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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綠痕 -【刺客列傳之五】滅神傳 [打印本頁]

作者: JJ_girl    時間: 2010-4-4 06:26 PM     標題: 綠痕 -【刺客列傳之五】滅神傳

【小說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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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上天既註定他們相愛,又為何要讓他們對立?
他是肩負神聖使命而生的天人,救世是他的天運,
她是肩負神聖使命而生的天人,滅世是她的目的,
他的命與她緊緊相連,
若不儘早除去她總有一天,他將喪命於她之手!
理智催促著他下手了結她這個‘禍害’,
綿綿深深的情意卻一再牽制他的行動。
在這場救世與滅世的棋局中一開始他就走錯了一步棋,
讓她的倩影進駐、心底如果他們之間一定要有人,
為這段情付出代價他寧願付出自己的生命,
換她平平安安、順順利利的活下去……

【出版日期】 1999/11
【出版社名稱】禾揚文化
【書系及編號】真情小說V193
作者: JJ_girl    時間: 2010-4-4 06:27 PM

第一章

  萬星俱滅。

  平日杳無人煙的五丈原上,在風雨交加的深夜裏、草原上搭起了一座座皇家棚帳,帳內的燈火在風雨間顯得瓢搖閃爍,格外不明。

  大唐第四位皇子甯王,在一年前帶著剛冊封的王妃由皇城出發西行,至四川遍賞境內鬼斧神工的山光水色,直至王妃身懷六甲,甯王與王妃才戀戀不捨地告別四川,起程東行返回皇城特產。

  甯王一行人,在往東前行路經五丈原時,身懷八月身孕的王妃產期突然提早了一個月,在原上即將臨盆,在此時,天候也隨之一變,滿天的星辰被層層的雲朵掩蔽無一絲星光,豆大的雨點隨著似要劈開天際的雷電閃光紛紛落下。霎時平靜的五丈原陷入狂風暴雨中,淬不及防的眾人在走避不及下,趕緊臨時搭起能遮蔽風雨與供王妃產子的棚帳。

  狂嘯的風聲與盛急的雨勢掩去棚帳裏裏外外所有急惶的聲音,帳外守護的護衛們被強大的風雨吹打得屢屢站不住腳,也被不時落下的巨雷和閃電嚇得頻頻打顫。

  「這兒的氣候真怪。」守在王妃帳前的侍衛長搓著兩手,把被雨打濕的外衣再拉緊些。

  「是啊,方才還滿天星斗沒半朵雲,怎麼突然間就雷電交加又是風又是雨的?」也是一身濕透的護衛圓目直瞪著近距離劈下的響雷,害怕地頻頻點頭。

  「三妃臨盆了嗎?」侍衛長看帳旁一班護衛們都與他一般不敢擅離職守、全縮著身子任雨打風吹,忍不住回頭看向人影來來去去的帳內。從王妃進帳待產開始,這風雨就落下來了,如今都已經過了大半夜不但風雨沒停,帳內也沒喜訊傳出,他們這班護衛不知還要在外頭站多久。

  「看樣子是還沒有。」護衛也回頭看了一會兒,又歎口氣繼續面對風雨。

  忽然間,天際時正中央,一道響雷在帳前直劈而下,霎時大地白光驟亮,刺眼的光芒令帳外所有的人都睜不開眼,紛紛抬手護眼,隆隆的雷聲不絕於耳。在白光散盡之後,雲朵迅速朝四面八方散去,暫態風停雨歇。

  以手護眼的侍衛長,在回蕩的雷聲漸退時,耳邊又聽見了草原上卿卿的蟲鳴,風聲和雨聲均隨著那道落雷消失了。

  他納悶地拿開手,揚首放眼望去、原本烏雲蔽天的夜空竟無一絲雲朵的蹤跡,天際變得澄淨清朗,繁星點點。

  「雨……停了?」護衛也仰著頭吶問。

  帳內隱隱傳出歡喜的祝賀聲,被召進帳內數個時辰的穩婆也終於退出帳外,甯王如釋重負的笑聲讓帳外每個護衛都忍不往回頭探著。

  「王妃生了?」護衛邊抖著衣裳上的雨水,振奮地問身旁朝天際發呆的侍衛長。

  侍衛長沒回答他,反而伸手指向天際格外燦亮的七顆星。「你看,今晚的星好亮。長這麼大,我頭一回見北斗七星這麼亮。」

  「說得也是,我也沒見過……」聽他這麼一說,護衛也對那七顆亮如明月的星子產生了高度的興趣,忘了身後帳內熱鬧歡慶的人們,一個勁兒地看起星象來。

  「你仔細瞧,七星中有顆星特別亮,而有顆卻暗得幾乎看不見。」侍衛長愈著愈覺得不尋常,平時七顆光度都差不多的星子,在今晚看來,置於七星最尾端的那顆星較其他五星都來得亮,而有一顆,卻也較其他五星都來得暗。

  護衛邊看邊搔著發回想,「我記得……最亮的那顆叫搖光,而最暗的那顆好象是開陽。」

  「搖光和開陽?」侍衛長自言自語般地念著,猛然間一道黑影從他的眼前閃過,他連忙一手捉住護衛的肩頭,「你有沒有看見一道人影?」

  「人影?」猶對七星出神的護衛被他一嚇,忙拉回心神頻眨著眼四下探看,但草原上除了他們這班護衛外,就只有遍生的野草。

  帳外的人仍在對那道一閃而逝的人影起疑時,帳內卻是喜氣洋洋,人人臉上滿是笑容。

  「恭喜王爺,是個小王爺呢。」王妃的侍女自內帳走出,恭身向在外帳等候已久的甯王報喜,懷中搶著一個以金絲錦布包裹的男嬰。

  「本王瞧瞧……」

  笑得合不攏嘴的甯王正伸手要接侍女手中的孩子,一個身著道服的中年人卻在眨眼間插入他們之間、兩膝朝下重重一跪,朝侍女懷中的男嬰深深三叩首。

  「貧道來接您了。」衛神莊敬地叩首之後,起身微彎著腰對那名男嬰細聲說著。

  甫出生的男嬰,在侍女的懷中既不啼哭也不酣睡,張大了黑白分明的雙眼,目不轉睛地看著向他請安的中年男子,小小的嘴角泛出一抹笑容。

  被突如其來闖入的男子嚇了一大跳的甯王,在回過神之後,揪緊著眉頭,朝帳外的護衛們大吼,「是誰讓這平民進帳的?」

  甯王的振聲大吼把帳外的護衛們吼得連忙沖入帳內,但帳門方被掀起,不速之客衛神揚手就將欲人帳的護衛以內力震飛出帳外。

  不斷想進入帳內的護衛們,一批批地被衛神震出帳外陷入昏厥,甯王大驚之下,舉手找出隨身的寶劍,才想出手防身並護衛剛出生的孩子,衛神另一隻手隨即朝他襲來,直伸至劍上折斷劍身。

  甯王嚇得舉步欲退,打發完所有護衛的衛神卻一把拉近他,端正地站在他面前指著腳下的土地問:「王爺,您可知此處是何處?此地為何地?」

  甯王愣愣地低首看著他所指的土地,對他突如其來的問話答不上口。

  「此處為五丈原,此地乃諸葛武侯升天成為武神之處。」衛神歉敬地向地說明,之後一把放開他,迅捷地轉身將孩子自嚇壞的待女懷中拖走。

  「把孩子還給我!」當自己的孩子無端地出現在陌生人手上時,甯王終於反應過來,焦急地撲向他伸手欲奪回孩子。

  衛神腳跟輕輕移轉,輕易進過了撲來的甯王,腳步徐緩地在帳內走著,邊仔細地為懷中的孩子蓋好包裹的錦布。又流又急的甯正直喘著氣,跟在他身後追尋著地飄移不定的腳步,拚命想要回孩子,卻怎麼也迫不上他。

  在帳內走了一會兒的衛神似是懶得再閃避了,緩緩抬起一手朝身後追來的甯王胸膛上一點,讓滿頭大汗的寧工無法動彈地定立在原地。

  衛神側轉著身,徐徐對愛子心切的甯王解釋,「此子乃天人轉世,貧這必須帶走他。」

  「本王不管他是何人轉世,他是我大唐李家之人,將來可能繼承江山大統。把孩子還來!」所有皇子之中,就屬他最有希望被冊立為太子,而他的長子也是最早出生的皇孫這個孩子可能會在他之後繼承皇位。

  衛神遺憾地朝他緩緩搖首,「皇上未來將冊立的太子不是您,故此,這孩子無福分繼承大唐。」

  喘不過氣的甯王瞪大雙眼,被他的話怔了一怔,對這個身著道服的男人身分起疑,也對他的話不願置信。

  「你是什麼人?」怎能有人避過眾多武功高強的護衛,無聲無息地進入帳內?」

  「貪道乃鬼谷子第十五代弟子,衛神。」衛神慢條斯理地報出來歷,靜看甯王的反應。

  「鬼谷子?」法家的始祖?「貧道此番前來,即是來迎接第十六代弟子。」衛神朝懷中的孩子稍稍領首,笑看懷中的孩子在聽了他這句話後安然閉上雙眼入睡。

  甯王不願置信,「你要收我兒為弟子?」這個鬼谷子的傳入夜半間進帳內。就是要帶走他的孩子去當法家的傳人?「非也。貧道沒有資格當他的師父,反需傾盡所學侍奉於他。請王爺成全。」衛神明確地說明他的目的,誠懇地請求甯王讓他將孩子帶走。

  「荒謬!」甯王氣抖地瞪向他,「皇室之人怎能跟著你一介術士?他不是平民,不能跟你過那種生活!」

  衛神含笑向他保證,「這點主爺大可安心,其道既叫衛神,此生的職責即是守衛保護他。他雖無皇室錦衣王食的優握生活,但貧道會給他想要的生活,幫助他做他想做的一切,」他生於人世,就是要守衛一個神,等待了快四十個年頭,如今終於等到他要守衛的人兒誕生,他必職責。

  總算能夠開始了。

  「不成,你說什麼都不成,本王不會讓你帶走他!」

  甯王聽不進他的解釋和保證,就是不忍骨肉流落在外。

  衛神歎了口氣,跨步上前,騰出一隻手,將掌心擱覆在甯王的雙眼上。

  「放肆!你在做什──」雙眼被蒙住的甯王正要嚷嚷,眼前卻閃過了一幕幕畫面。

  衛神輕聲交代,「王爺,請您務必看清楚。」

  定立不動的甯王,在一幕幕景象映人眼畔後,渾身泛起陣陣寒意,心房猛地縮緊,幾乎無法承受眼前地獄般的情景。

  「這是……」地顫聲問著,冷汗順額淋林流下。

  衛神無奈地閉上眼,「這是不帶走這孩子、二十六年後將發生的後果。」

  「不……」甯王打顫得更是厲害。

  「這是帶走他的後果。」衛神覆在他眼上的手轉了個角度,再讓他看非帶走他兒子的原由。

  眼前的景象喜然一變,漸漸緩和了甯王急跳的心,卻也讓他流出淚。

  「那些都是你變的戲法……」當衛神挪開手掌時,寧主流淚拼命否認所見的一切。「那不是真的……」

  「王爺,貧道師承鬼谷子一派,絕不敢以祖師爺的聖名作戲法打誑語。大唐的命運全系在這孩子的身上,。大唐能否再傳幾世,都看他未來如何決定。您的心再痛,也不得不讓貧道帶走他。」衛神嚴正地否認,指著手中的孩子殷殷地向他請求。

  「你給我看的那些……是什麼?」甯王茫然地問,眼神落在在衛神懷中酣睡的兒子身上。

  「皆是未來。」

  「老天……」

  「王爺,貧道能將這孩子導入正軌,若不帶他走,您方才所見的後果便會成真,而那後果,不是你我兩人能承擔的。」衛神伸手解開他的穴道,並以一手扶住他的肩頭,讓他能站穩腳步。

  甯王流淚地望向孩子,緊握著衛神的手問:「為何……為何是我兒?」

  「因為他與我們不同。」衛神的眼眸也暗沉下來,同情地看著懷中的孩子。

  「哪不同?」

  「他不是凡人。」

  星斗繁天。

  夜半深更,已是萬籟俱寂的京城,燈火皆已熄滅,滿天閃爍的星光,在深夜裏照亮了六扇門。

  六扇門的門前,兩盞景色的燈籠高高掛起,明燈晃晃,門內哭聲不絕於耳。

  六扇門第一神捕左盟,於五日前急病亡故,留下了身懷六甲的愛妻與獨子左斷,京城裏的高官這五日來紛紛上門祭悼,追贈的白素花朵和悼文,將六扇門點綴成一片淒然的世界。

  與左盟歉鰈情深的左夫人在丈夫過世後,受不了喪夫之痛也隨著病倒了,失去當家主子與主母的六扇門,上上下下頓時茫然無措,全靠左盟的獨子左斷獨撐大局,他不但要安撫六扇門所有人的情緒,代母對上們祭悼的訪客答禮致謝,還要抽空著顧病重的母親。連著五日下來,左斷不食不睡心大交瘁,也到了快崩潰的地步。

  連日來盛大的喪禮和祭拜的人群,讓六扇門的衙役和捕頭們均身心疲憊,在最後一批祭悼的訪客走後,左斷便下令將六屍門的大門深鎖,讓所有的人都趁此休息一下,平撫傷痛的心靈。許多人在大門鎖上後便累得帶著眼淚席地而睡,唯有左斷在為母親送過湯藥之後,又回到肅然的靈堂前,跪在火盆邊再添上紙錢、繼續在堂前守靈。

  盯著火盆裏熊熊的火光,左斷木然地回想這些時日來發生了什麼事。他記不起一群群上門來悼祭的高官們對他說過了什麼,但他卻記得那一個不是來悼祭,反帶著聖旨而來的朝中之人。他記得那個人似是對他說皇上將六扇門統領的職位改傳給他,由他繼承父職。可是他才十六歲啊,十六歲該怎麼統領六扇門?也許是他們左家歷代皆效忠朝廷,所以皇上很放心將這個位置交給他。爹在世時也努力要將他訓練為一名神捕,而他雖已經有了一身好本領,但他也知道自己的脾氣和修性都還不夠,需要有人指導他。

  可是現在父死母病,有誰能來教他?他根本就不知道該如何才能像爹一樣,成為人人仰賴的神捕。

  這件大事讓左斷的心頭更覺得沉重,。跪在靈堂前反復地思索至深夜,兩手無意識地焚燒著紙錢。在身體倦累的呼喚下,連日來沒闔上的眼皮,終於漸漸不聽話地沉沉垂下。

  左斷才打了個小盹,一陣驚慌失措的腳步聲便馬上將他擾醒。他愣楞地看著一個肝膽俱催的家僕奔至靈堂前,聲淚齊下地對他大喊出另一個不幸的消息。

  「少爺,夫人在後院投水自盡了!」

  左斷的睡意瞬間消逝無蹤身子震了一震,按著因久跪而麻痛的雙腿搖搖晃晃地站起,兩手緊握著家僕的肩頭,不願相信地搖首,淚水再度湧出眼眶。

  「我娘她……」他在世上最後的親人也離他而去了?「少爺,快呀!您快跟我來!」家僕搖著呆愣的左斷,頻拉著他難以移動的身子往前走。

  左斷在他的聲音中猛然驚醒,甩開家僕失神地往後院跑,只盼還來得及救回和他還有血緣聯繫的親娘。

  當左斷趕赴至後院時,迎面而來一股濃重的血腥味讓他不禁停下步伐,嗆鼻的味道充斥著整座後院。

  「好濃的血腥味……」他一手掩著鼻,轉身問慢他一步的家僕,「這是怎麼回事?我娘呢?」

  家僕掩袖而泣,「夫人她……求死意願甚堅,在雙手劃了十來刀後才投水,下人們目前還在池裏尋找。」

  左斷聽了忙轉首看清眼前的清況,只見平時清澈見底的偌大水地已被鮮血染汙,他忍不住跪倒在地,失盡了力氣和希望。

  「夫人已懷胎九月,就算她再怎麼想隨老爺而去,她怎可不顧腹中的孩子?」也在池畔尋人的第二捕頭右京強忍著傷痛,手拿長竿邊找人邊掉淚。

  左斷聽了心更是狠狠地一墜,才短短的五日,爹撒手西歸,娘也隨之而去。他還來不及收拾傷心,又要面對另一波心痛。娘這一走不是孤身上路,還帶走了他的弟弟或妹妹,往昔和樂的左家如今只剩他一人獨留在世,這教他一個人怎麼過下去?「少爺?」家僕跪在他身邊輕喚。

  左斷緊閉著眼,「找出我娘來。生,要見人﹔死……也要見屍。」

  「找到了!找到了!」左斷的話方吐出口,池畔的另一邊即傳來陣陣大喊。左斷連忙抬首望去,眼見娘親的身子自水中打撈而出,被人抬至他的面前。

  左斷低首輕撫她蒼白的臉龐,一顆顆眼淚紛落在她不再起伏的胸前。

  「少爺夫人已經……」右京挨在他身旁跪下,一手搭著他的肩,試著要他接受事實。

  左斷不斷搓著娘親冰冷的雙手,希望能讓她的身體溫暖些。在雙手仍探不到溫度後,他又脫下外衣覆蓋在她身上,拉著她靠在胸前汲取他的體溫。

  「少爺,夠了……」右京鼻酸地自他身後抱住他,強行制止他的舉動。

  左斷淚眼迷蒙地看著再也回不到他身邊的娘親,無力地靠在右京的胸前淌淚,咬牙命令自己接受眼前的事實。

  「命人將我娘梳理好,然後帶她至我爹的靈前和我爹相聚。」他抹去了淚,頹然跪在地上向家僕吩咐。

  「是。」

  在娘親被搶走許久後,左斷才恍然想起一件事。

  「慢著!我娘腹中的孩子呢?」剛才他抱著娘親時,卻沒摸到娘親應當是高高隆起的腹部。是孩子已經生下來了嗎?「對了,夫人的腹部怎會是平坦的?」經左斷一提,右京也才後知後覺地發現個中的怪異。

  空氣中沉窒的血腥味不知在何時已淡淡遠去,反而漾起一股清甜的香氣。

  「好香……」跪在左斷身旁的衙役們紛紛閉上眼,細聞這股沁人心鼻的香氣。

  「哪來這麼重的香氣?」左斷皺著眉,不明白這股味這從何而來,而那股血腥味又是如何散去的。

  「你們……你們看……」一名衙役抖著手指向水面。

  眾人抬首望向池水,只見鮮紅的水面浮起一株株白蓮,一朵比一朵碩大,逐一在水面上盛開,白蓮綻放的同時、空氣中的香味更是濃得化不開。

  「蓮花?」左斷征愕地瞪著水面綻放的白蓮,看白蓮朵朵覆滿水面,雪白的花瓣遮去了血紅地水。

  「少……少爺……您看那朵花。」右京在池中最大一朵蓮花盛開時,訝然不已地推著左斷。

  亭亭盛放的白蓮中,一個膚色白嫩的小小嬰兒,正在花瓣中伸展著四肢,隔著重重花瓣,微偏著臉龐看著岸上所有的人。

  左斷看傻了眼,「孩子?」怎麼會有個孩子白蓮花中誕生?「快,下去看看。」右京忙催著身邊的衙役下水去一探究竟。

  急忙下水的衙役在游至那朵大白蓮時,興奮地回首朝他們大喊,「是個女娃!」

  「少爺,這會不會是夫人死前產下的小姐?」右京撫著下頷,在百思不解中找到了唯一的一個解釋。

  左斷山然站起身,「她是我的妹子?」他還有個親人?他有一個妹妹了?右京接過渾身香氣的女嬰,趕緊脫下衣裳將她包裹著,將她交至左斷的手上,不曾抱過嬰兒的左斷手忙腳亂地花了一番功夫才將手上的女嬰抱好。

  右京又指著女嬰小小的臉蛋,「您看,容貌和夫人這麼相似,錯不了的。夫人額上也有一顆相同的紅痣。」

  「我的妹妹……」左斷也認出了那顆紅痣。而他「妹妹」二字方脫口而出,懷裏正張大眼看他的女嬰,粉嫩的小手便握住了他的手指,他忍不住落下感動的淚水。

  「是小姐,咱們六扇門有個小姐了!」右京回頭朝身後那目屏息以待的衙役開心地宣佈,讓這些日子來一直傷痛不已的衙役們終於聽到了個能夠歡欣的好消息。

  左斷動容地抱緊懷中的孩子,「感謝上蒼,我還有一個親人……」

  「少爺,有個老和尚破門闖進府裏來了!」眾人才在慶祝府裏多了一個小姐,家僕又慌慌張張地沖進後院大叫。

  「和尚?」左斷抱好懷中的孩子,狐疑地揚起眉。

  一個快步疾行的老和尚,隨著家僕身後一路直走至左斷面前,大刺刺地朝左斷伸出掌,「施主,請把那個女娃交給老納。」

  左斷防備地將孩子護在懷裏,「你想對我妹妹做什麼?」

  「她不是凡人,不能留在此地。」老和尚也不解釋清楚,簡單地回答後便動手想將孩子奪下。

  「什麼叫不是凡人?」左斷的動作比他更快、揚手拍掉老和尚伸來的兩掌。已練出火候的掌勁讓老和尚痛得縮回雙手。

  「天機不可洩,請將她交給老衲。」老和尚雙手雖痛,但仍不肯死心。

  左斷冷冷輕哼,「非親非故,又無緣無由的就想從我手中要人?」這個和尚以為他是誰?竟敢來六扇門撒野!「她必須跟老紛走,大唐的命運操縱在她的手上。」

  老和尚見立斷沒有妥協的意思,只好放下身段向他請求,並伸手拉著他的手臂。

  「我才不管什麼大唐的命運!」左斷被這個語焉不詳的老和尚惹毛了,數日未爆發的脾氣湧了上來,以天生就大的嗓門吼向他。

  「你……」老和尚沒被他的吼聲嚇著,卻是被所碰觸到的手臂嚇著了,他吶吶地看著左斷,不可思議地睜大眼,「你是其中的一個?」

  什麼其中的一個?只知道有人要來搶妹妹的左斷壓根就不想理解他的話意,堅決要守護好自己唯一的親人。。

  「來人,送客!」他不耐地甩開老和尚的手,扭頭對身後的衙役吼著,繞過老和尚便要帶著剛出生的妹妹進屋。

  老和尚急忙攔在他面前,「施主,此地不是她該留的地方,請讓老衲帶她回原處。她一日善惡未定,就一日不能留在人間。」

  「鬼話連篇。」左斷失了耐性,瞇著眼瞪向他,「我叫你滾,聽見了沒有?」

  老和尚在左斷舉步又要走時,萬般無奈下,只好朝他大喊,「看她的掌心!」

  左斷懶懶地回頭,「我為何要看?」

  「施主看了就明白老納為何來此。」

  左斷在半信半疑之下,輕攤開懷中孩子小小的手掌,而後瞪大了眼。

  他難以置信地看著那只雪白無痕的小掌,「她沒有掌紋?」

  「她不是凡人,將她強留在此也是惘然,時候到了,她終究還是會離開。」老和尚舉步靠近他,更進一步地說明。

  「我不信!」左斷怔了一會兒後又強勢地反駁,並且與他拉大了距離,拒絕讓他再靠近。

  「施主,請聽老衲──」老和尚正要再對他解釋,卻被左斷強硬的話語打斷。

  「給我聽著,她姓左,是我在世上唯一的親人,我左斷拼著性命不要也會將她留在身邊。立刻離開六扇門:別逼我對你動手!」他已經失去了雙親,現在就只剩一個妹妹了,他可以什麼都不要,也要保住她!眼見情況沒有絲毫轉困的餘地,老和尚不禁暗聲長歎。「十八年後,她會親口告訴你她是何人,你們兄妹倆是聚是散,這人世是喜是悲,就看她怎麼決定。老衲勸你……從今日起便要有所準備。」

  「送客!」左斷不留情面地再度趕人。

  「送他出去。」右京立刻吩咐手下把不速之客趕出六扇門。

  目送著老和尚的背影、左斷心頭掠過陣陣不安,老和尚的話像某種恐懼般直打進他的心底,不斷在他腦際迴響,使他的背後泛起絲絲寒意。

  他趕緊再追加一道命令,「右京,今後別讓任何和尚踏進六扇門一步,還有,若沒有我的允許,不准外人見小姐一面。」

  仲夏的南風徐徐輕送,一股醉人濃沁的香氣在風裏縈繞著,午後熾陽的光熱投映在水池上,一片碧綠雪白映眼,池面鮮軟嫩錄的蓮葉似是鍛子裁出來的,一株株白蓮層疊繁複的花瓣在日光下格外潔白空亮。

  臨著水池的書齋,左容容倚著窗,左右兩手各執一棋,一心二用地與自己對奕。

  蓮荷的香氣由窗外吹入室內,令她精神一振,左右手飛快地在棋盤上移動,操控著棋盤中黑紅兩軍的攻掠,時而使兩軍對峙,時而使兩軍損兵折將。

  估量完這場棋局兩軍的優勝劣敗後,左容容輕揚著嘴角,舉手破解黑棋的重圍,派紅棋超過楚河漢界亙下黑棋重地擒上拿象,準備奪將。

  空氣中濃郁的芬芳混入一股松香、室內的蓮荷香氣轉眼閉被松香漫蓋而過,正用心下棋的左容容在松香味直沁鼻間時,緩暖彎起細眉,不解無種植松樹的六扇門怎會出現這股香氣。

  修長的手指探人棋盤內,在快被她攻陷的黑棋那一方抑動一隻棋子,使得棋局瞬間改觀,不但救下岌岌欲危的黑將,反而開啟了黑棋攻向紅棋的大門。

  左容容驚異地觀察著迥然不同的棋勢,只走一步棋,便能破懈她設好的陷井,並使兩軍的攻防必須重頭來過?她緩緩地抬首水瑩的大眼對上了生平第一次讓她感到好奇的陌生男子。

  衛非帶笑地審視棋桌對面的小女孩,對於他這個不請自來的下棋客,眼前的小女孩一雙大眼裏沒有一絲慌張訝異,反倒是興味十足地打量起他來他伸手執起她擱放在桌上長長的髮辮輕吻了一下,而後朝她眨眨眼,「一個人下棋不寂寞嗎?」

  「不寂寞。」左容容沉靜地搖首,覺得一室的松香就是由他身上散放出來的。嗅著這股香味,竟讓她有種似曾相識的熟悉感,使她對這個沒見過面的大哥哥提不起防備之心。

  衛非把玩著她烏黑的髮辮,朝她自我推薦,「少了對手,這棋就下得不起勁了。我來陪你可好?」

  「好。」左容容燦笑地頜首,興匆匆地把精神投注在棋盤上,思量該如何化解他方才走的那一步棋。

  一直恭敬站在衛非身後的衛神忍不住出聲。

  「衛非,我們來此不是來找她下棋的。」他們避過六扇門森嚴的警戒來到後院,見這個沒有左斷允許外人皆不能見到的小女孩,為的可不是來找她下棋。他們來此有更重要的目的。

  衛非沒搭理身後的衛神,雙眼落在左容容纖細的小手上,等待她走下一步棋。

  「大哥哥,你今年幾歲?」左容容執起一棋,偏著柔美的臉蛋問他。

  「十六。」

  左容容軟軟地向他央求,「我才八歲,你可要讓我喔,不能再來這招一棋走江山,不然這局棋很快就會被你下完了。」年紀差了一倍,就算她能勝過六扇門所有曾跟她下過棋的人,她可不見得能勝過這個以一棋就改變局勢的大哥哥。

  「以你現在的年紀而言,我是可以考慮讓你。」衛非不置可否地笑笑,話中有話。

  一旁的衛神聽出了衛非話裏的含意,訝愕地看向一派從容自得的衛非。

  「衛非?」他在想什麼?他怎麼可以讓她?衛非朝身後的衛神探著手,示意他退開。在左容容開始舉棋朝他進攻時,他邊拆解她的棋勢邊問,「你叫左容容是吧?」

  「嗯,名字是哥哥替我取的,大家都叫我容容。」早習慣一心二用的左容容也可以跟他一樣邊下棋邊說話,並對被他破解的棋局展開另一波攻勢。

  「容容,你知道你和我的身分嗎?」衛非按住她執棋的小手,先緩下她下棋的興致,翻開她的手掌撫著她沒有掌紋的掌心。

  左容容定眼看了他一會兒,抽回自己的手了,以指尖格按著指節,「我算算。」

  「她已經會……」衛神愣眼看著小小年紀就能掐指細算出天機的小女孩,猛地打了個冷顫。

  衛非一手撐著下頜靜看她素白的容顏,嘴角漸收起溫善的笑容,明亮的眼眸也逐漸轉為暗沉。

  「我知道了。」算了老半天的左容容皺眉地睜開眼。

  「那麼……」衛非修長的手指輕挪至她柔弱的頸項,輕提起體內深厚的內勁邊問:「你要成為明還是暗?」

  左容容的表情顯得很困惑,「我還沒決定。」

  衛非放在她頸間準備使力的手指猛地停下動作,怔然地直視她水靈的眼眸。

  「你決定好了嗎?」左容容不懂他為何握著她的頸子發呆,喘不過氣地輕問。

  「我早已決定了,現在就等你而已。」衛非猶豫了一會兒,手掌緩緩地撤開,年輕的臉上又露出和善的笑意。

  「我還要再想一想……」左容容撫著臉龐,覺得這個決定令她既困擾又迷惑。

  衛神細聲催著他,「衛非,她可能會是後患,趁現在殺了她。」剛才他不是為了防患未然要殺她嗎?怎麼突然間又住手?「你想看看我們的未來會如何嗎?」衛非炯炯有神地望著她問,對她存有一絲期待,但又有一絲遺憾。

  「想,而且我希望以後你能陪我下棋!」左容容一掃光前的困惑,開懷地朝他燦笑。。

  衛非揉著她額際的髮,「現在的你還不知自己將來會成為什麼,我得等一等才能陪你。」

  「你要等我多久?」左容容跳下木椅,開心地走到地面前仰著頭問。

  衛非挑眉想了想,低首笑問:「十年的時間對你來說夠不夠?」以她的資質,十年的時間應當夠她準備了。‘「應該夠了。」左容容點頭同意,但隨即又皺彎了細細的柳眉,「衛非,你可以回答我一個問題嗎?」

  「可以。」衛非將她攔腰抱起讓她坐在膝上,伸手撫著她緊蹩的雙眉。

  她斂去了笑容不解地望向他,「什麼是愛?」

  「愛?」衛非的指尖停留在她的眉心,平靜的心湖因她的話泛起一圈圈波動。

  「你會愛上我,我剛才算到的。」左容容看著自己的雙手,不懂愛上一個人是怎麼回事,也不明白他為何會愛上她。

  「是嗎?」衛非喃聲應著,臉上徐徐漾出一抹無奈的笑。

  「衛非,別猶豫了,不然就由我代你……」衛神急得出了一身冷汗,深怕左容容的話會應驗,忙走向衛非的身邊,想先除去左容容。

  衛非猶對左容容微笑,同時不著痕跡地以內勁逼退衛神三大步。

  「衛非?」衛神撫著受創的胸口詫愕不已,萬萬沒想到不愛動武的衛非,居然會為了她而對他動手。

  「關於愛,這不在我們的使命之內,我們都不該有這種情緒。」衛非將懷裏的左容容抱高,與她眼後相對地向她解釋。

  左容容更覺得疑惑,「愛是不該有的?」她常聽哥哥說過世的爹爹和娘親有多相愛,可是他卻告訴她愛是種不該有的情緒?「不,只是愛不該發生在你我之間。但只要我們都在人間都有心,即使不該有,當它來臨時,我們誰也阻止不了,也都只能面對與接受,」衛非輕點著她的俏鼻指正。

