縣百姓對他們的態度與以前大有不同,街坊見到他們時不再是那種疏遠輕蔑的神情,路人見到他們時也和善尊敬了許多。

 上一次替葉小天裹傷的那個老郎中是葫縣最好的跌打醫生,因為衙門里請他去為差役們診治裹傷的次數太頻繁了,葉小天和他商量了一下,干脆讓他進駐縣衙,在縣衙里開起了“跌打醫館”。

 老郎中對葉小天印象很好,自從葫縣來了這位瘋典史,他的生意是越來越好了!于是老先生投桃報李,趕到縣衙時,他神神秘秘地送給葉小天一小壇子三斤裝的老酒,吹噓說這是他用祖傳秘方泡制的藥酒,補腎壯陽、滋補元氣,金槍不倒,效果極佳。

 不過這道方子泡的藥酒,至少要十年以上才有效果,如今這壇老酒,他已珍藏了三十年,便是他自己也再沒有第二壇了。葉小天相信酒能助性,卻不相信老郎中所說的神奇效果,于是他只隨手倒出小二兩,其它的都送給了蘇循天。

 當天晚上回到住處,葉小天在前街切了半斤豬頭肉,拌了兩只豬耳朵,就著小酒美美地喝了一頓,結果當晚葉小天和小天的親弟弟都直挺挺的,一宿無眠,第二天早上起來居然還精神奕奕。

 葉小天這才相信人家送的這壇子酒果然是好東西,忙不迭就去找蘇循天,想把酒再要回來,現在他年輕,用不上,以后歲數大了呢?未雨綢繆啊!

 卻不想當葉小天急匆匆地找到蘇循天的時候,蘇循天正扶著墻,一步一捱地從外邊回來,臉色白里透青、青里透白,雙眼無神、嘴唇紫,走一步便嬌喘三聲,兩條腿軟得跟面條兒似的……

 關心這場斗法的自然不只是葫縣百姓,展凝兒已經打點行裝去了銅仁,原本打算與她同行的安南天卻留了下來,決定再停些日子,看完這場葫縣大戰的勝負再走。

 除了安南天,還有一個人也在關注葫縣正在生的這一切,這個人就是洪百川。同其他葫縣商賈們關心的只是這場混戰會不會影響到自己的生意不同,洪百川關心的是這件事能否對葫縣未來的政局產生一種特別的影響。

 洪百川坐在椅上,一邊自語,一邊撫須點頭,神色間大有欣慰之意:“老子小看了他呀,沒想到在這樣的環境下,他竟能闖出這樣一副局面來。若是能任他這樣下去,說不定……”

 老管家站在洪百川身邊,笑瞇瞇地接話兒:“是啊,老爺也覺得意外吧?”

 洪百川點點頭道:“意外!意外之極!這小子,不簡單!”

 老管家笑道:“那當然!老話兒說的好,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的兒子會打洞,這話可不是白說的。大少爺是您的兒子,就算是耳濡目染吧,這經商之道也不會差了。”

 洪百川倏然變色:“什麼,你說的是大亨?”

 老管家奇道:“什麼?老爺誇的不是少爺?”

 洪百川苦笑一聲,搖了搖頭。

 老管家道:“老爺,咱們家大少爺……”

 洪百川驚道:“別跟我提他,我最近心悸的毛病剛剛好了些。”洪百川說罷便掩耳遁去,對他這個寶貝兒子,當真是有些聞聲色變了。老管家站在那兒好一陣無語……

 “多少有點神氣,大小是個官兒!”

 一早走出家門,葉小天看到貼在自家院門兩側的這副對聯,便哈哈大笑起來。一早趕來迎候的李云聰氣憤地道:“大人,這是有人嘲諷你!這是貼在土地廟的楹聯!”

 李云聰說著就要上前撕掉那副對聯,葉小天攔住他道:“土地公是最小的神,我這典史是最小的官兒。土地廟貼這副對聯都不覺得是羞辱,我這個不入流的小官兒難道比神還威風?算了,就這麼貼著吧,挺貼切的。”

 葉小天見李云聰猶自憤憤,便對李云聰道:“不必生氣,這是好事,換作以前,齊木的人會用這種手段泄憤麼?”

 李云聰轉念想想,點頭道:“大人說的是,若是以前,膽敢有人挑釁,齊木的人早就打上門去了,哪會像現在這樣……”

 李云聰說到這里頓了一頓,對葉小天欽佩地道:“卑職沒想到,連縣太爺都拿他沒辦法,典史大人您卻弄得他方寸大亂。”

 葉小天道:“咱們那位縣太爺就不要提了,他無根無底、無權無勢,還沒膽子,又不懂得借勢造勢,說到底就是個書呆子,對付不了齊木情有可願。若是孟縣丞倒能對付齊木,卻不想他卻為齊木所用,成了他的門下走狗。”

 李云聰道:“孟縣丞對付齊木有什麼好處呢?與齊木勾結對他而言才有利益。只是他沒想到,等他為齊木所用后,便也有了把柄在齊木手上,那時就只能供齊木驅策了。”

 葉小天點了點頭,沉吟片刻,緩緩問道:“咱們的士氣,可用了麼?”

 李云聰臉上露出了一絲笑意,道:“這一次,他們受的氣可夠狠了,許多人都在摩拳擦掌,私下狠說恨不得典史大人早些出面,領著他們直搗齊府,給那齊木好看。只不過……”

 葉小天挑起眉頭,問道:“只不過什麼?”

 李云聰道:“只不過,可以用來對付齊木的有力罪證,我們還未找到。”

 葉小天道:“此事得抓緊了,我聽說當初為了爭奪驛道運輸,齊木整垮過幾個同行,其中有兩個人下場非常凄慘,家破人亡啊。他們有些幸存的家人已經搬到鄰縣去了,你不妨派人去尋訪一下,他們或者可以成為我們的有力證人。”

 李云聰道:“是,卑職明天就派人出去訪查。”

 葉小天笑道:“他們是**,我們不是。我可以瘋,整個衙門不能陪我一起瘋,所以,我們在出拳之前,需要一個名義!這事兒你用點心。”葉小天說著,忽然覺得身邊少了個人似的,四顧一番,問道:“蘇循天呢?”

 李云聰奇怪地道:“剛才還跟著我呢,這麼一會兒去哪了?”

 李云聰剛要扭頭,就聽一個有氣無力的聲音:“我來啦,你……走的也太快了些。”說著,蘇循天便慢慢騰騰地走過來。

 葉小天皺眉道:“這都三天了,你怎麼還是這副樣子?”

 蘇循天哀嘆道:“天之道,損有余而補不足。說穿了就是拆東墻補西墻,東墻拆狠了,西墻砌起來了,東墻也就沒了。一晚吶!整整一晚!十八次,連著十八次!蘇某幸而不死,已是僥天之幸!這幾天我天天晚上都得蓋兩床被,陽火耗盡,身上寒吶……”

 李云聰“噗嗤”一下笑出聲來,葉小天好奇地道:“此酒當真有此奇效?”

 蘇循天愁眉苦臉地道:“有蘇某現身說法,典史大人還不信麼?”

 李云聰舔了舔嘴唇,道:“那酒……”

 李云聰斷然道:“喝光了!要不是一晚上就喝光了,我至于元氣大傷?”

 李云聰翻了個白眼兒,恨恨地道:“讓你嘴饞!你怎麼不死在娘們肚皮上。”

 蘇循天笑道:“李大叔,這事吧,你還真別羨慕。這酒就是讓你喝了,你也不可能像我一般大展雄風,人得服老啊。”

 蘇循天話猶未了,馬輝就從遠處跑過來,一邊跑一邊喊:“大人,華云飛,抓到了!”


作者: terry850324    時間: 2014-8-31 05:36 PM

第三卷 威瘋典史 第38章 身陷重圍
 馬輝跑來告訴葉小天說華云飛已經被抓住的時候,華云飛其實還沒有被抓住,而是被困住了。

 華云飛是個很優秀的獵人,精于山地叢林作戰,機敏靈活、形同鬼魅,毫不誇張地說,一旦進入山地叢林,他就是掌控生死的神,即便是真正的技擊高手,武力值高過他數倍乃至十數倍,也未必能在他層出不窮的狙擊下全身而退。

 但,葫縣不是叢林,葫縣里的人也不是山上的草。

 華云飛用獵人的經驗和手段對付齊木,一開始還算得心應手,但是等齊木發動了全部手下,又軟硬兼施調動了巡檢司的人開始滿城緝捕他時,就感覺到有些吃力了。

 葉小天通過官方所發動的力量雖然志在打擊齊木,可是既然打著搜捕華云飛的幌子,自然不能只沖齊木的產業下手,這一來華云飛東躲**的就更是疲于應付了。

 他想在縣城藏身很難,在山里他挖個坑或爬上一棵樹,外邊布置好機關,就能安心地睡一大覺,可是在這里不行。

 倉房、磨房一類平時不大有人去的地方如今也是一撥接一撥的人反復搜查,而人多的地方呢,像他這樣一個尚未成年的半大孩子,更是極其明顯的目標,那些城狐社鼠、地痞**對出現在這里的每一個生面孔都有一種很靈敏的嗅覺。

 華云飛是一個最出色的狙擊手,他需要一個能夠向他提供充分保障的后勤基地才能發揮他的威力,但他在這里什麼都沒有,完全沒有任何助力,他只能孤軍奮戰。

 想躲回山里去也是不現實的,這樣小小一座城池,出入的地方布滿了齊家的耳目,他又要隨身攜帶著武器,出出入入的要想不被人發現簡直難如登天。盡管如此,在葫縣這個對齊木來說幾乎沒有什麼秘密的小城,他依舊躲了很久,可是在這個過程中,他也耗得精疲力盡了。

 華云飛今天被發現,不是在刺殺齊木的時候很狗血地發現誤中了陷阱,也不是被什麼神捕名探循蹤索跡推理分析,最終準確判斷出了他的所在,他是被一個爛賭鬼誤打誤撞地給發現的。

 這個爛賭鬼就是葉小天向齊木的賭場妓館、茶肆酒樓發動進攻的那個雨夜,在賭場里以牌九為暗器,向馬輝發動襲擊的那個賭棍李悅。

 李悅當時也被抓起來了,但他罪責不大,在監獄人滿為患的情況下,獄卒們用一頓胖揍作為刑罰,完事就把他“刑滿釋放”了。李悅出來之后,麻子卻來找麻煩了,他來要債。

 李悅還想賭債肉償,用自己的老婆還債,但這回麻子卻不干了,因為當晚麻子的賭資和贏來的錢全沒了,這些錢不用問,自然是落進了那些捕快皂隸的腰包,麻子哪能要得回來?

 麻子認為:如果不是李悅襲擊捕快,捕快就不會大打出手,捕快不大打出手,他贏去的錢就不會被捕快們順手牽羊,所以這筆債追根究底理所當然要算在李悅頭上。

 李悅哪有錢還他,聽說麻子揚言三天之內再不還錢就卸了他一條腿,情急之下便信了江湖術士的說法要去“睡棺材板”。據說若能獨自在存放屍體的棺材板上睡一宿,吸吸“材氣”,賭博就能無往而不利。

 可是死者為大,誰家死了人肯讓他爬到棺材上去睡一覺?除非是無主的棺材,而葫縣恰恰就有這麼一個地方“義莊”。這個“義莊”是洪百川出資捐建的,洪百川可是葫縣有名的大善人。

 李悅思想斗爭了半夜,終于壯起膽子,偷偷摸摸地潛進了“義莊”,而華云飛此時就藏身在義莊,這已是縣城里為數不多可以供他安身的地方了。義莊其實也是那些潑皮們反復搜查的地方,不過這里畢竟是存放屍體的所在,大家心里都有些忌諱,所以來的次數相對少些,搜查的也不是十分仔細。

 華云飛這幾天東躲**,睡覺也不安生,已經累得精疲力盡,輾轉來去,他最后還是再次來到“義莊”,前半夜時還算警醒,等到后來倦乏之意漸濃,又想到這種地方不會有人半夜來查,便在梁上沉沉睡去。

 李悅避過守“義莊”的人,悄悄摸進存放棺材的地方,黑燈瞎火的五識就變得異常靈敏起來,忽然聽到微微的鼾聲,李悅嚇得魂飛魄散,轉身就想逃跑,忽然想到哪有鬼還打鼾的,莫非遇到了“同行”?

 李悅也是實在走投無路了,便硬著頭皮摸進去,他不敢掌燈,好在此前跟著齊大爺的打手來搜查時到過這里,熟悉里邊情形,知道這里邊現在一共停了三口棺材,位置也還記得。

 李悅一口棺材一口棺材地摸過去,棺材板上都空空如野,全不見人,又聽那鼾聲似乎來自梁上,心中疑竇頓生,哪個梁上君子會跑到這種地方來,除非……

 李悅也不管自己的判斷是不是準確,只是一想到齊大爺開出的巨額賞金,歡喜的一顆心就要炸了,李悅馬上抽身離開,急急跑向齊府,因為太著急了,來不及通報身份,還差點兒被戒備森嚴的齊府當成刺客一刀砍了。

 等齊府大管事范雷聽他說起義莊情形,頓時覺得大有可能,急忙就想調人前往,可是一想到對方雖說只有一人,但是從他這些日子的表現來看,狡猾如狐,行動似狼,絕不可等閑視之,眼下是黑夜,義莊又在相對偏僻的地方,容易脫身。為了安全起見,范雷立即稟明齊木,齊木馬上命他去找羅小葉,調巡檢司官兵協同抓人。

 等范雷調足了人手,又以齊木的名頭強迫羅小葉調齊了兵丁,兩下里合作一路,天都快亮了。他們合兵一處趕到義莊,先把那看義莊的老蒼頭控制住,然后就把義莊圍了個風雨不透。

 等到他們部署完畢,開始對義莊發動進攻時,華云飛已經醒覺了。華云飛箭術無雙,一弓在手,箭無虛發,齊木手下的悍勇之士一連被射倒多人,忙又拆卸門板等物充作盾牌。

 如此一來,雙方僵持到天光大亮,四下百姓獲悉此事時,他們正如臨大敵地圍著義莊院落里那處孤零零的停屍房,依舊不能寸進。馬輝是趕往衙門途中得知此事的,馬上就跑來報與葉小天了。

 葉小天一聽,神色一緊,立即吩咐道:“快!調集人手,馬上去‘義莊’!”