  「必須阻止嗎?你愛上我,是命中註定的。」左容容攬著他寬闊的肩納悶道。從她開始會算出許多事以來,她算的事沒有一件不准的。

  「我知道它是註定的,但你還小,所以我得等你長大。」衛非愛憐地撫著她的髮辮,輕聲對她許下承諾。

  「衛非!」衛神驚慌地大喊,沒料到他會做出這種不在預期之內的事。

  「十年後來找我,你該知道我會在哪等你。」衛非輕撫著她額上鮮紅的紅痣,在她的額上落下一吻。

  松香的氣息將她包圍,左容容覺得額間暖暖的,他的吻像一陣徐吹而過的南風。她仰著臉仔細地看著他眉宇間隱隱的笑意,不假思索地拉下他的臉龐。也在他的額上印下一吻。

  「好,我會找到你。」她也向他提出保證,並努力記下他清俊的長相,以及他溫存暖和的言語。

  衛非安妥地將她放下站在她身旁,彎下腰撫著她的臉蛋向她交代,「好好準備吧,我們的棋局已經開始了,我先讓你十年,十年之後我們再繼續這場棋。」

  「衛非……」衛神輕拉衛非的左袖,無法同意地直對他搖首。

  衛非站直身回頭完爾地笑問:「等一等她又何妨?」

  「可是她……」這事怎麼能等?輕率地下這種決定,將來他可要付出巨大的代價。

  衛非並不像衛神如此為未來擔憂,轉眼看了左容容一眼後,他抬起手掐相細算,在算至他想得知的答案後,他的思緒停頓了一會兒並感到些許訝然。他緩緩收掌,臉上泛出滿足的笑,再度看向左容容時,有了截然不同的神情。

  「你也會?」左容容訝異地看著他的舉動,第一次看到有人也跟她一樣會這種算法。

  衛非彎身將她抱起,以額靠著她的額,「你能算出我的未來,我自然也能算出你的。」

  「我將來會成為什麼?」她不知道的事他能算出來?答案我不能告訴你,這必須由你自己決定。不過我可以告訴你另外一件事。」衛非輕拉開與她的距離,眼神流連在她白淨勻麗的小臉上。

  左容容直視著他黑亮如星的眼瞳,聚精會神地等待地所要說的下一句話。

  他鐵口直斷地道:「十年後,不管你決定成為什麼,當你見到我時,你第一眼就會愛上我。」

  「我會嗎?」左容容不禁感到懷疑。

  「你會。如你所說,這也是早已注定的。」
作者: JJ_girl    時間: 2010-4-4 06:28 PM

第二章

  人世間許多事,均是早已注定的,但在天意的範圍內,除了等待一途之外,某些人,則得靠自己的力量去找尋。

  自從與左容容短暫相見後,衛非再也沒去見過左容容。五年之後,他告別了自幼一直陪伴著他的衛神,踏上了尋找之途,開始去尋找在與左容容十年之約的日期到來之前,他所需找到將在他與左容容的人生裡扮演重要角色的同伴。

  他要找的人,是四個年紀與他相同,且擁有曠世兵器之人,以及一個會與這四個人牽繫在一塊兒的男人。

  天下有四樣曠世兵器,龍騰鞭、後空弓、落霞劍、夜磷刀,每種兵器均有一個共通的特性,即是兵器自身會承認能使用它的主人,尋常人即使得了江湖中人視為至寶的兵器,若無兵器本身的承認亦無法使用,而能讓曠世兵器視為主人者,在武學造詣上非有一番成就不可,有了這個特點,衛非要找那四個人也就簡單多了。

  第一個被衛非找到的人,即是后羿弓的主人藺析。

  出生在湖南長沙的藺析,自生下來即是后羿弓唯一認定的傳人。他年紀輕輕就已是湖南一帶聲名遠揚的神醫,只是每當藺析親手救治一人,自己使得重病三日,而他總是治得了他人之疾,卻醫治不了自己這古怪的病症,在求醫者絡繹不絕的情況下,藺析治的人愈多,自個兒的身子便一日比一日差。當衛非循著神醫的威名找到藺析時,藺析早已是久纏病榻病人膏肓,無法再行醫治疾也救不了自己。

  衛非幾乎是和閻王搶時間才及時救回藺析的一條命,在搶回藺析的小命後,他要求藺析必須立下不得救治他人,只能救某四個人的規矩,並且以救命的恩情乘機向藺析勒索,叫藺析必須跟他這個救命恩人走。可是莫名其妙被人所救的藺橋非但不感謝他,反而還挽起后羿弓把箭尖指向他這個夜半三更闖進家中的怪人,逼得他不得不對藺析動手,一讓才剛被救回一命的藺析身受重傷地再躺回床上。

  而每當硬脾氣的藺析身上的傷勢一康復,衛非就得再將不肯報恩反想殺人的藺析再打回病床躺下,一連打了數個月,他才讓全身上下每根骨頭都重新接過的藺析不願再討皮肉痛,發下重誓跟他走。

  衛非第二個找到的人,則是自己送上門來的落霞劍劍主蓋聶。

  當年師門被滅、遭人侮婚的蓋聶身中劇毒並廢了一臂地自山崖上落下,讓算出地點一直等在崖下的衛非只要伸出雙臂讓蓋聶自動掉入他的手裡就成。與傷重得快向閻王報到的蓋聶講好條件後,他便把蓋聶身上的毒與傷全都交給現成的神醫藺析。

  蓋聶找得很容易,要蓋聶乖乖地跟他走,不許老想回故里報師門被滅的仇恨也很簡單,可是蓋聶那冷冷的性子和仇視女人的個性,卻讓衛非傷透了腦筋。

  開口總是冷言冷語的蓋聶,與知恩不願報的冷血藺析,要他們倆和睦相處簡直是一個難題,在經歷無數次排解仍不能改善他們兩人的關係後,衛非只好下定決心趕快找到第三個人,緩和一下他們兩個人之間冰冷的氣氛。

  第三個被他找到的人,剛好就是超級樂天派的夜磷刀刀主,樂毅。

  天性樂觀的樂毅是來自西域的混血兒,待人熱情和善,既沒像藺析有什麼特別的忌諱,也無蓋聶家破人亡的悲慘過往。只是他有一個要命也相當傲人的缺點──力氣太大。

  身材魁梧高大的樂毅,生來就有一身神力,能只手破石開山﹔也因他傲視群雄的神力,常不小心毀了許多事物,他的家鄉及師門沒一個人歡迎他這個總會在無意間破壞了家園和師門建築的神力者,齊心齊力將他踢出西域趕來中原。

  雖然樂毅在中原很能隨遇而安,武藝高強的他行走江湖也無風無險,但他始終無法控制自己的力道,即使生性再善良,江湖中也無人願與他相交。就在流落異鄉的樂毅身上盤纏用盡即將餓死時,才被一直暗中跟在他後頭,故意讓他餓了很久的衛非施予餵飯之恩,沒讓他真的餓死。

  衛非相當滿意樂毅有恩報恩的個性,只消三言而語,再給些如何控制力道的建議,就讓閒著沒事做也沒朋友的樂毅心甘情願地跟著他同行。得到樂毅的首肯後,他直接把樂毅送到藺析與蓋聶身邊,讓熱心又熱情的樂毅去化解他們倆之間不著的氣氛,替他自己省了一道解決內部不和的手續。

  在他們這幾個同伴彼此之間的態度稍微有緩和的跡象之後,衛非要我的第四個人就出現了。

  第四個龍騰鞭的主人朝歌,是在算命攤上找到的。

  算出朝歌可能停留的城鎮後,衛非便在那座城裡一直尋找朝歌的行蹤。他們一連在那座城裡住了幾個月,人人身上的盤纏告已告罄,卻仍找不到以輕功出名的朝歌,領頭找人的衛非只好利用天生的長才擺起算命攤賺盤纏,邊派其它同伴去找人。

  對命理風水皆十分迷信的朝歌,在遇見衛非之前,正逢諾事不順、厄運當頭的壞年頭,衛非之所以一直找不到他,是因為他一直窩在城內的廟宇裡燒香拜佛翻黃歷,尋找度過壞年頭的解厄良方。在拜完了城裡所有的廟宇之後,他又打起算命攤的主意,一攤一攤地找人指點迷津,由城頭的第一攤算起,最後才終於光顧把攤子擺在城尾的衛非。

  要讓一個迷信的人跟他走,對衛非遠個天生就能算命的神算而言再容易不過。衛非首先博得對算命者已經很失望、且不再抱持信任感的朝歌的注意力,將朝歌活了二十一個年頭來所遇過的大災小扭─一道出,在朝歌頻頻點頭之際,他再幫朝歌改了改運,化解掉朝歌將遇上會奪去性命的血光之災,並要朝歌三日後再來我他。

  三日之後,一掃霉運的朝歌果然興匆匆地再找上他,但他這回可就不再像初時只收朝歌一點點算命費用了,反而獅子大開口地向朝歌要價,非要朝歌這個人跟他走不可。

  朝歌聽了這種價錢扭頭便要走,而衛非不疾不徐地道出倒媚無比的朝歌如果不跟在他身邊又將遇上什麼劫難後,馬上使迷信的朝歌回心轉意,不但願意跟他走還把他,當成神算,全心全意盼他能將自己往後的霉運都化掉。

  衛非輕輕鬆鬆地擺手了第四個擁有曠世兵器的朝歌後,便將他們四個人聚在一塊兒,宣佈自己的計劃,讓跟著他的四個男人全都很後悔曾經被他救過。紛紛翻臉不認人,施展出看家本領集體圍攻他。

  武力與智力地超出他們四人的衛非在將他們全都撂倒後,對著地上四個奄奄一息的男人首次以性命威脅,說他有能耐隨時隨地將他們的命都給收回來,這才讓他們肯聽他的命令行事。

  為了引出第五個身上沒有曠世兵器,但他必須我到的人,衛非開始派出四位武林高手在黑白兩道橫行。

  朝歌的龍騰鞭專門被派去挑了惡貫滿盈的山寨,有神腿之稱的他時常將漏網的匪寇追回剷除,或是輕易甩掉後頭想追著他報仇的人。藺析的后羿弓開始射向貪官污吏,以往醫治世人的招牌也高高掛起,不再提煉救人的解藥,卻煉出了各式毒物供同伴使用。蓋聶那出鞘必要見血的落霞劍,在黑這殺手的追殺間,已不知出鞘了多少次,而他靈巧能解百鎖的雙手,更讓他偷遍了官府的庫銀。

  樂毅總是在晚上行動,單憑一身神力即可破除厚實的門牆入侵賊窩或是官宅,一離鞘便能生輝的夜磷刀,在夜間如一道螢火閃耀。

  被江湖中人冠上了無字輩殺手名號的無影夫朝歌、無常君藺析、無音者蓋聶、無形士樂毅,這四個不幸被稱為無相神的衛非找到的男人,即使原本出身再不凡、聲譽再佳、人格再正直,也在衛非的安排下,不到數月,頓成了江湖上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殺手,以及朝廷視為眼中釘的欽命要犯,壞名聲響遍了大江南北。而在黑白兩這的追殺之外,他們也引來了一個來頭不小的頭號追捕老者──京城第一神捕左斷。

  衛非一點也不介意被神捕左斷三天兩頭地追著跑,倒是左斷因老無法逮他們五人歸案,獅般的怒吼聲常迴繞在他們後頭。左斷這麼一吼就吼了五年,直到衛非與左容容所約定的年限來臨時,左斷的吼聲才中斷了一會兒,並結束了衛非的等待。

  這五年來,衛非每月固定在京城城甫的喪神山上,與其它四個被派出去的同伴聚會,一方面是分派其它四人的任務,一方面是為了讓一個找尋他的女人能方便找到他。

  某次聚會時,左斷忽然率大軍突襲他們聚會的地點,衛非在大軍重重的包圍下,沒像其它同伴奮力抵抗,反而只是意思意思地反抗了一下便乖乖束手就擒、讓追了他們五年的左斷心滿意足地將他們關人天牢,等候處斬。

  經歷十年漫長的歲月,衛非終於在天牢內見著了獻計幫助左斷捉人,當年承諾過一定會找到他的左容容。

  當你見到我時,你第一眼就會愛上我。

  腦海裡迴盪的話語令正在繡絹的左容容閃了神,手中的金針刺進她的指心,一顆殷紅的血珠自指心留出,染透了白素的絹巾。

  她吮著指尖傷口,一種細微的疼痛如針扎進她的心房。

  她一直無法忘記衛非說的這句話、它如同一道咒語,緊緊糾鎖著她的心。隨著年齡日增,歲月開啟了她對愛情的朦朧意識,也讓她愈來愈不安。就如衛非所說過的,她和他都不該有這種情緒,但當她在天牢裡第一眼見到他時,她同時也明白了他當年為何會說這種情緒來臨時誰也阻止不了,只能面對與接受。

  左容容怔怔地望著被染紅的手絹,回想起他們第二次相見時的情景。

  為了找到衛非,她不停地加緊腳步,跟上知識和能力都比她早起跑的衛非。這十年來,她揣想他的心思、他可能會有的做為,將自己當成植物般努力吸收養分,潛心鑽研任何往後能派得上用場的知識與本領。

  但衛非的出現,與她預期中大不相同。她在喪神山設下的陷講,照理他應當能夠被解,並帶著他的同伴殺出她哥哥左斷的重重包圍,但他卻沒有,出乎意料地輕易就被捉進天牢。這一切太過容易順利了,令她不得不懷疑他是否有意與她配合,或者他本就是在喪神山上等著她來?他的這種態度甚是令她反感,他是看不起她還是不屑與她交手?在不服輸的心態下,在衛非被關進天車後,她又採取了另一個行動──她在衛非與他的同伴們身上各下了不同的毒,想要解毒,就必須接受她的指派當刺客,並連續吃上十二個月的解藥,逼他們得在一年之內全都聽她的號令,為她行事。

  當她夜半潛進天車裡,向無字輩的高手們宣佈她下毒這個舉措和目的之時,那四個男人的反應是又恨又怒,個個都想殺了她,既不肯當刺客也不願與她合作,唯有衛非什麼反應也沒有,只是躺在床上含著眼對她的威脅不理不睬。直到她搞不定那四個男人,打算就這麼毒死他們算了時,他才懶懶地翻身起床。張開眼眸對她漾出她一直收藏在心底的笑容。

  在接觸到他的眼眸時,她的四周摹然暗沉得恍如黑夜,漆黑一片中,只看得見地閃爍的眸光。彷彿魔咒應驗般,她心底甦醒的情感強烈如潮,淹沒了一切,十年來她所建築的防衛與成心在他黑亮的眼眸裡瞬間瓦解無蹤,無法抗拒的吸引力使她的心跳飛快,腦中昏然得幾乎想不起其它。但在同時,在他們兩人之間,她看見了一股淡淡的哀愁,無能為力地任它侵襲介入她的生命。

  她忍不住糾扯著手裡的繡絹,緊咬唇瓣。

  為何愛上的人會是他?莫如他所言,這是早已注走的?一直以來,她不相信宿命,但在見到他時,她才發現,原來他們都在朝宿命前進,他們之間的棋局早就展開了。

  既然他們兩人都逃不掉,那麼,也只好面對。

  如果上天注定她必定會愛上與她對立之人,也許,衛非是最好的選擇她深吸口氣,,將手裡繡壞的繡絹擱放在桌上,起身走至窗邊,著窗外地面翠綠的蓮葉中,朵朵欲探出水面生長綻放的花朵,彷彿在告訴她時間快到了,她必須在衛非採取行動之前,比他更快一步。衛非已經讓了她十年,這一次,他不可能會再讓她。

  她輕掐著纖指算了算,蹙眉深思了一會兒,而後走出房內﹔直往左斷的書房走去。

  左容容才步入書房,難得回家的左斷就開始納悶。

  左斷莫名其妙地看著輕巧步人書房的妹子在他的書架上東翻西找,最後她踮高了腳取下放在架上最上頭的圖卷,擺放在桌上─一攤開審閱,似乎不當有他這個哥哥存在。

  左斷探出手在她的面前搖晃,「容容?」

  「哥哥,好久不見。借我這兩張圖好嗎?」左容容沒抬首,輕挪開他的手,看著桌上的圖邊向他打招呼。

  「怎麼突然來跟我拿這些圖?」她沒事來看這種圖幹嘛?這些東西她一個姑娘家又用不上。

  「我要用。」她收起兩幅圖卷,揚首對他笑笑,便抱著圖又要回房。

  「容容,我好像有幾個月沒見到你了。」左斷快步攔在她面前,皺眉看著這個來去匆匆的寶貝妹子。

  他有多久沒見到她了?她的性子好像比他離家前又變了許多,愈來愈令他捉摸不定了。以前在她小時候他還不怎麼覺得,但她愈是長大,他就愈難瞭解她的心思。這是不是所謂的女大十八變?所有的十八姑娘都是像她這般嗎?「哥哥,你已經有十一個月沒見到我了。」左容容歎息地告訴這個記性和忘性一樣大的兄長,他已經忽略她這個妹子多久了。

  「有這麼久嗎?」左斷搔著發。已經有這麼久啦?難怪他回家時差點認不出自家的大門。

  她擰著眉歎氣,「你忙嘛。」他光是我那五個欽命要犯連吃飯都能忘了,她哪敢指望他會記得他還有個妹妹?「府裡的人說老是不見你人影,你又不聽話的往外頭亂跑了?」左斷憂愁地捧著她的臉蛋問。

  他一回來,府裡的家僕就都來告訴他,他的寶貝妹妹跟他一樣常常消失不見。可他是出差捉犯人,而她是去了哪裡?「我一直都在府內。」她哪有亂跑?她只是跑到地底下跟那些住在六扇門下頭,她老哥要捉的欽命要犯混在一起而已。

  左斷聽得一頭霧水,「你在家?那你是躲在哪裡?」

  怪了,在六扇門裡卻沒人找得到她?「房子裡。」她笑吟吟地答。她在六扇門的正下方建了六座大院,五個院子供衛非他們居住,而一座則是她的。跟他們在一起遠比跟六扇門的捕頭相處來得有趣多了。

  「是嗎?」左斷有聽沒有信,糾結著眉心看著她笑意盈盈的臉蛋,「右京說他去找你對你都不在房裡。」

  「好吧,有時我的確是不在府內。偶爾我會出門走走散心,因為一直待在六扇門裡太悶了。」有人證她就賴不掉了。她輕聲著肩流利地說起謊言。

  左斷頓時緊張萬分地向她叮嚀,「容容,那五個無字輩的欽命要犯我還沒逮到,所以哥哥沒空陪你:如果你要出門的話,身邊一定要有人陪知道嗎?」她一個姑娘家獨自出門太不安全了,尤其她又長得這麼美,要是出門有了差錯該怎麼辦?「哥哥,我不是三歲小孩。」左容容很想翻白眼,對兄長強烈的保護感保感無奈。

  「就是因為你不是小孩,才要更注重你的安全。這樣吧,你若想出門,就叫右京他們陪你去。」左斷想著想著就決定把府裡頭的捕頭撥去當她的保嫖。

  她頭痛地撫著額際,「照你的意思十難道連我想上街逛逛,也得帶一群捕頭跟在我身邊以策安全?」

  「對!」左斷激動地嚷著。沒有十個八個人陪在她身邊,他就是不安心。

  「你的憂患意識太嚴重了。」左容容輕拍著兄長的胸膛長歎。也許是他犯人捉太多了,才會老伯隨時隨地都會有人從暗地跳出來綁走她以為報仇。

  左斷愈說愈激亢,音量愈增愈大,「我當然要有憂患意識,你是我唯一的妹子!」她可是他在世上唯一的親人,是他捧在手心裡長大的,她在府裡他都要派大批捕頭護著了,她若是要出門,他更要右京帶著六扇門的捕頭們一路護送,以策安全!「我的安全你不必操心,出門我也不需有人保護,我會照顧自己。」左容容習慣性地捂著雙耳,杜絕他的大嗓門所製造的噪音,並且細聲細氣地向地保證。

  左斷憂慮不已地拉下她的手,「容容,外頭不比六扇門,你一直住在府裡,你不曉得這世上有多少壞人。」她從小就被保護得好好的,沒見過大風大浪、也沒碰過壞人,她根本就不知道人心有多險惡。

  對這個寶貝她過頭而且老是杞人憂天的哥哥,左容容終於翻起了白眼,很想把他那些愛的叮嚀全塞回他的嘴裡去。都是因為他的關係﹔六扇門的人全將她定位為需要呵疼保護的女子,而在他眼裡,她好像還停自在無行為能力的天真孩童的年紀,一刻也少不了他這個兄長的保護。

  她沒好氣地提醒他,「壞人我見多了,記得嗎?你常捉人回家。」他三不五時就帶隊出們捉欽命要犯,從小到大,哪一類的壞人她沒見過?她這個神捕的妹妹又不是當假的。

  「那些只是小角色,你沒見過其正的惡人。」左斷正經八百地對她搖首,糾正他以為還很天真的妹妹。

  「真正的惡人?」這世上還有人比她更惡嗎?左斷提緊了拳頭憤聲大吼,「例如那五個無字輩的惡徒!他們不只是欽命要犯,他們還是一批刺客!」

  他很透了那五個身為欽命要犯的無字輩者,那五個男人,五年來害他這個神捕的面子和名聲都沒了還不夠,難得他捉到他們一次,卻又被他們逃了,而他們從天牢逃出去之後居然改行跑去當刺客,連連殺了四個高官,上頭的人已經在威脅他這個神捕了,再不捉到他們,他不但保不住飯碗,六扇門所有人都要跟他去喝西北風!「噢,他們啊。」左容容摸摸俏鼻,有點心虛地應著。把那五個欽命要犯救出天牢,又叫他們去當刺客的主使人……好像就是她。

  「哥哥說的話你千萬要放在心上,在把無字輩的人全捉回來前,你最好待在府內少出門,知道嗎?」左斷緊握著她的肩對她小心交代,就怕那五個人整他整得不夠,會整起他的寶貝妹妹。

  「你還要找他們?」左容容實在是對兄長這種愈挫愈勇的精神感到佩服和愚蠢,人人都已在嘲笑他屢戰屢敗,怎麼追也追不到那五個人,更笑說他這個神捕這輩子只要追那五個要犯就行了。

  左斷然紅著臉,也覺得很慚愧。「沒法子,皇上正等著他們五個人的人頭,我再不交差,就怕皇上要降罪了。」

  左容容認為,讓那五個欽命要犯從天車裡跑了,她這個主謀者是該負全部的責任,若是六扇門因這樁小事而被皇上抄了,她這個責任心和榮譽感極深的哥哥八成會切腹自殺,好向死去的爹娘謝罪。好歹他也是養大她的哥哥,她總不好大對不起他。

  她抬手細算了一會兒,再仰首告訴他,「不用去找了,他們會來找你。」

  「我要砍他們的頭,他們還會來找找?」左斷哼了聲,才不相信那些一年到頭都在躲他的傢伙會自動找上門來給他砍頭。

  左容容朝他嫣然一笑,「聽我的話,你在六扇門裡等著他們就是了,他們會主動找上你。」

  「容容,他們真的會來找我?」左斷不禁有些動搖,上回能好運氣地捉到那五個人,就是靠容容提供的計謀,現在她說得那麼篤定有把握,說不定那些人真的會來找他。

  「嗯。」左容容點點頭,繞過他高壯的身子走出門外。

  「什麼時候?」左斷興奮的聲音迫在她身後問。

  「她旋身偏看他一會兒,靈動的水眸轉了轉,「很快。

  你可以開始磨你的大刀了。」

  六扇門的地底下,即是左容容窩藏欽命要犯的大本營。這幾天來,位於六座石造大院前的涼亭裡,總有四個滿腹疑水的男人,一塊坐在亭裡喝茶嗑瓜子。

  「衛非又沒來?」蓋聶盯著藺析身旁的空位,在心底計算他已經有多少日沒見衛非和他們喝茶閒聊了。

  藺析一想到衛非就有氣,憤然地重重擱下手中的杯子,脆弱的杯子經不起他的內勁,無辜地在石桌上碎成粉末。

  他咬牙切齒地握著手中的粉末,「他窩在宅子裹不肯出門。」臭衛非,他連著數天好心去找他喝茶,每回他都笑咪咪地開門,然後再當著他的臉把門甩上轟人,這算什麼嘛!「左容容也是足不出戶。」朝歌臉色如土地向他們訴苦。他老婆慕炫容這陣子去找左容容時,都被左容容攆出門外,見不到左容容,他老婆就找他出氣──又不是他不見客,這也要算在他頭上?他是招誰惹誰了?「你們就這麼想念他們啊?」樂毅邊問邊將瓜子高高地拋至空中,然後張大了嘴等著瓜子落下。

  蓋聶在空中攔截他的爪子,動作快速地閣上他的下巴並一把拉近他,冷冷地直視這個天生就太過樂觀的男人。

  「我是在擔心自己的安危!誰曉得他們是不是又在想什麼計謀來設計我們?」以前他們四個都被衛非整過,自從多了左容容之後,他們的生活變得更加刺激了。如果衛非和左容容聯合起來整他們,他們四個又不知要遇上什麼災難。

  「我同意蓋聶的觀點。你們想,我們已經有多久沒見他們倆湊在一起?以前總是膩在一塊兒形影不離的兩個人,現在卻不約而同的都來個閉關自守?」藺析撫著下巴談談地問。

  「嗯……」涼亭裡的男人們都撫著下巴,深思這種古怪的現象。

  他們各自思索了半天,不安地互視其它人一眼,然後異口同聲地大喊,「有問題!」

  「去看看?」蓋聶揚著下巴,問其它三個跟他一樣滿肚子疑水都快漲到喉間的同伴。

  藺析一言不發地拉起朝歌,施展輕功往衛非所住的石院飛去,蓋聶則拎著還想嗑瓜子的樂毅,一路拖著他往左容容的住處走。

  藺橋和朝歌皆不敢太靠近衛非,怕聽力極好的衛非會立刻知道有兩個人想偷窺,於是只能在衛非住處最外頭的屋頂上觀察。

  「朝歌,衛非在做什麼?」商析躺在屋頂上懶懶地問,把輸窺的工作全交給朝歌。

  朝歌張大了眼努力地張望,然後表情呆然的轉頭告訴他,「下棋。」

  下棋?藺析的眉頭打了個死結,衛非把自己關在房子裡就是鑽研棋藝,沒有圖謀不軌?「跟誰下?」他疑心很重地再問。就算衛非只是單純的在下棋好了.下棋總要有個對象吧?朝歌翻著白眼,「一手一方。他在跟自己下棋。」房子裡的那個男人真是怪人,左右開弓地與自己對奕,沒有個棋伴還能下得那麼專心,而且一下就是好幾天。

  藺析在聽了朝歌的話後也加入了偷窺的行列,與朝歌趴在一起往遠處的房內眺望。

  「他桌上擺的紙卷是什麼?」兩析著衛非的棋桌上似擺了兩張偌大的紙卷,礙於觀察的角度,無法看得很清楚,於是他再推推朝歌。

  「看起來像是地圖。」朝歌伸長了脖子,模糊地看出個大概。

  地圖?藺析的疑心更重了。

  所有的同伴中就屬他與衛非認識最久,他知道衛非最愛看一些古里古怪的書籍,更愛看各大家的兵法,但就是沒見過衛非看過什麼地圖。衛非是什麼時候改了嗜好了?「看仔細點,什麼地圖?」能夠讓衛非找來看的地圖,一定是大有來歷。

  朝歌瞇細了眼再向他報告,「好象是京城的地形圖跟水道地形圖。」

  「衛非會研究起這玩意?」藺析乾脆窩在屋頂上探討起衛非的心態,開始揣想這兩種地圖為何能讓衛非這麼有興趣。

  「藺析,你看過有人邊下棋邊看地圖的嗎?」朝歌著衛非下棋的方式似乎是照著地圖來的,一步一棋都參考著圖來進行。

  藺析悻悻然地瞥了迷信的朝歌一眼,「沒有,我只看過有人邊吃飯邊翻黃曆。」

  「衛非到底在想什麼?」朝歌看衛非那副專心的模樣,「完全無法理解他把自己關在家裏看地圖下棋的用意。

  「去問他。」那個神算的心理有誰能理解?屋頂上忽然多了兩個也是一頭霧水的男人,挫折地與他們倆趴在一塊兒。

  「我們也不知道左容容在想什麼。」剛探完左容容那邊情況的樂毅,濃眉銷得緊緊的,而他身旁的蓋聶臉色也是很難看。

  蓋聶指著衛非冷冷地開口,「左容容也在下棋。衛非又跟她串通好了嗎?」那個女人就跟衛非一樣,也是躲在家裏自己和自己下棋。

  「左容容的桌上有沒有地圖?」那個腦筋跟衛非不相上下的左容容,行動和思考模式可能也會跟衛非一樣。

  「有,跟衛非的一模一樣。」樂毅抬頭著了衛非桌上的圖後,轉頭證實藺析的猜測。

  「他們兩個究竟在搞什麼鬼?」蓋聶首先就往黑暗面想,懷疑他們兩個正在策畫什麼陰謀。

  「朝歌,翻翻你的黃曆,看最近是否會發生什麼事。」藺析連忙叫朝歌看看被他視為天書的黃曆上有沒有什麼線索。

  朝歌掏出隨身的黃曆,才翻開這個月份的頭一天,上頭寫的箴言就讓他的臉色刷成蒼白。

  「黃曆上寫,天災將至……」朝歌忐忑不安地拎著黃曆,給他們看上頭寫的不吉利箴言。

  「天災?」樂毅抱著腦袋,想不出兩個下棋的人能引起什麼天災。

  「我倒是認為有人禍快發生了。」蓋聶盯著衛非那副專注認真的模樣,心頭開始隱隱覺得不安。

  「為什麼了」朝歌把手中的黃曆翻了一遍又一過,怎麼也我不到上頭有寫人禍之類的箴言。

  最瞭解衛非的藺析頭痛地歎了口氣,心底泛起陣陣非常不好的預感。

  「因為有兩個能製造人禍的人,已經開始在下面動腦筋。」
作者: JJ_girl    時間: 2010-4-4 06:29 PM

第三章

  在四個同伴的猜疑心都已漲至頂點,打算一塊兒破門而入去找衛非問個仔細時,衛非卻在此時出關了。

  長得俊朗非凡,又帶尋常人難有之貴氣的衛非,以往愛笑的臉龐上找不到一絲笑意,疲憊與清寂淡淡地籠罩著他,眼眉之間不復見和善的模樣,反倒冷冽得嚇人,一身玄黑的衣裳更襯得他的眼瞳墨黑如潭,似藏著深沉的殺意,使得有一籮筐疑問的藺析等人在見到衛非不同以往的怪樣後,把到嘴的問題又全都吞回肚子裏去。

  藺析小心地望著衛非令人不寒而慄的臉龐,想起衛非上回擺出這個表情給他們看,好象是將他們四個一口氣撂倒的那次。

  他還記得,當愛笑不愛動武的衛非失去笑意時,衛非就不再是衛非,招招要人命的殺技立即隨之而來,仿如閻羅化身,出招森冷不留情,令人逃不掉也躲不了﹔若不是衛非在他們快斷氣之前及時住手留他們一條命:他們四人絕活不到今日。而他現在又出現這種恐怖的表情。是因為他又想殺人了?「你問。」朝歌提不起勇氣向衛非正面詢問心底的問題,於是伸手推了樂毅一把。

  「你問。」樂毅也不敢在此時招惹衛非,又把責任推給蓋聶。

  「你跟他最熟,你去問。」蓋聶才不想再煩教衛非要人命的武藝,再把發問的棒子交給藺析。

  無辜被人推出來的藺析咽了咽口水,張大了嘴才要開口,又馬上合上嘴轉身向他們搖首,表示他不要當替死鬼。

  蓋聶直接抽出天下第一名劍落霞劍,不講情面地將劍架在藺析的脖子上,樂毅也拔出夜磷刀,將刀尖抵在藺析的身後,坐得最遠的朝歌則緩緩解下腰間的龍騰鞭,在桌下甩動鞭子纏住藺析的腰強迫他開口。

  被人用三件曠世兵器威脅著,藺析再怎麼不願開口也由不得他了。與其被他們三人一個一個慢慢折磨,他還不如讓衛非一掌劈死比較痛快。

  「衛非,你親愛的左家妹子呢?」壯士斷腕的藺析清了清嗓子,盡可能用最保守安全的字眼向他探問衛非臉色森冷駭人地瞥他一眼,眼神再轉向左容容居住的石宅大院,全神貫注地瞇眼端脫。

  「衛……衛非?」藺析被他一瞪,冷汗不由自主地沁出額際。

  衛非直視不移的眼眸忽地閉上,拳頭緊握了一陣又鬆開,一手輕放在石桌上,被他觸及的石桌在他的掌下轟然碎成細碎的石塊,嚇得所有坐在椅上的人都閃至一旁避難。

  在把四個同伴嚇壞後,衛非將臉理在雙手裏,不發一語地坐在原地等了許久,才抹了抹臉柔化了僵冷的表情,緩緩地抬首望著他們。

  衛非伸手指指身後,「我在左容容宅子的四周設了六道陣,運氣好的話,她在十天半個月內出不來。」

  左容容嬌柔甜美的嗓音跟在他話音的後頭,「運氣不好的話,她半個時辰即可破陣而出。」

  「衛非,你的運氣不好……」眼看左容容唇畔帶笑地問他們走來,不識相的樂毅忍不住想插嘴,但馬上被識相的蓋聶捂住嘴。

  左容容刻意忽略地上石桌的碎塊徐徐步至衛非面前,不帶表情地低首凝視他。

  「擋得了我一時,你擋不了我一世。」她還沒動手他就先發制人了?但他真以為那六這陣法就能將她困住嗎?衛非揚高了眉直視她的眼眸,「如果你願給我一世的時間,我能。」那六道小小的陣法不過是他想試試她的心意罷了,若真要困住她,他不會那麼心軟。

  左容容在他攝人的目光下,不由自主地偏過螓首,握緊了纖細的手掌,催促自己在人前武裝起來。

  她深吸一口氣,再轉過頭來以控制好的神情面對他。

  「可借你沒有,你只有一個月的時間。」

  「他們在說什麼?」朝歌悄悄地在樂毅的耳邊問。

  樂毅也降低了音量,「可能是在說這回換衛非當刺客的事。」會說到一個月,八成指的就是刺殺的時限。

  「這次要我刺殺的目,標是誰?」衛非一瞬也不瞬地望著她,語氣淡淡地問。

  「當今皇帝。」左容容不再回避他的目光,從容不迫地答。

  他一口回絕,「不殺。」

  「你瘋了?你身上的毒還要靠她的藥來解!」樂毅驚訝地握住衛非的肩。希望他收回說出口的話。

  「我不殺。」衛非輕聳著肩掙開他,眼睜仍停留在左容容似天仙的臉蛋上。

  「左容容,你換個目標行不行?」朝歌連忙加入求情的行列,拉下臉央求脾氣也很硬的左容容。

  「不行。」左容容一點也不給朝欲說情的空間。

  「那我代衛非去做。」請求行不通,朝歌改行下下策,主動幫忙做別人的閒事。

  「也不行。」左容容望著衛非堅定不移的眼睛,也隨著他固執起來。

  樂毅挨在衛非的身旁,「衛非,你就照她的意思去做嘛。」去殺一個皇帝也比自己送命來得好,一向只會利己的他怎麼會不肯做這差事?「我不要。」

  「左容容,你別叫他做他不想做的事啦。」勸不動衛非,樂毅哀求地望向左容容。

  「我不管。」

  「衛非方才的殺人樣是因為他和左容容鬧翻了?」躲在一旁做壁上觀的蓋聶以手時推了推藺析,揣

  測著。

  藺析搖搖頭,「事情沒那麼簡單。」衛非才不會為了一個人的生死而翻臉。而如今左容容的表情跟衛非是半斤八兩,能讓處變不驚、笑臉迎人的她變臉。這裏頭一定還有只有他們兩個才知道的文章。

  早料定衛非不肯合作,左容容的嘴角噙著一朵淺淺的笑,只手拉著裙擺,端正地坐在衛非面前與他正眼相望。

  「不願殺皇帝也成,你可以選擇另一個刺殺的物件。」她不疾不徐地向他提出第二個選擇。

  「洗耳恭聽。」衛非意態閒散,環胸的手掌下意識地握緊雙臂。

  「我。」左容容瞅著他,屏著氣息等待他的回音。

  「我會考慮。」衛非的神情無絲毫改變,口氣依然淡淡地,令左容容的眼眸驀然暗淡下來,輕撫著隱隱抽痛的胸口。

  樂毅緊張萬分地在衛非耳邊喊,「衛非,你殺了她那我們全都沒解藥了,你想害死我們啊!」他自己不想活幹嘛拖他們下水?就只剩一個月而已,只要吃完最後一次的解藥他們就恢復自由身,不必再受左容容的控制,他卻在這個節骨眼拿大夥的性命當本玩?!「我知道,所以我說我會考慮。」衛非反手輕推一直在他耳邊吵鬧的樂毅,綿厚的掌勁立刻把沒有防備的樂毅震得站不住腳,直撞至遠處蓋聶的身上。

  「你們放心,你們的解藥我仍會按時給。」左容容咬咬牙,眼眸恢復明燦,看向四個擔心會被衛非拖累的男人。

  「那衛非的呢?」蓋聶把靠在他胸前換氣的樂毅推開,謹慎地問著左容容,不相信她會輕易放過不肯依令行事的衛非。

  左容容揚著弧度優美的下巴輕笑,「他不做刺客當然沒有。」

  「衛非……」被推了一掌的樂毅不死心地想再上前去勸他。

  「他一旦下定決心就不會改變,甭勸了。」蓋聶拉回他,搖著頭要他別白費功夫。

  「你考慮清楚,不殺皇帝,你沒解藥﹔殺了我,你也沒解藥。」左容容站起身走至衛非面前,清晰地對他警告。他若不殺第一個目標而殺了她,他不但占不到便宜還得陪她死。

  「你也該考慮清楚,你我都只有一條命,我若要殺你,太過輕而易舉」衛非漾著笑意執起她的手背輕吻,俯身在她耳畔呢哺。

  「坐以待斃不是我的風格。即使你不因我的毒而死,我也能在被你所殺之前先殺了你。」左容容迅速地抽開手掌避開他的唇,場首看著他令人猜不透的表情,「我再問你一次,你要殺皇帝還是我?」」

  「我選第二個目標,你。」衛非的眼裏沒有猶疑,語氣比她更堅定。

  「好……我等你,你可別對我手下留情。」左容容眼底閃過一絲絲失望和憂傷,轉身不回首地離開,走得一步比一步急,一步比一步快。

  「我會盡力。」左容容的視線一離開,衛非的神情恍然一變,悵然所失地望著她的背影,喃喃地對自己說。

  「衛非,你們這算是……宣戰嗎?」朝歌走至他身邊,小心地觀察他的臉色。

  「我要殺她,她要殺我,你說算不算?」他無奈地笑問。都說要刀劍相向了,難道還不夠明顯嗎?「你們不是……哪個……」朝歌一手指著左容容遠去的背影一手指著他,吞吞吐吐。

  「情人?」衛非好心地幫他說出這個字眼。

  「你們是嗎?」其他三個也一直很關心這個問題的男人,全都圍在衛非的身邊,拉長了耳朵想一解心中的疑問。

  衛非爬順著額際的發,雙眼避過他們一致探測的眼神,靜默不語。

  「你愛她?」藺析觀察著他閃爍的眼神片刻,冷不防地問。

  衛非心房震顫一下,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朝他聚攏,將他層層包圍。他被幽禁多年的感情似一座深谷,左容容的身影跌落在深谷裏,有一些回聲時常在穀中響起,那一聲聲輕喚飄人他的耳裏,總是令他渾身粉碎般的的痛。

  「她只是我的對手。」衛非感覺胸中似被撕裂了一道傷口,他不露情緒地轉首,篤定的音調裏沒有一線動搖。

  「左容容在你心中的地位真只有如此?」察覺到他細微的變化,藺析了然於心地挑著眉。

  「別管他們是不是情人了,管他的命比較重要啦!」

  樂毅一把推開藺析,把大夥的話鋒轉至衛非的死活。

  藺析搓著下巴,「衛非,左容容有法子要你的性命?」據他的瞭解,那個女人如果沒有把握的話,應該不會說出這種話。

  「可能有。」衛非笑了笑。以他目前對左容容的所知,就算她殺不了他,也能來個兩敗俱傷或是玉石俱焚。

  「你師承鬼谷子門下盡得真傳,她如果這麼有能耐的話,那她是拜了哪個高明的師父或學了什麼絕世武學?」

  藺析很好奇世上還有哪種高人能夠調教出可以和衛非對陣的女人。

  「她無拜師也沒學過功夫,」衛非輕搖著食指,徐徐推翻地的揣測。

  藺析瞪大了眼,「沒有?!」那女人什麼都沒學過就可以把他們玩在掌心?她是神仙啊?「完全沒有勝算,左容容憑什麼與你較量?」蓋聶輕屑地哼著,一開始就將左容容視為輸家。

  「她是天生的鬼谷子,根本就不需要師父。即使她無任何武功,她要取人性命易如反掌,縱使你們四個加起來也不是她的對手。」衛非對老把女人看低的蓋聶澆了盆冷水,反而有點擔心左容容會拿他們四個人的性命要他投降。

  「你……你在唬我們?」蓋聶聽得一楞一愣的,從沒想過他們身邊潛藏了另一個武林高手﹔還以為左容容只是個腦筋極好的女人罷了。

  「從今日起你們要格外注意自身的安全,千萬別靠近她。還有,最好將你們的妻子都帶離六扇門,將她們安置到別處,在下月初一前別讓她們回來。我想你們不會希望自己的妻子也被捲入我和她之間的戰事,」衛非有先見之明地先向他們警告,免得他們到時反而成了左容容扯他後腿的工具。

  「左容容這麼厲害?」蓋聶不敢再對左容容掉以輕心了,也不敢再鄙視她。

  「不厲害怎有資格當我的對手?」衛非理所當然地反問。這個對手他等了十年,要是沒有本事,就太辜負他的期望了。

  「你和她之間誰會勝?」藺析算不出他們兩人之間的優勝劣敗﹔衛非的能耐他已經知道的不多了,現在又多了一個完全無所知的左容容,他們之間的勝敗,他實在無從揣測。

  「六月二十四後就能知道。」衛非另給了他一個答案,眼眸轉著至亭外的一座水池,六月二十四,乃水中花朵的生辰,等待了一個春日的蓮荷在那一日將冉冉浮升,破水而出。現在的地幾乎就能須看到蓮荷齊綻的美景了,但那美景部像纏繞在他心底的一首哀歌。

  「為何要等到那一日?難道你沒有勝算?」藺析更緊張了,該不會是連衛非也不知道結果吧?「勝算?」衛非揚首朗笑,「她若無勝算不會向我挑戰,我若無勝其不會選擇殺她。依你看,我們哪個人勝其較大?」

  藺析怔在他的笑聲裏,隱約地知道哪一方將會是輸家。

  衛非笑意初歇,即轉身朝左容容的住所近開步伐﹔蓋聶看了他要往哪去後,飛也似地趕在前頭攔下他。

  「她要殺你,你還想再去她那?」左容容都親口說要殺他了,他還想自動上門送死?「她還不會殺我,她在等我陪她下棋。」衛非繞過他繼續前進。

  「下棋?」蓋聶走在他身旁不解地問。他應驗在她身上,而他也如她所算地愛上了她。他的心,雖然她看不到聽不到。但他這十一個月給的情她感受得到。即使他們的愛只有短暫的數月,至少他愛過,她也愛過,他怎麼能夠在時限一到時,就將他的情愛撒手收回絲毫不眷戀?他的無情,將她的心擰得好碎好疼。

  衛非無聲地站在左容容的身後,靜望著她隱隱顫抖的身於,在一縷血絲自她緊握成拳的手間摘落時,他挨著她的身子坐在一旁輕輕板開她的素指,瞅著她因緊握而出血的掌心,不忍地低首吻去她掌心裏的血。

  左容容低首凝視他為她包紮的動作,心底又是一陣抽痛。她倔傲地想收回手,但他又握著不讓。

  「你好殘忍。」她語音凝噎地偏過滾首,不肯看他溫柔動人的臉龐。

  衛非雙手環向她的身後,緊緊擁她人懷。「我的殘忍是因你而生。」她若不是那麼決絕地要他選擇,把他逼到無路可走的地步,他又怎捨得這般對待她?「為何逼我向你挑戰?」她靠在他的懷裏低問,熟悉的松香沁入她的心脾,令她覺得胸口的血都冷了,萬念俱灰得找不出一絲力氣抵抗他溫暖的懷抱。

  「我等你十年,就在等你有充足的本領來與我對陣的這一天。」衛非撫著她烏黑的發,長長地歎口氣。

  「不怕我的本領在你之上?」他浪費了十年的光陰來等待她,而她卻是善加利用了十年的時間來準備。如此讓了她十年,難這他就對自己這麼有把握?「不怕。」

  「你沒有必要等我這麼多年。」她攬緊他,耳際緊抵著他的心房,聆聽他沉穩的心跳。

  衛非抬起她的臉龐,望進她流麗似水的眸子,「我只是想看看,是否我將如師父所言死在你手上。」

  當年第一次去找她,就是因養育他的師父衛神的預言而去。衛神說他的命與她緊緊相連,若不除去她,任她成長之後與他對時,總有一天,他將會喪命於她之手。

  「再過不久,你很可能會。」她黯然垂下眼眸。她的行動已經在他的選擇之後開始了,如果一切如她所願,他不可能還會活著。

  「天底下恐怕沒有人能拿我性命。」衛非自信地撫著她柔嫩似綢的細頰,武功要能勝地的世上我不出一人,謀略遠方面連教導他的衛神也不敵﹔除了天賜的能耐外,他十年來的修習也不是假的。

  左容容睜亮了眼眸,「你忘了還有我能。」他再萬能也還有她這個對手﹔即使他的武功已臻出神人化之境,她若決心要除掉他,他有再高強的武功也躲不掉。

  「你真要我死?」衛非歎息地問,相信她絕對能對他下手,但同時也知道她將會有多心痛。

  「我沒有選擇。只要你殺了我,你就不會死。」他們之間一定有人要為這段不該有的情而付出代價,如果先死的人是她、比她堅強的他應當能夠承受才是。

  衛非的呼吸顯得追促,盯著她柔美的面容,覺得胸中有某個曾因她而柔軟的地方裂開了,攏不住的裂痕在他心底製造出清清冽冽的碎裂聲。

  他的手指遊移至她的臉頰,指尖傳來冰冰冷冷的感覺,他輕唱,「冷的。」

  左容容閉上限感受他溫潤的吻印在她的唇上,聽他喃喃地在唇間低訴,「這也是冷的。」

  衛非的吻停留在她的唇畔,一手輕覆在她的心房上,「你的心也是冷的嗎?」為了她的目的,她裏的可以連他也不要?「我與你一樣有情有欲,我的心若是冷的,那你的心也是冷的!」左容容不甘地按緊他在胸前的手。是他棄她在先,他寧可要那個皇帝的性命也不要她的!在公私之間,他把私愛擺在後頭,她只好學他鐵了心堅持自己的執著。

  「縱使我的心再溫暖,能令你改變初衷嗎?你能因我而改變嗎?」他也希望不要有這種情形發生,但她強烈的使命感使他再如何親近她、再怎麼愛她,也改變不了什麼。

  左容容兩手抵著他的胸口,「這些日子來你一直在我身邊,就是希望我會如你所願的改變?」難道他接近她只有這個目的?她在他的心中沒有別的意義?「不。」衛非安撫地挪開她帶傷的豐,「我早知無論我如何做都不能改變你,陪在你身邊,單純是為了滿足我的私心。我只想擁有現在的你,將你牢牢記著不忘。」

  「未來的我呢?你不要?」她揪愁地咬住唇瓣,將唇間咬得沁出血絲。

  衛半捧著她的臉以吻阻止她,在她唇間的香氣引誘下,忍不住將手掌伸至她的身後,將她的身軀貼按在身上,舌尖揀入她的唇裏側首濃吻。他怎麼也不想放開懷中的她,直想讓時間停留在這一刻,不去面對未來,也不去實現宿命。

  左容容喘息地呻吟,環著他的頸間更貼近他,燎燒的炙熱擒獲她的感官。品嘗著他的吻時,她仿佛覺得這是最後一次能與他這麼親近她更奮力地想留住他的吻。

  「我想要,但你願讓我選嗎?」他的氣息暖暖地吹在她的耳際,兩手流連在她的腰間,恨不得能將她就這般揉進體內,讓她只屬於他。

  「你說,我會考慮。」左容容靠在他的胸前,仔細地傾聽他的每一句話。

  「我希望未來的你能取消心中的計畫,永遠當現在的左容容。」雖然能有多遠他看不見,但他要的永遠就只有這麼簡單,他只是想要眼前的她而已。

  「我做不到、時間已快到了。」她緩緩撤離他的胸膛,眼神清亮。

  「那麼……」衛非放棄地合上眼,「我們只有對立了。」

  她笑得悽愴,「這也是命中註定的?」如果命中註定兩個相愛的人要對立。那為何老天一開始就安排他們兩人會有心?「我很遺憾。」衛非伸手想捉住她那抹笑,那種笑意讓他深切地體認到什麼是遺憾和不甘。

  「為何要讓我愛上你?」左容容問得很不平﹔他當年應當就和她說清楚愛上他會有什麼後果,讓她緊守著自己的心,好好保護自己不愛上他,這樣一來,她現在也就不會因抉擇而痛苦不已,眼睜睜的看一段情零落毀壞。

  「因為我是唯一能夠阻止你的人。」知而不告的衛非在被罪惡感和內疚淩遲著身心時,也隨著她一同被煎熬著。他也是受罪的一方,他也想控制自己,不願讓自己愛上她,但他的心就是不受控制地被她吸引,急速地陷人情網中無法抽身。

  「如果你對我也有心,就成全我的心願,不要阻止我。」她退了一步請求他,實在不願他們走到將對方視為對手的境地。

  衛非無奈地搖首,「若我成全了你,我會辜負世人。」

  「我重要還是世人重要?」左容容面無表情地看他心中的天秤上哪一端較重。

  衛非的情緒劇烈翻湧,他深切放在心底的她,一顰一笑在此時成了左右皆難以割捨的煎熬。他攤開自己的掌心低視,再握緊了拳頭,把自己的心割裂。

  「世人。」

  她的淚忽然湧了上來,倘落雪白的面頰。

  到頭來,他最在乎的仍不是她。但即使她的心頭有憾,即使淚水使她看不清世界的樣子,她卻清晰地看見她必須做的事。

  「容容……」衛非難舍地撫著她晶瑩的淚,擁著她顫抖的肩頭低啞地喚。

  「從下一刻起,忘了以前那個左容容。記住,你要顧著你的性命,不要再故意讓我,否則你會死的……」左容容猛然擁緊他,以一個遇溺者的姿態,緊緊的不顧放手。

  她期望世上真有孟婆湯,能讓他們兩人喝了後忘記彼此間的感情,能如陌生人般硬下心腸。

  「你何苦如此?」衛非感覺地愈是抱緊他,離他愈遠。他忍不住捉緊她。「站在我這一邊,不要逼我將你當成敵人。」

  左容容緩緩地拉開他的雙手,抹去臉頰上的淚退開了他的懷抱,斷心斷情地斬斷與他的糾纏,宛如陌路人般凝看他一會兒,再走至棋桌的對面,表情自製而冷靜。

  她伸手指向棋盤,「命運如棋,而你我各據一方,我們兩者,只能存一。」

  「容容,你勝不了我……」衛非頹然地坐下,看桌上的楚河漢界愈形擴大,直將他們兩人分隔得好遠好遠。

  「未必。」左容容在未下完的棋盤上舉棋前攻,聲明她不會改變的決心和自信。

  衛非閉眼沉思許久,繼而睜開眼在棋盤上與她過招。

  詭變的棋局在他加人之後更加錯雜難解,在幾番來往之後,左容容漸漸不敵他縝密的攻勢。

  「將軍。」掌握了局勢的衛非挪動一子,朝她提醒。

  左容容連忙移子解圍。

  「將軍。」衛非更進一子後,轉眼又輕易地將她攻陷。

  左容容張大杏眸,首次瞭解他隱藏了多少她不知的面貌。

  「將軍。」衛非拿下勝棋之後,抬首迎上她難以置信的雙眸,「倘若命運如棋,那麼我們之間的棋局,你沒有勝算。」

  左容容揉亂了一桌的棋子,不信她會如他所言勝不了他。

  「你還有回頭的機會。」衛非握住她的手,還是希望她能收回開戰的號角。

  左容容撥開他的手,「我們誰也不能回頭。」棋局和人世間的情勢不同。她未必會輸在更多變的局勢上。

  衛非看透地閉上眼,「我已經讓了你十年,從現在起,我一步也不會再讓。」
作者: JJ_girl    時間: 2010-4-4 06:31 PM

第四章

  下定決心的左容容也沒打算讓衛非。

  正式發出敵對宣言之後,左容容便舍了心舍了情,從深沉的情愛裏蘇醒。人前人後的心緒交戰,與衛非難舍難離的糾纏,皆是她得除去的,她必須舍了他,舍了最初純摯的情愛,在這世上,她有更重要的事得做。

  告別了衛非,她再也不必挺直了背脊,在人前裝歡笑意盈盈,在人後因衛非而心頭默默倘血,這種曾陷她於昏亂混淆的痛楚,此刻剩餘的,只有深深的疲倦。

  從今而後,她是一隻逃離魔咒的自由鳥。被衛非緊密裏纏了十年,此刻完全擺脫,她終於可以展翅飛翔不受束縛。她不需再苦苦壓抑體內奔騰如流的毀滅欲望,可以盡情地把天地放在掌心放手豪賭一場﹔可是她卻也覺得頓失憑恃。當寂寞悄悄滑落時,她許久許久不曾感到如此孤絕,仿佛身體裏的一部分掙扎欲墜,卻又不肯與她分離。

  踏出六扇門,左容容無意識地向前走了幾步,回首轉身仰望高懸在門上黑木金漆的門匾。

  也許她該找個時間,把她來這世間的原由好好告訴養育她至今的左斷。她可以下對任何人有所歉疚,但要放下左斷,她總有一種骨肉難離的感觸。

  她悵然地轉身,起程趕赴她今生最重要的一場盟約。

  根據古獻記載,京城能成為大唐重城,乃因東郊皇陵的皇室龍穴所護,而除了皇陵之外,百座廟宇環繞著京城形成一種封印屏障,皇陵與百廟相依共存的力量,使京城成為大唐不被外力所擾、惡力所侵的重要據點。若她想進入皇陵,必須先突破百廟所結成的封印,但要─一突破那些封印太過耗時了。

  左容容照著日前向左斷要來的京城地形圖,首先來到最靠近京城心臟地帶的廟宇。

  她站在香火鼎盛的廟門之前偏首輕笑,衛非一定以為她會按規照矩地破封進陵所以把防她的功夫都下在百廟之上。但她可沒那麼多時間和耐心掃除百座封印,只要她破了百廟之首,憑她的本事,要進入皇陵並非難事。

  左容容輕步跨入廟門,靠站在廊柱旁觀看廟內的信眾們。在嫋嫋香煙中,香客們虔誠地伏身膜拜座上的神詆,盤掛在橡上的檀香飄墜飛灰,夜以繼日的焚香,熏黑了神詆的面龐。聲聲的祈願祝壽竄流至她的耳裏,她側耳聆聽,人們多半是在請求座上的神詆讓這個紛亂的國家平安富強,少些抽稅和高壓,讓百姓清音的生活得以維持下去。

  一聲一聲地聽著,生氣裏濁重的煙火氣味使她更加清醒,熊熊的心火仿佛被加溫般地沸騰著。自小左斷為她佩戴的禮佛念珠,絲線突地在她的胞間斷裂,菩提子瞬間墜落滿地,四面八方地滾流。

  她忍不住握拳場視高坐其上的神只,那香座上的神聽見這些請求了沒有?若是聽見了,地為何不下凡普渡眾生?鎮日受人們的供奉華寵,它為這些人付出了什麼?施與受之間,地應當是施者而不是受者,地為何不下來代百姓受這些苦難,反倒一身熏香霞峽地高坐明堂,不染一絲人間煙塵?也許,它聽不見,更或者是吝惜於把一塵不染的自己投身於這個憂歡交錯的人間、善惡割據佔領的世界。這是濁下或是清高?神只的姿態應當是如此嗎?地若是聽不見,但踏入雜背人間的她全聽見了,她聽見了遠送不到的癡心祈願,也看見了被這些生命點燃的璀璨煙火。

  座上明亮的紅燭火焰如蓮,她卻自覺如被熄滅的殘盡,留在人問品嘗人世的無常與蒼涼,因心冷而絕望。

  洶湧的憤怒彙聚至她的雙掌,她緩緩揚起皓腕,廟裏的明燈與香,火頓時飄滅,在燭影暗去時,座上木造金身的神像,金箔片片掉落,香客們尚不及點燈複明,她的掌腕再一使勁,香座上猛地掀起轟然巨響,木碎煙飛。

  響音如聲,直透耳膜,好半天,廟中的香客們聽不見其他的聲音。塵埃中,座臺上毀碎的神像個香客們錯愕愣眼、屏住了呼吸無法思考。

  在驚訝的抽氣聲中,廟身陣陣搖動恍如地動天搖,鮮花供果、燭臺熏香各自零散翻落,香客們惶然的驚呼聲此起彼落,左容容在香客們紛紛夥身下跪或倉皇而逃時,輕移蓮步退出店門之外,冷眼仰視廟簷上請高人設計過的鎖神名磚、伏魔瓦片,隨著裏頭被毀的神像自高處掉落。

  她後畔噙著一朵細頸的笑,在奔逃而出的香客之中,自在地走出封印被破的廟宇,揚手招來等待在廟外的轎夫,命轎夫迅速起橋前往東郊皇陵。

  年輕的轎夫們在將轎抬至設有重兵看守的皇陵外後,便要左容容下轎,表示不敢再前進。左容容無所謂地輕聳香肩,付了轎資,嫋娜地直走向皇陵的陵門。

  很快地,守陵的禁軍集結在她的面前將她攔下,她不作聲也不後退,朝他們徐徐綻笑並伸出雙掌,驚人心神的笑意似吸人魂魄般,禁軍們掌間的兵器脫手墜地,倦累得了不開眼在她面前倒跪而下,紛紛閣上雙眼沉睡,任她再度前行。

  綠水青山中,雪白的皇陵顯得醒目突兀,步行過兩旁石像陳列的坦然大道後、皇陵石鑄的陵門便儼然在望。

  石色如雪的陵門上縛上了重重鎖鏈,門外還立有高聳的柵欄,令左容容不得不止步,閉上眼停站在門前思考。

  不一會兒,她取下發上的玉簪,在柵欄之前畫出一道驅火陣法,陣法畫好後,她彎下身將玉簪直插入陣法中心,再抬首望向高聳的柵欄,木造的柵欄在玉簪破土插入時,迅速被四面莫名而起的烈火吞沒燎燒,火舌在南風的吹拂下拼命拔高,似恨不得能攀上雲霄。

  左容容穿過熊熊烈火燒出的入口,來到陵門之前,只手輕按在光滑如鏡的門面上,霎時碎石飛進,深厚的石門裂開了一道口,被迫開啟陵門任她光臨。

  在陵門被破的同一時刻,待在六扇門地底宅內的衛非氣息忽然大亂地忙掐指細算,而後睜大了雙眸。

  皇陵陵門被破?!難道百廟封印已經彼左容容給破了?衛非不得其解的蹙眉揣想,即使左容容的行動再怎麼快,她怎有法子在短時間內破了他已施法守護的百廟而不被他察覺?衛非很快地就推翻了先前的設想,認為左容容是直接去皇陵,而百廟她應當尚未動手才是。但她的行動速度恍他預期的快上許多,他甚至還來不及陣護皇陵。

  衛非拍開宅們,快步走至隔鄰的左容容大宅,將一隻骸吊在窗邊覆著黑布的金籠取下,提著金籠又走出左容容的居處,繞過地底下曲曲折折的小徑來到地面上,仰首審看了天象一會兒,彎身將金籠擱置在地取下黑布讓久居黑暗籠中的火鳳凰重見天日,這只火鳳凰,乃是第一個被左容容派去當刺客的朝歌,從九天巡府雷萬春那裏帶回來的。原本是鎮守雷萬春府中風水壁的火鳳凰,硬是被為毀雷萬春勢力的左容容奪來,而奪來之後就一直擱放在她的宅子裏,被她當成一隻普通的鳥兒養著。

  然而衛非卻不當火鳳凰是普通的鳥兒,他將這只火鳳凰機為救命的兵符。左容容進皇陵不外乎是要毀皇陵內的大唐風水壁,若不及時救回風水壁,後果太不堪設想了。

  衛非低首朝籠內的火鳳凰叮嚀了幾句,拉開籠門,讓火鳳凰振翅飛向天際。

  破皇陵而入的左容容,不知衛非已採取了挽救的行動。她在陵中朝目標前進著,一路上設計得宛如仙境的皇陵,讓她不禁高挑秀眉。

  鼎鐺玉石、金塊珠礫、槐木車馬、彩陶繪源被皇族做為擺飾署放在陵內。桂殿蘭宮、長樓飛閣,一棟一墅地在陵中矗立難以數計。陵裏上有眾星下有百川,陵頂鑲嵌著鬥大的夜明珠,量淡的光芒似是明星熒熒,陵底一條條人造河川,長橋臥波其上,灌注在川中代替水的水銀,使水川流百年也不枯竭、由珍貴的人魚膏所制的長明燈,瑩瑩在空氣中閃耀,將陵內映照得恍如白晝。

  左容容並不以眼前所見的景象為喜,反而憎惡的感覺油然而生。外頭不知有多少百姓日回過著有一頓沒一餐的生活,而在這陵墓之中,皇家的先人們卻是過著神仙似的生活。活人尚不如死人,是否正是所謂的生不逢時,做人要比做鬼更慘?心緒難平的左容容拉著及地的羅裙朝陵中疾行,直走王陵中深處,尋找大唐創國時所建的風水壁。在一盞永世不熄的長明燈的指引下,一面翠玉雕成的龍形玉牆呈現在她的眼前。

  玉牆上所雕的九條玉龍,盤踞著牆上浩美廣幅的山水,替大唐皇室緊緊守護著世代江山,即使君昏臣讒民不聊生,這面風水壁也能讓大唐世代不滅。

  左容容伸掌按在玉龍的首際,其中一條玉龍即震碎在她的掌心之中。她一連震碎了四條玉龍,正打算將剩餘的五龍也全震碎時,陵中突然掀起一陣灼熱的旋風,強風使得長明燈忽明忽滅,就在燈火快被吹熄時,陵中亮起了更加刺眼的光芒,令她不禁停下了手中的動作。

  她愣眼看著自陵外飛進的火鳳凰,在火鳳凰朝她飛至時,俐落地偏身閃至一旁,免得自己被熱力四散的火鳳凰掃到。但她這麼一讓開,火鳳凰便停棲在已被她破壞的風水壁上,頻吐著火舌,讓她再也無法靠近。

  左容容不需算也知道這只鳥兒是誰派來的,她瞄了尚存的五條玉龍一眼,不禁有點氣惱。這風水壁只被她毀了一半,又有火鳳凰鏡守護壁,想來她是不能再動風水壁的主意了。早知這只鳥會來環她的好事,當初她就該在得到這只鳥時殺了它。

  氣惱之餘,她盯著殘碎一半的風水壁,又漾出了笑容。

  衛非的火鳳凰暫時救得了皇陵的風水壁,讓大唐能再撐上一段時日,卻不見得救得了百廟。環饒京城的百廟,將因首廟的毀敗而逐一瓦解崩落,百廟一毀,與百廟相互依存的皇陵自然也失去了守護的作用,無法讓這個朝代久久遠遠。她毀不了皇陵但已毀了百廟,那麼滅世的一天雖不能如她所願立即到來,但也只是時間上的問題罷了。