 剛剛趕到,氣還沒喘勻的蘇循天暗叫一聲苦也,忽然看見一個牽頭驢子路過此地的腳夫,蘇循天雙眼頓時一亮,用手向他一指,叫道:“你,過來!”

 齊木現在最恨的人有三個,葉小天和華云飛是其中之二,還有一個就是王主簿。

 前兩天齊木備了厚禮去拜訪王主簿,本想請王主簿出手,讓山中部落制造點動靜,配合自己在葫縣發起的騷亂向官府施加壓力,到時候花知縣顧此失彼,為恐事態變大釀成暴亂,必定阻止葉小天發瘋。

 這就像是一副“斗獸旗”,大象降獅子,獅子降狼,狼降狗,狗降貓,貓降老鼠,老鼠降大象……,他奈何不了那個瘋典史,在他眼中最無能的那個花知縣卻能。

 齊木本以為王主簿必定會欣然應允,因為那個瘋子眼下的所作所為對花知縣最為有利,他已經扳倒孟縣丞,如果再把自己扳倒,葫縣的半壁河山就會落到花知縣手上,而孟縣丞和王主簿對此一向是深為忌憚的。

 卻不想齊木到了王府,王主簿哼哼哈哈,敷衍之態溢于言表,齊木受傷不良于言,只能靠范雷替他說話,眼見王主簿虛應其事,就連幸災樂禍的表情都懶得掩飾,齊木大怒而歸。

 不過輕重緩急他還是分得清的,先抓到那個陰魂不散的刺客華云飛才是當務之急,接下來就是斗垮瘋典史,救出孟縣丞,到那時,再對付王主簿這頭老狐貍不遲。

 半夜聽說發現了華云飛的蹤跡,齊木便大喜過望,但他當時只是吩咐范雷去調集人手包圍義莊,自己並未出面。其中原由說來好笑,當初那個打天下時奮勇當先悍不畏死的齊大爺如今養尊處優,有享用不盡的榮華富貴,性情也是變了。他擔心這是華云飛的一計,擔心黑燈瞎火的不知從哪兒抽冷子再射出一枝利箭。

 等到天光大亮,齊木這才帶上大群侍衛,坐上他那輛特制的轎車趕往義莊,半路上不斷有人回報,說華云飛已被重重圍困,插翅難飛。齊木心中大定,惡狠狠地向手下比劃了幾個手勢,那心腹會意道:“是!屬下這就去辦!”

 齊木比劃手勢是讓手下去取弓箭,聽說華云飛倚弓箭之利,一夫當關萬夫莫開,齊木便也動了弓箭的主意。

 弓箭、甲胄、長矛,這種武器裝備是嚴禁私人擁有的,否則視同謀反,但是此時大明律例早不如明初時候嚴格,再加上貴州地區獨有的政治局面,所以齊木私下制作了數十具弓弩。

 齊木制作弓弩倒不是為了造反,盡管他現在勢力很大,但是驛路運輸過程中還是會有一些亡命之徒打他財貨的主意,弓弩則是一種最犀利的自衛武器,齊木怎會棄而不用。

 手下領命而去,齊木則吩咐人加快速度直奔義莊,此時葉小天從另一個方向也正全速趕向義莊。遠遠的,就見義莊方向一道濃煙滾滾而起,仿佛一道狼煙直沖云宵……



作者: terry850324    時間: 2014-9-1 11:34 AM

第三卷 威瘋典史 第39章 對峙
 濃煙滾滾,幸好今天只有微風,盡管巡檢司官兵站在上風頭燒著大量易冒濃煙的東西,停棺房內勉強還能待人。華云飛盡量伏低了些,輕輕摸挲著光滑的黃楊木箭桿,這是他的最后一枝箭。

 華云飛的箭壺里一共有二十枝箭,上好的箭矢也不是輕易就能制作出來的,他這壺箭獵殺野獸時常常還要回收使用,箭尖鈍了就再次磨利。二十枝箭,有新補充的,也有從他爺爺那輩兒傳下來的,他一直很珍惜。

 二十支箭,如果今射出了十九枝,其中只有一枝被人誤打誤撞地用門板擋住,其他十八支箭,全部命中要害,中箭者當場斃命。

 華云飛咳嗽了幾聲,揉了揉被煙熏的通紅流淚的眼睛,笑著自語:“連殺十八人,夠本了!只可惜,沒能手刃齊木老賊,為我爹娘報仇。”

 他的箭沒有亂用,每一個射殺的人都是牽頭的或者是沖在最前邊的,正是因為這種鎮懾作用,對方才迄今不能攻進來。華云飛只有二十支箭,必須省著點用,他想在此期間找到一個脫身的機會,可惜機會一直沒有等到,圍困他的人反而越來越多。

 好在巡檢司的人對此事似乎不怎麼上心,一直在周圍咋咋唬唬的,卻沒有什麼具體的行動,直到范雷出面逼迫,他們才去抱了大堆的易燃物來,在上風頭放火生煙,依舊不肯加入進攻的行列,否則華云飛顧此失彼,已經守不住了。

 齊木趕到了,遠遠地停住,看到現場擺出這麼大的陣勢,儼然是兩軍開戰一般的光景,結果那幢房子依舊巋然不動,華云飛依舊安然無恙地守在房子里,臉色頓時一沉。

 他乘車而來,動作不快,這時奉他命令去取弓弩的人已經帶了幾個人騎馬趕來,齊木立即命令他們裝備弓弩強攻。待弓弩裝備齊當,范雷一揮手,便是一通齊射。

 貴州冬天不太冷,所以即便是民居的墻壁也不是很厚,更何況這是停屍的房子,屋頂和墻壁都能被強弩洞穿,這一通箭矢射下去,華云飛猝不及防,肩頭先吃了一箭,不由大吃一驚。

 華云飛急忙翻滾到一具棺木后邊,踢開棺蓋擋在身上,棺木雖是薄棺,但是箭矢經過房子阻隔了一次,勁道已弱,再用棺木一擋,便能護住周身了,可是這樣一來他就無法阻止對方利用箭矢的掩護靠近,不由暗暗心急。

 “啊!”

 正在上風頭放煙的巡檢司官兵中突然發出一聲慘呼,一名士兵胸口中箭,仰面倒了下去。也不知是哪個混蛋箭射高了一些,箭矢竟然越過房子,射到了對面正在布煙的巡檢司官兵隊伍里去。

 “趕緊閃開,舉盾!舉盾!”

 羅小葉一開始還以為是華云飛想突圍,對這邊發起了猛攻,趕緊號令大家伏低,舉起藤盾戒備,同時飛快地匍匐到那名中箭的官兵身邊,一看他胸口所中的箭矢,羅小葉頓時氣炸了肺。弩箭和弓箭制式不同,華云飛用的又是獵弓,兩者區別更是明顯。

 那名胸口中箭的士兵躺在地上,已然奄奄一息,羅小葉又恨又愧,含著淚喚著他的名字:“單震廣,你……你……”

 單震廣嘴唇翕動了幾下,望著羅小葉慘然一笑,頭一歪便咽了氣。羅小葉紅著眼睛,慢慢攥緊一抷泥土,用力砸在地上。

 “沖進去!”

 范雷帶著一批人,頭上頂著木板等物,在弓弩的掩護下快速逼近停棺房,猛地一腳踹開房門,手中單刀舞成一團光影,整個人如風車一般滾了進去,誰也想不到這位身材矮胖的大管家竟是一個地趟刀高手。

 齊木把手一揚,手下停止射箭,只聽那幢房子里隱隱傳出兵器鏗鏘聲、叫罵叱喝聲,齊木冷冷一笑,又把手向前一揮,大批打手便狼一般蜂擁而去。

 羅小葉按著刀,紅著眼睛,氣勢洶洶地向齊木走來,后邊跟著一群滿面悲憤的士兵,其中四名士兵抬著單震廣的屍體。

 “齊世伯!”羅小葉站住腳步,**地道:“小侄帶人前來攘助于你,可是你們射箭之前居然不通知我們規避,現在我的人被你們射死了,世伯讓小侄如何向兄弟們交待?”

 齊木近來諸事不順,心頭火氣甚旺,一見素來恭順的羅小葉居然敢用這樣的語氣和他說話,登時大怒。他冷冷地乜了羅小葉一眼,伸手制止手下的蠢動,也沒有再打手勢,而是用暗啞的聲音一字一句地斥道:“你,做事……做不好,做人……也不會!”

 羅小葉的臉騰地一下脹紅如雞冠,他顫聲道:“齊世伯!”

 齊木冷冷一曬,道:“人,是華云飛射殺的!”

 羅小葉氣的渾身發抖,側身指著單震廣的屍體,厲聲道:“齊世伯,請你看清楚,這是你們射出的箭!”

 齊木上前幾步,忽然一俯身,從一個咽喉中箭的手下屍體上拔出華云飛的箭,一轉身,又把單震廣屍身上的弩箭拔下,隨即“噗”地一聲,就把獵箭貫進了單震廣中箭處,淡淡地道:“現在,是華云飛殺的了!”

 齊木說完便再也不看羅小葉一眼,徑直向那幢停棺房走去,因為他看到幾個手下已經扭著一個少年從那幢房子里出來。羅小葉目眥欲裂地瞪著齊木的背影,指甲深深刺入掌心,他卻全無感覺,他的眼前一陣一陣地發黑,一時什麼都看不見了。

 華云飛真要較量武技的話,自然不是范雷的對手,不過仗著山林中鍛練出的敏捷身手倒也勉強可以一搏,但他肩頭受了傷,對方又人多勢眾,最后只用短刀刺傷一人,自己大腿便挨了一刀,被范雷撂翻在地,生擒活捉。

 齊木走到華云飛面前,華云飛一見不共戴天的大仇人,頓時咬牙切齒,拼命地掙扎著想要向他撲過去,幾個齊府打手死死地扭著他的胳膊,又用刀柄棍柄用力擊打他的膝彎,卻依舊無法將這個暴怒的少年屈服。

 齊木看著華云飛充滿仇恨的眼睛,冷冷一笑,突然揮起一拳,重重地打在華云飛臉上,咬牙吩咐道:“帶回去!慢慢消遣他!”

 “住手!誰敢濫用私刑!人犯交給我!”聽到這句大喝,齊木的眉頭便是一跳,放眼整個葫縣,膽敢用這種語氣跟他說話的,除了那個瘋典史哪里還有第二個?

 齊木微微瞇起眼睛,慢慢轉過身,就見葉小天按著刀,一身典史綠袍,氣度森嚴地向他走來,在葉小天身后跟著大批帶刀捕快、持枷皂隸和扛著竹槍手持盾牌的民壯。

 齊木馬上向范雷使個眼色,范雷會意,馬上暗示還站在遠處的弩手立即撤離,齊木現在是不想再讓葉小天抓到他的絲毫把柄了。葉小天飛快地掃了一眼華云飛,便把目光投注在齊木身上,毫不客氣地道:“把人交出來!”

 齊木長長地吸了口氣,微微閉上眼睛,又緩緩張開,向范雷擺了擺手,示意由他上前說話。齊木現在說話還很吃力,而且他很清楚,同這個瘋子典史說話,一定會很“吃力”。

 范雷沉著臉色道:“典史大人,這人是我們抓到的!”

 葉小天微笑道:“齊家作為苦主,能夠自己抓到兇手,反令我們官府落在后面,本官很慚愧啊。”

 范雷眉鋒微微一挑,沉聲道:“他殺了我們幾十個兄弟,還一再試圖刺殺我們老爺!”

 葉小天又點了點頭,打著官腔道:“是啊,真是罪大惡極啊!本縣一向民風淳樸,不想竟然出了這樣一個喪心病狂之人。你放心,官府一定會嚴厲懲辦兇手的。”

 范雷見他一再調侃,不禁勃然大怒,喝道:“混帳!難道你聽不明白我的話?你一個小小典史,竟然敢消遣我!這人殺了我們齊府的人,又是我們齊府抓到的,我們自己來了斷這樁恩怨,不需要你們官府插……”

 他還沒有說完,葉小天一個耳光就扇了過去,“啪!”一記響亮的大耳光狠狠摑在范雷的臉上,饒是范雷一方豪杰、技擊高手,也是完全沒有反應過來,被葉小天這一掌摑呆了。

 “混帳東西,誰給你的膽子,竟敢辱罵本官!”葉小天一邊說,一邊……往后退:“此人行兇殺人,自有官法處治,誰準你私設公堂的,目無王法,狗膽包天!”

 葉小天在人堆里站定,終于不用擔心被人一腳踹飛,動武他可是渣渣,這點自知之明,葉小天一直很清楚。站在人堆里,葉小天威風八面地道:“來啊!把兇犯給我帶回縣衙,誰敢阻撓,格殺勿論!”

 李云聰嚇了一跳,連忙掩口道:“大人,您真當自己是欽差啊!”

 葉小天咳嗽一聲,道:“誰敢阻撓,一並逮捕!如有武力抗法者,當場擊殺!”

 如果沒有葉小天先前對那班皂隸、民壯們的打磨,他這一聲令下,肯服從命令的大概只有那二十多個捕快,現如今這些皂隸民壯對齊家滿腔怒火,只恨沒人撐腰沒人牽頭,葉小天一聲令下,百十個民壯齊喝一聲:“殺!”

 百十桿鋒利的竹矛便攢成了槍林,那些皂隸、捕快們拔刀的拔刀,舉枷的舉伽,也都是殺氣騰騰。齊木手下那些打手立即擎起刀槍,舉起弓弩,與巡捕民壯們對峙起來。

 終于緩過神來的羅小葉帶著巡檢司的官兵站在對峙雙方的側翼一動不動,兩眼帶著一種古怪的冷漠,死死地盯著齊木,也不知他有什麼打算。

 齊木心頭微微一寒,突然生起一種前所未有的不安,他很清楚,如果把華云天交給官府,對他的威望又將是一個嚴厲的打擊,但是此情此景,卻令他完全無法生起反抗的感覺。

 “難道這個人是上天派來收我的麼?”

 齊木忽然生起一種英雄遲暮的感覺。



作者: terry850324    時間: 2014-9-1 11:37 AM

第三卷 威瘋典史 第40章 各出殺手鐧


 齊木倒未曾懷疑葉小天和這個青山溝的少年獵戶之間會有什麼淵源,即便清楚,也不會因此懷疑葉小天敢循私枉法,那可是二十多條人命,就是他這麼囂張,也不敢明目張膽地炮製出這麼多條人命大案而安然無恙。況且他這個“苦主”也不是任人擺佈的善類。

 他認為葉小天要把華雲飛帶走,只是為了進一步打擊他的威信,如果讓葉小天把人帶走,一旦華雲飛對這個瘋子共史說出青山溝血案怎麼辦?可是,有什麼理由拒絕官府接收人犯?看這瘋子的架勢,只要他齊​​木敢拒絕,立即就是一場“全武行”。

 這件事上,葉小天佔足了大義名份,又有百餘名民壯、皂隸、捕快們做幫兇,實力己不在他帶來的人手之下,羅小葉那個混蛋神色不善,顯然對剛才的事還在耿耿於懷,想讓他出手幫忙怕也有些困難。

 齊木念頭急閃:“罷了,就算華雲飛對他說出青山溝血案又如何,終究不過是華雲飛的一面之辭,徐林、祥哥兒等人都己死了,這個瘋子想拿到真憑實據談何容易。在此期間,我己動用殺手鐧,迫使花知縣解除了他的職務,到那時這只沒牙老虎還不是任我擺佈?”

 一番利弊權衡之後,齊木咬著牙根擺了擺手,示意交人!

 他的臉皮火辣辣的,早在七年前他獰笑著一刀捅進程老大的心口後,這種在強者面前打落牙齒和血吞的屈辱就再不曾有過了,但是今天,這種屈辱感再次湧上了心頭。

 齊木的目光像毒蛇似的,冷冷地盯著葉小天,他相信用不了多久他就可以像當年宰了程老大一樣乾淨俐落地宰了葉小天,但是現在還不是時候,只有先斷了這個瘋子的官身和前程,否則後患無窮。

 范雷見老大讓步了,含恨退開兩步,惡聲惡氣地道:“把人給他們!”

 看到齊木帶著他的手下灰溜溜地離開,皂隸、民壯、鄉丁們都揮舞著武器歡呼起來,他們頭一次有這樣一種揚眉吐氣的感覺,他們終於明白原來齊木也並非不可戰勝的。

 葉小天看著他們興奮的樣子也笑了,他知道他已經在這些人心裡成功地埋下了一顆種子,而這顆種子很快就要生根發芽,看似稚弱的嫩芽,卻能把壓在它們頭上的那尊沉重的石像頂翻。

 他轉身看向華雲飛時,笑意才絲絲斂去。不等葉小天詢問,華雲飛就平靜地道:“我的確殺了二十多人。”

 葉小天道:“你一定有不得不殺的理由!”

 華雲飛眼中閃過一絲溫暖,又道:“殺人償命,我該死!你是官,你抓我,我不怨你。我只是遺憾,還有一個人最該死,可他還沒死!”

 葉小天沉默片刻,緩緩說道:“那個人,的確該死!該死的人,就不該讓他躺在床上壽終正寢。”

 華雲飛驚訝地看向葉小天,他沒想到葉小天竟冇說出這樣一番話來。葉小天轉向蘇循天道:“帶他團去好生安置,回頭我要提審!”

 蘇循天聽二人對話時,眼珠子就一直滴溜溜地打轉,這時連忙答應一聲,向捕快們招招手,一副枷鎖便銬到了華雲飛的脖子上,華雲飛沒有掙扎,只是深深地望了葉小天一眼,隨著捕快們轉身離去。

 葉小天望著華雲飛遠去的背影正在出神,忽然聽到身後響起一陣沉重的腳步聲,他一轉身,就看見羅小葉正向他走過來,眼珠子紅通通的,明明沒有淚痕,眼白卻己充血。

 葉小天有些奇怪,此前發生的。切他並未看到,所以對羅小葉的神情,他感覺有些詫異。羅小葉瞪著血紅的眼睛對葉小天道:“我跟你一起幹!若違此誓,有如此刀!”

 羅小葉說完,“刷”地一聲自鞘中拔出長刀,一手攥住刀柄,一手以拇指和食指掰住刀尖,用力一拗,只聽“嘣”地一聲響,一柄鋼口甚好的腰刀便崩成了漫天激射的碎片。

 葉小天臉色凝重,一言未發!

 羅小葉向他點點頭,沉聲道:“羅某先去為兄弟料理後事!大人有差遣時,只消一句話,告辭!”

 羅小葉說完轉身就走,李雲聰悄悄靠近葉小天,困惑地道:“羅巡檢在說什麼,怎麼沒頭沒腦的。”

 葉小天輕輕摸挲著下巴,沉吟道:“我也正想弄清楚。”

 李雲聰詫然道:“大人也不明白?那大人何以神色這般凝重?”

 葉小天道:“那不是凝重,是嚇的。”

 李雲聰:“啊?”

 葉小天道:“如果有人在你面前拗斷一口刀,碎片像飛刀似的貼著你的鬢角飛過去,你也會'臉色凝重'的。

 李雲聰:“……”

 葉小天當然明白羅小葉那句話是什麼意思。

 在葉小天決心對付齊木之後,他曾經拜訪過幾個人,其中有幾個至關重要的人物,一個是一向不顯山不露水的王主簿,另一個就是羅小葉了。

 葉小天當初為了勸說羅小葉出兵助他解黃大仙嶺之難,曾經去過羅家,親耳聽到葉大娘說過一番含糊其辭的訓斥,在那之後,葉小天特意了解了一下,己然弄清了羅小葉和齊木之間的關係。

 此次葉小天再度造訪羅家,希望能夠說服羅小葉站在他一邊,與他一起對付齊木,葉大娘對此也是極力贊成,但是羅小葉卻拒絕了。

 羅小葉對齊木一直以來的欺壓自然也很反感,兩人之間的芥蒂也很深,但這還不足以讓他起而針對齊木。

 個中原因,並不是因為他怯懦,而是因為一種知恩圖報的念頭。他不想羅齊兩家祖孫三代的交情就此斷送在他的手上,他不希望被人罵他忘恩負義,所以他只含蓄地表示可以保持中立。

 而今天,卻不知因何緣故,羅小葉竟然做出了明確的表態,要堅定不移地站在他這一邊共同對付齊木。巡檢司將站在他這一邊,無疑將成為葉小天對付齊木的一記殺手鐧。

 誰會把殺手鐧整天掛在嘴邊兒上,唯恐別人不知道呢?所以葉小天沒有對李雲聰透露內中詳情,但是有了羅小葉的這番表態,葉小天的心情一下子就放鬆下來,現在與齊木決戰,他的把握更大了!

 拳頭,已經攥緊了,而且不只一拳頭,而是兩隻,那麼……出師之名呢?

 葉小天微微瞇起眼睛,望向華雲飛離去的方向。這個淳樸的山中少年,究竟因為什麼對齊木產生瞭如此刻骨的仇恨?也許,這最終一戰的緣由,就要著落在他的身上了!”

 ※※※※※※※※※※※※※※※※※※※※※※※※※

 葫縣大牢裡,擁擠不堪、氣味熏人,犯人們被這種非人的環境折磨的已經連罵人的力氣都沒有了。

 蘇循天命人打開監牢大門的時候,八間牢房裡都是相同的情形,地上躺著六七個人,肩並肩,腳挨腳,發出各​​種稀奇古怪的呼嚕,而其他獄友則緊貼牢牆,彷彿一尊尊雕像。

 大門一開,幾名獄卒押著戴枷的華雲飛走了進來,後邊跟著蘇循天和幾個捕快,牢房裡的犯人們往外看了一眼,見是一今年歲不大的少年,每個人都鬆了口氣:“幸好只有一個人苟,這時要是再塞進十個八個的,那大家就只好疊羅漢了。”

 一個獄卒站定身子,看了看這八間牢房,選定靠冇監牢最外側,通風和透光條件都比較好的一號監,掏出鑰匙打開了牢門,蘇循天沖著裡邊嚷道:“都他娘的傻愣著幹什麼,統統滾出來!”

 牢房裡的犯人一聽頓時興奮起來,七嘴八舌地問道:“差爺,我們被釋放了?”

 “哈哈哈,謝謝差爺!謝天謝地,我總算可以離開了!”

 “我從不知道監牢竟然如此可怕,我再也不想來了。”

 蘇循天大喝一聲,打斷了他栩的話:“誰說讓你們走了?把他們塞進其它幾間牢房去。”

 眾囚犯一聽頓時炸了窩,有人不服氣地嚷道:“你把我們塞進其它牢房,空出這一間來就為了關這小子?他是誰啊,憑什麼就比我們優待,難道他是縣太爺的小舅子?”

 蘇循天掄圓了給他一個大嘴巴:“放你娘的羅圈拐子屁!老子就是縣太爺的小舅子!”

 那人挨了一記大嘴巴,捂著臉好不懊惱,卻也不敢反抗,只好發牢騷道:“大家都是來坐牢的,憑什麼他就能單獨住一間牢房,你也不看看其它幾間牢房,裡邊還能住人麼。”

 蘇循天冷笑道:“憑什麼?就憑他小小年紀,就敢去刺殺齊木!就憑他一個人便乾掉齊木二十多個好手,他就有這個資格!”

 眾囚犯一聽盡皆駭然,這樣一個稚氣未脫的少年就是齊大爺上天入地想要找到的那個華雲飛?他一個人竟然幹掉了齊大爺二十多個人?

 一號監的犯人們驚呆了,片刻之後,他們默默地走向其它幾幢牢房,像罐頭盒子裡的沙丁魚似的一個個硬擠進去,卻再無一人發出質疑。


作者: terry850324    時間: 2014-9-1 11:42 AM

第三卷 威瘋典史 第41章 人頭佐酒


 齊木回到府邸,直接來到書房,陰沉著臉色坐在椅上,閉目冥思良久,緩緩說​​道:“吩咐下去,堵塞驛道!”

 一直站在他身邊的范雷吃了一驚,失聲道:“堵塞驛道?大哥,咱們的生意,可有九成全指著它呢,堵塞驛道,這……這不是殺敵一千,自損八百嗎?”

 齊木陰笑道:“自損八百,不是還剩兩百嗎?那條瘋苟就像一貼撕不掉、掙不脫的苟皮膏藥,只有用這個法子才能把他除去,要不然他還要繼續咬人的。只要他倒了,葫縣就還是我的天下,到時候我們重開驛路,恢復榮光也只是旦夕之間的事!”

 齊木兩頰受傷,這番話說的很慢,而且聲音有些含糊,但是他的意思表達的非常清楚,范雷思忖片刻,咬牙道:“也只好如此了,我這就吩咐下去!”齊木點點頭,合上眼睛繼續閉目養神,范雷則急急走了出去。

 貴州對外的通道主要有兩條,一條貫通南北,一條貫通東西,都是大明立國之後由奢香夫人主持修建的。奢香是彝人,彝名舍茲,本是川南彝族一位大土司的女兒,十四歲時嫁給了貴州彝族大土司隴贊,靄翠。

 幾年後靄翠死後,因兒子年幼,便由奢香夫人攝政。當時正逢朱元璋得了天下,奢香夫人審時度勢,投靠大明,配合大明軍隊圍剿元朝餘孽,向大明貢馬、獻糧、通道,為明軍佔領貴州進軍雲南立下了汗馬功勞。

 但她惠及後人的最大的功績還是主持修建了貴州的兩大驛道。當時的貴州洪荒草昧,羊腸險惡,雪棧雲林,荊積蒿萊根本不能容許大隊人馬和物資通行,想在當地修建驛道又要穿過無數的部落聚居區,如果不是奢香夫人這種身份,換一個人去不只要征服天險還要克服無數人為問題,極難成事。

 在奢香夫人的主持下,貴州兩大驛道開通,從此成為西南的大通道,西出東進、南來北往從此必經貴州,這也成為大明通往南方諸國的一條交通要道。政令的暢通、軍事的威懾、經濟的興旺,全都離不開它。

 而今齊木斷其一截,就等於掐死了這條貫通南北的交通要道,其後果不可謂不嚴重,這種局面只要維持半個月就得驚動朝廷,而不等朝廷受到驚動,貴州的地方大員和大土司們就坐不住了,到時候拿下一個小小典史自然不在話下。

 對於這件事的嚴重後果,齊木自然一清二楚但他經營驛道運輸多年,想要搞破壞,手段也是層出不窮,如何製造種種是非,卻不會把禍水引到自己頭上,這種事他駕輕就熟。

 南來北往的大商賈們自然要怨聲載道、朝廷驛路傳輸中斷、政令不暢、過境官員停滯不行,大批軍用物資無法運輸自然也要向葫縣問責,到時候不要說一個小小典史,就是那位七品正印怕也要被一併拿下。

 隨著齊木的一聲號令,由他控制的這段驛路開始風雲突變,第二天驛路上就傳出消息,在林深樹密崖高路窄的幾段驛道上相繼出現了幾股山賊的蹤跡由齊家運輸的幾支商隊全軍覆沒。

 這些地方山高林密,遭路狹窄,大隊官兵根本施展不開,小股官兵去了也沒什麼用處,是以消息傳開,頓時人心惶惶。

 許多經由葫縣準備南下的商賈都在縣城暫時住下觀望風色,可是他們的貨物拖延一天就是很大的損失,尤其是那些貨物需要保鮮不能耽擱太久的人,更是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盛怒之下,他們自然要向花知縣施壓。