  對這種成果,她雖不甚滿意但仍可接受。有衛非擋著,眼前能破一個是一個,還有數道毀滅的大門等待她去開啟,她就不信衛非那麼有能耐,能夠全部阻止。

  放走火鳳凰之後,衛非沒直接回六扇門,而是以飛快的速度趕至皇城之外,反而先左容容一步,改守勢為攻勢,照著水道地形圖,找出京城水泉的中心點。

  皇城外的一座古剎,正是衛非自水道圖上推算而出的水泉中心點。當他趕赴至早廢棄多年的古剎,迎接他的是荒煙漫草和頹傾破敗,寂靜幽涼得只聽得見蟬鳴,不見一絲人聲。院內一處寬廣深不見底的大池,清冽剔透的泉水不斷自地底湧出,流泉掙棕悅耳。

  全國的源泉均由京城地使水泉中心所供應,經由細密如網的水這分送至全國各處,如果左容容要讓全國的水泉枯竭,必定會限他一樣朝此處下手。與其再讓她搶得先機,他寧可這回就由他先來阻止。

  他傾身掬取一捧甘冽的泉水,清涼的泉水滑過他的掌心﹔湧泉池員水質清透,但卻課不見底。他著著池中自己的倒影,覺得映在水面上的臉龐既是狼狽又是痛楚,總是帶著笑意的眼眸此刻板不安定地炯炯晶亮,非但笑意無存,倒是不舍又添了幾分。

  當年的一時心軟,造成了兩個人此時之痛。說到底,造成今日這局面的人是他,如果他當時能狠下心把年幼的左容容殺了,那麼今生往走糾葛的清愛也不會發生,他們兩人更不會反目相對。

  這些年來,走遍四海五湖,看盡胭脂佳麗,他的雙眼因洞悉世事而銳利,因長年的旅途而疲憊,女人對他而言可有可無,能入他眼的,不能動他的心,能親近他的,亦無法動他的情,無論是如何的傾國名妹,他從不凝注眼神在她們身上。但他的雙眼卻在見到左容容時起了極大的變化,當她首次進入天牢見他時,他忘不了她俏生生的站在他門邊,潔白的纖指繞著發梢,對他的盈盈一笑。

  他從沒想過當年那小小的女孩長大後的模樣,不設防的心在她唇畔的笑容浮現時,即毫無防備地被她奪走。

  愈是瞭解左容容,他愈瞭解愛是什麼感覺。對她深切濃烈的愛意幾乎吞噬他的理智,而每當在神智回醒時,他才發現,他們之間的愛是那麼縹渺飄忽,隨時都可能在意念轉變下變成過眼雲煙。在情路上一路走來,她與他的距離是如此接近卻又遙遠,令他愛得既深刻又絕望。

  她曾陪他度過許多夜晚,烹茶、、對弈,閑敲棋子落燈花,在紅融融的燭火下看她,成了一種享受。

  他愛看她白皙柔美的面容,看她咬著唇瓣執棋不定的模樣,看她倦累時膩在他的懷裏安心地沉沉睡去,她的喜、怒、顰、笑,一舉手一段足,在在牽引著他的視線,也將他的心扯得好緊。

  衛非索性掬起清水潑至臉上冷卻熾熱的思緒,在岸邊頻頻喘息,試著冷靜地想起來此的目的。

  假如他沒有料錯,左容容在毀了皇陵裏的風水壁之後,下一個步驟即是斷了湧泉之脈,讓全國源枯水竭、湧泉不再。如果要阻止她,他就得搶在她之前行動。

  他將臉浸入池中,緩緩地讓身子沉下,往泉底最深處游去,遊了一陣,才終於抵達泉底。在不斷湧出泉水之處,他見著了一塊頗有歲月的石碑豎立其上。

  他在碑前猶豫了很久,遲遲無法狠下心來。就在他決無法忍受胸中窒息的感覺時,他才自懷中抽出一柄利刃,在石碑上刻下一串銘文。當刀子一離開石碑,他曾懊悔地想刮去已刻上的銘文,但更強大的使命感令他收回這股衝動。轉身遊回岸上。

  一回到岸邊,衛非隨即躍上古剎頂處的一道橫樑,不讓身上半滴水珠留在岸邊暴露行跡。

  而漫了一步的左容容,在他藏身之後便來到了古剎襄。

  左容容並不知衛非已來到此地,雖然她一進古剎就仔細觀察是否有人來過,但經過一番探查後,她確定古剎中除了她外投其他人。她這才放下心來,以為自己又搶得了先機。

  她靜悄悄地往地邊走去,站在池邊打量水池的深度。

  深不見底的水池讓她看不清水底的情況,想了一會兒後,她決定冒點風險直接下水。

  初入水中時,冰沁的涼意直上她的心頭,她勉強地調適著不適的感覺,深吸一口氣,如泉底潛下。池水的深度超出她的估算,她在潛了一陣後才抵達泉底,找到了她要找的那一塊石碑。

  她的手方覆上那塊石碑,手心便傳來一陣疼痛熾燙的感覺逼她趕緊收回手。她握著似被燙傷的手掌張大眼在石碑上細瞧,才發現石碑上有著一行看似新刻的細小文字。

  她再遊近仔細讀起碑上的文字後,不禁一陣怔然。

  龍神護印?左容容愣愣地望著水底被加封的石碑,世上能寫出龍神護印這等玄法的人,除了她之外,也只有衛非了。只是她沒料到衛非居然比她還快一步,已經來此動過手腳,而她卻絲毫不知。

  石碑上的刻文披她觸摸過後,字跡在水中顯得異常明亮,隱隱透出一絲光芒。左容容盯著那極不尋常的光芒,心慌地猛然旋身,池水在她眼前漸漸凝聚成一條龍形,洶湧地向她流來,將她困在旋繞的水流之中,她的四肢似被纏著不能動彈,四面八方都找不到攀附的憑藉,拼命想掙扎卻又無法逃開,漸漸地,她開始感到不能呼吸,胸口燒灼著,漫天蓋地的暈眩沖向她的腦海,意識也逐漸變得朦朧。

  她濛濛地看著水中琉璃繽紛的世界,覺得自己愈來愈虛弱,正一點一滴地流失生命。強勁的水流呼嘯掠過她的耳際,她卻覺得好安靜,安靜得好象世界上只剩下她一個人,孤單寂寞的感覺比池水還要冰冷。她停止了掙扎,極力睜大眼看著四處。如果她就要死去的話,她希望,能再見衛非一面。

  她虛弱地微笑,心想這是不可能的願望了,衛非既然會在這裏設龍神護印。分明就是要她葬身於此,他又怎可能迢迢來此讓她見上一面?窒息感慢布她整個身子,令她眼睫迷茫低垂下。合眼之際,她仿佛看見了衛非那雙擔憂惶怕的眼眸。

  衛非在左容容下水之後,躍下了橫樑一直在岸上徘徊不去。

  有一刻,他想跳下水去將她拉回來,但理智又讓他裹足不前。倘若救了她,她定又會繼續毀滅的行動,他不能,錯過這次殺她的大好機會,可是他又無法就這樣眼睜睜地見她死去……直到水底的封印被觸動之後,他仿佛看見她在水中痛苦的掙扎,他的胸口泛過一陣絞心般的疼痛,促使他不顧一切地縱身下水。

  衛非盡可能快速地沉入水中,並解開防她的護印。當他趕至左容容的面前時,她已陷入昏迷他一手提著她的腰肢,縱身自水底向上躍出,將她抱至岸上平放。他伸手去探她的鼻息,她冰冷的身子無一絲氣息,使他遍身顫抖悔痛難當,忙俯下身啟開她的唇,用力地將空氣吹進她的肺葉裏,如此反復反復。直到她自口中嘔出一些水嗆咳了一會兒,他仍無法停止顫抖的雙手和一顆惶然欲碎的心。

  左容容並沒有醒來,沉靜地含著眼瞼躺在他的臂彎裏。衛非將下顎貼在她濕淋的發上,一手撫按在她的胸前,急需她穩定的心跳來證明她未離去。在這此時,池面上出現了些許動靜,他分神地瞥過眼,焦急的眼眸裏蒙上了另一層深深的悵痛──一朵朵白蓮冉冉浮出水面,白蓮的花瓣徐徐開啟,正似她清絕美組的容顏。

  衛非撩開貼在她額間的發,緊貼著她的臉龐,隨著地面.上花兒一朵朵的盛開,一次次狂暴的痛席捲割裂著他的身軀。他弓著身將她深擁在懷裏,密密地環緊她不肯放手,也無法放開。

  也許她能收回對他的心和對他的情,將全副的心神放在如何對付他這個阻礙者身上,但他卻無法承受失去她後必須面臨的哀痛。對於她,如果有毒藥,他情願自己喝﹔如果他們兩人間有一人需死,那麼,他情願死的人是他。

  燭影搖映下,衛非靜坐在左容容的床邊,不時地更替著她額上的濕巾。

  從水中救回左容容之後,衛非便將左容容帶回六扇門地底下的居處。身子骨不是很健壯的左容容,在猶未醒來時即染上了風寒,兩回來醒了又睡、睡了又醒,在床榻上輾轉翻騰著發熱的身子,不是含含糊糊地說著話就是斷斷續續地哭泣,讓他懸著的一顆。已怎麼也放不下。

  衛非拭去她額際又沁出的汗珠,把量她的脈象覺得她的溫度雖退了些,但仍是燙熱。他再打濕了繡巾擰幹後安妥地擱放在她額上,執起她柔嫩無骨的小手貼在頰邊,閉著眼傾聽她呢哺的夢話。

  他一直明白,在左容容堅強的外表之下,心卻是脆弱得很。她可以把傷心用強大的執著蓋過,把感情趕至流處,退自己不再去想,遵照腦中的指令做她非完成不可的事,可是,她把自己壓抑得好辛苦,她說的、夢的,都是他。但他知道她醒來時,倔傲的她絕不會對自己說出口的話反諾,當然更不會承認他聽見的一切囈語,這些,他只能替她收著,替她擱放在心底。

  能再這麼親近地看著她。撫著她,也許也只有這種時候了。他以臉頰細細地感受她手心柔膩的觸感,心想她在醒來後,八成會將面具戴得好好的,將他推拒至於裏之外以護衛自己。但他所求的並不多,即使只能這般平靜柔和地與她相處,他便已很滿足。

  衛非屏息專注的凝視著她,想把眼前的她細細密密地鏤刻在心底。爾後,就算又必須與她對立,現在這張靜溫似水的容顏,將變成他此生回憶中的慰藉。

  手掌上的一陣暖意,使已漸漸淺睡的左容容悄悄地睜開眼。

  張眼望見的,不是她合眼前的水光粼粼,熟悉的床帳靜靜地掛在她的上頭。而她身邊有一股她忘也忘不了的松香。

  她側首尋找衛非,見他正閉上眼緊握著她的手,他身後的燭光把他的身影襯托得暈淡朦朧。他身上清冽的味道挑起了她的回憶,她一直很想告訴他,她喜歡被他身上淡淡松香包圍的感覺,可是總忘了對他說。而此刻他臉上戀戀的表情,似乎是在回想些什麼……她的心不禁狂跳起來,有那麼一刻,她以為又回到了什麼事都還未發生的從前。

  他們之間發生了什麼事?左容容仍有些暈眩的腦子想不太起來,她記得,她在水中最絕望的一刻時,她告訴自己,她想見到他。而今,他真如她所願地在她身旁,她見得到,也觸摸得到,但是,他為何會在這裏?她用力眨眨眼陣,努力憶起她做了什麼事。她記得她在破了皇陵之複便去破湧泉,但是她在泉水裏,卻遇上了他設的龍神護印──他要她死!在容容迅即將自己的情緒全都收回,將記憶停留在衛非的所做所為之上,並想抽走被他緊握且不太聽使喚的手。

  她一動,衛非馬上睜開眼,焦慮的陣子見到她冰冷的表情後,眼神逐漸變「容容……」衛非伸手扳過她的臉龐,但她輕拍開他的手,掀開被子想下床榻。在她將身於挪至床沿時,腦中一陣天旋地轉讓她兩手撐在榻上,低著頭喘息。

  衛非一手環著她的腰一手貼放在她背後,小心地讓她躺回床榻裏,在她執拗地又想坐起時又將她推回去,連連試了幾次,才讓不適的她不甘心地安分躺「先養著吧,你的身子弱得很。」他拿起被她弄掉的繡巾重新打濕,邊向她叮嚀。

  左容容因他語氣裏濃濃的關懷而芳容稍變,他怎會又變成這般不會的模樣?之前他才差點讓她死在池底,現在他卻又翻書似地變回了以前的性子,他到底要不要殺她?或者他的柔情蜜意,又是想讓她改變心意的一種招數?「你若有閒暇關心我,為何不關心一下,你要救的世人?」她沒好氣地盯著他敷巾的動作。他不是愛世人甚於她嗎?那他去愛呀,何必管她的身於弱不弱,還在這邊照顧她?衛非沉吟了許久,微笑地拍著她的臉頰,「其實,你比我更愛世人。」她若不愛世人,不會做出這些事來。只可惜,她的方法不對。

  「沒錯,我是愛世人。」左容容拉下他的手,直把話擲到他的臉上。「因為你雖是諸葛武候轉世,但你和前世一般,根本無法解救蒼生。更甚者,你連前世都不如,棄蒼生於不顧!」當年諸葛臥龍出世,為了拯救黎民百姓,但一生的憂國憂民鞠躬盡瘁,到頭來仍是徒勞無功。而轉世後的這個衛非,不但與前世的憂國之思大相徑庭,反而是個旁觀者,什麼都不做、什麼都不理睬,枉費他一身的本領。

  「至少我可以不讓生靈塗炭。」衛非並不以為件,雲淡風清地說明他這生就只想這麼做而已。

  今生他不需對無數天下豪傑耍計謀,他只需專心對付一個人即可。

  「不想讓生靈塗炭就該讓我死在水中,或者十年前你就該殺了我。」左容容更加判定他的不理智,明知她若沒死必定會繼續尚未完成的事,他何必為這人世撈回一個禍害?他輕歎,「你說過我會愛上你,我怎能殺你?」事情如果這麼簡單就好了,他何苦被情網纏得動不了身、下不了手?「即使我要殺你?」左容容難忍地問。他怎麼還那麼傻?在這個緊要關頭,他該在乎的是他自己的性命而不是她的。

  「對。」

  「小愛與大愛,你選哪個?」左容容斂眉正色地問。

  「倘若上天允許,我皆要。」他要她,也要這個人世。若不是無意如此,這兩者他根本就不想取捨,也不會選擇與她對立。

  她搖搖頭,「很遺憾,為圖大愛,我不得不捨棄你。」他可以為男女情愛而不顧大局,可是她卻要為大局著想。

  看著她堅定的眼神,衛非終於明白她就算自鬼門關前走了一遭,心願也不會更改。那麼,就算他再多費唇舌,也是枉然。

  「我等了你十年,想不到十年過了,你還是選擇這條路。」十年前,他是希望她能走上與他相同的路才放過她,但十年的光陰過了,動搖的人卻是他而不是她。

  「你不也選擇與我相反的路?」她轉首笑問。她可不像他,一樣,生來就有人告知他往後的路該怎麼走,她是反復思量了數年之後才做此選擇。他們會走上完全相反的路,這也只能說是上天註定。

  「萬物相生相剋,是你要與我背道而馳。」衛非搖頭把過錯推至她的身上。

  她伸手指向他的心,「因為我不是你。你的心是冷的,你可以無情地袖手旁觀,冷眼看盡蒼生所受的苦難,你完全對這世間的人們沒有慈悲。」

  他的心是冷的?他無情?衛非苦澀地笑著,他的心苦是冷的,不會讓她活到今日。他若無情,不會將木可完成的使命收回,反救她一命她只想到他對待世人的態度,卻忽略了他為了她所做之事。

  「人世的轉換皆依無意而行,我不能擅自插手亂了天軌。」他不愛管閒事,就是不想插手老天早已安排好的一切。無論是悲是喜,讓一切順其自然的發生。這才是他這名旁觀者的本分。

  「你不能,我能。」左容容漾著笑,既然他不願亂天軌,那麼就由她來變動。

  衛非面色肅然地捉住她的手,「你想做什麼?」她還要繼續做出什麼來?那兩件事對她來說還不足夠嗎?」

  她偏首凝照他,「滅世有七兆:水禍、大旱、血月、暗日、冰雨。裂地、泉枯。你目前只救了泉枯這一兆,你有把握能致其他六兆?」破皇陵只是她的開場戲,而她的正經事是實現那七兆。泉枯那一兆有了他的龍神護印,看來是永遠無法實現了,但她還有六兆,她就不信他每一兆都能救。

  「別逼我。」衛非微瞇著眼向她警告,緊握她婉間的手掌漸漸使上了力道,將她握得皺眉輕呼也不肯放開。

  「我在朝我的命運前進,那些皆是我該做的事。」受不了手腕間疼痛的左容容也在腕間使上勁,將他的手逼震開來。

  衛非陰鷙地逼近她的臉龐,「你可以試著中止它。」

  「但這是我想要的,我要解這人世間的苦難。」她毫不恐懼地迎接他的目光,無畏地面對他令人不寒而慄的怒意。

  「你要救世救民大有別的方法,為何偏要采這等激烈的手段?你可知道有多少人將因你而受苦?」她道算什麼救世?招來滅世的七兆毀了這世間她以為只要滅世就能解除人們一切苦難嗎?「我對人世間造成的痛難只是短暫的,七兆過後,重生的新世會有更好的日子等著下一世的人們。」左容容將目光放得很遠,決定犧牲這個已如風中之燭的國家和難以度日的百姓,將所有的希望寄託在未來。

  「下一世!」衛非揚高了音調冷冷暗諷,「那這些百姓呢?你就這麼捨棄他們的性命?」現今的日子都尚未過完、她就要否定一切?殺了這一世的百姓。她哪來下一世的百姓?「若無死,又怎有新生?」左容容對這點絲毫不以為慮,她早算出在浩劫過後,有多少人殘存下來迎接新世,而那些人正是被她所選中而留下的。

  衛非態度強硬地向她表明「我不會任你殘殺這一世的百姓,你若要做,就得先過我這一關。」她要讓江山風雲變色他無所謂,但若攸關世人的性命,他就非插手不可。

  「我知道你會橫檔在我的面前,因為你可以就這般靜看大唐氣數慢慢盡,對世人所受的苦冷眼旁觀什麼都不在乎。而我與你不同,我偏要逆天而行。」他要攔著她也無妨,她說要做到底就是會做到底,為達目的,她可以不擇手段。

  逆天而行?衛非愣了愣。

  「你要入魔道?」他握緊她的雙肩,不肯相待她居然下此決定。

  她婷婷婉笑,「我曾對蓋聶說過,修善難,為惡易,只要能達成我的目的,入魔道又何妨?」她在第一次與五個無字輩的高手相見,要求他們當刺客時,她就說得很清楚了。倘若入魔道能加快她的腳步,她願舍神成魔。

  「不要這麼做,你這麼做只會成為罪人。」衛非極力要她排除那種想法,想在她還未得及反海之前拉回她。

  左容容安然坦笑,「我既有能力提早結束世人的苦難再造一個新世,即使毀滅這朝代需殺多少人、產生多少災劫,只要能讓新世的和平提早到來,要我成為千古罪人我亦無怨無悔。」

  衛非兩手緩緩撒離她的肩頭,頹喪地坐在她床幔極力克制心中被她掀起的滔天波瀾。

  「如果你一意孤行,到最後……我們都會後悔。」他咬著牙吐出,隱隱約約地知道最後會是什麼樣的結局。

  「勝負險中求,不到最後關頭,後悔與否,別太早下定論」左容容心底倒是有著滿滿的把握。

  「好。」衛非抹抹臉龐,抬首直望進她的眼底。「起手無回,我既已加入這場棋,」也只有奉陪到底。我不會讓你得償所願的。」沒有退路了,在最後來﹔臨之前,他說什麼也要和她拼一拼。

  「抱歉,我已完成了一個願望。就算我目前破不了湧泉這一關,你該不會以為一隻火鳳凰就會壞了我已完成的事吧?」左容容托著腮輕問,眼底流盼著十足的自信。

  已完成?衛非敏銳地聽出她的話意,連忙格指算著,赫然發現不只是皇陵的風水壁被她毀了一半,就連環繞京城的百廟也正在─一毀敗中。

  「我分明已經對百廟施法,也已派火鳳凰鎮守皇陵,怎麼還會被你所破?」

  「施法護廟又如何?我毀了首廟,百廟自然也跟著毀滅,皇陵風水壁的作用也將在失去百廟之後失效。」果然她攻首廟這招險棋還真是下對了。

  「你縮短了這個朝代的天運?」衛非握著拳問。風水壁一旦失去作用,這個朝代即將不依天軌時序地滅亡。現在,誰也不知道這個朝代剩下多少年時間。

  「可不是?」左容容揚眉朝他盈盈而笑。

  生平不曾嘗過敗績的衛非難以置信地望著她,與她相處這麼久,他今日才發現她的城府之深不在他之下。他突然覺得,和她之間的這場戰事不是簡單輕易就能結束,可有得打了。

  首嘗勝績的左容容輕巧地貼近他,喃聲道出他會輸了大唐天運的原因「你太低估我了。」
作者: JJ_girl    時間: 2010-4-4 06:32 PM

第五章

  「鷗冠子曰:北斗七星為天樞、天漩、天機、天權、玉衡、開陽及搖光。斗柄東指,天下皆春,斗柄南指、天下皆夏,斗柄西指,天下皆秋:斗柄北指,天下皆冬。開陽暗星,搖光隨滅,天下永冬。」

  在衛非的宅子裏,有四個滿頭霧水的男人,皆對正滔滔不絕的衛非發呆。

  蓋聶不時推著頻打瞌睡的樂毅要他振作精神,藺析一手緊按著朝歌的黃曆,要一直想翻黃曆的朝歌專心聽衛非說話。

  樂毅打了個大大的呵欠,「衛非,你把我們找來就是要說星象?」七早八早就被挖來聽衛非講古,無聊又有聽沒有懂,他好想回家睡覺。

  「七星中,唯開陽實為雙星,此雙星一明一滅,亦正亦邪:開陽明,舉世泰,開陽滅,回暗世。」衛非沒理會樂毅的話,依舊持續著他的星象漫談。

  「衛……」朝歌才想開口打斷衛非,眼明手快的藺析便一手捂住他的嘴。

  「聽他說完。」難得衛非會找他們來說一些有的沒有的,就算再聽不懂也得聽,搞不好衛非說的話裏頭又藏了什麼天機。

  「搖光置開陽之後,唯另五星齊救,開陽始有明之望,搖光始有存之冀。」衛非說著說著,銳利的眼眸轉至藺析與蓋聶的身上,殷殷地向他們兩個叮嚀,「藺析、蓋聶,你們仔細聽著,天樞、天璿為指極星,此二星能救極星和搖光。」

  「這與我們有關嗎?」蓋聶撫額吶問。天上的星辰跟他們有什麼關係?衛非淡淡地露出一笑,「有。」

  他和左容容的戰事之間,由於他太過輕敵,導致輸了大唐天運,這一回,他得先做好萬全的準備,不能再輸了任何事物。可是他要防範的實在太多了,多得他分身乏術,因此在他做好自己的本分之時,他也得讓這四個還沒盡本分的人先瞭解一下,他們也該出手幫幫忙了。就算他們短時間內可能幫不上忙,但到了最後關頭,他們非得來幫他不可。

  藺析挑高了眉想了一會兒,回頭看看神情和他差不多的蓋聶,有共識的蓋聶先起身拉起樂毅,兩析則拉著朝歌,和他們一塊兒到屋子的角落小聲的展開秘密會議。

  還想打瞌睡的樂毅聽蓋聶和藺折說了一陣後,整個人的精神都來了,朝歌也點著頭把腰上的龍騰鞭解下來,摩拳擦掌地開始做準備。

  「動手!」

  在藺析的一聲令下,其他三個人立刻湧至衛非的面前,朝歌首先一鞭將衛非的身子緊緊纏住,用龍騰鞭來個五花大綁,而怕衛非會解開龍騰鞭的樂毅乾脆站在他的身後,伸長了兩手牢牢地將他困在臂灣裏,在一旁作防備的蓋聶則抽出落霞劍將劍尖指在衛非的面前,示意他別輕舉妄動。

  「這是什麼意思?」衛非好笑地看他們既慎重又如臨大敵般的表情。

  藺析兩手叉著腰站在他面前,「我們要你今天就把所有的疑問都解釋清楚,在我們把話問清楚之前,你別想逃也別想再對我們打哈哈!」五年來衛非總是說話夾帶著謎語又帶著玄機,這次他一定要把衛非的心思全都搞清,不再跟他玩猜謎遊戲了。

  衛非不以為然地笑笑,第一個以內勁震開樂毅,緊接著被內勁波及的朝歌握著龍騰鞭的雙手收不住勢地趕緊放開鞭子,在身上的鞭子被解開後,衛非赤掌握住擺在他面前的落霞劍,將劍插回蓋聶的劍鞘裏。

  「想問就問,不必費功夫。」衛非笑咪咪地安坐在椅上,發現他們四個人就快氣翻天之時,又趕緊收回笑容。

  擺出一副誠懇的模樣。

  「第一,你到底是什麼人?」又三兩下就被他給打敗了,藺析氣抖著眉指著這個來曆一直不明的怪男人。

  衛非摸摸鼻子,「噢,我是甯王的長子。」現在想想,他好象一直忘了告訴他們這件事。

  「甯王?」藺析扯著他的衣襟大叫,「掌管內務府的那個甯王!」他們這些年來一直被由內務府派出的六扇門追得半死,而他們死對頭的老大居然是他的親爹?蓋聶張亮了眼打量著他,「你是皇族的子孫?」怪不得他老覺得衛非不像江湖中人也不像尋常百姓,原來是有皇室血統的。

  「這麼說,你是個……小王爺?」樂毅愣掉了下巴,他們這票欽命要犯躲官兵都來不及了,而他這個頭頭作凱的,卻是個比官還高級的皇親國威。

  「難怪他不肯殺皇帝,那個皇帝老頭是他爺爺……」

  朝歌覺得有點頭暈目眩,也總算知道他不肯聽左容容命令去行刺的原因了。

  「這只是我的一個身分,我還有另一個身分。」衛非在他們尚未消化這個消息時,笑嘻嘻地告訴他們還有內幕。

  「你還是什麼人?」做好心理準備的藺橋等著聽他還有什麼壞消息。

  衛非沒說什麼,只朝他們伸出兩掌,讓他們看他的掌心。

  「沒有掌紋?」圍在地面前的四個男人一齊怪聲叫著,八顆眼珠子死死定在他那雙空白一片的手掌上。

  「天人皆如此。」衛非收回雙掌,平談自若地笑著解釋:「天人是指……神?」商析抖著聲音問,腳跟不聽話地一步步往後退。

  「沒錯。」衛非爽快地點點頭,看他們四個人動作整齊畫一地退至牆邊,啞然無語地盯著他猛瞧。

  「這個叫我們去殺人放火的傢伙是神?」蓋聶怎麼也無法相信,他們在神的指使下做了那麼多壞事?雖然說那些人也的確是該死,但神不是該普渡眾生的嗎?怎麼卻反過來教他們鏟好除惡?「喂,有誰去阻止一下那個迷信的傢伙?」藺析無力地撫著額,一手指向正把衛非當成神仙來拜的朝歌。

  「朝歌,別拜了。」樂毅拖著雙手合十朝衛非虔誠膜拜的朝歌,怕迷信的他往後會更加走如火魔。

  「第二,在容容又是誰?」蓋聶轉而問起另一個謎樣的人物。

  「左容容與我相同,她也是天人轉世。」衛非大大方方地再跟他們吐實。

  「以你們兩個人的心腸,你們怎麼可能會是神?」蓋聶更加不能接受了,他們這兩個環到骨子裏去的男女,怎麼都是神仙?該不會上頭的神仙都是這個樣吧?「我們也不願是。」衛非無辜地聳著肩,爽朗的笑容變得很無奈。

  「搞了半天,原來是神。」藺析得到了答案後,不知怎麼的,不但沒有興奮的感覺,反而覺得心底蒙上了層層隱憂。

  「這下總算可以解釋他們兩個為什麼可以隨手算出天機了。」樂毅很能安慰自己,打不過神自是理所當然,他對自己的功夫總算又有了點自信心。

  蓋聶滿心的不平,「你當你的神仙就好了,當年為什麼要找我們四個人陪你混在一塊兒?」他們四個人的名聲會那麼壞,都是他這個神害的。

  「我找你們,因為你們是我將來會用上的幫手。」左容容有七兆可以滅世,而他卻什麼都沒有,他不替自己找一些幫手來怎麼行?「那左容容找上我們當刺客又是為了什麼?」藺析緊接著問。衛非找他們就算了,那個左容容幹嘛沒事也要來湊一腳?衛非有點抱歉地望著他們,「左容容原本沒打算找你們,可是為了接近我,她只好把你們給拖進來,叫你們當刺客,只是她用來打發時間玩玩的。不過她也是很有誠意地花過一番心思設計過,才讓你們一個一個去當刺客。」

  「又是你害的!」四個相同的憤吼直直轟在衛非的耳際。

  「冷靜點……我說重點好了,我和她來人世是為了兩個使命,」衛非陪笑地攤著兩手,趕快在他們四個都發火時招出最重要的謎團。

  「哪一類的使命?」迷信無比的朝歌拉長耳朵,很專心地問眼前的神仙。

  「救世和滅世。」衛非仰天長歎了一口氣,徐徐說出他已經背負了二十六年的使命。

  蓋聶皺著眉,「我聽不懂,說清楚些。」好端端的,怎麼又蹦出個救世和滅世這種玩意?「朝歌,你要拜也等他說完再拜!」樂毅邊吼邊把又開始對衛非膜拜的朝歌拎到一旁去。他們都還不知道這個神是善是惡,他還拜得那麼起勁?「誰要救世而誰又要滅世?」藺析冷靜地看著衛非的眼牌,心中的隱憂漸漸擴大。

  衛非垂下眼瞼,「十年前,我選擇了救世,而十年後,她選擇了滅世。」十年前在去見左容容時,他細經考量後就先選了救世這一途,而考慮了十年的左容容,選擇的路卻與他恰恰相反。

  「道不同不相為謀,你沒理由和左容容湊在一塊兒。」藺析不解地搖首。兩個使命不同的人成天形影不離的,是他忘了什麼使命,還是他壓根就沒把左容容當成對手?「當然有理由。我們得決一生死。」不相見,他怎能確定左容容選擇了哪一方?不在一起,他怎能留下一些回憶?在分出勝負的時刻來到之前,他有權利知道什麼是愛,什麼又是眷戀。

  「你們不都是神?為何要互相殘殺?」蓋聶略微明白這些日子來衛非的行徑了,卻不明白神與神之間為何要如此對待對方。

  「一山不容二虎,一世不容二神,世人只能取我們兩者其一,我與她之間,有她就不能有我。」衛非仰起了臉龐看向他們,語氣淡淡地不露一絲情緒。

  「左容容滅世的目的是什麼?」樂毅想來想去,也想不出左容容滅了世會有什麼好處。

  「她要創造一個和平的新世。」衛非低聲淺笑,「縱觀天下之勢,合久必分,分久必會,她要創造另一個新世前,就要先消滅這個現世。」他深知左容容想救世人的心,卻無法苟同她的做法,更無法任她插手他們不該插手的世事。

  樂毅刷白了臉,「她要毀了這個時代?」那個溫婉的小美人,志向居然這麼駭人?「她還有機會重新選擇。她若要為明,此世即不會被滅﹔她若要為暗,那麼一切皆要回歸太古渾飩,重新開始。」衛非現在只希望已打算舍神成魔的左容容能打消意願。