 這時又有消息傳來,因為連日大雨,有段驛道崖路突然坍塌,修復這段路需要大量人工,費時良久,葫縣上下聞訊更是民怨沸騰。

 這些事雖然看起來和葉小天全無關係,但是熟悉齊木手段的人和熟知兩人之間過節的人很容易就把這兩件事聯繫在了一起,他們都清楚:“齊大爺這是對艾典史還以顏色了。”

 到了這個時候,不僅過往客商、朝廷驛卒、過路官員紛紛向花知縣施加壓力,就是本縣士紳甚至大量民眾也都大為不滿了,他們不僅對花知縣的無所作為不滿,對葉小天也開始有所不滿。這些人要麼是經商的,要麼是靠運輸營生的,驛路一斷他們就斷了活路。

 雖然他們之中許多人平時都受齊木的欺壓,雖然他們時時受著齊木的盤剝,當葉小天站出來同齊木鬥的時候,他們也曾為之歡呼喝彩,可是一旦影響到了他們的利益,他們就全然忘記了齊木曾經施加給他們的痛苦。

 他們只知道現在掙不了錢吃不上飯,是因為葉小天同齊大爺作對的緣故。這種人當然不是全部,但是大有人在,形勢急轉直下,開始變得對葉小天越來越不利了。

 齊木聽著手下反饋回來的消息,冷笑連連,他早把那些可憐蟲看透了,一些記吃不記打的蠢貨!他期盼著,很快那個瘋典史就要眾叛親離,變成一個孤家寡人。到那時候………

 齊木獰笑著推開窗子,窗外鉛云密布,一場豪雨就要來了。

 齊木忽然撕開袍襟,露出一蓬胸毛,仰首望著天空,好似在無聲地咆哮。

 ※※※※※※※※※※※※※※※※※※※※※※※※※

 大牢裡面,葉小天與華雲飛對面坐著,中間擺著一張食盒,裡面盛著幾樣下酒的小菜,旁邊還有一小壇酒。

 牢房裡面很安靜,那些摳腳大漢已經被葉小天放了,決戰在即,激勵士氣的目的業己達到,何必再把那些混人關在這裡浪費伙食,葫縣的財政可是極其緊張的。

 整個大牢裡現在只有三個犯人,牢獄最盡頭最裡邊的那間牢房裡,關著孟縣丞,最外邊這間里關著華雲飛,隔壁那間牢房則關著毛問智。

 毛問智還是赤條條一絲不掛不曉得是不是有點暴露狂。只不過事先他己得到蘇循天招呼,曉得隔壁這個笑吟吟的年輕人就是本縣典史,是以不敢有所動作,弄得他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好不難受。

 葉小天為華雲飛斟滿一杯酒,華雲飛微微皺起眉道:“大哥,我不會喝酒。”

 葉小天微笑道:“嚐嚐嘛,你現在還小,但總有一天會長大的。男人哪能不知道酒的滋味。殺人這種事你都​​做了,還怕喝酒?”

 華雲飛沒有再說什麼,爽快地端起杯來一飲而盡辛辣的烈酒入喉,嗆得他咳嗽不止,眼淚都嗆了出來。

 葉小天看著他脹紅的臉,端起杯輕輕呷了一口,悠然道:“這東西呢,一開始是要慢慢喝的,等你覺得它喝起來就像水一樣的時候,那時再大口灌下不遲。”

 華雲飛緊緊閉著嘴巴等那辛辣的味道漸漸散去,胸腹之中卻似有一團火苗升騰上來,燒得他的眼睛都紅了:“一點都不好喝,我不喝了。 ”

 葉小天笑道:“行!那你說說吧,為什麼要殺齊木?”

 華雲飛沉默著沒有說話,但是他的眼睛卻越來越紅,半晌兩行淚水忽地潸然而下。

 葉小天沒有說話,而是耐心地等待著,等了許久,華雲飛終於開始說話,一字一句,他說的很慢、很輕、還很詳細說起那慘不忍睹的一幕,就像在重複別人的故事。

 葉小天卻很明白,他心裡要有多麼深的恨冇意,才能讓他用這樣平靜甚至冷漠的語氣說出來。

 當華雲飛把事情經過說完以後,葉小天道:“你為何要尋私仇?為何不報官?”

 華雲飛抿起嘴巴,眼中露出一絲無奈的悲哀與譏誚。報官?就葫縣那幾個官?要麼是泥胎木塑的擺設,要麼是與豪強勾結的貪官,告官有用麼?只怕羊入虎口的可能更大一些。

 葉小天彷彿看不懂他的眼神,依舊很認真地問:“為什麼不報官?”

 華雲飛皺了皺眉,這些日子他雖東躲西藏,狠少與人接觸,但也多少聽說了一些葉小天與齊木之間的事情,當日他被抓住時,更是親眼見到了葉小天與齊木劍拔弩張的局面,難道葉小天還不明白齊木在葫縣有一手遮天的勢力?

 華雲飛想解釋一下,但他還沒開口,葉小天就己說道:“你要報官!立刻就報!我讓人提你出去,到大堂報官。你記住,我,就是官!多少有些神氣,大小是個官兒的典史官!”

 華雲飛愕然看著他,過了片刻,他好像明白過來,一雙眸子閃閃發尤,激動地道:“大哥………你真能把他繩之以法?”

 葉小天笑而不答,起身往外走,一邊一邊說道:“當天在山上,你送了我四條魚,來而不往非禮也。來日,我也送你一條魚。”

 華雲飛先是一呆,繼而恍然過來,大哥指的是斷頭飯吧,他慨然道:“好!等到吃斷頭飯的那一天,我一定好好喝頓酒,魚要吃,但我最希望用來下酒的,是那齊老賊的人頭!”

 葉小天走出去,牢門在他身後“嘩啦”, 聲鎖上了,葉小天回首笑道:“到時候,我送你一條金鯉魚!”

 “金鯉魚?”

 華雲飛呆呆地望著葉小天的背影,他又不懂了,這位大哥說話怎麼總是高深莫測的。

 一直在隔壁牢房裝模作樣地坐著,彷彿一頭大猩猩似的毛問智見葉小天走了,登時如釋重負,他撲到柵欄邊,衝著華雲飛嘿嘿地笑:“俺說大兄弟,你咋這笨呢!金鯉一旦脫鉤去,搖頭擺尾不再回,這話你知道不?金鯉魚啊,啥意思你知道不?”

 可憐華雲飛一個大字都不認識,哪裡明白這句話有什麼含義,他愣愣地搖了搖頭,納悶兒地問道:“金子做的?不能吃?”

 毛問智一拍大腿,急道:“哎呀媽呀,這沒文化,是真可怕!”


作者: terry850324    時間: 2014-9-1 11:44 AM

第三卷 威瘋典史 第42章 我們決斗吧!


 傾盆暴雨也未能阻擋住前往縣衙抗議、譴責、央求、施壓的人群。時間每一秒都在流逝,那流逝的不是時間,可都是白花花的銀子啊,流得就像天上的暴雨,誰不心疼?

 向花知縣施壓的人是當地或外地的士紳;譴責花知縣的是致仕的前輩、過路的官員;向花知縣憤怒抗議的是眾多的商賈;苦苦央求的是那些靠驛路過活的百姓,活脫脫一副眾生相。

 就連本縣的客棧、飯館的掌櫃們也都跑了來,盡管他們最近生意火爆的很,但是他們很清楚,眼下這一切都只是暫時的,如果驛路不能通暢,葫縣很快就會變成一塊死地,重現當年孤山野嶺的模樣。

 種種矛盾、壓力,全都擔在了花晴風這位本縣正印的頭上,把個花知縣弄的焦頭爛額、暈頭轉向,他本來就是個沒擔當的人,自然把一切都推諉到葉小天的頭上。

 只是來鬧事的這些人也都了解葉小天那渾不吝的個性,誰敢去他那兒自找沒趣,當然是揪住花知縣不放,柿子誰不挑軟的捏啊。花晴風無奈,只好使人去找葉小天。

 當時葉小天正要去大牢,只是**地回了一句:“本官正忙著,等我忙完就去縣衙!”便把他的人打發回來了。這句話別人或許沒資格說,但葉小天這麼說,花晴風一點質問的底氣都沒有。

 葉小天的所作所為可比他硬氣多了,許多本該由他來撥亂反正的事,現在都是葉小天在做。葉小天已經獲得縣衙上下一致的擁戴,如果不是因為明知葉小天這個典史干不長久,王主簿早就把葉小天當成了最大的威脅,又豈會跟他合作。

 再者,葉小天明知自己干不長久,只想著臨走之前把這件事痛痛快快地解決掉,也根本不用顧忌和花知縣的同僚關系,行事自然毫無忌憚。花晴風聽到回報氣惱不已,只能再度派人去催,他可招架不住這麼多人的狂轟濫炸。

 葉小天從監牢里出來,馬上喚來牢頭兒面授機宜,那牢頭兒也清楚現在葫縣刮的究竟是什麼風,都說這位典史大人有瘋病的,瘋的連縣太爺都束手無策、齊大爺直呼頭痛,他可不敢得罪,自然是唯唯喏喏,聽命行事,馬上派人去提人犯華云飛。

 葉小天囑咐完了牢頭兒,又叫過李云聰、蘇循天、馬輝、許浩然等人仔細囑咐了一番,這些人馬上冒著大雨離開了監獄,按照葉小天的吩咐各自做事。

 做完這一切,牢頭兒也把華云飛提來了,葉小天也不與華云飛多說,便與眾人披上蓑衣,和周班頭等十幾個捕快護著華云飛的囚車直奔縣衙。

 此時,黃大仙嶺上……

 暴雨傾盆,天雷陣陣。

 兩個蓑衣人傲然站在黃大仙嶺上一塊突兀探出懸崖的巨石上。

 一個是很英俊的少年,蓑衣的腰帶處露出一段麻線纏綿的刀柄和小半截鋒利無鞘的刀刃,腳下一雙麻鞋,雨水小溪般從他腳下的石面上飛快地流過,少年站在那里,穩穩的一動不動。

 旁邊隔著半丈多遠,斜探出崖的一株高大古松前面,站著另一個蓑衣少年,額頭探出一截青布帕裹成的錐形尖角,已經被雨打彎了,他左耳戴著一串黃紅相間的大耳珠,珠子下面還綴著一串紅纓穗。

 山風呼嘯,暴雨傾盆,兩個人孤零零地站在山頂上。

 佩刀少年蹙著眉,迎著呼嘯的風雨大聲喊道:“我們兩個談事情,為什麼要挑這種地方啊,而且還是這樣的天氣?我總覺得有點蠢。”

 錐角少年道:“你懂什麼!我看那些唐傳奇、宋話本,但凡江湖奇人,從來就不在正常一點的地方說話,一般都會挑個懸崖峭壁什麼的,這叫意境。”

 佩刀少年道:“包括正下傾盆大雨嗎?”

 錐角少年道:“天有不測風云!”

 佩刀少年重重地哼了一聲,酷酷地道:“不如說你有病!齊木開始堵塞驛道了,你聽說了麼?”

 錐角少年道:“那不正好?我們盼的就是這一天!”

 佩刀少年道:“你那邊已經找了多少人?”

 錐角少年道:“不必問,足夠了。你呢?”

 佩刀少年道:“何必問,難道會比你少?”

 “哼!”

 “哼!”

 兩個人沉默一陣,佩刀少年又道:“以后你我二人不可針鋒相對,要精誠合作才行。”

 錐角少年道:“這件事需要擺平各方面的關系,並不容易。和你們苗寨交好的,你出面!和我們彝寨交好的,我出面。涉及官面的,王主簿出面。生意場上,大亨出面。打我們主意的,刀槍出面。相信各個方面的權勢人物對齊木的作為也很不滿意,我們要接手容易一些。”

 佩刀少年道:“驛路運輸方面自有一套規矩,你都明白嗎?”

 錐角少年道:“你我兩個部落中,都有不少子民在齊木手下討生活,這些人我們一句話就可以接手,有他們這些熟手在,我們要上道還不容易?”

 佩刀少年道:“說的也是。仔細想來,他的主意當真不錯,這麼多年來,我們部落里有不少人在齊木手下跑運輸討生活,我怎麼就從來沒有想過自己去搞驛道運輸呢?”

 錐角少年嘲弄道:“沒見識的土豹子,有地種的時候會想到去打魚?”

 “才說精誠合作,你就侮辱我,我要跟你決斗!”

 “一點就著,你是炮仗啊?我接受你的決斗!”

 “嗆!”

 鋼刀出鞘,狹長似柳葉。

 “鏗!”

 鋼刀出鞘,刀背上九只鐵環嘩愣愣一陣響。

 “喀喇喇!”

 一道驚雷猛地劈中山頂那棵古松,一股電火冒起,把兩位正打算決斗的江湖奇俠嚇得抱頭鼠竄……

 “呵呵呵呵……”

 傾盆大雨在檐下串成了珠簾,齊木實在按捺不住心中的笑意,奈何腮上傷勢未愈,只能發出一陣呵呵的笑聲。齊木笑了一陣,用缺了幾顆牙齒,以致有些漏風的聲音說道:“如此大雨,他們還去縣衙逼宮,看來真是心急如焚了。”

 范雷笑道:“咱們的人自然在其中推波助瀾,起了一點作用,不過他們確實著急了。”

 “利字當頭啊,豈能不急?急得好!”

 齊木在廳中踱了一陣,臉上漸漸顯出一股陰鷲之色:“我改變主意了!”

 范雷訝然道:“大哥改什麼主意了?”

 齊木道:“等到驚動布政使衙門和幾位大土司,奪了他的官職,還需要一段時間,我要整治他,還得再等一段時間,等風頭過去,我實在是等不了啦,這是其一。

 其二,這段時間,咱們的損失著實不小,比我預想的還要大,上邊那些大人物也不可能完全察覺不到我在動手腳,如果影響到他們的利益,難免會對我心生不滿,此事還該速戰速決才是。”

 范雷蹙眉道:“可是,他有官身庇護,我們能做什麼?總不能明目張膽的……”

 齊木截口道:“不!就是要明目張膽!法不責眾這句話,難道你沒聽說過?”

 范雷雙眼一亮,道:“大哥是說?”

 齊木道:“朝廷是個什麼操行,你很清楚。這地方,他們是不願意用強的,忠州這地方,一旦燃起戰火,就是一個泥坑,兵馬錢糧,流水一般地消耗,能換來什麼?得不償失的。

 所以朝廷對于此地,一直綏靖為王,如果有人倒行逆施,逼得民怨沸騰,從而暴*,打死一個小小典史,這種事,朝廷絕對會不了了之。用一個區區典史的命,換來地方上的安定,在朝廷諸公眼中看來是值得的!”

 范雷興奮地道:“我明白了,咱們不出面,利用那些去縣衙施壓的人……”

 齊木陰惻惻地道:“當然,該推波助瀾的時候,也不妨伸伸手。”

 范雷會意地道:“我明白!我這就去!”

 范雷轉身快步離去,齊木慢慢踱到廊下,望著串成了線的雨水,悠然道:“以為民請命而自居,卻被憤怒的民眾活活打死,拋屍于暴雨之中,這樣的結局,很有趣吧……”

 暴雨之中,葉小天還不知道他的死對頭齊木居然跟他心有靈犀,也挑了今日決一死戰。

 他深一腳淺一腳地跋涉在雨水里,對陪在一旁的周班頭大聲道:“下雨?下雨才好!你不是說他們有弓弩麼,這樣的天氣他們無法使用弓弩,我們才可以減少傷亡。

 而且,暴雨天突然發動,可以起到出其不意之效!現在華云飛已經被抓,齊府里想必沒有那麼多的護衛了,我們這時出擊容易得手。一旦齊木被抓,首惡被擒,其余黨不過是一盤散沙,就不足為慮了!”

 “典史大人回來啦!典史大人回來啦!”

 負責灑掃的老盧頭今天無所事事,正袖著手在廊下看雨,頭一個看到葉小天回來,馬上跑到菜市場一般吵鬧不休的大堂上嚎了一嗓子,只一句話,正圍著花知縣七嘴八舌的各路人馬頓時鴉雀無聲。

 花知縣如釋重負,抻了抻被人拽的皺皺巴巴的官袍,正了正被人晃歪了的官帽,看了看眾人的反應,惡意地想:“吵啊!你們繼續吵啊!有本事沖那個瘋子撒潑去,他不劈頭蓋臉扇你一頓大耳刮子才怪!”

 花知縣整理好儀容,沉聲喝道:“來啊!速傳艾典史上堂,本官有話問他!”

 花晴風一語未了,就聽“嗵!”地一聲響,把他嚇得打了個哆嗦,那不是雷聲,是鼓聲,暴雨之中,驚雷之下,居然有人在擊鼓!

 鼓聲一聲聲在大堂上回蕩,堂上眾人面面相覷,葉小天披著一身雨水,踏著鼓聲從外邊進來,當真是一步一個“腳印”……


作者: terry850324    時間: 2014-9-1 06:44 PM

本帖最後由 terry850324 於 2014-9-1 06:44 PM 編輯

第三卷 威瘋典史 第43章 霸道總動員

 花知縣聽到鼓聲便有心悸的感覺,在這大雨傾盆的日子里,居然有人到縣衙擊鼓,心中不祥的感覺更是濃郁,此時再看到葉小天這副模樣,情知必有事情,可他只能硬著頭皮問道:“艾典史,何人擊鼓鳴冤?”

 葉小天拱手道:“擊鼓鳴冤者,青山華云飛!”

 此言一出,滿堂嘩然,混在那些官紳商賈、百姓之中慫恿大家鬧事的齊木黨羽立即高聲嚷道:“華云飛?那個殺人兇手不是已經被收監入獄了嗎?就等秋后問斬的死囚,居然跑到縣衙告狀?衙門不公、衙門不公!”

 葉小天凌厲的眼神一望過去,叫囂聲立即停止了,敢和齊木刀對刀、槍對槍地叫板,敢摑范大管事一個耳光的人,他們又豈敢得罪。葉小天一字一句地道:“華云飛的確是死囚,但死囚也是人,有冤也得訴!”

 花知縣訥訥地道:“只是不知,華云飛狀告何人?”

 葉小天道:“大老爺升堂一問不就知道了?”

 花知縣心里那個恨吶,早知道葉小天又要給他出難題,他寧可硬著頭皮厚著臉皮讓這些官紳罵上一陣,也不去找這個瘋子回來。如今被葉小天將了一軍,花知縣只得吩咐道:“來人啊!升堂!”

 適逢大雨,正常情況下衙役們都會散到各房歇息,要召集起來也不是一時半晌的事兒,但今日不同,花知縣只是一聲吩咐,還不等人去傳喚。兩班衙役便執著水火大杖轟隆隆地闖了進來。

 衙役們一上堂便迅速清場,將那些不知所措的官紳百姓統統轟下大堂。都趕到柵欄外雨檐下站著。隨即分兩排站定,水火大棍敲得好象正放著一千響的“大地紅”,口里高聲吆喝著堂威。

 花知縣見此情形,心里咯噔一下:“這廝是有備而來啊!”

 葉小天解下濕淋淋的蓑衣,蘇循天立即趕上兩步殷勤地接過,花晴風坐在案后看見這一幕,心中暗罵:“混帳東西,我這個姐夫對你那麼好。也沒見你對我這麼殷勤,明知他是假典史,你溜的什麼須。”

 監牢牢頭兒親自押著華云飛走上大堂,葉小天拱手道:“大人,下官職司捕盜緝兇、管理監獄。今日這告狀之人乃是囚犯之身,因他聲明有莫大冤屈,是以下官斗膽帶他來見縣尊大老爺。此囚身負數十條人命,乃是重犯,為安全起見,下官請求堂上聽審。”

 花晴風心道:“說的客氣,我若不允,你不是發瘋就是耍驢。本官奈何得了你嗎?”

 花晴風咳嗽一聲,道:“準了,賜座!”

 葉小天拱手道:“謝大人!”

 李云聰趕緊搬了把椅子過來,又用袖子使勁拂了拂,殷勤地道:“大人請坐!”

 花晴風看了更加郁悶了。

 華云飛是被囚車押來的。那囚車沒有遮蓋,是以被淋得全身濕透。因為他是身負數十條人命的重犯,押出牢房時還給他上了大枷和鐐銬,看著並不顯高壯的一個少年,披枷戴鎖地站在那兒,頭發濕淋淋地貼在身上,襯得瘦削的臉頰有些蒼白。

 花晴風騎虎難下,只得坐定升堂,一拍驚堂木,對華云飛道:“華云飛,你所告何人,因何罪狀,一一說來,公堂之上,不得妄言,如果蓄意誣告,罪加一等!”

 華云飛雙手扶枷,大聲說道:“大人,草民狀告本縣軍戶齊木,為了謀奪草民家的一張虎皮,將我父母雙親生生害死!”

 柵欄外面圍觀的人群頓時一陣騷動,其中幾個齊木的手下立即大呼道:“他是殺人兇手,殺死齊家幾十個人,與齊家結有仇怨,此時舉告齊家,分別是挾怨報復,是誣告!是誣告!”

 葉小天坐在一側,早就盯著外面呢,此時霍然立起,拿手往外一指,大聲道:“這個,那個,還有那個,咆哮公堂,干擾大老爺問案,拉下去,每人重打二十大板!”

 周班頭一揮手,幾個捕快立即一擁而上,從人群中扯出葉小天所指的三個人,不由分說就拖下去,摁倒在雨地里,另外幾個皂隸撲上去,掄起大棍就打。那幾個人一開始還大聲抗議,到后來只剩下哭爹喊娘的慘叫聲,血從身上流下來,迅速被雨水卷走,看著觸目驚心。

 旁觀眾人暗暗心驚,這個瘋典史,果然心狠手辣。

 花晴風心中暗惱:“這坐堂的究竟是你還是我?是你審還是我審,要下令打人也該由我下令才是,你這般趁俎代庖,置本官于何地?”

 只是葉小天這個官兒雖然是假的,氣勢卻越來越盛,花晴風竟然不敢問責。他咳嗽一聲,佯裝不曾察覺葉小天越權,只對華云飛道:“齊木如何害死你的父母,詳細情形,一一道來。”

 華云飛從他獵到一只猛虎,第一次在街頭售虎,引起齊木手下注意開始講了起來,講到他父母遇害一幕時,華云飛遲疑了一下,想起來時路上葉小天對他說過的那番話:“什麼手段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想做成什麼,跟一個流.氓講什麼規矩?”

 華云飛把牙一咬,大聲道:“草民……親眼看見齊木帶人闖到我家,搜出虎皮,又命徐林、祥哥兒等一眾打手將我父母用酷刑活活害死。”

 花晴風驚得從公案后站了起來,身子前傾,急聲道:“你說……你親眼所見?”

 華云飛道:“不錯!”

 人群中還有幾個齊木的手下,懾于葉小天的威風,剛才一直不敢再說話,如今聽華云飛說齊木當時就在殺人現場,而且他本人就是目擊者,心里頓時慌了。

 他們習慣了對良善百姓為所欲為,習慣了用無所不用其極的手段去達成目的。習慣了良善百姓反而要囿于種種的約束規矩,捆住了手腳任他們欺壓。他們還真不習慣別人也用同樣的手段來對付他們。

 不應該啊,華云飛不是應該實話實說麼?徐林、祥哥兒等人已經死了,只要他實話實話,便是包青天復生,這筆糊涂帳也很難再牽扯到齊大爺頭上,就算從齊府搜出那張虎皮,也不過是齊大爺誤買贓物而已,怎麼……就變成這樣了?

 一個齊府的人忍不住大叫起來:“他說謊!他若在場。為何當時不出手救他爹娘?為何徐林、祥哥兒等人好端端的,為何幾日之后他才進城尋仇?”

 華云飛大聲道:“因為,他們在我家水缸里卑鄙地下了蒙汗藥,當時我也中了蒙汗藥,趁著還沒發作爬到院子里,躲到了柴垛后面,他們殺害我爹娘時。我雖已醒來,卻還四肢乏力,根本無力救人!”

 花晴風定了定神,道:“既然如此,你為何不報官?”

 這句話說完花晴風就想給自己一個大嘴巴,果不其然。華云飛用譏笑的口吻道:“齊木作威作福,魚肉鄉里,喪盡天良的事做的多了,我葫縣官府什麼時候為百姓主持過公道?今朝若非有青天典史,我華云飛報仇不成。死便死了,也不會訴之公堂!”

 花晴風惱羞成怒。一下子站起來,用力一拍驚堂木,大喝道:“你大膽!”

 葉小天慢慢起身,沉聲道:“大人,據查,青山溝華氏夫婦,確系暴死,死狀慘不忍睹。而華云飛進城之后,專門針對齊木的人下手,徐林、祥哥等人的死狀與其父母死狀相同,顯見是為了報仇雪恨。

 華云飛殺人害命,固然該死,可是不能因此抹殺他父母被害的事實。既然華云飛目擊了兇手行兇,下官以為應該馬上把兇手繩之以法,否則公堂之上這麼多人,一旦泄漏消息,走脫了兇手,后果不堪設想!”

 花晴風看著葉小天,突然之間全都明白了,什麼華云飛擊鼓鳴冤,不過就是葉小天導演的一出戲,葉小天和齊木之爭,現在已經到了圖窮匕現的時刻,而他這位縣太爺所扮演的不過就是個公證人的角色,就像當初黃大仙嶺上的羅大亨,這場決斗戰亦或不戰,根本不是由他來決定的。

 花晴風無力地坐了回去,垂著頭,沉默半晌,輕輕擺擺手,道:“你去吧!”

 葉小天的唇角輕輕勾了起來,向花晴風拱起手,一步一步退向大堂外,退到距門檻僅三步距離時,葉小天把袍袖灑然一甩,轉身出了大堂。

 大堂外,庭院中,暴雨下,不知何時,應召而來的捕快、皂隸、民壯已經站滿了院子,雨水嘩嘩地澆在他們身上,可是他們一個個筆直地站著,一動不動。

 葉小天在屋檐下靜靜地看著他們,看了片刻,忽然大步走出去,走到雨中,和他們站到了一起。頃刻間葉小天就被淋透了,豆大的雨點抽在他的臉上隱隱生疼。

 葉小天抿著嘴,任那雨水沿著臉頰嘩嘩地流淌著。所有人都在望著葉小天,本來樁子似的立在那兒的人,在看到葉小天的那一刻,眼睛里突然就放出光來,整個人煥發出勃勃生機。

 葉小天振聲道:“齊木橫行不法,魚肉鄉里,罪行累累,罄竹難書,不知多少百姓深受其害!為何能逍遙至今?”

 沒有人回答他,只有驟不停歇的雨聲,大堂雨檐下的士紳商賈也都摒住了呼吸,默默地聽著。葉小天道:“因為齊木有人、有錢、有勢力,有層出不窮的陰險手段,可是,這是小民該推脫的理由,是你們該推脫的理由嗎?”

 葉小天指著肅立雨中的捕快、民壯們:“你們代表著朝廷,你們是官差,是胥史,是文人筆下稱為鷹犬爪牙、虎狼之暴的人!這稱呼不好聽,是不是?可是如果作為執法者,你們連鷹犬爪牙的狠勁兒都沒有,那才是莫大的恥辱!

 誰都可以怕齊木,唯獨你們不可以!如果當官做差的在豪強惡霸面前溫順得像只小綿羊,朝廷還能指望你做什麼,百姓還能指望你做什麼?百姓向你求公道,你向何人求公道?”

 葉小天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用力一甩,繼續道:“我們手里有印把子、有刀把子,有王法,憑什麼怕他齊老二?你們欠缺的就是膽量、就是勇氣、就是霸道!