  「什麼又是明和暗?」藺析敏感地問。剛才說了個救世和滅世,現在又來了個明和暗,這指的又是什麼?「這一點,必須由你們自己去參透,這是你們的使命。」衛非不再解答了,笑意可掬地反將責任分送給他們。

  蓋聶盯著他刺眼的笑,「我們這些凡人也有使命?」

  他們又不是神,為什麼又將他們拖下水?「我說過你們是我的幫手,這世倘若被她滅了,你們也要負責。」衛非嚴肅地說,話裏帶著濃濃的警告意味。

  「你呢?你這個神不去阻止左容容滅世?」蓋聶心不甘情不願地扯著衛非的衣領。又把責任推給他們!他這個神難道什麼都不必做?「我已經在做了。」衛非拉開他的手,神情疲憊不已。

  「你殺得了她嗎?」藺析沉吟了一會兒,挑眉問他。

  衛非沉默了一會兒才答,「以我的能力,可以。」要殺她,他隨時隨地都能辦到,但是他的心,卻有千萬個不願。

  「把手給我。」商析看了衛非的表情後沒好氣地撇撇嘴,一把拉起他的手,不經意地在他手腕內側瞄到一個小字,但他沒把那個字放在心底。

  衛非看藺析自袖裏取出一個小瓶,拿了根銀針在他的指上刺了一下,將流出的血小心地盛在瓶裏,再收回袖裏收好。

  「想幫我做解藥?」藺析怕他還未殺了左容容就先被她毒死了?藺析白他一眼,「這次要服的解藥是最後一次,再也不必顧慮服瞭解藥之後又會產生什麼新毒,給我一點時間,我能揀出解藥。」要是這個笨蛋對左容容下不了手,左容容還是會毒死他。就算再怎麼見死不救,他也不能不管這個要救世的神的命。

  「有勞你了。這個你收著。」衛非拱手笑笑,從懷裏掏出一本書塞在他的手裏。

  「這是什麼?」藺析莫名其妙地看著手裏的書。

  「這是你們的責任,你帶回家慢慢參詳。」衛非拍拍他的肩,起身走至門前。

  其他四個人動作一致地擋在門前將衛非攔下。

  「你上哪?」蓋聶冷聲問,兩眼直盯著他炯炯晶亮的眼眸。

  衛非咧嘴而笑,「下棋。」

  「又下棋?」四個男人異口同心地怪叫。他不去救世反而又去找左容容下棋?「我也該去盡一盡我的本分了。」

  怕衛非又趕在她的前頭救世,左容容拖著大病未愈的身子,離開六扇門的地底,返回上頭的六扇門內靜養。

  她會回到府內,一來是可以讓她那個愛操心的哥哥左斷不再老是擔心自己的妹子又失蹤了﹔二來她在這裏才能不受干擾地重新計畫未來大計。

  這一日午後,左容容強行把在書齋裏辦公的左斷清出書齋,一個人躲在裏頭閱讀她自藏經閣裏找來的資料。而被妹妹趕出來的左斷怕妹妹在一眨眼之間又溜得不知所蹤,只好枯坐在外頭曬太陽,想在她出來時跟她好好談談。

  一個人獨處的書齋太寂靜,靜得左容容都能清晰地聽見自己的呼吸聲,以及翻閱書頁的聲音。

  左容容在一批古代文獻裏找著了她所要的資料後,照著書上的七項指示,邊抬手算著她每完成一項指示需要花上多少時間及精力﹔緩緩地,她專注的臉龐上露出一抹淡似輕風的微笑。

  她的微笑迅速被人奪走,一隻手抬起她的臉龐,在她還來不及反應之前將她的唇收納至暖暖的唇瓣裏,佔據她醉人的笑意。

  左容容驀然睜大眼,近距離看著闖入書齋吻她的衛非,怔怔地任他吻著,直到他邪惡地朝她眨眨眼,勾著她的纖頸將舌溜進她的唇裏,故意滑過她的貝齒,她紅透了一張小臉,想推開他又推不開,又怕守在外頭的左斷會發現衛非在裏頭,只好半推半就地接受他的吻。

  吻上癮的衛非刻意扳過她的身子,將她壓向桌面吻得她無機會喘息換氣,並乘機騰出一隻手、分心地翻著她方才看過的古獻。

  感覺他的吻比以往熱切的左容容對他突如其來的熱情嚇了一跳,同時也覺得有些不對勁。當她睜開眼想推開他問個仔細時,發現他忙裏分心地兩眼直視她身後,馬上知道他在做什麼,立刻伸出兩手抵著他的胸膛將他的唇挪開,趕緊轉回身將桌上的古獻收拾好,不肯讓他多瞧一眼。

  衛非挨在她的耳邊吹著熱氣,「容容,你很忙?」她才剛剛撈回一條小命,便又開始動腦筋了?她就不能等她的身子好一些再來對他耍心機嗎?「你敢來這兒?」左容容七手八腳地推開他,壓低了音量問。

  「沒人攔我。」衛非愉快地答。他從地底上來六扇門後,輕易就進過一重量在六扇門內巡守的衙役,而在書齋門前當守門人的左斷,不知早已和周公下幾盤棋了。

  左容容滿腹心火地瞪著衛非,她當然知道沒人攔得了他,可是她不願讓哥哥知道他在府內。哥哥和全六扇門的人都把她當成手無縛雞之力、需要保護的大家閨秀,要是他把其他四個欽命要犯全都被她藏匿在府底的消息抖了出來,一定會打亂她所有的計畫,而且她那個愛妹心切的哥哥很可能會對她來個促膝長談,或者會呼天搶地的大喊不可能。

  「快回去地底,我哥在府內。」左容容白了他一眼,沒好氣地拉著他往門的方向走,但又怕他一出門便會被左斷撞見,於是又拉著他往窗邊走去。

  「別緊張,左斷砍不了我的人頭。」衛非止住腳步,帶笑地拍拍她微怒的臉頰,將她拉回桌前坐下。

  左容容防心甚重地脫著他,「我是怕你會做出對我哥不利之事。」他沒事會上來六扇門?尤其在敵對之後他還會有心請上來逛逛?他來絕對沒有好事。

  日日為她懸心的衛非,在地底數天未見著她,一直很擔心她身子的情況。原本只是單純想來看看她是否康復了,沒想到卻換來她的提防,這讓他起了也想耍耍心機的念頭。

  他輕刮著下頷,似真似假地贊同,「這倒是個好主意,也許我該用你的親人來牽制你。」他的親人遠得和他搭不著關係,而她卻是有一整個六扇門的親人,若是要抓把柄制敵,那她可有一大難把柄讓他抓。

  「你想怎麼威脅我?」左容容環著胸,面色不善地盯著他那雙轉個不停的眼眸。

  衛非咧嘴笑了笑,在她面前伸長了手臂,攤開五指掌心朝下,然後開始結起手印。

  左容容愈看愈不對,覺得那個手印的殺氣太重,根本就不是什麼護印也不是什麼避邪的手印,倒很像她曾經為滅世而學習的手法之一。

  衛非斂去了笑,將已結好的手印朝下,「我可以讓瘟疫降臨六扇門。」他就不信她的心會那麼冷,能夠對左斷和六扇門的人全都無動於衷。

  「你……」左容容趕忙上前分開他的兩手,及時阻止他的舉動,揚首小聲地怒斥,「你卑鄙!」

  「這事本是你該做的不是嗎?我只是代你出手。」衛非振振有詞地駁回她的話,望著她氣紅的臉蛋,也明白了信誓旦旦要滅世的她,對世間某些人事物仍是割捨不下。

  「我不需要你來多此一舉。」左容容怔了征,氣惱地甩開他的手。

  衛非一把將她拉回懷裏,抬起她的下巴問:「對親人這麼眷戀,你怎麼滅世?」

  左容容胸口氣息猛然一窒,仿佛被他說著了痛處,對自己尚有絲絲搖擺的心態懊惱不已﹔再加上他故意來試探她的心態,使她更覺得自己不爭氣。她氣惱地一掌拍在他的胸前想讓他放手,但受了她那不屬凡人力道的衛非依然不動如山地擁著她。

  左容容收回了手掌愕然地瞅著他,很擔心他真的被她傷著了。

  「為何你不躲開?」她這一掌可不是習武人士的一掌,要是普通人,早死在她的掌下了。

  雖然那一掌真的讓他的心脈頓時大亂,但衛非仍是擺著笑臉,輕柔地撫著她柔美的臉蛋。

  「對我如此眷戀,你又怎麼滅世?」衛非欣慰地笑著,若無情,她不會擔心他受傷與否。只要他還能在她的心中佔有一席之地,他還來得及讓她改變想法。

  左容容不敢再讓他以這種口氣對她說話,怕他又來動搖她的心智。她迅速地離開他的懷中,語氣冷硬地告訴他,「我會斬斷對人世的一切眷戀。」她也許現在是還有點放不開,但只要再給她一些時日,她什麼事都做得出來。

  「打從你決定滅世起,你對自己就愈來愈不老實了。」衛非搖首笑著,一步步踱向她,想將她拉回懷裏。

  左容容排拒地伸出手警告他,「衛非,別再過來,我不會客氣的,我不是以前的那個左容容。」

  「你不能在六扇門內施展你的本領,不然整個六扇門的人都會知道你是個天人。」衛非有恃無恐地笑著,迅捷地握住她的兩腕,將她拉至胸前並將她的雙手鎖在他的身後。

  被困在他懷中動彈不得的左容容邊想抽回自己的雙手,邊閃躲他降至她臉龐上的細吻,在怎麼也躲不過時,她乾脆把臉理在他的胸前,任他耳鬢廝磨。

  「你不要又把心擱在男女情愛上頭,認清你的本分!」左容容窩在他的胸坎悶聲喊著,儘量克制音量別被外頭的左斷聽見。

  「我是在盡我的本分沒錯。」沉溺在她發問沁心香氣的衛非,對她的軟玉溫香想念不已。

  「小人。」左容容怕癢的縮著肩頭指控。

  「是天人。」衛非笑笑地更正,並坐至一旁的椅上,將她抱在自己的膝上。

  「衛非,放我下來……」左容容想撥開他放在腰間的手,衛非卻將她環得更緊,自她身後將下巴靠在她的肩上。

  「我記得第一次陪你下棋後,你就這麼坐在我懷事。」他記得好久好久以前,那個單純的小女孩就是這般地與他親近。這麼多年來,她身上那股淡淡的蓮荷香氣一點都沒變,可是她的人卻變了。

  「我不是當年的那個孩子了。」左容容不再掙扎,冷冷淡淡地告訴他事實。

  「對,你是個女人。」衛非在她耳邊低笑,咬著她細緻的耳垂。「身子好些了嗎?」這樣抱著她仍是覺得她的體溫有些高,她一定是急著動腦筋而沒照顧自己的身子。

  「衛非……。」左容容受不了他溫存的舉動,咬著唇偏臉看向他,而後愣住了。

  衛非的眼底寫滿了憂心和關愛。

  「你不知道我多慶倖能及時救回你。」如果他那時晚一步下水,這時他還能如此安然地擁著懷中的她嗎?「放開我。」左容容沉重地合上快被他吸走的雙眼,輕輕地拉起他的手。

  「你……」衛非在她的掌心碰觸地的時,身子明顯地震動了一下,他飛快地曲指算了算,臉上的血色迅速流失。

  「怎麼了?」左容容跳下他的雙膝,有些不解他突然大變的臉色。

  衛非緊張地握著她的雙臂,「容容,快點除去你滅世的念頭。」

  「我說過我勢在必行。」左容容掙開他的手,明確地表示她不會更改。

  「這一次我不是為世人求你,我是為了我自己。」衛非搖著頭,怕剛才自己所算出突生的意外會順著她的行事而來臨。

  「你怕死在我手中?」左容容以為他擔心的是這點。

  「不是,我怕我會失去──」衛非急急地想說明,但又突地止住話尾,眉頭緊緊地蹩著。

  「你會失去什麼?」左容容的好奇心被他的模樣挑起,狐疑地仰首看著他遊移不定的眼眸。

  「聽我的話,快把那念頭忘了。」衛非抹抹臉,換上溫和的表情柔柔地向她勸著。

  「我不知道你算了什麼,也不懂你在說什麼。」左容容沒把他的話放在心上,反催著他離開這裏。「你快回去吧,回去準備我下一波的攻勢,不然你又會輸我一次羅。」

  衛非的聲音幾乎細不可聞,「若你堅持不退讓,我只好改變我的初衷。」

  「你的心……」左容容望著他頓了頓,勉強地別過臉,「我管不著。」

  「你有沒有想過,這場棋我們可能會打成平手,到最後變成和棋?」衛非低首問著,盡可能地挑著不被識破的字眼。

  她不以為然,「我從未想過,我相信我會贏你。」下棋對她而言只有勝與敗,哪有和棋可言?就如這場他們之間的戰事,對她而言也只有勝與敗。

  衛非不語地看著她,而被他一直看著的左容容又被他看得滿心納悶,她曲指算了算事情是否將會有所改變,但也沒算出什麼岔子,一切都如她預期地進行中。

  衛非歎了口氣,臉色恍然一變,又恢復剛才的笑意。

  「要贏我,你得殺了我才成。但我不想殺你,而你也對我下不了手。」他伸手捧起她的臉蛋,輕啄她沒防情的嫣紅唇瓣,伸舌徐徐地在她唇上撩撥。

  被他突來的吻一干擾,左容容不爭氣地別過臉,止不住滿臉的紅霞,小手按著急速跳動的心房。她唇邊猶留有他淡淡的松香,逼得她不得不控制自己回味的念頭,把心思放在正事上。

  左容容在心跳漸定之後,揚睫對他挑舋,「放心,就算我無法親自對你下手,也會找別人來代我做。」從來都沒看過他大展身手,這次她一定要派人去探探他的底,看他的武功到底至何種境界,能夠折服四個擁有曠世兵器的高手。

  「你有別人,我也有別人。」衛非微笑地點點她的俏鼻。

  「你已準備要派出五星了?」左容容的反應很快,迅速猜出他可能已做的舉動。

  「如你所言,勝負還未定,多個幫手總是好的。」一直都讓她攻而他來守,這場棋實在是不好下,他得派出大將來幫幫他才行。

  「既然你請出五星加入你的陣營,我是否也該派些小兵來對陣?」左容容也不甘示弱,馬上動腦想法子找人來加入她的那一方。

  「你派的小兵可敵不過他們四個。」衛非無所謂地聳聳肩。他那四個朋友皆是曠世兵器的主人,普天之下除了他之外還沒有人能動他們一根寒毛。

  左容容婉笑地搖首,反以纖指指著他,「我要對付的是你不是他們。他們已全被我困在宅子裏,不會有人出來救你。」五星裏有四星被她的陣封住了,而另外一星絕不會來幫他的忙,她只要看他一人忙著對付她派來的人就成,也許還能從中得到一些利益,讓他破戒殺人。

  「我會需要人救?」衛非像聽了一個笑話,根本不認為他會有需要人救的一天。

  「這可說不定。」左容容伸手彈彈他高挺的鼻樑,笑得好不燦爛。

  也許他的武功已臻化境,不需任何人幫忙也可以打發她將派去的大軍,可是只要他動手,她就有把握能讓他後悔接受她的挑戰。
作者: JJ_girl    時間: 2010-4-4 06:33 PM

第六章

  衛非在自宅的內室裏,以地為天鬥,在地上畫以上星為陣,在星子的位置上擺上了九華明燈,每一座燈格守著一個滅世的預兆,七燈七兆,一盞燈守著一兆,滅了任何一盞燭燈都不行。

  衛非坐在一旁護燈,心緒卻飄飛得老遠,已然不在燈上。

  對於左容容的執著,他再也不敢掉以輕心,他相信無論阻擋在她面前的是神是人還是鬼,為達目的,她會不惜一切地除去。

  即使那個人會是他。

  壁壘分明已是不可能改變的局面了,這使他不得不謹慎,以全新的態度來看待左容容。當他如此想時,他心中柔軟的一隅裏,因她而蘇醒的情債,逐漸在僵硬的胸膛裏淡淡逝去,即使他想挽留,卻也由不得他。

  短短數月的繾縷情愛,已成了拖住他腳步的包袱。曾經,他以為自己有足夠的定力,能抗拒上蒼所註定的孽戀,但一顆不受束縛的心卻仍融化在她的揚睫、燦笑和知解的心裏,堅定不移的信念因她而改變了,他漸漸以為,世上並沒有絕對的註定與不能改變,不論將遭受如何的挫折,只要他能堅持到底,絕不會失去溫煦的情愛。

  但事實卻說明瞭,他正在失去中。

  翻越雲山,千里迢迢地來到人間等候了十年,到最後,換來的只是他悲喜夾纏的一笑,令他愛她也不是,不愛她也不能。她可以把心隔得好遠,但他的心找不到任何一個出口,發洩這似乎永不能痊癒的痛楚。這一點,她無法明白,她截斷了對他的眷戀,只留下虛空。

  打坐的衛非想起這點時,氣息不禁翻湧,他忙深吸口氣,揮去腦海裏的思潮,重新對地上的明燈設下護印。

  難以察覺的細微腳步聲竄進他的耳裏,他睜開眼,心底估量著那些腳步的輕重和夾者的人數。一步一聲接近他的,並不是他所熟悉的商橋等人。

  他躍下坐榻,將內室的門窗緊緊地關閉,防止任何流動的空氣進入室內而滅了燈火。曲指算了算,他場首向外看去,臉上表情分不出是悲是喜。

  當他打開房門走出宅外,地底六座石造大院前已聚集了大批手持兵刃的皇家禁軍以及江湖中人,皆殺意熊熊地盯著他。

  皇家禁軍會和江湖中人扯在一塊兒?只怕這是左容容搞的花招吧。衛非微微地苦笑,再抬首望向遠處,兩名領人前來的禁軍守領和江湖人士面色青白僵硬地挺站著,他在他們呆滯無生氣的眼眸裏讀出了不對勁,心底也瞬間明白了這些本該是互不相干的人們,會不約而同找上他的原因。

  他隨手攀折下一根草技,首先將草技射向禁軍的守頰,禁軍的守領被灌輸了強勁力道的草技射穿了肩頭,止不住腳步地直退至岩壁上量厥。其餘的皇家禁軍在守領失去知覺後,一個個宛如傀儡般倒下。他正要再以同樣的手法對付那些江湖人士時,靜立原地的其他人在領頭的人一聲令下,已拔刀一舉向他沖來。他歎了口氣,撩起衫抱走下臺階,加入向他湧來的人群。

  衛非沒打算開殺戒,穿過層層飲阻攔他腳步的人群,直直向站在最遠處施發號令的男子走去,沿途展氣格擋住向他劈來的刀劍,在人群的攻擊愈來愈緊密時,他才意興闌珊地出掌。受了他一拿本該倒地氣絕或是暈厥的人,在倒地之後,嘴裏唯著血絲又蹣跚地站起,不怕疼也不要命地繼續舉刀向他而來﹔即使被震斷心脈的人,也挨著不穩的腳步,搖搖晃晃地朝他接近。

  衛非盯著他們臉上無痛也無苦的表情,終於忍不下心,不願他們即使身子被毀敗,受控的心神也要他們撐起身子向他進攻。他出手快速地奪下其中一人手中的劍,將凝聚的劍氣直劈向遠處操控的男子,再轉掌將劍橫掃向其他仍站著的人,結束他們頑強不死的意志,轉瞬間,一具具人體在他面前倒下。

  數百條人命,血流也可以成渠的。

  陣陣刺鼻的血腥味滲進衛非的鼻尖,習武是為防身而不是殺人的他,忍不住粗重地喘息,胸口如翻江倒海般陣陣撕續,豆大的汗珠沁出額問,逼得他不得不席地而坐,護起受創的元神。

  從他選擇救世的那一刻起,他便無法殺人,殺人有違他的天運,因此每次面臨這種場面時,他是能避就避,避不過則讓找上他的人受點傷。但這次,左容容居然派這種被她符法操往的傀儡死土讓他開殺戒,她的這一步棋也未免太狠了。

  他勉強站起,身上的素施被血漬染得鮮紅亮眼,又惹來他心房的一陣悸痛。他捂著胸口,步伐沉重地走向左容容的宅子,在走至她的宅子前時,他又發現左容容已在宅前布下八卦陣阻止他人內。

  他稍作喘息,揮去額上的汗水,懶得慢慢去解她的陣法,一劍劈裂她宅前的土地,隨手扔去剛殺了人的劍,步入因陣法被破而滿目瘡痍的院內。

  當衛非一掌拍開左容容宅院的大門,等在裏頭的左容容在見他安然無恙時秀眉蹙了蹙,但在瞧見他一身血濕後,菱似的唇瓣又泛起一抹笑。

  她撫著小巧的下巴惋惜道:「我派出的人似乎是失敗了。」集結了皇家禁軍和頂尖的江湖高手,也無法傷他一根寒毛。不過只要能逼得他親自動手殺人,她也很滿意了。

  衛非脫去了帶血的外衫,走至她的面前執起她的下巴,眼底不掩怒意。

  「你怎能對他們下符?」這是他們兩人之間的戰事,她卻把一些無辜的人扯進來,她怎能心腸如鐵?「我說過,我不會手下留情,既是不留情,當然也不會擇手段。」左容容受痛地撥開他的手指,撫著下巴振振有詞地辯解,「那些人的人品,都沒好到哪去。皇家禁軍者,我找來的多半是為皇家辦事而殺人不眨眼的劊子手,至於那些江湖中人,多年來殺人放火、好淫撈掠的事也做了不少。說起來,我這算是要你為世人除害。」

  「由我來除害只會損傷我的元神,這剛好稱你的心是不?」衛非順著她的話捶敲。殺人只會把他弄得元神大亂,他若要繼續施法對七星燈護印,只怕會添上一層困難。

  左容容不置可否地聳聳後,「我無武功,自然要消滅你一點能耐。我可不願站在下風。」若是她不動點腦筋消滅他高出她一截的本事,那她除了要與他鬥智之外,她還得鬥力──她可沒那個本錢與他對打。

  「除了消減我的能耐之外,你難道不是要我死?」衛非盛燃的氣焰徐徐消散,幽幽的黑瞳裏換上了一層冷意。

  左容容望著他的雙眼,被他的黑眸勾起了一絲痛楚。

  她難忍地偏過螓首,一雙柔滑的小手按握成拳,握了又松、松了又握。

  「我……不否認,畢竟他們就是我找來代我下手的人。」她仰首吸取大量的空氣進人窒息得疼痛的心肺,本來意氣飛揚的聲音,此刻顯得悠遠黯然。

  「做給我看。」衛非扳過她的身子,取下她髮鬢上的玉簪,將它放至她的掌心。

  「你……」左容容握著冰冷的玉簪,料想不到他也有逼人的一天。

  「我要你不假手他人,親自對我下手。你若做得到,我無怨。」衛非的大掌覆住她的小手,逼她將玉簪抵向他的胸膛,明亮的眼脾直鎖住她的雙眼。

  「你以為我狠不下心?」左容容咬著唇,雙手被他兩掌暖烘烘地圍繞著。他的熱度,自她的手臂直燙至她的心,在她心底翻攪個不停。

  衛非笑得很蒼涼,「你還有心嗎?」

  左容容不顧回答,偏過消臉,衛非手心熾燙的溫度直上她的眼底,淚珠顆顆溢出她的眼眶。她以為只要她不抬手去拭,他便不會看見她憂心難舍的淚。

  衛非望著她姣美的側臉,忽然在手上施加力道,逼她把卷於刺進他的胸膛。

  「衛非……」左容容慌急地轉首向他,抵抗著他的力道,拼命想拉回就要刺進他胸膛的簪子。

  衛非對她的呼叫充耳不聞,兀自拉著她的手將簪子刺向自己。

  「放開我!衛非……」不敵他力道的左容容,淚水滴落至他的手掌上,在他已把簪子刺進胸口,鮮血將胸前的衣裳染上一層紅暈時,她聲嘶力竭地大喊:「不要!」

  衛非的動作因她哀傷的喊聲停了下來,左容容拋開手中的簪子撲向他,忍不住顫抖地環住他的頸子,將臉龐埋他的懷裏低聲喚位,披散的濃密發絲,密密地環繞著他們。

  「我們兩人……何苦刀刃相向?」衛非撫著她的發神傷地問。他不想殺她,她也無法對他動手,就算最後有了勝負,也只會落得兩敗俱傷──勝的人也許能完成使命,卻也敗了一顆心。

  左容容泣不成言,也知道這是一場淩遲,因為千絲萬縷的溫柔纏綿總會在她脆弱時跳脫出來,讓她不想放開手﹔但一日比一日強烈,直推她往前走的滅世使命,又令她不許去挽回。她能擁有的已經不多了,他不能在她全部失去前。逼她將這最後剩餘的一點結束,徹底奪走。

  「忘了你我的使命。」他抬起她的臉龐拭去晶瑩的珠淚,輕聲地向她請求,「我們只當相愛的左容容與衛非好嗎?」

  「不行……」她撫面搖首,掩不住溢出指間的淚,蓄積多日的哀傷全然傾洩,不能收拾。

  「容容。」衛非歎息地將她的淚水全都收納在胸前,感覺她的淚一點一滴地漫透他的心。

  「你也知道,命運的齒輪一旦開始轉動,就再也不能回頭了。」她自他的懷裏仰首,攤開一雙潔白無暇頻頻顫抖的手,「你看,我已經愈來愈控制不住自己,即使我想冷靜下來,可我的雙手卻停不下來,腦海裏似有人催促著非要我去完成它。我已經變了。」強烈的使命感宛如冬眠後醒來的春樹,一寸寸地峰峰勃發,讓她斷不了也揮不去纏繞在腦際的滅世欲望。

  衛非猛然低首掠住她的唇瓣,在她的唇上嘗著她淚水滑過的味道,兩手探人她濃密的發裏,將她的發絲纏在指尖上往下輕拉,讓她不禁仰起頭承接他的吻,便咽的話語和愁緒都消失在他的唇裏。他的手緩緩落至她胸前,在她心口處結著護印。

  察覺不對勁的左容容推開他的唇,才想問他時,他又點了她的穴,不讓她隨意移動。

  「衛非?」左容容抬不起不聽使喚的四肢,迷惑地張大眼眸。

  衛非愛憐地吻吻她的唇,退開她的身邊,字字清晰地告訴她,「我命由我不由天,我既不從命,我也不要你從命。」

  她無法控制,但他能。她滅世的欲望可能是無窮無盡地大,而他救世的欲望卻是如此渺小,甚至他的心境己演變至與初時想救世的理由大有不同。

  「等六月二十四我的生辰一到,你有再多護印也擋不住我。」左容容看著自己胸口的護印,哺聲輕歎。

  「離你的生辰尚有七日,擋得了你這一點時間,已足夠換我先來下功夫。」衛非漫不經心地說著,退離她遠遠的,沉下心神恢復方才被她弄亂的元神。

  「我的行動已完成大半,你再怎麼補救也改不了局勢。」再過七天她就能將七兆全都召喚至人間,他救一兆便要花上許多心力,如果七兆同時降臨,他就算再如何有能耐,也無法一口氣連救七兆。

  衛非反而笑開了,「我的行動才正要開始。」

  「衛非?」左容容心神不寧地盯著他自信的笑容,覺得他的笑容太過有把握,有把握得像是視死如歸。

  衛非閉上雙眼徐徐地吐納,將兩掌放至胸口,口中哺哺地念著咒詞,每念一回,他額上冒出的汗珠就愈多。

  左容容駭然地張大眼大叫,「你在做什麼?」

  衛非愈念愈急,手掌也愈深按進胸膛,一道鮮血自他唇角潛潛流下,他緊閉著眼繼續,直到雙膝重重跪落,再也無法撐住身子,他仍不罷手地要把法術完成。

  「住手!快住手!」左容容淚汗交加地喊著,拼命想阻止他,但受制的身子卻無法動彈。

  衛非終於撒開放在胸前的雙掌,兩手撐在地上調息換氣,不時嘔出血水。

  「你這是何苦?」左容容看著他的模樣,恍然明白他做了什麼,更是止不住淚。

  「我……」衛非勉力撐起身子,喘息地靠著花桌,抹去嘴角的血絲,「我以性命來護大唐,我若死,大唐將有違天運永不滅,我若生,大唐則循天運漸盡。我的生死,將使你皆滅不了世。」

  衛非將命賭上了,無論他是生是死,她都無法達成心願,他們也不需再互相殘殺,也不必再將彼此視為對手。

  左容容痛苦地閉上眼,萬萬想不到他竟以生命來阻礙她,而她心底的反抗意識因他的行動而更上層樓,有了更進一步滅世的渴望。

  「如此一來,你還有勝算嗎?」他走近她的身邊解開她的穴道,為她整理著散亂的發絲。

  「你把命借給人世,這個人世真這麼值得你犧牲?」

  究竟這個民不聊生的時代有什麼是他非要犧牲自己夾救的?「它不值得。」衛非搖首輕笑,眼眸流連在她清麗的臉蛋上,「我只是想救一個女人。」

  左容容難以理解地看著他唇邊的笑意,不懂生來救世的他竟覺得這人世不值得救,心中也為那個可以讓他捨命相救的女人泛起濃濃的醋意,更為愛了他許久的自己覺得不甘。

  她難以忍受地紅了眼,心頭泛起陣陣冷意,冷得將她還為他溫暖的心也凍傷了。

  他除了愛她之外,還愛上了哪個女人?那個女人居然比她和這個人世都重要?衛非的手輕滑過她酸楚的眼畔,接住她清然落下的淚。

  「只要能讓她多活一刻,要我拿性命來換,我也甘心。」

  被衛非在身上下了護印的左容容,這七日來一直待在宅子裏等待。

  望著窗外一朵朵浮出水面的蓮荷,左容容的心情更是急迫焦躁不已,恨不能快點解開身上的護印,快點完成她想做的事。

  衛非的那一席話不時在她耳畔轟轟地響起,讓她對他最後的眷戀也煙消雲散,取而代之的是翻湧而起的濃烈護意,幾乎讓她失去理智。

  這些日子來,她恍如走在日夜邊緣,時而軟弱時而堅強地在明與暗之間徘徊。她的腳步若往前一步,人世間便是明光萬丈﹔往後一步,人世間便將墜入黑漆混飩中。在明與暗的邊緣行走時,她有太多的機會可以殺衛非,可是總因心疼難舍而無法對他下手。她以為,他遲遲不殺她,是因為他心底有著與她相同的理由,可是現今他變了,而她也變了。

  從他們再相見,她便毫無保留地把赤裸裸的愛意雙手奉上給他、十一個月過後,換來的卻只是兩人間的對立,而他要救世的理由,還只是為了一個女人,一個她連名字也不知的女人!那個女人居然比他要救的人世還重要,這教她情何以堪?她努力積壓了七日的妒意和不甘,在南風拂過地面,第一朵蓮荷綻放時,衛非在她身上所下的護印隨著蓮荷彌漫的香氣而破解,掩抑不住的怨妒自她的體內濤濤地傾洩而出。

  冷了心的左容容,對自己的使命不再有遲疑和猶豫,破封印後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將自己深鎖在房內作法呼喚滅世的七兆。

  衛非在宅子裏守了七星燈七日,而在最後一盞九華明燈的護印就快大功告成時,密閉的內室裏揚起了陣陣涼風,地上的七盞九華明燈隨著驟起的風勢一明一滅,火苗被吹得眼看將熄。

  定坐在旁的衛非訝然地睜大雙眼,被這陣無名風吹得。動房劇烈地跳動。

  止不住這陣不知打哪吹來的風勢,衛非忙去掩著就快被吹熄的火苗.但他護得了這盞燈,便護不了另外一盞﹔就在他分身乏術時,置在六盞燈中央的首燈評離了他的希望,火苗黯然熄滅。

  為首的九華燈火苗一滅,剩下的六盞燈火立刻一盞一盞地熄滅,頓時內室陷入一片黑暗。黑暗中的衛非咬牙算出首燈一滅後,七兆中的第一兆水禍已經出現,遠在千里之遙的長江立即潰堤,他迅速地將其他六盞燈重新點燃,傾盡所有的力氣一掌擊散了徘徊在上頭的風勢,並把紊亂的元神─一分給剩餘的六盞燈助燃火苗,心力盡瘁地一口氣繞住其他六兆。

  一鎮住六兆,失盡了力氣的衛非仰首直直地朝後倒下,大量地嘔出鮮血,喘息不止地蜷著似被四分五裂的身子,倦累的眼瞳在見到六盞九華明燈皆持續瑩瑩燃燒後,才稍稍放下心。但見著熄滅的首燈,他又忍不住憤怒。

  他在氣息和體力稍微恢復後,馬上去找那個造成長江潰堤的罪魁禍首。

  左容容正因怎麼也無法召喚出其他六兆暗自生氣,帶著一身怒意的衛非,身上源源散出的真氣在未抵達左容容的宅子之前,已纓狂掃破壞過他行經的每一處,恍如地震般造成六扇門地底漫天撼地的搖晃。左容容在間歇的震搖中並沒有特別的恐懼和驚慌,識趣地退至宅子的一角,等待衛非到來。

  宅子的大門瞬間被狂猛的氣勢震碎,衛非站在門邊瞇眼凝視已經解開他護印的左容容。

  首次見衛非大動肝火的左容容,杏眸難以移轉地注視著他那不曾出現在她眼前的戾氣。

  「能讓你如此震怒,是因長江潰堤?」她眨了眨眼回神,猜測著。

  衛非難掩怒意地握緊她的手腕,「你招來的水鍋?」

  她讓長江兩岸成了一片水鄉澤國?她怎能那麼狠心了「對。還有六兆等著我呢。」左容容輕聳香肩,笑意淡淡地提醒。

  衛非聽了馬上使勁地拉近她,怒意難忍地揚起右掌。

  左容容一運地仰首不語,靜靜等待他的手掌落下。

  看著左容容安詳自在的面容,衛非差點衝動地想落掌拍向她的天靈蓋。他在空中硬生生地止住手,免得鑄下會讓他懊悔一生的大錯。但在見到她竟在他收回掌時露出絲紛的笑意,他的大掌迅捷地落至她纖細的腰肢上提起她,一手抬起她的臉龐,惡狠狠的將唇印上她帶著嘲弄笑意的唇瓣。

  左容容不掙扎地任他發洩怒火,朦朦朧朧地感覺他的吻勢緩了下來,理不清的怒意和愛意散佈在他的吻中,使得他的吻又苦又澀。為什麼他的吻走調了?因為她不是他最想吻的那個女人?她反感地皺眉,想推開他時卻在他的吻中嘗到了血的味道。

  血的味道?左容容輕推辟地,察覺他的臉色出平常來得蒼白,印堂也略微發黑。她轉手握住他腕間把脈,才發現他已散盡元神,只剩一身習武得來的內力和意志力支撐著他。

  她訝愕萬分地放開他的手腕,「你阻止的不只一兆?」他是不要命了嗎?居然把元神耗得不剩半分?沒了元神,那他跟凡人有什麼不同?「沒錯。你個必再對其他六兆下功夫,六兆已被我鎮死。」衛非得意地在她耳邊低語,一點也不對自己的所為感到碗惜。

  「當年諸葛亮為國積勞成疾,最後連命都沒了,今生你還要重蹈覆轍?」她緊捉著他的衣領,眼底寫滿了擔憂和不舍。

  「你在關心我?」衛非輕刮著她柔嫩的臉龐,看她眉心緊緊地為他蹙著,他的憤怒漸漸地沉澱下來、嘴角輕揚起一抹笑。

  左容容撤回雙手,轉過身避開他會令人沉溺的笑意,也對自己不爭氣的心感到生氣。他把元神耗光了不是更好?這樣一來他就不是她的對手了,他現在充其量也不過是個武林高手而已。她為何還要關心他的身心會有多痛?她又何必有那種心疼感?她握緊了拳回首迎視他,「我沒有,我是怕你現在死了會壞了我的大事。」她要毀大唐就絕不能讓他死在這個地方,她得讓他照著她的計畫一步一步來。

  「你既知道我的生死會壞了你的大事,為什麼你還要招來七兆?只要有我在,那七兆對大唐的天運起不了作用,你只會讓百姓們的生活更水深火熱。」滅世的七兆就算全都湧現,但他既已把命給了大唐,大唐的國運便不滅,她的行動只是徒增百姓們的苦難。

  「百姓之苦是你的錯,你錯在不該拿性命與我賭。我若是讓七兆同時來臨,百姓們會死得較快速且不痛苦。」

  左容容反把責任推給他。她早說過非滅世不可,可他偏偏要用比她更激烈的手法來阻止,害苦了百姓他要怪誰?衛非冷聲向她警告,「不許再拿百姓的性命兒戲,大唐的命已系在我身上你要鬥法就跟我鬥。但我先向你言明,你所做的一切將會是徒勞。」她要玩什麼小把戲都無所請,但就是別玩人命。現在的他可能及不上她,但他修習了二十來年的武功照樣可以阻止她。

  「你以為你把命借給大唐,我就鬥不過你?」左容容沒把他的警告聽進耳裏,反而很有把握地笑著,「我有千百種方法可以壞你的事。」這幾天來,她早想出了該如何讓他把命收回來,不再借給大唐。

  「喔?」衛非不以為然地揚眉。

  「例如,用這種方法。」左容容巧笑情兮地自袖中拿出個冰瓷小瓶,在衛非來不及阻止下,迅速地將瓶中的藥丸仰首眼下。

  「你服了什麼?」衛非搶下她手中的小瓶,神色大變。

  她指著他的心,「與你體內相同的毒藥。」她倒要看看他的心底到底還有有沒有她,只要他對她仍有一絲愛戀,那麼她便穩操勝券了。

  「不成功你便要自盡?」衛非眼眸冰冷,一顆心被她尋死的舉動輾成碎片,焚燒成灰。

  「不是自盡,我是為了成功才服毒。」她搖搖頭,再拿出另一個小瓶倒出一顆藥丸,將藥放在掌心伸向他,「你我身上中了同一種毒,而解藥只有一顆,你若要活下去,現在就可以來拿。」

  衛非盯著那顆藥丸,「你呢?」他服了,那她呢?只有他一人得救有什麼意義?「我會在初一毒發身亡,你再也不必擔心我會滅世,這場棋你就永遠地勝了。」左容容淡淡地告訴他,也學他把自己的命賭下去。

  「胡鬧!」衛非氣壞地搶過她手中的藥丸,一把攬緊她的腰,強行要把解藥塞進她的口中。

  左容容緊抿著唇不肯服藥,並掙出他的懷裏,但她才跑了幾步便被衛非攔腰抱起,將她的身子緊按在床上,並只手握住她的兩手按只在床頭,以身量的優勢逼她乖乖就範,想把解藥喂進她的口裏。

  「放手……」左容容閃躲著他,賭氣地咬著唇,直把唇瓣都咬破了,才使衛非無可奈何地罷手。

  面對性子比他還烈的左容容,衛非歎了口氣,放開箝制她的手,捧著她的臉頰柔聲勸慰,溫柔地把藥湊到她的唇邊。

  「聽話,把解藥服了,別拿你的性命兒戲。」他什麼都能陪她玩、與她賭,唯有她的性命不行。

  「唯一的解藥若被我服了,你必死無疑。」左容容以指畫過他俊美的臉龐,沒想到他對她拿自己性命來賭的反應這麼激烈,心底不禁流過一絲暖意,也更加不想取藥。

  「我還有藺析,藺析八成已煉出了我的解藥。」藺析說能做得出解藥就一定做得出,何況他有足夠的內力可以在毒發時抵擋上一陣,而她只是個柔弱的女子,倘若毒性一發作,她根本就撐不住。

  左容容還是不答應,「藺析被我困在陣內,就算他已煉出解藥,不能出陣的地也趕不上你體內發作的毒性,他救不了你。」

  「我無所謂,你比我還重要,快把解藥服下去。」他活不活得成要看天意,但她活不活得成,卻全在他的一念之間。他無法坐視她在毒性發作時,緩緩地痛苦死去。

  聽著他似是有情的話語,左容容難受地緊咬著唇,瞅著他溫存的眼眸,原本建立好的心防又被他的溫柔擊毀。

  衛非俯下身,輕吮著她滲出血的唇瓣,讓她清晰的神智變得模糊起來。

  「你何必在乎我的生死?」她按著他的唇問,不肯讓自己敗在他的柔情安意裏。

  「因為我的心底有你。」衛非將她的小手貼在自己的臉頰上,兩眼瞬也不瞬地俯看她明麗的臉蛋。

  「但我已無你。」她便著聲,硬是逼自己吐出虛偽的謊言。

  「無我……也罷。」衛非愣了一愣,忍著心底深深的絞痛,深吸口氣再把藥湊至她眼前,「既是無我,你更該服藥。」

  無他也罷?他一點也不在乎她是否愛他?左容容噫著淚揮開他的手,背對著他蜷縮著身子,將臉理在床上的錦被裏,讓溜出眼眶的淚被錦被吸取,不肯再讓他看到她任何一顆淚。

  「容容……」衛非挨在她的身邊輕搖著她,接觸她的手掌,感覺她正壓抑地顫抖。

  「要我服解藥可以,你必須跟我去一個地方。」左容容將臉埋在被子裏,以悶悶的聲音告訴他。

  「去哪?」衛非自她身後擁住她顫抖的身子,靠在她的頸間汲取她發間似蓮又似荷的香氣。

  「喪神山。」

  衛非心神一震,雙手將她環抱得更緊,呼吸與心跳混亂激烈,與她的交融在一起,氣息久久無法平復。

  「倘若我去了,你就一定會服解藥?」他啞聲在她耳邊問,感覺她的身子瑟瑟地抖了一下。

  「我會。」

  衛非毫不考慮地應允她的要求,「好,我去。」

  他的應允令左容容錯愕、她忙不迭地轉過身來,盯著他平靜的眼眸。

  「你可知我要你上喪神山的企圖?」他不可能不知道上那座山會有什麼後果,他怎能答應得那麼爽快?「我知道。」衛非在她愕然的唇上印下暖暖的一吻,坦然自若地笑著。

  「喪神山乃喪神之處,也是我要滅你之處,這樣你還願意去?」左容容乾脆把要他上山的目的全說出來。

  「你要我去我便去。但你得答應我在上山之後立即服解藥。」只要她肯取解藥,上那座山又何妨?「成與敗,在喪神山上便可一著定江山,你不再考慮考慮?」左容容被他平靜的表情和心思弄糊塗了。他的行徑太反復無常了,一下子為了阻止六兆而怒火滔天,一下子又為了要她取解藥而願上山棄世人不顧,他心裏到底在想什麼?「沒有必要。」衛非將她抱至身上,捧著令他深深著迷的嬌顏。「你考慮了十年,決定以滅世來普渡眾生,而我考慮了十月,決定以救世來渡一個女人。我下了決定,既不後悔也不會更改。」

  「你要去向你的朋友們道別嗎?」她趴在他的胸口輕聲地問。側耳聆聽他的心跳聲時,她仿佛聽見了海洋的聲音,既廣闊而又空虛,不像從前能安定她情緒那般沉穩,令她忍不住環緊他,覺得他似乎已經離她愈來愈遠了。

  「不需要,日後他們會明白。」衛非沒有打算去向藺析等人道別,怕那四個人會有強烈的反彈。

  「我得去向我哥道別,感謝他這十八年來的養育之思。」左容容猶放不下左斷,她必須親口向左斷說明,讓視她為心上肉的左斷瞭解她離開的苦衷。

  「我今晚在山上等你。」衛非平靜地撫著她的發,閉著眼,疲累的模樣像是快睡著了。。

  「衛非。」左容容點著他的胸口,把快睡著的他又叫醒,「剛才為何不殺我?」

  「我要你活著。」他簡單地回答,氣息漸變得均勻。

  「你的心好難捉摸……」她真的不懂,他要她活著,那他就是打算上山送死?到了喪神山之後,她自有法子把他將命借給大唐的法給破了,而一旦他死了,他又要怎麼阻止她滅世?衛非揉著她的發,「到最後,你會瞭解我的用意。」

  「告訴我,能讓你付出一切在所不惜的女人是誰?」

  左容容心中仍糾著一個擰心的結。

  「今晚你便會知道她是誰。」
作者: JJ_girl    時間: 2010-4-4 06:34 PM

第七章

  在煉丹房裏待了十來日的藺析,手裏拿著剛煉成的解藥,才離開煉丹房返回房裏時,房內的地板下卻傳來陣陣古怪的聲響。

  藺析沒點亮燭火,隱在房內一角,噤聲看著地板的石塊被外力擊碎,當他正想拿出身後的後羿弓對付這個不速之客時,一把螢火磷磷的夜磷刀便破土而出。

  「樂毅,你沒事幹嘛挖個洞來我家?」藺析收回弓點亮房內的燭火﹔蹲在被挖出一個大洞的地板旁,問那個灰頭上臉的樂毅。

  「你以為我愛挖啊?」樂毅辛苦地爬上地板邊瞪他,「左容容設了個怪陣把我困在宅子裏害我出不去,我想出門就只好往下挖洞!」他也不愛在地底下挖來挖去的,可是這十日來他無論用什麼方法也無法出家門一步,他只好打起地下的主意。還好往下挖一挖就通,他終於可以不被關在家裏了。

  藺析沒同情心地睨他一眼,「你該挖去衛非他家的,衛非可以解陣。」什麼人的家不挖,偏偏挖來他家。樂毅想解陣幹嘛不去找衛非?「衛非那邊的挖不通,而且他也好像不在宅子裏。」累得半死的樂毅癱坐在地上搖頭。他每個人的家都挖過了,就只有往衛非和左容容那兩間宅子的地底挖不通。

  樂毅才爬上來沒多久,又有兩個人陸續從地洞裏爬出來。

  藺析訝異地看著新來的訪客,「你們又是怎麼出來的?」有神力的樂毅能挖穿堅硬的石塊來這裏,這個他尚可瞭解,但這兩個沒本錢挖洞的人又是怎麼來的?「靠他挖的地洞。」朝歌指指還在喘大氣的樂毅,他靠一身的神力和夜磷刀,把他們四個人的宅子下頭挖了好長的一段通道。

  藺析將他們一個個拉起來,叫他們都到桌前,想告訴他們這幾日他研究衛非給他的那本書的心得。

  「你們來得剛好,我正有事要向你們說。」幸虧樂毅挖了洞,不然他還真不知道該怎麼去告訴他們。

  「衛非的解藥煉成了嗎?」蓋聶最心急這一點。要不是他想知道藺析有沒有把解藥煉出來,他才不肯像只地鼠般,跟朝歌一路爬來這裏。

  藺析頭痛地撫著額,「成了。不過就算有瞭解藥,恐怕還是不能救衛非的命。」

  「怎麼不能救?」樂毅揮去了一身大汗,坐在藺析的身旁。

  「因為我們若沒在他們之間的戰事裏參一腳,衛非可能會死在左容容手上。」藺析愈想頭愈痛。都是那個衛非,又把他們所有的人拖下水。衛非自己不愛管閒事,他們卻不得不管他的閒事。

  蓋聶擺起一張冷臉,「這幹我們什麼事?」衛非的生死何時與他們有關聯了?「衛非給我的書上是這麼寫的,救衛非是我們的責任。」藺析指著桌上的書告訴他們。他們現在多了一個管人家閒事的新理由,而且不管還不行。

  「救他?他那個禍害的命別太長就行了。」朝歌趴在桌上懶懶地揮著手,不把藺析的話當一回事。

  「衛非死不了啦,世上又沒有人的功夫比得上他,何況他還是個神。」樂毅也大有同感。

  藺析搖著手指推翻他們的話,「如果另外一個和他能力不相上下的神想殺他,而他又不肯盡全力來保護自己,我告訴你們,他死定了。」

  「你研究出什麼?」蓋聶冷靜地問著藺析,一邊左右兩拳分別敲在朝歌和樂毅的頭上,讓他們兩個都捂著頭,專心聽藺析的講解。

  藺析翻開書本的第一頁,低首看著上頭所畫的星辰,撫著下顎問他們,「當年衛非找齊找們四人,你們知這是為什麼嗎?」

  「陪他危害世人啊。」其他三人不假思索地吐出一致的答案。

  「不。他會找我們,是因為我們是北斗七星的星辰之一。」藺折搖搖頭。轉過書頁讓他們張大眼仔細看。

  「什麼?」樂毅搶過書,猛盯著書頁上頭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星圖,找不到這些星子和他有任何一絲關聯。

  「衛非莫名其妙地跟我們說的什麼星象,你們還記得嗎?」藺析拿出身後的後羿弓,將弓擺在桌上,指著長弓內側刻著的兩個細小的文字。

  「你的弓……」蓋聶愣直了眼,他從沒發現那把長弓上刻有兩個比螞蟻還小的字。

  「我們都是曠世兵器的主人,而我們都是在這些兵器承認我們的資格之上才擁有它們,我們能擁有它們的資格,就寫在兵器上頭。」藺析徐徐地解釋道地兵器會承認他們的原因,並指著弓上所刻的兩個字,「我是北斗首星天樞。」

  蓋聶一聽,馬上取下腰間的落霞劍,在劍鞘上找不到任何字之後,又抽出火紅的劍,在劍身上上下下四處找著,最後才在劍尖處找到了不曾發覺的兩個小字。

  「我是天漩。」他愣愣地收回劍,在認識了衛非五年之後,才明白衛非當年救他一命的的理由。

  「天機!」朝歌在自己的龍騰鞭上找了老半天,最後在龍形的鞭首、龍的雙眼之間發現了那兩個小得難以發覺的字。

  「我這上頭寫天權。」樂毅在夜磷刀刀柄的接縫處,勉強找到了兩個小字。

  「衛非是哪一顆星?」蓋聶撫著下巴問。衛非從不帶兵器,怎麼知道他又是哪顆星?藺析皺著眉回想,「我曾在他的手腕上見過一個光宇。」

  「搖光?」樂毅在圖上找著,指著七星中最後一顆。

  「這書上說開陽是雙星,一明一暗、亦正亦邪,那麼開陽指的應該就是左容容。」腦筋轉得比較快的藺析想了想後,認為那個可以選擇成為明或暗的左容容,應該就是七星中唯一有明有暗的開陽。

  朝歌忙舉手喊停,「等一等,那天衛非說唯有五星齊救,開陽始有明之望,搖光始有存之冀。這話又是什麼意思?」開陽的明和暗與搖光有關聯,那左容容是明是暗也與衛非有關?「這個意思是……」藺析也被這謎題困住了,他心中雖有一個答案,但他卻不願這麼去想。

  「左容容若選擇為暗,衛非會死?」蓋聶替他把不願想也不願說的話說出來。

  藺析歎了口氣,「應該是。」照書上寫的意思來推斷,開陽明,搖光存,那反過來想,開陽暗,搖光不就滅了?朝歌第一個不能接受這種答案。

  「開什麼玩笑?這豈不是讓一個要滅世的神來殺一個救世的神?」他一掌重重拍在桌上,無法想像衛非死在左容容的手上後,這個人世會變成什麼樣。

  「記不記得衛非說過六月二十四日之後,他們倆的勝負就能分曉?可是現在二十四日都過了,左容容不但沒死還把我們困在陣內,最奇怪的是也沒見衛非來幫我們解陣。」藺析心頭的不安直升到頂點,他們一直被關在宅子裏無法出去看看動靜,也不知那兩個神鬥怯鬥到什麼地步了。

  「衛非若不是死了就是遇上了什麼麻煩.我們如果不快點去幫他一把,左容容可能就快達成她滅世的使命了。」蓋聶直接往最壞的方向想。

  樂毅緊張地捉著發大叫,「不好了,今兒個是服解藥的最後期限,衛非要是沒在子時前服解藥的話,就算他沒被左容容打敗,也會死在左容容的毒下!」

  「不行,衛非不能輸也不能死.我們得快把解藥送到他手上。」朝歌煩躁地在屋內走來走去,揚起手裏的龍騰鞭朝大門一甩,但受陣法所封的大門卻沒絲毫動靜,氣得,朝歌一直往大門抽鞭子。

  「你剛才說唯有五星齊救,可是我們只有四個人,要救衛非的話還少一星。」蓋聶問向藺析。

  「誰是玉衡?」樂毅也捉著藺析的手,緊張不已地問那個他們沒找到的人是誰。

  藺析翻著白眼,「這五年來,一直纏著我們的人是,誰?」還會有誰?這個人他用腳趾想也知道。

  「左斷?」樂毅的下巴差點合不上,那個死對頭怎麼可能也會是救世的其中一人?「我猜左斷會一直追著我們,可能就如衛非找齊我們一般,是他故意把左斷引來我們身邊糾纏的。」藺析沒好氣地說。多了那個左斷,他們五個人的日子可變得刺激不少。

  他太瞭解衛非了,衛非不可能有耐心讓普通人一直追在他們後頭,而不叫他們除掉追兵。可是衛非卻從不反對讓左斷追著他們跑,還會在左斷想放棄捉他們時,故意教他們去刺激左斷提他們歸案的決心,衛非打的主意八成就是要左斷一直圍繞著他們。

  「只有一個辦法能知道左斷是不是玉衡。」蓋聶接著雙掌,嘴邊泛出一絲冷笑。

  「把他綁來查一查?」朝歌和他很有默契,想馬上殺到六扇門去把左斷綁來,找我左斷身上有沒有寫「玉衡」

  這兩字。

  「還有別的法子嗎?」藺析將桌上的書收回衣袖裏.站直了身子。

  只有樂毅搖著頭,「就算左斷是玉衡,他也不會幫我們,他巴不得拿大刀砍我們的人頭洩憤。」他們每個人都整過玉衡,還從天牢裏逃了讓左斷掛不住面子,去找左斷鐵定會被他拿著大刀追殺,怎麼叫他合作?「這個滅世的禍是他妹子惹的,他不樂意也得樂意。」蓋聶才不管左斷的心情如何,要是真讓左容容滅了世,他第一個就先殺扶養左容容長大成人的左斷。

  「被困在左容容的陣法裏,我們要怎麼出去找左斷?」樂毅翻著白眼問。說得好簡單,他們現在連一步也出不去。

  藺析笑咪咪地拉起樂毅,一個勁地將他推到他挖出的地洞之前。

  「你都能挖來我家了,你可以再多挖一點,把我們都弄到外頭去找他。」要出去還不容易,叫樂毅挖遠一點直到挖出左容容設的陣就是。只要能離開這個陣,他們要去六扇門裏頭找左斷再簡單不過。

  「又要我挖?」樂毅怪腔怪調地叫著。

  「我們這些人裏頭,就只有你那一身神力能破左容容的陣。」蓋聶決定附和藺析的做法,先叫樂毅挖洞出去。

  「會挖洞的大俠,我們全靠你了。」朝歌也很齊心地推著樂毅催他快點動作。最後他乾脆一腳把樂毅踹下地洞裏。

  「我不要再當地鼠?」站在地洞裏,樂毅不平地哇哇大叫。

  「少羅唆,快挖!」三件曠世兵器立刻架至樂毅的脖子上,逼他趕快動手。

  「我挖就是了……」

  一路挖出左容容所設的陣後,樂毅終於把頭探出地面,跳出地洞後,立刻心痛地檢查用來挖土破石的夜磷刀。

  藺析一出陣,就飛快地帶其他人走人離開地底的密這,在抵達上頭的六扇門之後又躲開六扇門巡務的捕頭,分頭找著左斷。本來他們還擔心左斷又跑出門去找他們了,沒想到左斷卻呆呆地坐在書房裏,兩眼盯著前方發呆。

  他們悄悄進入書房後,都對左斷的怪模怪樣納悶不已。

  「左斷。」蓋聶冷冷地喚,但左斷的身子動也沒動一下。

  「他沒聽見。是他患了重聽的毛病?」朝歌歎息地搖搖頭,欽命要犯都跑來他家了,他居然還渾然不覺。他這個神捕是怎麼當的?「左──斷──喲!」樂毅拉開了嗓門大叫,企圖博得發呆中的左斷一點點注意力。

  藺析凝神審看左斷的表情許久,覺得左斷似是遭受了什麼打擊,兩眼茫然無神,像個被遺棄的老頭。

  「樂毅,你去地面前晃一圈。」藺析推了樂毅一把,不信左斷在看到最近才和他結過架子的樂毅後還是一樣沒反應。

  「左斷?」樂毅踱著步子在左斷面前繞了幾圈,並伸出五指在他眼前揮動,「老冤家?」

  左斷如入定的和尚般,聽而不聞視而不見,任樂毅在,他面前又跳又叫,眼珠子也沒動一下。

  樂毅指著左斷的鼻尖,回頭對其他人喊,「喂,他成木頭人了!」

  「藺析,換你去試試。」蓋聶沒法子了,只好請出讓左斷最記恨的藺析。

  「左斷,你又中毒了。」藺析附在左斷耳邊輕輕說了一句,馬上令左斷速速回神。

  「我又中毒了?」左斷忙著上上下下尋找自己又是哪個地方中了毒,然後又愣了一下,不可思議地看著常害地去藥鋪抓藥解毒的藺析就站在他的面前。

  蓋聶搭著藺析的肩,「還是你這招有效。」左斷追了他們五年,五年來也不時就中藺析的毒,只要對左斷提到「毒」這個字,就能讓左斷的神經拉得死緊。

  剛回過神的左斷,兩眼瞪得如銅鈴級大,迅速從椅上跳起拿起擺在椅旁的大刀,一個一個數著眼前他日思夜念,拼命想捉回來砍頭的欽命要犯。可數著數著,他卻發現少了個衛非。

  他大刀指向他們,「你們怎全在六扇門?」好哇,他辛辛苦苦地找了他們快一年,現在倒四個一齊送上門來了!「我們想你呀。」樂毅笑嘻嘻地朝他眨眼。

  「我想你們的項上人頭!」左斷猛然爆出驚天動地的吼聲,提起大刀就往樂毅砍去。

  「你們看吧,我就說他不會高興的。」樂毅邊躲著左斷的大力,邊對那三個在旁邊看戲的朋友抱怨。

  「都把脖子伸出來讓我砍!」左斷的獅吼把屋內每個人震得都捂上雙耳。

  樂毅受不了地喊,「別吼啦,你的嗓門吵死人了!」

  叫這麼大聲做什麼?他巴不得全六扇門的人都知道他們在這嗎?砍不到樂毅,左斷又揮刀砍向蓋聶。蓋聶抄起落霞劍順勢一擋,把左斷的大力推去給朝歌領教,朝歌又忙把砍來的大刀轉讓給藺析。

  藺析設耐性陪左斷玩,立刻將後羿弓搭上箭,把箭尖指向左斷的心房,才讓激動的左斷停了下來,不敢再輕舉妄動。

  「別跟他羅唆,先綁回去再說。」蓋聶朝後彈彈手指向樂毅和朝歌交代,沒自留在這陪左斷?舊。

  樂毅和朝歌一左一右地架住左斷,順手把左斷的大刀扔給蓋聶保管。

  「做開我!唔……」左斷張大嘴正要嚷嚷,樂毅馬上自朝歌的懷中抽出一本書,把書一卷就塞進左斷的嘴裏消音。

  朝歌心痛得很,「那是我的黃曆!」

  「借用一下嘛,我再買一本新的給你就是了。」樂毅邊要跟朝歌賠不是,還要控制一身蠻力的左斷。

  藺析走至左斷面前,淡淡地撂下一句話,「再亂動,小心我在你身上下毒。」

  左斷盯著藺析嘴邊邪惡的笑意,馬上不敢再掙扎,怕自己又要中毒了。

  「這才乖。」藺析拍拍他的臉頰,率先轉身打開書房的門往外走。

  書房的門一開,外頭早圍了大批被左斷的吼聲引來的捕頭,讓蓋聶和藺析火大的在左斷的肚皮上分送上狠狠的一拳消氣。

  「大人!」右京看當家的左斷就這麼被無字輩的人欺淩,又慌又急地大喊。

  「喂,你家大人借我們用一下。」朝歌懶懶地晃到那批捕頭面前向他們借人。

  「來人,快……快去叫人來!」右京以為左斷就要被綁架了,急急地要身後的捕頭快去調些人過來支援。

  朝歌的龍騰鞭瞬間甩向書房前的一排樑柱,樑柱告應聲而斷,失去了支撐的樑柱,書房頓時轟塌了一角。

  「我都已經這麼有禮貌地開口向你借人了,你家的大人借是不借?要是不借,我就轟了整座六扇門!」寶貝黃曆被人拿去塞嘴已經使朝歌很不滿了,再多了一批攔路的捕頭,讓他的臉變得更加猙獰難看。

  「借……請借……」右京咽了咽口水,識相地閃到一旁馬上讓出路來。

  六扇門的捕頭們就這般目送著當家大捕頭被四個欽命要犯押走,卻又沒有一個人敢上前去攔他們,只好悄悄地跟在他們身後。

  有口難言的左斷隨著他們經由密道一路往地底下走,沿路的風景讓他愈看愈覺得熟悉,在抵達地底下的大本營之後,樂毅便放開左斷,而心痛不已的朝歌則趕緊從左斷嘴裏拿回自己的黃曆。

  「這裏是哪兒?」塞嘴的黃曆一被抽走,左斷就迫不及待地問。

  「你家。」朝歌邊拉著左斷的衣袖擦著黃曆邊回答。

  左斷又怒又氣地叫,「你們一直躲在我家下面?」難怪他怎麼也找不到,原來他們都藏在他家!蓋聶一拳打掉他刺耳的叫聲,「是你妹子把我們藏在這的。」最危險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這一點,是他妹妹左容容教他們的。

  左斷捂著頭,腦海一片空白。

  「我們會去當刺客,也全拜你的寶貝妹子所賜。那些人全是她叫我們去殺的。」蓋聶漫不經心地對左斷供出害他們淪為刺客的禍首。

  「不可能!」左斷悍然否認,怎麼也不肯相信。

  藺析不客氣地再告訴他,「你一直找不到劫天牢的人犯是不是?大神捕,那個人犯就是你的寶貝妹子!你妹子不但將我們救出天牢,並且在我們身上下毒,因此我們才會照她的命令去當刺客。是她要我們來當你的死對頭!」