 什麼是霸道?就是他不聽話要從他身上輾過去!他聽話也要從他身上輾過去!拿出你們的狠勁兒來,對齊木這種人,就得比他更霸道,他才會乖得像只小白兔!在葫縣他就是天?哈!天大的笑話!他頂多算是一片陰云,可陰云總會散去,雨也不會一直下!”

 葉小天說到這里,滂沱大雨忽地戛然而止。葉小天驚得差點兒跳起來:“我艸,吹出奇跡了!難道我是老天爺的私生子?”但他馬上就發覺不對勁了,雨……只是在他頭頂停住了,面前的捕快們依舊淋在傾盆大雨之中。

 葉小天突然若有所覺,一扭頭,就見羅大亨站在他身邊,手里撐著一把巨傘,滿臉欠揍的微笑,很親切地看著他……




作者: terry850324    時間: 2014-9-2 04:21 PM

第三卷 威瘋典史 第44章 我們要霸道!

 葉小天一見羅大亨,不禁愕然,道:“你怎麼來了?”

 大亨微笑道:“因為今天雨很大!”

 盡管葉小天早已習慣了他跳躍性的思維,聽到這話還是很無奈地翻了個白眼兒:“這跟雨大不大有什麼關系?”

 大亨慢條斯理地道:“因為雨很大,所以沒有生意。因為沒有生意,所以我很閑。因為我很閑,所以我來看看大哥。”

 葉小天無力地扶住了額頭,好好一個戰前動員,似乎就這樣被這夯貨給毀了。不過,好象羅大亨說話的聲音並不大,再加上大雨滂沱的,大家應該沒聽見。葉小天抱著一線希望抬起頭,就見羅大亨突然攥起缽大的拳頭大吼起來:“要霸道!要霸道!要霸道!”

 被葉小天方才一席話煽動得熱血沸騰的捕快、皂隸們心里早就憋了一口氣兒,因羅大亨這一句話,終于找到了渲泄口,所有的人振臂高呼起來:“要霸道!要霸道!要霸道!”

 葉小天趁機把手一揮,大喝道:“出發!”

 縣衙府門洞開,大隊人馬潮水一般從大門涌出去,把迎面而來準備鬧事的“百姓們”弄得一個愣怔,這些人有的打著雨傘、有的披著蓑衣,穿著各色衣衫,扮成各色人物,其中只有兩人暗揣短刃,是打算挑起騷亂后如果別人不給力,再趁亂下手給葉小天致命一擊的。

 一見捕快們這副架勢,兩個殺手中腦筋更靈活的那個便反應過來。大雨滂沱之際,這麼多的人馬。除了是去對付齊大爺,還能有誰?他馬上振臂高呼道:“瘋典史欺壓良善,天怒人怨,致使驛路堵塞,斷了我等生路,我們……”

 “要霸道!輾過去!要霸道,輾過去……”

 大字不識幾個的捕快、皂隸們被葉小天一席話刺激的眼睛都紅了,他們說不出別的。只會用這樣簡單的詞匯來渲泄他們的怒火,激發他們的斗志,于是他們就像一群憤怒的公牛,一邊喊著口號,一邊轟隆隆地開了過去。

 那些跑來縣衙準備挑事兒的人都是聽命于齊木的,但其中九成九的人不能打,這都是些酒色之徒。被掏空了身子的人,齊木特意挑了這麼一些貨色,就是為了避免事發后別人疑心到他身上去。

 這樣一群人,在興奮的嗷嗷直叫的捕快們面前自然毫無還手之力,立即被沖得七零八落,那個喊話的人直接被馬輝故意撞翻在地。等所有人從他身上跑過去后,他爬都爬不起來了,因為大亨扛著巨傘,好死不死地正好從他身上輾過去,就大亨那噸位。這廝怎麼承受得起?要不是另一個殺手及時把他扶起,他就要成為史上第一個溺死在大雨里的殺手了。

 捕快、皂隸們沖出所謂的抗議人群。就像一列失控的火車,轟隆隆地開向齊府,被沖散的抗議隊伍中有人抄小道亡命似的逃回齊府報訊兒去了,齊木一聽大驚失色,他的府里也不能有事沒事地就養著那麼多人,整天把府里搞得刀槍劍戟的,那日子還過不過?

 是以華云飛被捕后,很多臨時召來的打手武士都離開了齊府,齊府中此時的護衛力量與往昔持平,僅僅是用來顯擺威風、防鼠竊小賊的,這麼點人根本不足以同葉小天對抗,況且,連番交鋒一再退讓后,齊木銳氣漸失,已經沒有勇氣同葉小天所代表的官府力量對抗了。

 齊木急急思忖一番,立即把范雷喚到書房,范雷也知道事態緊急,聽齊木面授機宜后馬上領命離去,齊木離開書房來到廳中,聽到前門外已然傳來一陣叱喝吶喊聲,不由冷冷一笑,轉身離去……

 “大人,大人!”

 葉小天命人撞開大門,生擒了幾個膽敢持械抵抗的家丁后便長驅直入,直闖齊府客堂,齊府二管事亦步亦趨地跟在他的后面,連連呼喚,葉小天毫不理會。

 “大人,后宅沒有齊木!”

 “大人,書房、花廳等處都搜遍了,沒有齊木!”

 “大人,沒有……”

 葉小天霍然轉向齊府二管事,冷然道:“齊木呢?”

 齊府二管事皮笑肉不笑地道:“近來山賊猖獗,堵塞驛路,我齊家的車馬隊被打劫了好幾回,官府指望不上,那就只好自己想辦法啦。我們老爺兩天前就離開縣城,趕往出事地點了。”

 “是麼?”

 葉小天皮笑肉不笑地看著二管事,臉上的神情比他還要奸詐幾分:“來人啊!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給我仔細地搜!”

 葉小天一聲號令,就好象伸手在墻上畫了一個標準的圓,里邊又填了一個正楷的“拆”字,眾捕快、皂隸、民壯們凜然稱命,一場轟轟烈烈的拆房子運動就此開始了。

 屋里的東西統統搬到院子里,據說是為了防止藏身其間,屋里的人自然也趕了出去。房頂上的瓦都一片片地掀開了,也不曉得這是在找齊木還是在找麻雀,借著這場豪雨,齊家里里外外被澆了個通透,當真是任何“污垢”都洗刷一凈了。

 齊府二管家萬萬沒想到這位瘋典史居然想得出這樣的損主意,這哪是一個官員能干得出的事兒?

 葉小天這麼做,倒也不是很幼稚地單純為了出氣,而是為了進一步瓦解齊木的軍心士氣,打擊他的威望,為打垮齊木后,由李伯皓和高涯、羅大亨三人更方便地接收齊木的勢力打基礎。

 葉小天早就料到齊木狡兔三窟,根本沒想過能在齊府抓到齊木。而齊木眼下還只是個嫌犯,如果抓不到他那就只能無功而返,不能查封他的府邸或者抓他府上的人,那對己方的士氣就是一個沉重的打擊。

 葉小天就像一個輜銖必較的商人。看似莽撞瘋狂,可他的每一步行動。都必有所圖,或許可以用一個不太好聽的比喻來形容,他現在就像一條瘋狂的獵狗,一口咬不死你,也要咬口肉下來或者撓一道爪痕,反正不讓你好過。

 整個齊府比遭了劫還慘,所有東西都泡在水里,所有人都淋成了落湯雞。所有房子都被大雨沖洗的仿佛剛發過洪水,僅此一舉,當葉小天領著那些淋得落湯雞一般,卻士氣高昂興高彩烈的捕快們離去時,整個齊府的氣焰就低沉了極點,即便是對齊家最死忠的打手,心頭都不免升起這樣一個疑問:“齊家。是不是真的要倒了?”

 葉小天帶著人蜂擁而來,席卷而去時,整個齊府一片狼籍。

 關在齊家水牢里的人也都被放了出來,其中有犯了錯的家仆、跟丫環眉來眼去勾勾搭搭的護院,給齊家運東西時手腳不干凈的販夫,蘇循天本著給齊木多添一分堵。大家便多開一分心的原則,統統釋放了。

 拘押他們不是重罪,訴之公堂也不過給齊木增加點小罪名,齊木都擔上殺人的罪名了,這點小罪無傷大雅。蘇循天也就懶得把他們帶去衙門,可蘇循天絕不會想到其中有三個人。分別叫楊三瘦、邢二柱和岳明。

 楊三瘦現在一點也不瘦,白白胖胖,微微有點發福,他都被水牢泡浮腫了。至于本來就比較胖的岳明,如今圓得像只冬瓜。

 這三個人被塞進水牢之后,那齊府護院還真去問過齊木,齊木當時正在涂藥,聽他稟報說什麼靖州楊府什麼家人,他跟楊家只是偶有生意往來,關系並不密切,當時又在火頭上,沒等那護院說完,就不耐煩地揮了揮手,示意他閉嘴。

 齊木只道那護院是說那個楊府管事想要求見自己,這時哪有心情見他,卻不知道那人已經被自己的手下關起來,所以直到今日,托葉小天的福,楊三瘦三人才得以重見天日。

 三個人跑到大街上時,雨已經小了些,三人並作一排,腆著肚子站在一戶人家門楣探出的雨搭下面,邢二柱怯怯地道:“三管……三瘦管……表舅,葫縣真是太危險了,咱們還是回靖州吧。”

 楊三瘦悲涼地道:“回吧,不回也不行了,錢都沒了,不回靖州又能如何?可是……回靖州也要錢啊……”

 這時,身后的門“吱呀”一聲開了,一個婦人的聲音道:“喲!這誰呀這麼沒有規矩,堵著我們‘蟾宮苑’的門口,還讓人家怎麼做生意呀?”

 楊三瘦三人一回頭,就見一個矮胖子,臉上的粉涂得足有半斤重,嘴唇鮮紅,跟剛啃完死孩子似的,明明是個男人,偏做婦人打扮,鬢角還插了一朵大紅花。這人瞧瞧楊三瘦三人,拿手帕掩著嘴兒格格一笑:“倒是白白胖胖的,缺錢花了?要不要哥哥幫你們指點一條明路?”

 楊三瘦瞧著這人總覺得有點邪興,正想隨口應付兩句便挪離人家門口,邢二住突然拿胳膊肘兒使勁搗他,楊三瘦惱火地瞪過去,正想再拍他一巴掌,卻見邢二柱指著遠處,張口結舌。

 這時,葉小天正領著大隊人馬回轉縣衙,葉小天沒有注意到站在屋檐下避雨的楊三瘦這三人,邢二柱卻看到了走在隊伍最前頭,最拉風的葉小天,楊三瘦順著邢二柱的目光望去,頓時眼神也直了……


作者: terry850324    時間: 2014-9-2 04:24 PM

第三卷 威瘋典史 第45章 進退狐疑

 今日大雨,王主簿待在簽押房里一直無所事事,當葉小天率人離開縣衙沖向齊府時,王主簿聞訊突然來了興致,遂搬出他珍藏的那具七弦古琴,打開窗子,點燃檀香,凈手,聽雨,撫琴,對著瓢潑大雨彈了一首《十面埋伏》。

 《十面埋伏》本是一首琵琶曲,王主簿以古琴彈來,居然也是殺伐之音陣陣,一曲彈罷王主簿意猶未盡,輕調琴弦,又來了一曲《陽關三疊》,琴聲錚錚,正自得其樂間,忽有一名心腹稟報道:“大人,外面有個姓蔡的求見,說是……來自齊府。”

 王主簿雙手微微一抬,又向下輕輕一按,壓住了琴弦,漫天琴音頓時消失,只有嘩嘩的雨聲透窗而入。王主簿笑道:“他還不死心麼?不見!”

 那心腹道:“大人,那姓蔡的人說,齊大爺和孟縣丞與大人您平日里雖然有些齷齟,卻是唇齒相依,誰也離不了誰。大人要明白唇亡齒寒的道理。”

 王主簿曬然道:“這個,還用他來教我?我們這位縣太爺,早已消磨了壯志了,就算沒有孟縣丞與我聯手,你以為縣尊大人能與我較量?兩者比較起來,孟縣丞和齊木才是我的眼中釘啊。所以麼……”

 那書辦道:“所以?”

 王主簿雙手一抬,一曲《廣陵散》便洋洋灑灑地飄進了雨幕:“所以,讓他去死吧!”

 一場豪雨之后,葫縣就變成了一片汪洋。大概得半天功夫,城中積水才能排到河里去。不過齊家的宅院位于葫縣城里位置較高的地方。所以這里的積水只是大約沒過腳面。

 葉小天一行人趕回縣衙,踏著薄薄一層渾濁的雨水,就似踏浪而行。

 李云聰一邊走,一邊分析道:“齊木一定還在城里!”

 葉小天道:“他在城里,這是肯定的。但是他在弄清究竟發生了什麼,並且想出應對的辦法之前,他一定會離開,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嘛。”

 蘇循天道:“奉大人口諭,卑職已調集人手守住四城,齊木走不掉的。”

 雨已經停了,大亨倒拖著巨傘,不斷晃動手腕,看著大傘在雨水中劃出的蛇形水線,玩得不亦樂乎。聽到蘇循天這句話時,他卻突然抬起頭,插了一句嘴:“齊木一定走得掉!”

 蘇循天不屑地道:“毛頭小子,你懂什麼?”

 葉小天笑道:“大亨似乎另有高見啊,且說來聽聽。”

 羅大亨道:“不管我闖了多大的禍,我心里其實都清楚。我爹是不會把我怎麼樣的,可是該瞞著他的時候我還是得瞞著。能偷偷摸摸從他眼皮底下溜走,我就絕不大模大樣往外走。

 齊木應該也是一樣,哪怕他認定了在葫縣可以一手遮天,可他干的既然是見不得人的勾當。就一定會做不測準備,想離開這麼一座四處漏風的破城還不容易?你們一定看不住的。”

 蘇循天和李云聰訝然看向大亨。大亨得意洋洋地道:“怎麼樣,我說的有道理吧?”

 蘇循天搖頭道:“不是,我只是覺得,你說話居然也能有條理了,殊為難得!”

 李云聰點頭道:“是啊。”

 大亨委屈地對葉小天道:“大哥,你說我說話有不著調的時候麼?”