  「你是神醫也會中毒?」左斷怎麼也想不到,他那個溫柔婉約的妹妹會對人下毒,而且還讓天下第一神醫也束手無策。

  「你妹子的毒技比我還神!」愈想愈嘔的藺析,遷怒地掄起拳頭又送左斷一拳。

  被打得很無辜的左斷,忍不住捧著肚子蹲在地上。

  「說到毒,我們也該取解藥了。」朝歌猛然想起他們都還沒吃最後的解藥,趕忙以輕功躍至花園的涼亭裏找。

  「左容容有留嗎?」樂毅看朝歌從石桌下拉出一隻眼熟的太匣,又提著木匣飛躍回他們身邊。

  朝歌打開木厘點數著裏頭的藥瓶,「有。沒想到她這個女人還真說話算話。」

  「我不懂,容容為什麼要這麼做?」望著寫有人名的藥瓶,左斷認出了妹妹的字跡、仍然困感不已。

  「你的豆腐腦當然無法理解那女人在想什麼。」蓋聶瞥了腦子不靈光的左斷一眼,更加覺得左容容果然是神轉世的。

  左斷喪氣地垂著頭,「你們找我做什麼?」他才聽完一個讓他無法接受的消息,現在死對頭又把他綁來,也准沒有什麼好事。

  「找你幫忙。」藺析的火氣消了大半後,又想起了正事。

  左斷立刻回絕,「誰要幫你們的忙?」他這個正義世家出身的神捕,怎麼可以幫這些惡寇的忙?「蓋聶,找到了沒有?」藺析懶得理他,回頭問正在研究左斷隨身大刀的蓋聶。

  「沒寫在他的刀上。」把一柄大刀從頭看到尾,蓋聶就是沒找到那兩個字。

  「搜他的身。」藺析又指使著樂毅和朝歌往另一個方向尋找。

  「喂!喂……」被一身神力的樂毅架著,左斷莫名其妙地看朝歌在他身上摸來摸去,忍不住開始掙扎,「你們在做什麼?」

  「不要亂動,乖乖把衣裳脫了讓我們看。」朝歌撥開左斷阻礙的雙手,努力地要把左斷的衣服剝下來。

  「你……你幹嘛脫我的衣裳?」被男人強行剝下衣服,左斷紅透了臉,結結巴巴地大叫。

  「找到了,他果然是玉衡!」在左斷左手臂上我到「玉衡」兩個字後,朝歌振奮的叫聲比左斷還大。

  左斷愣了一下,「什麼……什麼玉衡?」

  「左斷,你聽好。」看左斷一臉的茫然不解,急於救人的藺析難得地放下身段,開口向他要求,「咱們往日的恩怨得暫且擱下!你必須加入我們來幫忙。」

  「本官才不與你們這批欽命要犯混在一起!」左斷的獅子吼差點吼聾了藺析的雙耳。

  「你不混也得混!或者你想看你的寶貝妹子毀了大唐?」蓋聶才沒有藺析那麼好說話,使勁狠狠掐著不肯合作的左斷,冰冷的俊臉壓向左斷威脅。

  「你說什麼?」容容要毀了大唐?左斷愣在蓋聶的話裏。

  「你知道你妹子不是普通人嗎?」蓋聶的雙眼像一把冷劍直刺進他的心底。

  左斷忍不住別過臉,「知道……」在他們四個人來找他之前,他珍愛寶貝多年的妹子,就已先到他的面前向他說明她的身分,並對他說明她將要做什麼,然後就毫不眷戀地離開他這個兄長。

  「那你可知她是什麼人?」蓋聶又問。

  「我知道,她剛才來跟我道別了。」左斷的聲音裏失去了往昔的氣勢,顯得既傷心又難過。

  「道別?」蓋聶的神經瞬間繃緊,「她去哪了?」

  「容容說要去喪神山上完成她的使命。」他想跟著去,但是容容卻不准他跟,還說什麼兄妹之情了於今日,往後世上不會再有左容容這個人。

  「完成使命?」蓋聶背後的寒毛一根根豎了起來,額上沁出了一顆顆冷汗。

  「啊……我有不好的預感。」喪神山?那座山上是要喪哪個神?朝歌愈想就愈敏感,頻搓著自己的手臂。

  樂毅有種大難臨頭的感覺,「衛非也不在,該不會是左容容已經……」

  「要命,我們慢了一步!」藺析振聲大吼,扔下他們就往通往外頭的密道飛奔。

  「你還不快走?」藺析一跑,蓋聶和朝歌也急急地追上去,唯有樂毅站在原地拉著不肯動的左斷。

  「我為何要跟你們走?」左斷不知道他們每個人臉色大變的緣故,也不懂幹嘛要拖著他一塊兒去。

  「因為你是能救世的五星之一,少了你一個,大唐會被滅。」樂毅又急又氣,強拉著他跟上先走的幾個人。

  「救世?」左斷猶疑地往前走了幾步。

  蓋聶的聲音從密道裏遠遠地傳來,「樂毅,架著他走,路上再跟他解釋!」

  樂毅兩手推著他,「走啦!再不快點,你的寶貝妹子就要滅神滅世了!」
作者: JJ_girl    時間: 2010-4-4 06:35 PM

第八章

  提前至喪神山上等左容容的衛非,在山崖邊觀日樓外的賞景天臺,漫不經心地仰首數著滿天的星辰。

  他的眼陣,停駐在北斗七星的開陽雙星上,眼看兩顆星的光芒都快看不見了,暗星的那一顆,暗淡得仿若融入子夜,明星的那一顆,星光閃爍不定,忽明忽暗。

  這是她要滅他的心情?忽明忽暗、猶疑不定?衛非為左容容難以取捨的心態感到隱隱的心疼,瞭解她愛他難。

  不愛他也難的困境,更瞭解她要滅他這個會阻撓她滅世、但又曾令她深深愛過的人的痛苦。

  如果由她來動手會讓她這麼痛苦的話,他情願讓自己體內的毒發,不讓她因殺他而有一絲內疚和痛悔難舍,讓她好好地過完以後的日子。

  衛非帶笑地望著星空,只要他一死,他救世的使命也完成了,他再也不必披愛纏在這人世,終於可以回去他初初降臨人世的地方。而且他還找到了她這個比他更愛世人的神,這更讓他能放心的離去。現在他心中唯一不舍的、就只有除去神的身分不談,即將被他孤零零留在人世的她。

  左容容踱著細步,輕巧地走至衛非的身後站定,一身白素的衣裳使她看起來像只顏色褪盡的蝴蝶。

  衛非平靜自在的模樣,令她本就顫抖不停的身子抖得更是厲害,她不住地咬著唇瓣,不知該如何處理心中的掙扎。

  讓他上了喪神山,她就已穩操勝券,接下來就是動手殺他﹔只要殺了他。她來人世該做的事就算完成了,不會再有人來阻止她,也不會再有人讓她時時遭受挫敗,她將永遠勝了這個對手,不辱使命。

  但她至今仍想不透衛非為何肯答應她前來。腦海中,理智正催促著她快去做她該做的事,而她的心卻一直拉扯住她的腳步。現在衛非就在這座山上,她卻動彈不得,一波波回憶直沖進她的腦海,與她的使命感抗衡著。她的心將自己分裂成兩個人,一個是為滅世而不計一切的左容容,一個是萬般捨不得情人的左容容。

  在上山之前她喝了一壇美酒,意圖用美酒浸透她搖擺不定的心,偏偏人已微醺,情意卻不醉,往昔的回憶如影隨形地跟著她,本是甘冽香醇的美酒變得苦澀難以人喉,一杯一飲,更加磨人心腸、使人心傷。

  殺了衛非,她將不負上天派她來凡塵一遭的使命,可是、她將負了自己。也辜負了一段情緣。

  衛非任她靜站在身後許久,見她無法移動腳步前進,他回首含笑地朝她招手,將走近他的左容容攬進懷裏,嗅著她身上細細甜甜的香氣,陪她一同欣賞夜空中清澈明亮的星子。

  左容容靜靠在他懷中不語,想到這可能是他最後一次如此親密地擁抱她。她便忍不住更偎進他的懷裏,任他身上淡淡的地香氣味將她包圍、飄過她的腦海,讓她永遠記得他是她今世的情人。

  衛非感覺到她的緊繃,一雙大掌柔柔地拍撫著她,試著讓她放鬆,不願她在心底與自己交戰。但左容容卻因他貼心的舉動更加仿惶,心頭狠狠地墜下又騰起,在他懷中遲遲無法動手。

  衛非見她一這地沉默,於是故意跳了個話題,想讓她緊繃的心神緩一緩。

  「夜色很美,你挑的地點真不錯。」他一手抬起她小巧的下巴,一手遙指天際,讓她看難得一見的滿天清亮星辰。

  左容容將臉頰靠在他的掌心,「這個地點是你挑的。

  這五年來,你每個月都在這山頭上等我不是嗎?」他月月都在這座山上等她,她特意挑這座山叫他來,也是經由他的提點。

  「我是故意在這兒等你來找我,我怕你會找不著我而誤了我們的約期。」衛非下意識地摩箏著她的粉頰,想起了往年他每月在這座山頭上的等待。他在這等了五年,今晚在這座山上,他與她之間的約期終於得告一段落了。

  「為何你要選在喪神山上等我?」左容容柔柔地問他。

  衛非低首在她的唇間呢喃,「因為只有這座山能喪神,只有這座山才能讓不該逗留在世間的神死。你我如果要分個生死,就得在這座山上。」

  左容容將唇輕軟地貼上他的,心中沒有激情欲念,只想留住他的這一個吻:衛非也淡淡地吻著她,仿佛在吻一朵嬌貴的花朵,氣息淺淺緩緩的索繞在她的臉龐,將她唇間撩人情思的香氣納進他的唇裏,芳香的氣息在他的心底蕩蕩漾漾,像一波波沉定在他心底最深處的漣繞。

  左容容環住地寬闊的胸膛,仰首凝睇著他唇邊那抹滿足的笑意,伸出素指撫著他的唇,為他神傷的問:「你有沒有想過,在這喪神山上,神的生死均無法左右人世,你若不幸喪生於此,你之前以命為大唐所設的護印。鎮住的六兆全都將因你死在這山上而破除,我要滅世也不再是個難題。」

  「那你也得能夠把我困在這山上,並且讓我死在這裏才成。」衛非輕吮著她的手指,眼眸中淡淡地閃爍著情意。

  她搖首苦笑,「若沒把握能把你困在這,我還會故意叫你來此?」也許他不知道她有什麼本事,或者他是知道她有什麼本事而故意裝作不知,現在她已經不想再去探究他的心機到底有多深沉了,她必須親自證明給他看。

  衛非平緩的氣息忽然一窒,千針萬縷的疼痛竄至他的胸口,又狠又急地侵蝕他的心脈。他不動聲色地悄悄為自己把脈,發現體內的毒比預計的時間提早發作。

  「讓我看看你能將我困在這兒的手段。」為了避免她看出他的異樣,他扯出笑容輕推開她,一副等著欣賞她有什麼本事的模樣。

  左容容愣了愣,沒料到他會催她。她定定地凝視他一會兒,依而照他的話,轉身走向身後的觀日樓,揚首看著五條蟠刻在石柱上的石雕巨龍。

  現日樓裏的五條巨龍,造形和色澤與尋常所見的石刻龍往皆不同,而在龍首之處,它們也不同於尋常繪點出雙眼的龍,每一條龍的眼眶裏皆無眼珠。

  左容容走進觀日樓裏為文人所設的書齋,尋來筆墨並將筆勻勻地吸滿墨水。執著筆走出書齋,她回首望了衛非一眼,輕盈地騰躍起身,在五條巨龍的龍首一一為它們點睛開光。

  五條巨龍在得到了雙眼之後,同時也被賦予了生命紛紛被往而出,昂首舞爪地飛出觀日樓,飛上雲霄,在天際盤旋了一陣,又急急地往山腳下飛去,分別盤踞在喪神山人口處的五根石柱上。

  衛非看著她為龍點睛、略微訝異她竟也學過這一門只有他這個鬼谷子.傳人才知道的神法。

  「很眼熟的手法是不?」左容容走出現日樓,站在外頭的臺上望著他訝然的臉龐。

  「盛神法五龍?」衛非豈只是眼熟,他還可以直接說出她施的是什麼法。他很好奇她怎有法子學到唯鬼谷子傳人才能學到的七項神法之一。

  「沒錯,正是鬼谷子所著陰符經裏的第一法──盛神法五龍。」左容容垂下眼睫,施了法之後的小小臉蛋變得蒼白似雪。

  「你用陰符來盛哪個神?」衛非撫著她蒼白的臉龐問,「是你,還是我?」

  左容容往後退了幾步,伸手招來一隻鳥兒,閉眼在鳥兒身上以指畫了一陣,又揚手讓鳥兒振翅飛去,不一會兒,山上鳥聲四起,眾多的飛鳥在那只鳥兒的帶領下,也與五龍一般朝山下飛去。

  「你說呢?」她在施了法之後才反問。

  「散勢法勢鳥」衛非輕易就看出她又使了陰符裏的神法,不禁對她有了不同的評價。

  左容容點著頭,「我得感謝你讓了我十年,這十年來,我學了很多。」為了今晚,她十年來苦學過的東西太多了﹔可是她在十年前並不知道自己會是在這種情況下,使用她所習得的神法。

  「這兩法的目的在盛你而鎮我?」衛非終於明白她為何說有把握能將他困在這山上。

  「我不得不。我找不出其他的法子來鎮住你。」他的本領高出她太多了,若沒有同時用這兩種神法,她對他根本就束手無策。

  「用了盛神之法,是因你願成為神救世?」衛非不擔心自己會因她所施的法而下不了山,反倒很在意她的心意是否改變了。

  左容容遺憾地閉上眼,「不,我是要加強一己之力後,再滅了你這個阻撓我的神。」

  「你真的已無心於我?」衛非的聲音忍抑地緊縮,拎起她低垂的臉蛋,細看她眼底的愁惻。

  「我不能再愛你,而你愛的人,也不是我……」她硬咽地別過臉,他立即將雙手在她的腰肢上收攏,讓她貼在胸前。

  衛非輕聲長歎,「為何你會認為不是你?」她怎麼會有這種想法?是他在無意間又使她誤會了什麼嗎?「你為了救那個女人都可以捨命救世了,怎會是我?」左容容難忍妒意地迎向他的歎息,想到他心底還有一個女人,她就心酸和不平。

  「你這雙眼看透了人世的苦難,怎麼會看不清楚我的心?」衛非好笑地捧著她的臉龐問,這才知道她是在吃醋,而且吃錯醋了。

  「我根本就看不透你……」左容容沒有心情看他的笑臉,微怒地舉拳捶打著他的胸膛。

  衛非握住她不痛不癢的粉拳,斂去了嘻鬧的笑臉,正色地問﹔「我已依言來這座山上了,你是否也該依言服解藥?」她要他上山,他已經來了﹔她要他下不了山,他也讓她去施法﹔現在,該輪到她實現她的保證。

  「為什麼你那麼堅持要我服解藥?」左容容狐疑地問。她原本就對他反復的心態有些懷疑,在他又提起之後,她的疑心更重了。他為何那麼在乎她的性命,反而不救自己?衛非聳聳肩,「我說過,你比我還重要。而且我若是毒發身亡,你剛好可以省了殺我的那道手續。」

  「沒有別的理由?」左容容不相信,認為他還是有事瞞著她。

  「有。」衛非老實的點頭,但只肯把話說一半。

  「是什麼?」沒得到完整答案的左容容不死心地要他把真心話說出來。

  「山下好象有人來找我了。」衛非朝她徐徐一笑,轉首往山下看去,藉此打住她的問話並轉移她的注意力。

  「是藺析他們趕來想救你。」左容容曲指一算,發現她在蘭析他們宅子前所設的陣破了。

  衛非撫著下巴,「難得他們幾個的腦袋變靈光了。跟我在一起五年,他們總算也學到了一點皮毛。」他還以為他們想不通他出的謎題,也無法破左容容的陣出宅,沒想到他們卻能解謎破陣而且趕到山腳下來了。

  「我想看看你找來的五星有什麼能耐來救你,」左容容走至現日樓外賞景的天臺邊,挺期待山下那五個人要怎麼救一個神。

  衛非在她身後隱忍著胸口有如絞心般的疼痛,盡力平定紊亂的氣息,拖著毒發的身子慢慢踱至她的身邊。

  「也好……還有時間,我再多陪你一會兒。」

  商析一行人在找到左斷後,便沒命地由六扇門直奔位在城南的喪神山。

  藺析與蓋聶一到喪神山山腳下的人口處,倏地停下了步伐,瞪大雙眼愣看著前方,讓後頭不知情況的朝歌等人來不及停住腳步地一古腦撞上他們。

  「你們幹嘛突然停下來?」朝歌捧著撞疼的額,一邊質問那兩個突然停下來也不先打聲招呼的人,一邊把和他撞成一團的樂毅及左斷推開。

  藺析臉色極為陰沉地指著前方,「你不會自己看?」

  夜色昏暗,倒也看不清前方發生了什麼事,左斷命那些跟在他們後頭趕來的衙役捕頭們在周圍點燃了火炬,眾人才知道為什麼藺析他們會突然停下腳步。

  「龍?」樂毅愣愣地看著前方人口處五根聳天的石柱上,「五條形色皆不同的龍盤踞其上,翹首舞爪,虎視耽耽地注視著他們。

  「這些龍……是打哪來的?」朝歌揉了揉眼,耳邊聽見自那些龍口中發出的嘶嘶聲後,對那些眼露金光的龍猛地打了個寒顫。

  蓋聶隱隱地覺得頭疼,「現在不是研究這些龍是哪來的,而是我們該怎麼過去。」每次他試探性地往前跨出腳步,想穿過五根石柱上山,盤踞在石柱上的龍便張大了口,發出警告的聲音,敏銳的雙眼直視他的腳步。

  「它們為何緊盤著那些石柱?」也是第一次見到這等場景的左斷,大惑不解地看那些龍緊緊地纏繞著石柱不放。

  「那些不只是石柱。」藺析在火把的照明下,忙碌地翻著衛非給他的那本書,心情惡劣地向其他人解釋,「書上說金、木、水、火、土,一龍守一陣,這是盛神法五龍所造成的五行陣。」

  「要命,這個陣是想阻擋我們上山?」朝歌又氣又急,地跺腳,這個陣是那兩個神中哪一個搞的花樣?居然用龍來礙他們的路。

  蓋聶冰冷地瞪了左斷一眼,「這應該是左容容搞的花樣,她一定是不想讓我們上山去救衛非。」

  「你們看,石柱上有缺口!」樂毅舉高了火把指著其中一根石柱道。

  「藺析,快找找那缺口是做啥用的。」朝歌忙推著正在翻書的藺析,叫他趕快找書上有沒有寫破陣法。

  蓋聶在大夥都把希望放在藺析身上時,獨自在五根石柱前緩緩地踱著,觀察每根石柱上均不同的缺口。在走至其中一根石柱前時、他抽出身上的落震劍,以劍尖估量著缺口。

  落霞劍一出鞘,劍身火紅的光芒在夜色裏更顯得妖異紅亮,盤在那根石柱上火紅色的龍也發出刺耳的叫聲。

  「蓋聶?」樂毅捂著耳朵阻隔那些龍製造的噪音,看蓋聶拿著落霞劍左右上下地不知在瞄準什麼。

  「這個缺口似乎與我的落霞劍劍口吻合。」瞄了半天後,蓋聶又低首看著手裏的劍鞘,發現這個缺口和他的劍鞘不論是造形和大小都差不多。

  「火柱與你的落霞劍吻合……」藺橋馬上反應過來,扯開嗓子對其他人吩咐,「每個人快去找吻合自己武器的缺口!」

  朝歌找到了唯─一根沒有缺口,卻在柱上有一道環繞的印痕的石柱,在比對了一下手中龍騰鞭的長度後,振奮地對他們大叫,「我到了!我的是水柱。」

  「我的是金。」藺析因為自己的後羿弓是金色的,毫不猶豫地走至金柱前,動手卸下弓弦,從大弓裏頭拉出一柄金色長劍。

  「我的是木。」樂毅輕輕鬆松地就找到青柱,拔出夜磷刀後,夜磷刀所發出青綠色的螢光與那青位的顏色一模一樣。

  只有左斷不平地大叫,「我是土?」能和他那柄大刀相符的,就只剩下唯一的土柱!「等一等!’正當每個人想將兵器插入缺口時,樂毅又趕緊叫停。

  其他四個人皆不耐煩地轉過頭吼他,「又怎麼了?」

  都已經在趕時間了,他還拖拖拉拉?「那些盤在上頭的龍怎麼辦?」樂毅很無辜地指著上頭,「我怕我還沒把刀插進去就被龍吃了。」那條在石柱上的龍看樣子似乎很不友善,仿佛隨時隨地都會撲下來把他給吃了。

  「各展千秋!」蓋聶哼聲冷笑,在遠處將手中的落霞劍直射進石柱上的缺口。

  「你早說嘛。」樂毅也有樣學樣地利用內勁,把夜磷刀送進狹小的缺口。

  當五項兵器插入五柱的缺口後,往上的五龍嘶嘶長鳴了一陣,紛紛離開石柱,攀飛直上雲際,在他們頭上頻頻嘶鳴徘徊不去。

  「那些龍……飛走了,是不是代表這個陣破了?」朝歌看那些龍好象不敢下來,心頭大樂地問其他人。

  「走,上山救人。」樂毅興匆匆地拉著左斷就往人口處跑。

  低沉的兩道撞擊聲自人口處傳來,樂毅捂著撞疼的鼻子,痛得直蹲在地上,被拉著跑的左斷也倒楣地捧著額頭喊疼。

  「痛……痛死我了!這裏怎麼會有牆?」樂毅捂著鼻子,回頭怒問其他閑閑等在一旁不輕舉妄動,而讓他先去遭殃的夥伴。

  「牆?」藺析走至樂毅身旁,將伸向空無一物的前方,摸到一面害樂毅撞上的牆,然後又低下頭開始翻書。

  一群人又擠到藺析面前,都想知道這面牆的來由,朝歌在把樂毅和湊熱鬧的左斷都推開後,才搶到了發言權。

  「藺析,衛非有沒有說這個無形牆又是什麼陣法?」

  衛非那麼會算,書上也寫了那五條龍是怎麼來的,那麼他一定也事先有算到這面牆。

  藺析卻搖首澆熄他的希望,「沒有,這本書上沒寫。」

  藺析才讓朝歌失望,沒去湊熱鬧的蓋聶卻找到了希望。

  他抬手指向天空,「藺析,看天上。」

  「飛鳥?」藺析仰首望去,早該返巢的飛鳥們在五條龍的下方盤踞著,黑壓壓的一大群有如烏雲。

  「怪哉,何時天上來了這麼多鳥兒?」樂毅又開始納悶,覺得這座山愈看愈古怪。

  藺析反復地思考烏兒會在夜半出果的原因後,又低下頭重新將手中的書翻閱了一遍,在書裏頭寫著盛神法五龍的那行字旁邊找到了答案。

  「散勢法驚鳥?」他抬頭比對了一下天上的鳥兒,又看看手中的書,心頭不但沒有雀躍感,反而感到更加沉重。

  「你找到了?怎麼破解?」樂毅歡喜地挨在他身邊問。

  藺析把書一合,「沒寫。」書上只寫了鬼谷子陰符經裏所列的七法,卻只有在盛神法裏頭有寫該如何用五龍來盛神,其他陣法的破解方法卻一字也沒寫。

  「怎麼會沒寫?」朝歌氣壞地問。那個衛非怎麼不把所有的陣法都寫清楚?這教他們這些外行人怎麼破解?「衛非大概沒料到左容容會用散勢法驚鳥。」藺析也只能這麼猜想了,同時也覺得自己太低估了左容容的功力。

  「看吧,我妹子比衛非聰明。」左斷還得意洋洋自己有個比衛非還要聰明的妹子,並為自己能教育出這樣的妹子感到無比驕傲。

  朝歌一拳敲在正得意的左斷頭上,「還誇你妹子聰明?你就不怕衛非和你妹子來個玉石俱焚?」他在樂什麼?說不定那兩個神鬥到後來會兩敗俱傷,最糟的是,要是輸的一方不甘心,想拖著另外一個共赴黃泉怎麼辦?左斷聽了,心頭的得意立刻煙消雲散,急急惶惶地敲打著那道阻止他們上山的無形牆。

  「容容……」左斷徒手怎麼也敲不破那座看不見的牆,轉身向跟來的捕頭們借來一把大刀,對著牆面一陣猛劈。

  「我就不信我打不破這道無形牆!」一身神大的樂毅也去幫左斷,把所有蠻力都凝聚在雙拳上,一拳一拳地打在牆上。

  「蓋聶?」朝取正想去幫忙,卻看蓋聶蹲在牆邊,手上拿著石子,一顆顆地扔著。

  「你們看,除了人之外、其他的東西都進得去。這個陣是專為人而設的,你們不必白耗力氣了。」蓋聶拍拍手上的灰塵向他們搖頭。

  「不行,要是來不及上山怎麼辦?」樂毅不肯放棄希望,和救妹心切的左斷仍不肯停下來。

  「藺析,你看得見他們嗎?」蓋聶走到藺析身邊小聲的問。身為神射手的藺析,眼力應當不差。

  藺析往後退了幾步,隱約看見衛非和左容容站在山崖處的觀日樓前,尤其是左容容素白的衣裳,在夜色裏更是明顯。

  「看得見。」藺折算了算山腳與山頂的距離後,朝他點點頭。

  「放手一博?」做了最壞打算的蓋聶嚴肅地問。

  「也只有這樣了。」藺析歎口氣,走至那筆圍觀的捕頭前,向其中一名手拿弓箭的捕頭開口,「借用。」

  「藺析,你想做什麼?」看藺析要來了拿手的武器,左斷冷汗直冒地擋在他的面前。

  「射神。」藺析瞥他一眼,試了試手中弓弦的彈性之後,將前搭在弦上。

  左斷慌急地扯下他的弓,「你想射哪個神?」

  「你妹子。」藺析冷冷淡淡地告訴他,以眼神示意蓋聶把這個礙事者弄走。

  蓋聶馬上架開左斷,並回頭叫其他人也來幫忙。

  「不准射!」左斷恐懼地大喊,奮力想掙開架住他的人,想奪下藺析手上的弓箭。

  「我非射不可,因為衛非不肯殺她。」藺析徐聲長歎,早看透了衛非不願殺左容容的心。

  「左斷,你也很清楚,我們得代衛非下手,不能讓你妹子滅世。此時若不讓你妹子死,衛非若死了,屆時天下會被她一人所滅。你身為百姓父母官,難道你要眼見天下千千萬萬的百姓無國無家流離失所?」蓋聶也在左斷的耳邊對他曉以大義。

  「容容是為了要給百姓們一個更好的時代……」左斷流著淚反駁,不忍見自己一手扶養長大的妹子死在他們手下。

  樂毅在傷痛的左斷耳邊勸著,「就是因為如此,她才要先毀滅這個時代。她已經不再是你以前那個寶貝妹子了,她是個滅世之神,你還不懂嗎?」

  「不要殺她,一定……一定還有更好的方法……」左斷直搖著頭,不斷祈求他們不要動手。

  「沒有別的方法。」藺析別過臉,再一次把箭架至弦上。

  「不!」左斷激烈地掙扎,朝歌一個不注意被他的拳頭擊中,差點放走手中的左斷。

  「樂毅,捉牢他!」朝歌咬著牙,使勁地推只著左斷的胸膛,並對後頭格架住左斷的樂毅交代。

  「放手!不准你們殺她!」不敵一身神力的樂毅,左斷眼睜睜地看藺析揚自朝上瞄准,他忙回頭叫那批跟來的捕頭,「別愣著,快去阻止他!一批受命的捕頭才舉步往前,蓋聶的身子便閃至藺析身後,寒意四散地盯著那些想壞事的人,讓那批捕頭被嚇得又縮回了腳步。

  「藺析,這麼遠你射得到嗎?」嚇退了那批捕頭後,蓋聶轉過身來,與藺析一齊望著山頂上的那兩道人影。

  藺析將手中的弓弦拉至頂點,在箭上蓄滿了內勁,信心十足地開口、「即使沒有後羿弓,為了衛非,再遠我也射得中。」
作者: JJ_girl    時間: 2010-4-4 06:37 PM

第九章

  在山上冷眼旁觀的左容容與衛非,在見到左容容派去的五龍自山腳下飛起盤旋在空中後,兩人對山下的五個人能破盛神法皆大感意外。

  衛非撫著胸口,額間不斷地沁出冷汗,他急急地喘一口氣,運著其氣努力壓下湧至心脈的劇毒,在他再也忍受不住毒發的劇痛後,雙手按著她的肩,借她來穩住自己搖搖欲墜的身子。

  「你的盛神法被破了。」衛非盡可能讓自己的語氣自然。

  左容容雖感到他的手有些微顫抖,但仍是看著那五條在空中盤飛的巨龍,不知她身後的衛非早已臉色大變。

  她輕聳著肩,「我還有散勢法可抵。散勢法一出,你的同伴也無法上山救你。」也許那五個人只是誤打誤撞地知道了破陣的方法,她不信他們能再創造另一個意外。

  「他們上不來也無所謂,我體內的毒已經發作了……」抵擋滔天而來的毒性過久,衛非再也沒有力氣拖延時間,身於疲憊地靠向她,緊緊地捉住她才不致倒下。

  左容容大驚失色地擁住他直要向下滑的身子,讓他靠在她的肩頭,不停地拭著他頗間的汗水,憂心如焚地感覺到他的身體逐漸變得冰冷,恐懼的感覺隨著他的體溫蔓延至她的心頭。

  「毒發的時辰還未到,怎麼會這麼快?」子時未到,他體內的毒怎會提早發作?「是我太高估了自己。」衛非喘著氣對她搖首,「在我把元神全拿去鎮六兆之後我以為我還能再撐上一陣子。」他在短時間內以超出本身能力的元神拿去預兆,元神一失,他體力耗失得更快,使得他的身體不堪負荷,讓毒性提早發作。

  左容容此時一顆心因他措不及防的毒發而狠狠刺痛,眼底只見得到他竭力忍痛的模樣,反而無法想起她當初叫他來這山上的目的。

  「你……不痛不苦嗎?」左容容側然哀問,不知他已經暗忍了多久,也不繞得他為何忍著而不告訴她。

  「毒是你所下的,我何痛何苦!」衛非反而安慰她,拍手接住她奪眶而出的淚。

  左容容頓時遺忘了自己滅世的念頭,慌急地在他身上找著被他拿去的解藥,靠在她身上的衛非和敏銳地聽到某種劃破空氣的幽微聲響,他伸出兩手緊抱著她不讓她亂動,令左容容不解地抬起頭看向他。

  衛非在痛徹心肺的毒發中,對她緩緩釋出一抹開懷的微笑,「這場棋,是你贏了。往後,你要代替我活下去。」

  「什麼?」左容容一楞,衛非立刻抱著她轉身,將她護在懷裏與她互換了位置,在千鈞一髮之際,以自己的身體替她擋下藺析自山下射來的飛箭。

  中了箭的衛非,不作聲地伸手至身後拔出箭,而被他護在懷裏的左容容完全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只是看見他的面龐血色盡失。她才想開口問,衛非便再也站不住腳步,直直地朝後倒下。

  左容容的思緒瞬間被抽空,愣愣地看著衛非的身下緩緩淌出血水。她瞥見那支他替她挨的箭,再低首看著自己身上被他的鮮血染濕的衣裳,她掩著唇頻頻搖首,難以承受地走近他身旁跪下,將他拉至自己的身上。

  一顆的燙的淚落至衛非的臉上,讓閉著眼的衛非又睜開眼未,看見她眼眸裏的據痛。

  「為什麼?」左容容淌著淚問,心痛於他的通身痛楚,更心痛於他捨身為她擋下那一箭。那支箭插在他身上,仿佛就像直接插在她的身上。

  「世人可不需要我這個袖手旁觀者,但卻需要你這個想渡世的天人。」衛非眼眸明亮地望著她。她愛世人甚於他,他能為世人做的太少了,但有心的她只要把滅世的念頭撇去後,她會做得比他更好。

  左容容激動地喊,「我不是渡世的天人,我選擇成為滅世者!」他分明是要讓她的心受鞭答!捨身救她只會讓她對心態反復不定的自己懊悔難當。

  「我知道。」衛非唇邊綻出笑,字字清晰明確地告訴她,「可是我寧負天下人也要救你,找願為你而死,被你所滅。」他顧得了私情,便顧不了大愛了。之前他先選了大愛而放棄私情,但他無泳忽視自己的心,他的心不願舍她,他只好放棄先前的選擇辜負世人。

  淚水模糊了左容容的雙眼,讓她看不清衛非臉上的笑意。她抬手抹了抹臉,再看向衛非時,她看見他臉上溫存的神情,看見以前那個把她放在心底深處的男人。

  「值得嗎?」她彎下身捧著他的臉龐,覺得自己急急於滅世的一面已被他捨命的舉措吞噬殆盡,只剩下為情所苦、為情所傷的一面。

  「值得。」衛非含笑撫著她臉上的淚。與她數月的溫馨情重,強過他一人在世上通嘗人間冷暖。在她身上,他懂了情,明白了他真正想要的是什麼,光就這一點,他便認為值得,也不感到後悔。

  她聲音空洞地問:「明明知道我要殺你,為何還要救我?」傷心似水漸漸湧至她的心房,將她淹沒,令她不能呼吸,胸口窒息欲裂。

  「因為你愛過我,即使你已對我無心,但我亦無憾。」他把她看得比一切都重要,縱使她曾說過令他心如死灰的話語,但他的心卻收不回來,也不願收回。人生總有一死,他至少可以為自己選擇一個不帶憾恨的死法。

  左容容摟著他的頸項不甘地向他訴怨,「到最後,你還是在讓我……」往常下棋時,他總故意讓她贏,到了救世與滅世的關頭,他還是處處讓著她、護著她。他根本就不把她當成對手看待,他只當她是情人。

  「是我一開始就走錯棋了,我錯在不該愛上你是你令我在中途改變了我救世的理由。我會全盤皆輸不是因為我讓你,是我輸給了我自己。」衛非拍著她的背安慰著,卻更讓她淚流不止。於是他不再哄她,就讓她靜靜伏在他身上發洩。

  「左容容猛然抬起頭,慌張地自他袖裏找出解藥,極力要挽回他的生命。

  「這是解藥,你快服下去。」她將解藥遞至他的唇邊。這是她唯一的救贖了,唯有他活著才能救贖她,她的心才不至於被毀滅得七零八落。

  衛非緩緩地啟口讓她把藥丸送進口中,正當左容容稍微寬心之時,他摔不及防地拉下她的纖頸印上她的唇,將口裏的解藥喂進她的口中,並按住她的口鼻,逼得無法呼吸的她不得不吞下去。

  「你……」左容容接著唇,睜大了絕望的眼。

  「我上喪神山,就是要你服解藥。我不要你陪我一塊兒死。」衛非奄奄地垂下雙手,倦怠地合著眼,氣息愈顯得虛弱無力。

  「衛非,你再忍一下,藺析他們就快上來了。」左容容不知所措地俯在他的胸前搶緊地,一反初衷地反而要那些人儘快破陣上山。

  「我的時間不多了,你靜靜地聽我說。」衛非睜開眼平靜地望著天際的星子,輕搖著伏在身上的友容容,要她先仔細聽地說。

  「不聽,我不聽!」她幾乎要崩潰了,「是你說一步也不會讓我的,你卻撒謊處處讓我!我不要這種贏法……」說到後來,她兩手覆著臉忍不住吸泣,憎恨起自己,也增很起隱藏一切的他。她輸得徹徹底底,什麼,都沒有了。

  「容容……」衛非拉下她的雙手,想對她開口,她卻迅速截斷他的話。

  「就照你說的,我不再管什麼使命了,我們只當以前的衛非和左容容,我們倆重新來過好不好?」她不要再當什麼天人,她只要當一個癡心的凡人,她要他好好地留在她的身邊,」陪伴她度過一生。

  「太遲了。」衛非遺憾地搖首,兩眼又看向天上那顆快滅的星子。

  「不遲,我帶你下山,藺析可以解你的毒治你的傷!」左容容拉起他的手搭上她的肩,吃力地想將失去力氣的衛非扶起,帶他下山去找還有一顆解藥的藺析。

  衛非撐不起自己的身子,而她也無法拉動他,他乾脆拉著她的雙手緊按在自己的胸前,表明不要她白費力氣。

  左容容焦急地看他視死如歸的模樣,又場首著向北斗七星中屬於他的那一顆搖光,往昔夜夜燦亮的搖光,在此時已變得昏暗不明,黯然無光。

  「不要滅……不要滅……」她代亂錯雜地對天際大喊,腦中一陣昏眩。

  衛非扳過她的臉,平靜地告訴她,「容容,我的大限到了。」

  「還沒!還沒到,我不許你就這樣走……」左容容無法承受他過於平靜的話語,頻搖著首,戰慄地擁著他愈來愈冰冷的身子。

  「我已經完成我的願望,我必須走了。」衛非感覺體內的力氣一點一滴地流失,深厚的真氣也被毒性侵蝕消逝,原本難忍的疼痛也都消退了,覺得身子輕飄飄地,在夏夜的微風中悠悠蕩蕩,像在雲端上飄浮。

  「你還沒完成!你這救世者負了天下人,沒有完成使命你不能回去,你哪都不許去!」左容容搬出他的使命,強制地命令他快合上的雙眼再睜開來。

  衛非的唇邊扯出一抹笑,「我要救世,只是因為我要救你,只要救得了你,負天下人又何妨?我是個自私的男人,並無你拯救世人那般強烈的欲望,我只想救你。」

  左容容征了征,「救我?」

  「算命者,能算天下人天下事,唯獨無法算出自身的命運。而你雖算得出所有人的未來,卻真不出自個兒的。

  你不知在你滅世之後,你將隨世而滅被五星所殺。我不能讓你滅世的原因即在此,我不要你死。」衛非娓娓道來,憐借地撫過她水靈的眼眸。

  「你放棄世人、不要性命都是為了我?」左容容愕坐在一旁,這才弄清楚他想救的那個女人是誰,同時也被他的深情打擊得只能呆得地望著他。

  「是為你。」衛非的手指愛憐地滑過她雪白的唇瓣,「我用一命換你一命,我希望你今後代替我,由你來代我救世而不是滅世。至於藺析他們那邊,我想他們會體諒我的苦衷,看在我的份上,他們不會為難你也不會殺你。」

  「這也是你早安排好的?」她怔怔地低首輕問,從沒想過他縝密的心思全是花在她身上。她千算萬算,也不敵他一個想救她的小小心機。

  衛非熱烈地注視她,「這世上,我最愛的是你,為了你,我可以捨棄親情、友情。如果我們兩人之中只有一個人能活,那麼,我要你活。」一世不容二神,那他便不為神。只要能讓她活下去,要他當鬼他也甘之如始。

  「不要如此折磨我……」左容容哭倒在他的胸前,「我不要這樣……」

  「我也捨不得,可是我沒別的法子可以救你。」衛非溫柔地環住她哭抖的身子,無可奈何地看天上的星子愈來愈暗。

  左容容神智不清地盯著他的眼瞳,理智在他的眼瞳漸無光芒時倏然醒轉。

  「你不能救我,但我能救你!我把我的元神分給你……你等我,我把我身為神的性命讓給你……」她撥開他環抱的手臂,將自己的雙掌放在他的心口,衛非卻吃力地握住她的雙腕阻止她。

  「不成,你還要代我救世。」她若不為神便要成人、一個普通的凡人要怎麼代替他守護人世?她聲嘶力竭地大喊,「我什麼人也不想救,我只要救你!」要滅世的她本來就沒打算救這世間的任何一個人,但如果她要救的話,她只要救眼前的地。

  「你仍愛我,不是無心無情。」衛非氣若遊絲地說,臉上的表情既滿足又安慰。

  「你不能在告訴我你的心後再離我而去!我贏了你卻輸了心,我輸得比你更徹底……你忍心見我被留在人間受孤寂的煎熬?你要我怎麼不想你怎麼活下去?」左容容知道她正在一點一滴地失去他,淚水直落在他臉上。

  「你能的。」衛非拉下她,吻著她的唇。

  她淌著淚央求,「我不能……衛非,我辦不到!留下來……」她沒有那麼堅強,他這麼一走,會把她的所有也帶走。

  「容容,我不能再陪你了,我得先走一步。」衛非眷戀地在她唇上吻了又吻,鬆開她的雙手漸漸往下滑落。

  「不許走!衛非,……」左容容又怕又慎地在他耳邊呼喚,緊握著他的掌心,不顧他的反對把自己的無神灌注一些給他。

  「為我活下去。」衛非喃喃地對她交代,繼而雙眼沉重地合上。

  「衛非?」仍在施元神的左容容停下了動作,一種恐懼的聲音迴響在她的耳際。

  衛非聽不見她的呼喚,冰冷的身子也不再動彈,表情平靜祥和地似是睡著了。左容容傾身貼在他的心口聆聽他的心跳,聽到的卻是一片空洞的死寂。

  「射中了嗎?」山腳下,架著左斷的樂毅滿頭大汗地問把箭射出去後便一直發愣的藺析。

  「射中了……」藺析喃喃地應著,兩眼仍望著遠方的山頭。

  聽見這句撫定人心的話,樂毅和朝歌皆放開掙扎已久的左斷,疲累地撤至一旁休息,但哀痛的左斷卻為了失去了唯一的親人而痛不欲生。

  「謝天謝地……」樂毅揮去一頭的汗水,慶倖地倚在樹旁感謝他們能夠及時趕上救衛非一命。

  朝歌卻驟感不對,尤其蓋聶和藺析都愣瞪著眼,似是受了什麼嚴重的驚嚇。

  「藺析?」他走至他們面前,推了推表情木然的藺析,沒得到藺析的任何反應後,又扭頭搖著蓋聶的肩,「蓋聶,出了什麼事?」

  蓋聶呆滯地轉頭,推開不知所以然的樂毅,難以置信地望著藺析。

  「衛非他……為什麼這麼做?」在藺析射出箭時,他把山上衛非的舉動看得一清二楚,可是他卻不懂衛非為何如此。

  「他……」藺析的聲音緊縮硬啞,黯然地垂首,「他愛左容容。」

  「山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朝歌扯著藺析,不安地看著他沉鬱的神情和一臉死灰的蓋聶。

  「我射中的……」藺析緩緩抬起頭來,「是衛非。」

  朝歌大大退了幾步,啞然無言地愣看著他,樂毅則沖至藺析的面前一把揪起他的衣領,爆怒地吼,「你怎會射錯人?」他不是神射手嗎?怎麼會投射中左容容反而射中了衛非?藺析紅著眼任樂毅吼著,蓋聶搖搖頭冷靜了一會兒後,把怒氣當頭的樂毅扯開。

  「藺析投射錯,是衛非為左容容擋下那一箭。」蓋聶替藺析解釋著,轉達剛才他所看到的經過。

  「衛非他……」朝歌頹然地撫著額、無法接受這個打擊。

  「容容沒死?」唯有左斷興奮地大叫,然後差點被其他四個人眼裏射來的怒意殺死。

  樂毅用力地拍拍臉頰,對沮喪的三個同伴大喊,「咱們快上山去救衛非!」

  「怎麼上去?」朝歌白了他一眼,煩躁地看著可望而不可及的山頭。

  藺析在沉默許久後,走到石柱前看著自己的兵器,再轉首看向那座在入山處的無形牆,死寂的眼眸又亮了起來。

  「拔下石柱上我們的兵器破牆。我們的兵器皆是曠世兵器,一定能破這道牆。」他舉步便要上前拿回自己的兵器。

  樂毅忙攔下他,「不能拔,萬一那些龍再回來怎麼辦?」好不容易才趕走那五條龍,要是那五條龍又回來盤柱阻止他們前進,他們連那這牆也碰不到。

  「也許衛非還沒死,我們不能眼睜睜就待在這兒看衛非死!」蓋聶附和藺析的觀點。

  「不管了,救衛非要緊!」朝歌根本就不考慮,第一個沖至石柱前解下自己的龍騰鞭。

  「五龍又回來盤柱了,其他人快拿回自己的東西!」

  蓋聶邊抽回落霞劍邊叫,在看到左斷立定原地不動時,他冷冷地對立斷警告,「左斷,要是你不肯合作,你就最好祈禱別讓我們上山,我若是能夠上山,即使你妹子沒死,我也會殺了她來祭天下!」

  左斷在聽見蓋聶話裏克制不住的殺意之後,忙去立柱之前抽回自己的大刀。

  「我來射下那些龍,你們乘機破牆上山。」藺析把自己的弓組合好,拉著弓弦瞄準正要往下朝他們俯衝的五龍,邊催促其他人快去破那道無形牆。

  「你一個人行嗎?」蓋聶和其他人站至牆前,不放心地回頭問。

  「我一定要上山去把衛非的命撈回來!」藺析朝上咻咻地射出數支箭,一箭一箭地擋住五龍向下俯衝的沖勢。

  「蓋聶,快點!」朝歌和其他已拿回兵器的四人催著蓋聶。

  蓋聶舉起火紅的落霞劍,與其他人動作一致地劈向那道無形的牆。

  蓋聶和其他三人齊力以曠世兵器破牆之後,隨即各展輕功直往喪神山山頂飛奔。而藺析在與五龍苦鬥一陣,卻怎麼也無法抵擋住刀箭不摧的五龍後,他乾脆撇下五龍,也跟在蓋聶後頭上山,一路讓那五條巨龍追著跑。

  跑第一個的樂毅在踏上山頂時,老遠就看見衛非躺在觀日樓外的一片血泊裏,左容容則是傾身在衛非身旁,閉著雙眸將兩掌覆在衛非的心口上不停地喘息,嬌美的面容雪白如紙。

  他心神大駭地邊跑邊喊,「衛非!」

  「容容!」看到寶貝妹妹素白的衣裳沾滿了血漬,左斷以為她受了什麼傷,也緊張萬分地往同一個方向奔去。

  左容容挪出一拿,讓接近她的人硬生生被震退了步伐,後再將手放回衛非微溫的心口繼續施力,全心全意把自己體內的元神灌注給他。

  所有人在頭一次領教了左容容淩厲的掌勁後,皆愕然的停下了腳步站在遠處,不敢再靠近他們。

  藺析任那五條跟著他上來的巨龍盤旋在他們的上頭,喘著大氣直視著躺在血泊裏的衛非。

  「藺析,衛非的傷勢如何?」蓋聶轉頭問,要他這個神醫快點目測驗傷。

  藺析看了T衛非許久後,咬牙地偏過臉龐,「他斷氣了。」

  「你騙我……」蓋聶不肯相信,緊捉著藺析的兩臂,硬要他再看清楚。

  「毒攻心脈、箭傷過保,就其他是神,這種傷勢他也活不下來。」藺析難忍地說出他的診斷,很後悔自己沒有早一點上山來。

  「不可能……」樂毅頹然坐倒在地,「衛非不可能會死,……」

  朝歌抬首看向天際那顆屬於衛非的星子,「搖光已經要滅了。」沒希望了,開陽雙星皆已變暗,而排在後頭的搖光,就像快熄滅的燭火。

  「是你害死了衛非!」蓋聶咬牙切齒地抽出落霞劍,憤然地走向地老早就想殺的左容容。

  「蓋聶!」藺析趕緊阻止蓋聶的腳步,拚命拖住渾身殺意的地。

  「我要殺了她!」樂毅也冷硬地拎著夜磷刀,直想去替衛非報仇。

  左斷作在樂毅的面前大吼,「你休想碰她一根寒毛!」

  沒被人攔著的朝歌揮舞著手中的龍騰鞭,目標設在左容容的身上,一步步往前走。

  兩析情急的大喊,「朝歌,不能殺她!衛非為她擋那一箭就是要她活著!」是衛非自己為左容容擋下那一箭的,他們若是再殺了她,豈不是讓衛非白白死了一道?一直不出聲的左容容,在把元神分了一半給衛非後,回頭看向他們五人。

  「都走開,我在救他。」她低首再看了衛非一眼,輕聲對那五個礙事的人吩咐。

  樂毅怒吼出聲,「救他?衛非已經死了!」人都死了她才說要救?「他還未走遠,我可以把他拉回來。」左容容幽幽地啟口,抬首著向那顆星光尚未全滅的星子。

  「你以為死人可以──」蓋聶怒火滔天地大吼,藺析馬上掩住他的嘴。

  「冷靜點。」藺析邊安撫著脾氣一爆發就不可收拾的蓋聶,一邊轉頭冷視左容容「衛非說你是神,你若真是神,就讓我看看你的神跡。」他們這群凡人救不了衛非,現在也只能把希望寄託在左容容身上。他只希望左容容真有衛非說的那麼有能耐。

  左容容淚眼婆婆地俯身輕吻衛非冷冷的唇在他的唇邊輕聲低喃,「為了你,我願不顧人世,我願舍暗為明。」

  之後,左容容便站起身子,仰首深深吐納,輕巧地邁開步子,繞著衛非走著,空氣裏頓時充滿了濃郁的蓮荷香氣,在夜風的吹拂下、濃濃的香氣直沖在場每個人的心脾。

  「好香……」嗅著熟悉的香氣,左斷忍不住想起左容容出生的那一天,空氣裏也是漫布著這種味道。

  「蓮……蓮花?」樂毅瞪大眼看左容容纖足走過的地方,一步一蓮花地自乾燥的土地破土而出,無水自生。

  「喂,你們看那些龍……」蓋聶兩眼呆然地看著那五倏本來追著他們的龍正一條條地停在衛非的正上方,那五條龍也似乎不再有敵意,靜靜地在衛非的身上盤旋。

  「難道左容容在用盛神法五龍來盛神?」藺析照著字義來推敲,這個盛神法對他們這些凡人沒作用,但如果對象是神,可能就會有作用了。

  五條巨龍突然齊聲仰天嘶鳴,接著一條條飛回現日樓的石柱上盤著,又變回刻在柱上的石龍。

  「快看天空!」一路目送五龍運柱的蓋聶,回首時順便看了一下天際,緊接著就訝異地大叫。

  所有人皆仰首上望,然後瞪凸了眼珠子。

  「搖光和開陽?」朝歌兩眼一瞬也不瞬地盯著那兩顆星,本已暗得看不出光芒的開陽雙星恢復了一明一暗,而排在開陽之後的搖光,星光也變得明燦奪目。

  樂毅推了藺析一把,「藺析,左容容剛才說她要舍暗為明,這是否代表她不滅世了?」

  「這個……」藺析皺眉遲疑了許久,習慣性地想把問題推給事事皆知的衛非,於是兩眼往衛非那邊一看,然後緊按著樂毅的肩,「這個要問衛非。」

  「怎麼問?他都已經──」樂毅邊翻白眼邊轉首著向衛非,接著張大了嘴說不出下面的話。

  「現在可以問了。」藺析涼涼地開口,同時也籲出了緊室在心頭的大氣。

  樂毅以顫抖的手指向衛非,「有……有鬼……」

  「不是鬼,是神。」蓋聶撫著額際頭痛地說著,因為在他身旁的朝歌又犯了迷信的毛病,正虔誠的就地膜拜起那兩個神。

  「我不死,你就不許死﹔我不走,你就不許走……」

  左容容停下了腳步,軟跪在衛非身旁,撫著他的臉龐力氣耗竭地靠向他。

  剛睜開眼的衛非猶不知發生了什麼事,只覺得身子有一種極端的鬆弛和舒適,唯有毒性仍凝聚的胸口隱隱地撕疼。他伸手接住左容容愈靠愈近的臉龐,「容容?」

  左容容在聽見他開口喚她之後,便無力地在他胸前倒下。

  「容容!」左斷緊張地叫著想沖上前,衛非卻抬起一隻手要他緩一級,自己先為左容容把脈。

  「她沒事,只是耗了太多元神。」診察完左容容的脈象之後,衛非吃力地自地上坐正,將倒在他身上的左容容攔腰抱起,一步步走向眼珠子都瞪得像銅鈴般大的夥伴。

  衛非走近一步,其他人便退一步,都把他這個死而復生的神當成怪物看待。

  「藺析,我背後這個洞是你射的?」衛非朝自己背後看了一眼,擺出過度燦爛的笑臉問滿臉惶恐不安的藺析。

  「是……是我射的。」藺析點點頭,很怕衛非會為了這事找他算帳。

  「可以幫我補起來嗎?」背後涼涼的,他很希望藺析這名神醫能快點把他身上這個傷口治好。

  「可以,……」藺析點頭如搗蒜,不敢說一聲不。

  「左斷,她累壞了,先帶她回六扇門。」衛非又走近冷汗如雨下的左斷,把手上的左容容交給他。

  左斷抱著自己的妹子,莫名其妙地看衛非又走至藺析他們的面前。

  「別愣著,快讓我服解藥……」再也撐不住體內排山倒海而來的毒性,衛非說完便在他們四個面前倒下。
作者: JJ_girl    時間: 2010-4-4 06:40 PM

第十章

  在往常只有無字輩的高手所居住的六扇門的地底下,近來多了一個本來住在上頭,卻一天到晚借著密道跑來探視自己親妹妹的左斷,讓四個無字輩的男人每次一看到他就反感。

  左斷忿忿不平地瞪著四個杵在左容容宅前的男人,想繞過這一堵人牆去關懷一下從喪神山下來之後,就連著半個月都沒出宅門一步的妹子,可是他們卻不肯讓他過去。

  「我為什麼不能進去看我自己的妹子?」左斷氣壞地吼著這四個防他防得緊緊的欽命要犯。

  蓋聶冷冷地掃他一眼,「衛非在為她療傷,你進去只會礙事。」這個左斷嗓門大、性子又粗,萬一進去惹毛了衛非,衛非一定會我他們四個當門神的人算帳。

  「療傷就療傷,怎可以孤男寡女的共處一室?」左斷愈想愈火,他親愛的妹子都還沒出閣,就和衛非一同處在宅子裏半個月,衛非是想壞了他妹子的名聲嗎?藺析愛笑不笑地看著這個後知後覺……不,是不知不覺的大目神捕。。

  「左斷,早在這之前,他們倆已經共處一室很久了。」那兩個人都混在一起有一年了,共處一室半個月算什麼?左斷被打擊得結結巴巴,「什……什麼?」他的寶貝妹妹該不會已經和衛非……「走啦,別在門口礙人家的好事。」樂毅把左斷拎出去,要他識相點。

  「我礙了什麼好事?」左斷怒氣衝衝地揮開樂毅的手,不死心地又走回大門前。

  「情意綿綿那一類的好事。」樂毅掩著快笑裂的嘴,看左斷急急往前走的步伐緊急煞車。

  左斷氣急敗壞地扯著樂毅的衣領,「那個欽命要犯敢碰我妹子?」他都還沒拿大力來砍衛非的人頭,衛非居然敢把主意動到他妹子身上?躲在門外遠處的朝歌沒像他們一樣攔著左斷,反而是安靜無聲地偷看宅子裏頭的情況,看了半天之後,他忽然開始覺得頭痛,搖頭晃腦地走至他們身邊。

  「藺析,他們沒在療傷。我想你該準備一些給我們治頭疼的藥。」他朝藺析搖搖頭,好後悔把這兩個神從喪神山上請回來。

  藺析的心頭馬上拉起警報,「他們又在下棋了?」那兩個人每次下棋就開始動腦筋,而他們這幾個同伴很可能就是之後的受害者。

  「嗯。」朝歌擰著眉心又長長地歎了口氣,從懷裏頭拿出黃曆開始找趨吉避凶的好方法。

  蓋聶也頭痛了起來,「每天下每天下,他們不煩哪?」他們就不能別再下了嗎?每次一聽他們又在下棋,就搞得其他人心驚膽跳。

  「有誰能告訴我裏頭的那個神會愛男人?」樂毅遠遠地指著左容容的背影,對左容容一下子想滅世、一下子又想救衛非的心態至今仍弄不清楚。

  「那個神愛的不是普通的男人,他也是神。」藺析悶悶地說。早知道衛非是個神,這五年來他就不跟衛非鬥了,他應該早早把左容容請出來去陪衛非玩。

  「神愛神?」朝歌聽了猛翻黃曆,「我的黃曆上怎麼都沒寫有這回事?」

  蓋聶忽然覺得四周不再那麼吵了,回頭一看,發現最會製造噪音的左斷像一尊泥人般楞在原地不動。

  「左斷?」蓋聶舉腳踹踹他,被踹了幾下的左斷也沒什麼反應,仍舊陷入發呆的狀態。

  「喂,左斷?你還好吧?」樂毅關懷地摸著左斷的肩問。

  「容容愛上一個欽命要犯……」覺得天昏地暗、日月無光的左斷翻著白眼往後昏倒,嚇得樂毅趕緊扶住他替他扇風。

  「你不必那麼絕望,衛非是小王爺兼欽命要犯。說起來,你這個舅子還算是皇親國戚。」藺析順手替左中斷點了幾個穴,讓他比較有精神好繼續接受打擊。

  左斷不賞臉地大吼,「誰要和那個欽命要犯做親戚?」他左家是正義世家,他才不允許有個欽命要犯來當他們左家的親戚。

  「不做親戚你就準備倒楣。」蓋聶露出一抹冷笑,沒同情心地拍拍他不靈光的腦袋。

  「左斷,我的黃曆上寫,你就快要倒大黴了。」將臉理在黃曆裏的朝歌也抬起頭來打落水狗,笑得亂不懷好意的。

  「倒楣?」左斷不安地看著他們的眼神。

  藺析第一個宣佈他的罪狀,「身為神捕卻縱容自家妹子窩藏欽命要犯,這個罪名不知道重不重?」

  「罪加一等。」蓋聶幫著搭腔。

  「皇上會摘了你這神捕的頂戴,左斷,你當不成官了。」朝歌笑呵呵地預想左斷的下場,很高興往後他再也不能拿著大刀追殺他們了。

  樂毅同情萬分地對他建議,「我老早就對你說過改行跟我們一起做欽命要犯啦!」

  「我不要當欽命要犯!」左斷抵死不從地搖著頭嚷嚷。

  「你當定了。」其他四人涼涼地澆了他一盆冷水。

  「我不要!」左斷出了名的獅子吼洪亮地迴響在六扇門的地底。

  「吵死了。」南析掩著耳朵受不了地吩咐,「樂毅,把他趕回六扇門去。」

  「唔……」被樂毅一掌捂住嘴的左斷怒瞪著其他人,不甘不願地又被樂毅架回去六扇門。

  在宅子裏聽見左斷的招牌吼叫,早就不需療傷的左容容興致很好地揚高了柳眉,伸指輕挪著棋盤上的棋子。

  「我哥好象又氣壞了。」好久沒聽哥哥這麼吼了,她還怪想念的。

  「以我來算,左斷這輩子會氣得沒完沒了。」衛非替左斷的未來算了一會兒,直搖頭。

  左容容在棋盤上的小手忽然移至衛非的手上將他按住,與他十指交握。

  「你的傷好了嗎?」衛非即使有傷有痛,也不會表現給她看。藺析的那一箭也不知射得深不深,令她很擔心他是否在逞強陪著她。

  衛非帶著笑容一語帶過,「藺析治得很好。」那一箭是把他傷得很重,要不是藺析被蓋聶他們威脅著趕快治好他、他還得在床上躺上十天半個月。

  「能夠復原得這麼快,代表你也還是天人。」半個月就能下床與她對弈,坐了這麼久也臉不紅氣不喘,他可能真的是快康復了。

  「你卻復原得很慢。你到底給了我多少元神?」衛非反而為她皺起眉。她沒受傷也沒中毒,身子卻比他這個傷者還虛。難道她把所有的元神都給了他,好換回他的一條命?」

  「一半。我各把元神和身為神的壽命給了你一半。」

  左容容很聰明,知道自己若把元神都給了他,她就與凡人一般了,於是她才另想出了一個法子讓他們兩人都能為神,也不至於會死在一起。

  衛非似真似假地為她惋惜,「只剩下一半的能力,你無法滅世了。」

  「你在喪神山上死過一回,無法再以性命護大唐,你也救不了世。」左容容也沒跟他客氣,淡淡地提醒他。

  「這麼說,這場棋算和棋羅?」衛非低首看著棋盤,首先朝她伸出手有風度地表示要談和。

  「我沒輸你,你也沒輸我,而我也不能與你再賭一次,就和棋吧。」左容容握緊了他的手、對這種結果也表示能夠接受。

  「是什麼使你改變了心意?」衛非坐至她的身旁將她抱進懷裏,拾起她的下巴問。

  「你。」左容容伸手指著他的眉心,「對我而言,你比世人重要。」在喪神山上,就在她決失去他時,她才恍然大悟,與其去救那遙遠而不可知的世人,還不如緊握著這個可以因愛她而死的男人。凡間世世有苦有難,但衛非卻只有一個。

  衛非開像地抱緊她,「自私的天人。」

  「你也很自私。」左容容棲靠在他的懷裏,聽見他曾經沉寂的心跳聲,又再度安穩地在他胸口響起。

  他的心跳聲安然地回蕩在她的耳畔,令她不得不想起在他的心跳聲停止之前她曾做了什麼事,為天下的百姓帶來了什麼災難。

  「關於長江潰堤……,」左容容不安地抬首望著他。

  他安撫地吻吻她的唇,「我已經沒印護堤,也叫蓋聶他們派人去修堤賑災了,百姓無恙。」

  「其他的呢?」她做的事不只是讓長江潰堤而已,她還毀了百廟和縮短了大唐的天運。

  衛非懶懶一笑,「我不愛管閒事。」已成定局的事他再管也無用,」何況她已無那個心了,他也沒必要再管。

  「你還是個不務正業的神。」左容容翻著白眼。他還真是自私自利,即使死過一回也不改他不管閒事的本性。

  「我只要把我的正事大業擺在你身上就成了,別人的閒事我管不著。」衛非氣定神閑地吻著她的額際,滿意地嗅著她身上的馨香。

  「我們能在一起嗎?」左容容有些懷疑,他們在一起根本就和他們轉世來人間的目的不同。

  他莞爾地挑起眉,「你不滅世、我不救世,有何不能?」他們是為了使命下來,但如果不執行使命,上天又能拿他們有什麼辦法?「但那些註定的──」左容容猶豫地想啟口,衛非卻搖首掩著她的唇。

  「那些註定的都已死在喪神山上了。」她打亂了他們兩人該走的軌道,那些已註定的,恐怕得再改一改了。

  左容容放心地鬆口氣,緊攀著他的頸間,衛非也擁緊她不願放手,殷殷地在她耳畔道:「咱們現在的性命是一人一半,往後,誰也不能再捨下誰。」有這麼一次就夠了,他不顧以後還會再發生這種事。人間的生離死別他可以毫不在意,但若是他們兩人,他可以放著神不做也要跟她在一塊兒。

  「不再為我而棄我而去?」左容容想到他為她挨的那一箭,心口仍會隱隱發疼。

  「不再。」他撫著她的發,喃喃地向她保證。

  「往後你有什麼打算?」既不滅世也不救世,他們兩個頓時也失去了目標,反倒變得沒事可做。

  「陪你住在六扇門底下。我不想再管世人。」衛非只想靜靜地與她在一起,什麼事也不想做。

  「待在這兒會很無聊的。」耐不住無聊的左容容卻搖搖頭。

  衛非的眼眸閃了閃,「找些事做羅。」他不想再做什麼大事,不過某些小事可以照做不誤,還可借此來娛樂身心。

  「再來玩藺析他們?」左容容把主意打到曾經被她派去當刺客的四個人身上。

  「他們有家室了,再玩他們,他們會翻臉。」這次拖他們下水,他們已經很怨他了,再讓他們少了與妻子相聚的時刻,他們會聯合起來把他大卸八塊。

  「那我們再來下別人的棋。」左容容馬上想到了一個尚未被他們玩過的目標。

  「這次的賭注是什麼?」衛非有些防備地問,很怕她又找些無辜的人來玩。

  左容容笑得好不燦爛,「我哥。」她整過名滿天下的無字輩高手,可是她還沒整過也是名滿天下的第一神捕。

  「容容,你連自己的哥哥也拿來賭?」衛非無神地瞪著她。好歹左斷是將她一手拉拔大的親兄長,她竟然打左斷的主意?「自家人嘛,不賭可惜,何況又沒人可玩了。」她從小到大就只見過哥哥追捕人犯,好象沒見過他做其他的事,也許她可以說服他去改行。

  衛非先知先覺地向她警告,「別叫左斷去當刺客,他會切腹自殺。」自尊心甚高的左斷要是聽了她這番話,不吐血也會去懺悔自己教導無方。

  「這個主意不錯。」沒想到左容容倒是很認真地考慮他的提議。

  「容容……」衛非歎息連天地捧著她的小臉,用眼神告訴她不可以。

  左容容笑吟吟地拍著他的肩,「你放心,我不敢像逼你們去做刺客時,對我自己的哥哥下毒的。」

  「我相當懷疑你有什麼不敢的。」衛非想了想,決定還是由自己再來阻止她的詭計。

  「這次,你不能再讓我喔。」左容容不怕他來礙事,只淺笑地交代他不能再像以前那般讓她。

  「好。」衛非以額靠著她的額,在唇邊綻出與她一模一樣的笑意,「不讓。」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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