 葉小天安慰道:“你今天這番話說的挺著調的。”

 大亨:“……”

 葉小天想了想,忽然停住腳步,對蘇循天道:“大亨說的有道理,你把咱們派駐四城的人手都撤回來吧!”

 蘇循天訝然道:“全撤回來?”

 葉小天道:“對!全撤回來!”他的嘴角微微地勾了起來,牽起一絲神秘的笑意,蘇循天看到他這樣的笑容,就知道他一定又在打什麼鬼主意了。

 葫縣南城,距城門只隔兩條街的路口,有一家千氏鹵面鹵肉店,店主的姓很少見,姓千,名叫千星。鹵肉店的店面不大,但后院兒挺大,因為店主還兼著屠夫的差使,幫人殺豬宰羊,有時還偷偷摸摸賣牛肉。

 鹵肉店的生意挺好,據說這家鹵肉店原本開在湘西,有上百年的歷史,幾十年前遭逢戰亂,千家先祖什麼都不要,只背著那一鍋祖傳的鹵肉湯逃到了葫嶺。傳承上百年的鹵肉湯鹵出來的肉滋味就是不一樣,所以小店雖小,生意卻一直極好。

 店面門口那兩只燈籠已經被油煙熏成了灰黑色,地上擺著五六張小幾,旁邊還有幾張條凳,未到時飯口,只有三個食客:楊三瘦、邢二柱和岳明,三人圍坐在那張油漬麻花的小桌子邊上,神色呆滯。

 千星端著兩碗鹵肉面,晃著膀子走過來,兩根拇指長長的黑指甲就浸在面湯里,兩碗油汪汪的鹵肉面往三個人面前砰地一放,千星不屑地乜了他們一眼,轉身就走。

 飯香味傳來,三個人頓時精神一振,立即坐直了身子,邢二柱道:“掌櫃的,再拿個空碗,加雙筷子。”

 千星沒好氣地拿過一只還沒刷的碗,用那件能擰出二兩油的圍裙擦了擦,又抓過一雙筷子,往邢二柱面前一放,邢二柱就興奮地分起了湯面。三個人,搜遍全身也只找出那麼一點點值錢的東西,向千掌櫃換了這兩碗面。

 等到三個人肚子里有了食物,雖然還沒吃飽,卻也有了點精神,這才開始商量事情。邢二柱道:“三……表舅,我看得真真兒的,那個人肯定是他!”

 楊三瘦蹙著眉道:“你只是見過他,我還跟他說過話兒呢,能不認識?如果說是長得像,也沒有這麼像的道理!我也認為。一定是他!”

 岳明咳嗽一聲,壓低聲音道:“大管事。咱們可是打聽過了,人家叫艾楓,是本縣典史,不但和那人不是同一個人,而且這還是個官。無憑無據的,怎麼叫別人相信?”

 楊三瘦緊緊擰著眉頭,道:“沒道理!他不但長相、神情與那人一模一樣,就連到葫縣上任的時間大致都對得上。難道……是個冒牌貨?”這句話一出口。楊三瘦自己先嚇了一跳,冒官上任?這又不是唱大戲,沒這麼離譜吧?

 岳明道:“不可能。再說了,我們也沒見著水舞……”

 他左右看看,把聲音又壓低了些,道:“也沒見水舞跟著他呀。”

 楊三瘦摸挲著下巴,沉吟道:“一連問過幾個百姓了。可惜對這個艾典史家里的情況,他們都不了解,要不然……咱們找個衙門里的人問問怎麼樣?”

 岳明趕緊道:“可別,你沒看葫縣百姓是如何愛戴他,你敢站大街上喊一嗓子說他是假的,立馬就能被人打死。那些衙門中人就更不用說了。聽說他們連縣大老爺的話都可以不聽,卻對這個姓艾的唯命是從。那些公門中人機警的很,一旦讓他們察覺咱們的來意,隨便找個罪名,把咱們弄進監獄……”

 楊三瘦苦著臉道:“可是。既然發現了這麼個人,難道咱們就這麼離開?不成。一定得搞清楚,他究竟是不是我們要找的那個人!”

 邢二柱一聽這話,臉色頓時變得十分凝重。楊三瘦睨了他一眼,道:“你有話說?”

 邢二柱道:“是啊!表舅,咱們下頓飯還沒著落呢,如果留在葫縣查他,吃什麼呢?”

 “你……”

 楊三瘦氣極,舉起筷子,想想不妥又恨恨地放下,罵道:“你這頭只知道吃的豬,真該把你送到那個什麼風鈴兒哥哥家里賺飯錢去!”

 邢二柱舔了舔嘴唇道:“表舅,人家看中的可是你!”

 楊三瘦忍無可忍,一筷子就抽了下去。

 三個人蹲在小板凳上商量如何驗明葉小天真身的時候,鹵肉店后進院落里堆滿豬皮羊皮、獸毛獸骨,氣味極其難聞的低矮房間里,齊木也正面色陰沉地聽人向他稟報著什麼。

 誰會想到堂堂的齊大爺竟然會待在這種地方?可是又有幾個人還記得齊木當年做馬夫跑長途時,一樣有過苦日子。他發達以后固然窮奢極欲,但這並不意味著必要的時候他不能再過回當初的生活。

 聽那人說完之后,齊木咬牙道:“幸虧我見機得早,這個小子當真不擇手段,居然慫恿華云飛一口咬死我在現場,如果我被這廝抓住,再被他炮制一份口供出來,那真是百口莫辯了。”

 對面那人低聲道:“他們本來在四城都派了人手,似乎是為了防止大爺您出城。卻不知為何,那個典史又突然下令取消了城禁,如今四城暢通,任意出入了,屬下以為,其中必有蹊蹺。”

 齊木微微瞇起了眼睛,道:“嗯!這廝雖然有股瘋勁兒,可是心思縝密,行事常有出人意料之舉,他這麼做一定是有什麼陰謀詭計,只是……他究竟打算干什麼呢?”

 齊木蹙眉思索半晌,始終摸不著頭緒,越是想不通,他的心里就越是不安:“不行,在范雷回來之前,我必須離開縣城。”

 對面那人站起身,道:“大爺這就走?我馬上安排!”

 齊木搖頭道:“不!就算他們想大索全城,一時也搜不到這兒,先捱兩日,看看聲色再說,如果要走,也要待他們人困馬乏之際再離開!”

 齊木與手下商量著暫離葫縣的主意,楊三瘦帶著兩個跟班徬徨于是走還是留這個問題的時候,葉小天已經回到了縣衙,他回到自己的簽押房,獨自思索良久,便把李云聰喚了進來。

 李云聰見簽押房里的人都被打發了出去,心中微覺奇怪,便向葉小天拱手道:“不知大人有何吩咐?”

 葉小天直視著他,單刀直入地道:“我有一件不法事欲讓你做,不知你可願意?”


作者: terry850324    時間: 2014-9-2 04:29 PM

第三卷 威瘋典史 第46章 十面埋伏

 李雲聰聽了葉小天的話,不覺一怔,臉色也稍稍一變。葉小天盯著李云聰的臉,認真地觀察著他臉上每一絲細微的變化,他要確信李雲聰肯為他去做這件事,哪怕李云聰有一絲不情願,他都只能另想辦法。

 一方面是因為他不想留有后患,所以幫他做事的人必須心甘情願。另一方面他也不想強人所難。他是冒牌貨,早晚要走人,不管在這兒闖出多大的禍事,拍拍屁股就離開了,可李云聰還要在這里過下去,不能像自己一樣肆無忌憚,為所欲為。

 李雲聰只是剎那的猶豫,便輕松地笑起來:“大人自上任以來,有哪件事做得合理合法呢?可是不管大人做什麼事,都能大快人心!李某這幾個月過得真比過去幾十年還要精彩。所以,大人有什麼吩咐就盡管說吧!”

 葉小天看得出他這番話確是發自肺腑,不由欣然一笑,招手道:“附耳過來……”

 兩天之后,葫縣西郊。

 一支商隊離開葫縣縣城,行色匆匆地遠去,這樣的隊伍近來很常見。

 齊木使出了堵塞驛路這招殺手锏,試圖給葫縣官府施加壓力,卻不想被葉小天一招“釜底抽薪”輕而易舉地就給化解了。

 葉小天很巧妙地利用了當地彝苗兩族原住民的優勢條件,他們在這里占據人口的絕大多數,天長日久,也不是全都聚居在深山里,總會有一些年輕人走出來。漸漸融入漢人的生活。

 所以在驛路上討生活的人里面有不少彝苗兩族的族民,李伯皓和高涯分別打出本族少酋長的旗號。自然兵不血刃就把他們招安了。這些人占了葫縣驛路運輸力量的三分之一,一下子就穩定了局面。

 由于葉小天對齊木接二連三的打擊,齊木的威望正是降到谷底的時候,一向依靠霸權壓制從而建立的的齊氏帝國迅速崩潰,在葉小天又為他羅織了一個殺人罪名,逼得他遁入地下之后,葫縣路段的驛路運輸更是群龍無首。

 此時王主簿高調登場,他代表官方。邀請羅大亨代表商界、李伯皓和高涯作為大亨的重要合伙人,出面接收齊木的勢力。在這種情況下,齊木的一部分手下便轉而投靠了他們,不肯歸順的人則被他們用很強硬的手段迅速清理出去,至此完全接管了齊木的驛路生意。

 在這幾個要麼有權、要麼有錢、要麼有人脈的合伙人鼎力合作下,葫縣驛道迅速打通了,滯留在葫縣的大批商賈得以離開。所以這幾天這樣行色匆匆的隊伍時常可以見到。

 這支商隊的頭目姓樊,樊掌櫃的見坐在一旁游目四顧的齊木神色非常謹慎,便安慰道:“齊大哥,你放心好了,小小葫縣能有多大的力量,他們的手伸不了這麼遠。”

 齊木先前的擔心是對的。葉小天明著撤消了四城的巡捕,暗地里卻派了許多捕快換上便裝,游戈在縣城周圍,他知道齊木如果想出城一定會有很多辦法,干脆放棄了徒勞無功的蹲守。改為巡狩之策。

 可是齊木經營葫縣多年,雖然被他逼到遁入地下。手中依舊掌握著極大的潛勢力,齊木很快就弄清了葉小天的目的,有的放矢地制定了詳細的出逃計劃,葉小天布陳于葫縣之外的防線,于他而言似乎成了一個擺設。

 齊木道:“小心無大錯!這幾天,我反復回想,之所以落到這步田地,固然是那個瘋子出招毫無套路可循,打了我一個措手不及,也是因為我這些年來順風順雨,已不復當年謹慎了。”

 他慢慢靠在椅背上,閉上眼睛,沉沉地道:“他很清楚,我離開只是暫時的,等我做好反擊的準備,就會卷土重來。所以,南北西東四條路,我不會選擇向北,越過漫長的山路去中原,與我毫無助益。

 出于同樣的理由,向東我也不會考慮,我只能向南或向西。向南是驛道,驛道已經被王主簿控制,他不會容許我離開,所以別看近來通過驛道的隊伍很多,盤查必嚴,我們唯一的選擇就只有向西。向西正好可以去水西,布政司衙門在那里,幾位大土司也都在那里,我只要在那里找到一個大人物做靠山,小小葫縣就再也沒人能動我。”

 “這些,我清楚,那個瘋典史也一樣想得到,所以他盤查的重點一定放在西行之路上,因此即便我們已經突出重圍,也要謹慎再三,這個家伙常有驚人之舉,我已經領教過不只一次了。”

 蔡掌櫃的頷首道:“大哥放心,再往前走三里,到了山坳口咱們就換裝,車隊拐向驛道,咱們幾個人扮成彝人,從山中小路穿過去,到了銅仁再換車馬前往水西。”

 一片低矮的崖下,有一片樹林,一個椎夫正騎在樹干上揮刀砍著樹枝,蔡掌櫃的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看到他那張風吹日曬顯得極為粗糙的臉以及那嫻熟的砍柴動作,便收回了敏銳的目光。

 但是他們過去不久,那個椎夫便從懷里掏出一只竹哨,鼓起腮幫子用力吹起來,奇怪的是,他明明用足了力氣,臉都脹得通紅,哨子卻沒有發出一點聲音。

 葫縣平地不多,有限的山谷地都被縣城和城郊民居占用了,中間只有少數地塊種些蔬菜一類的東西,農民的田地大多是山坡地,在山坡上開辟出的一塊塊小形梯田。

 梯田上,三個頭戴竹笠的農民挽著褲腿,正拿著鋤頭鋤田壟間的草。其中一個膚色黎黑,看起來像個剛長成的青年,正是喬裝打扮的葉小天。左右兩個就是李云聰和蘇循天,兩人也都做農民打扮,和葉小天一起在田間勞作,從歲數上來看就像一個父親領著兩個兒子,很尋常的田間景像。

 李云聰咳嗽一聲道:“大人,你鋤的是苗。”

 葉小天臉色一紅,幸好臉上涂了炭灰,夠黑的,看不出來紅來:“啊!這個……,回頭賠給農家一點錢吧,侍弄田地也不容易。”

 李云聰扭頭又對蘇循天道:“蘇班頭,草是要用鋤的,不是用刨的,你這麼一根一根地刨,要把人家的地糟塌成什麼樣子。”

 蘇循天住了手,訕訕地道:“咳,想不到種地也這麼麻煩。”

 遠處,一個趕著羊上山放牧的小牧童突然跑過來,揮舞著小拳頭沖他們喊:“正主兒來了!”

 蘇循天和李云聰立即緊張起來,蘇循天道:“大人,他一到咱們就動手?”

 葉小天道:“不急,看我臉色行事。”

 蘇循天看了看葉小天那張大黑臉,道:“大人是說,等天黑以后再動手麼?”

 葉小天白了他一眼,因為臉黑,眼仁顯得黑白分明:“你還有心耍貧嘴,看來一點不緊張啊。”

 蘇循天咧嘴笑道:“齊木現在不過是一只喪家犬,還怕他什麼?”

 葉小天搖了搖頭,道:“百足之蟲,死而不僵,還是小心為上。”

 葉小天的確沒有足夠的人手監視齊木,即便他撤去四城看守,讓他們全部換上便裝散到城外要道上充為耳目。

 但是他控制了李伯皓和高涯,也就等于掌握了本地最大的兩股人脈。就像在中原一些閉塞的農村,任何一戶人家有點風吹草動,頃刻間就能傳遍全村,只要能把占當地近七成的彝、苗兩族百姓動員起來,葉小天就能變成千手千眼的觀世音,齊木再也休想在他眼皮子底下遁形。

 然而,從來沒有人試圖動用這股力量,他們也素來不會配合官府的什麼行動,所以盡管知道李伯皓和高涯兩位少酋長和羅大亨組成了葫縣驛路運輸三人組,但是齊木一直認為這三個毛都沒長齊的少年正忙于在驛路上賺錢,壓根沒想到葉小天能把他們調教得俯首貼耳。

 種地的、砍柴的、放牧的,甚至騎著驢子走在探親路上的老婦人、小媳婦,每一個人都是葉小天的眼睛,他們有山里人獨有的通訊方式,在這樣一張天羅地網之下,齊木如何能夠藏身?

 前方到了山口,通向山坳中有一條路,岔向左側繞過山角則是一條羊腸小道,右側則是一片山地緩坡,蔡掌櫃道:“齊大哥,我們到了!”

 蔡掌櫃讓馬夫勒住韁繩,從車廂里拿出一個大包裹,齊木從車上跳下來,幾個貼身侍衛迅速圍過來,包袱打開,里邊是幾套青黑色的彝人服裝,就連頭上裹的黑色包頭以及彝人喜歡佩戴的黃紅相間的大耳珠都一應俱全。

 齊木立即寬衣解帶、原地裝扮起來,幾個護衛也都紛紛穿戴起來,蔡掌櫃沒有忙著換衣服,他先幫齊木穿戴著。

 他把那錐尖狀包頭戴在齊木腦袋上,又拿過一串黃紅相間的大耳珠,夾在齊木的耳垂上,仔細端詳一下,笑道:“還別說,齊大哥你這麼一打扮,真像極了威武雄壯的彝家漢子。”

 齊木苦中作樂,咧開了嘴巴,但是笑紋剛剛綻放便又僵在了他的臉上,他的眸中迅速露出一抹驚恐,那個陰魂不散的瘋典史赫然出現了!

 山坳里,葉小天正負著雙手,施施然地走出來,哼哈二將李云聰、蘇云飛緊隨其后,再之后是十多個佩刀捕快,最后面是黑壓壓一片持竹槍藤盾的民壯,前路已絕!


作者: terry850324    時間: 2014-9-3 01:05 PM

本帖最後由 terry850324 於 2014-9-3 01:06 PM 編輯

第三卷 威瘋典史 第47章 小雞快跑

 齊木從來沒有想到他也有如此狼狽的時候,當年和其他豪杰爭奪驛路的控制權時,他幾勝幾敗,最狼狽的時候也不曾這麼凄慘過。

 齊木的人隨身帶了幾具弓弩,可葉小天居然準備了投槍,用竹子做的投槍,費點功夫而已,連錢都不用花,幾百號人一起投槍,遮天蔽日,氣勢驚人。

 明明是捕快,卻當軍隊用,明明是抓人,一動手就往死里整,齊木哪見過這樣的典史,要不是他夠機警,見勢不妙馬上躲到了幾個保鏢的后面,就被當場射殺了。

 這一路追殺,齊木倉倉惶惶,身邊最后幾個侍衛也相繼被殺,如今跟在他身邊的只剩下渾身浴血的蔡掌櫃了。

 兩個人本來是斬斷馬韁奪馬而逃的,現在連馬都沒了,他們過一條大河時本來是騎馬過河,追兵在岸邊投擲標槍,兩人騎在馬上目標太過明顯,只得棄馬泅渡,饒是如此,蔡掌櫃也被一槍貫穿了左肩,弄得鮮血淋漓。

 “快!我們去巡檢司!”

 齊木趁著葉小天等人往上下游尋找渡橋的機會,決定逃往最近的巡檢司。巡檢司的軍營就設在這左近,他之所以選擇西行,除了剛剛所說的那些理由,其實還有一個:一旦出現不可預料的意外,可以逃到巡檢司避難。

 “齊大哥,我怕……跑不到巡檢司了。”

 蔡掌櫃的咳著血,艱難地說道。那枝標槍是從他后肩斜射而入的。因為角度的原因,穿過了左胸。實際上已經傷了他的肺腑,他又奮力掙扎游動,等他上了岸,傷勢已經不可控制。

 齊木回頭看看他,跺了跺腳,甩開大步就走。

 蔡掌櫃的叫道:“齊大哥,別丟下我。咳咳咳……”

 齊木跑出幾步,突然眼珠一轉。又返身跑回來,蔡掌櫃的只當齊木要自己逃命去了,剛剛露出絕望的神色,忽然又見齊木返回來,不由大喜。

 齊木將他架起來,胳膊搭在自己肩上,蔡掌櫃感激地道:“大哥。今日你不棄我而去,你一輩子都是我的大哥……呃!”

 蔡掌櫃一語未了,突然張大眼睛,死死地瞪著齊木,一口短刀已深深刺入他的脅下,刺破了他的心臟。蔡掌櫃嘴唇翕動了幾下。一句話都沒說出來,身子一軟,便癱倒在地。

 齊木咬著牙,連拉帶拽地把他拖到小道上,往地上一扔。把他擺成一個正往前奔跑之際突然氣絕而死的假象,還把他的一只手擺成向前伸出的姿勢。齊木看了看並無破綻,這才落荒而逃,穿過道路一側的野草蓬蒿,向巡檢司駐地趕去。

 “快打開門,放我進去!”

 齊木披頭散發、踉踉蹌蹌地逃到巡檢司軍營之下,回頭一看,遠遠的已經看見一條黑線,那是葉小天帶著人追來了。齊木心中大恐,趕緊向營中喊話。片刻之后,羅小葉和幾個吏目聞訊趕來,登上了箭樓。

 齊木一見羅小葉登時大喜,趕緊把濕淋淋地披在臉上的頭發往兩旁撥了撥,仰起臉兒道:“小葉,快開門,我是你齊世伯啊。”

 羅小葉面沉似水,站在箭樓上一言不發,齊木心中有些發慌,大聲道:“小葉,你還看什麼,快開門啊!”

 羅小葉緩緩地道:“羅某剛剛去祭奠了兄弟回來!”

 齊木一呆,急道:“祭奠什麼兄弟?你們巡檢司死了人嗎?這些家常我們以后再說,你先放我進去!”

 羅小葉嘴角慢慢逸出一絲譏誚的笑意,道:“我祭奠的這位兄弟,就是被世伯你的人用弓弩所殺的那個人。”

 齊木呆住了,他突然想起了自己當日那跋扈的一幕,呆了片刻,齊木突然道:“世侄,這件事你不能怪我。你要知道,世伯手下有那麼多人,有時候必須得做點事,才能維護我在他們之中的威望……”

 羅小葉的身子猛地發起抖來,他嘶聲大吼道:“那我呢?我羅小葉是帶兵的人,我手底下幾百號兄弟,你齊世伯置我羅小葉於何地?”

 齊木勉強露出一副笑模樣,道:“是!這件事,是世伯做的……做的有些不妥當。你先放我進去,這件事世伯一定給你一個滿意的交待。”

 羅小葉頰上的肌肉繃得緊緊的,沉聲問道:“不知世伯你要如何向我交待呢?”

 齊木急回頭看看,那條黑線越來越近,已經能看清一個個的人形輪廓了,齊木心中更急,趕緊道:“我……我出一百兩,不!一千兩!我出一千兩銀子撫恤,怎麼樣?有這筆錢,就算他們家男人死絕了,也能過得很好了。”

 羅小葉扶著箭樓哈哈大笑起來,他以前一直覺得齊木有手段、有勢力,是個不可一世的豪強,但他從來也不知道,當齊木狼狽不堪、六神無主的時候,會是這樣一個可憐蟲,更想不到他竟不可理喻到如此地步。

 齊木聽出羅小葉的笑聲充滿了憤懣,遠遠的已經有捕快“不要走了齊木”的吶喊聲傳來,齊木又急又怕,忍不住跳起來大罵道:“羅小葉,難道你要坐視世伯去死?你這個忘恩負義的東西,你不要忘了,我齊家可是你羅家的大恩人,我爹是為了救你爺爺而死,你要知恩要報,你不能眼睜睜地看著我被那個瘋子抓走!”

 羅小葉不笑了,只是直勾勾地看著他。

 齊木心中又慌又怕,羅小葉從十六歲起就受他擺布、任他欺凌,在他心中羅小葉從來都是逆來順受的人,他從未想過有朝一日羅小葉會背叛他、敢背叛他,可是今天羅小葉卻直挺挺在站在他的面前,需要他去仰望。

 “大丈夫能屈能伸,今日且受你胯下之辱。來日我必百倍償還!”

 齊木在心里惡狠狠地想著,忽然“卟嗵”一聲跪在營寨之下。扮出一副可憐相,嘶聲大吼道:“我爹可救過你爺爺的命啊!我爹用自己的命,換了你爺爺一命!你爺爺臨終的時候,曾經叮囑過你和你爹,要報答我們齊家,要生生世世與我齊家交好,這是你羅家祖訓,你還記不記得。你記不記得?”

 羅小葉一字一句地道:“齊木,這世上沒有還不完的恩情!”

 齊木趕緊爬上兩步,接著羅小葉的話大聲嚷道:“這是救命之恩!你還不了,你還不了的,除非……除非你還我一命!我爹救你爺爺一命,你放我一條生路,就算你還了這份恩情。從此你我兩家再不相欠,好不好?”

 眼見羅小葉抿唇不語,齊木也真是拿得起放得下,當即就在轅門下砰砰地叩起頭來:“你放我一馬,咱們從此兩清!這可是救命之恩,你不能不報哇!你爺爺留下的祖訓。你不能不守、不能不守!”

 羅小葉的眼睛微微瞇了起來,沉聲道:“打開轅門!”左右幾個吏目早就恨齊木入骨,一聽這話急道:“大人三思,他被人追殺,可不是因為私仇。而是觸犯了王法。”

 羅小葉按刀厲喝:“打開轅門!”

 左右無奈,不敢進言。立即就有羅小葉的親兵趕下去執行軍令。羅小葉沖著營寨下面朗聲說道:“齊木,你觸犯王法,這是軍營,不能成為你的庇佑之地,我只放你過去,你我兩間祖孫三代的恩情,就此一筆勾銷。”

 齊木心想:“要是早知你小子做了白眼狼,老子根本不會來巡檢司,弄到現在進退兩難。”

 這巡檢司倚山而建,后邊就是茂密的山林,只要被他逃上山去,葉小天的人海戰術就失去了作用,他逃走的機會至少能有八成,是以齊木也顧不得討價還價了,忙不迭點頭道:“成!只要你放我過去,咱們齊羅兩家從此再無瓜葛!”

 齊木回頭望了一眼,見跑在最前面的幾名捕快距他僅剩三箭之地,心中大急,那轅門才只開了一條縫,齊木就沖過去,從那門縫擠進去,使出吃奶的力氣往后山跑去。

 巡檢司的官兵全都聞訊出來了,他們都知道自己的兄弟就是被這個人的手下射殺,而他不但不交出兇手,沒有任何交待,反而插箭戮屍,對巡檢司上下極盡羞辱。

 因此所有官兵見了齊木都是面色不善,只是囿于上司的軍令,不能有所行動罷了。巡檢司士兵們抱著肩膀,冷冷地看著齊木,中間只給他留出一條一人寬的小道,齊木就沿著這兩道人墻隔成的小道拼命地狂奔著。

 遠遠的,蘇循天一見轅門打開,不由勃然大怒:“羅巡檢在幹什麼,怎麼轅門開了。”

 眼看齊木就要逃了,葉小天反而放慢了腳步,臉上露出輕松的笑意,道:“讓他跑吧,看看他究竟能跑多快!”

 蘇循天奇怪地看了葉小天一眼,看到他臉上的笑容,突然明白了什麼,於是他也放慢了速度。

 齊木連滾帶爬地穿過人墻,趕到巡檢司後面的柵欄墻邊,扭頭一看捕快們剛剛沖進轅門,不由哈哈大笑,他推開柵欄門,就向密密的叢林中沖去。

 “啊!”

 齊木雙手一分,撥開兩叢樹枝,就見一張笑瞇瞇的面孔出現在面前,此時陡然看見一張人臉,真比看見一條毒蛇還要驚悚,齊木嚇得一聲尖叫。密林中那人飛起一腳,正中齊木胸口,把他踹飛起來,倒跌出一丈多遠。

 樹叢一陣晃動,從里邊鉆出四個身穿巡檢司軍服的彪形大漢,其中一人手里還提著繩子,四人上前,像捉小雞似的把齊木抹雙肩攏二背,捆了個結結實實。

 “你們幹什麼?放開我,是你們羅巡檢放我走的,放開我……”

 齊木四肢不著地的被四個大漢提回了巡檢司,齊木也顧不得已經有幾十個捕快虎視耽耽地圍在身邊,一見剛從箭樓上走下來的羅小葉,便目欲噴火地咆哮道:“羅小葉,你食言!你為什麼抓我回來?”

 羅小葉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問道:“我放你過去了沒有?”

 “你……”

 齊木頓時語塞,突然,他像有所感應似的,倏地一回頭,就見葉小天已經到了轅門,正施施然地往裡走,齊木忽然覺得,和葉小天相處久了,不管是敵是友都會變得有點無恥,比如他方才的下跪,比如羅小葉此刻的食言。

 齊木欲哭無淚,已經罵不出什麼惡毒的話了,只能翻來覆去地道:“你食言!你卑鄙……”

 羅小葉曬然道:“明明是你蠢!我鬍子這麼短,你當我是關雲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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